这是自去年底沈婉在街上被打,当场被慧福郡主带走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她已经恢复了当初的秀雅,静静站在那里,目光无喜也无忧,只低头瞧着他。陈大郎忙喊:“停车——”

驾车的老仆停了车,他试图下车去,还使劲朝着楼上的女子招手,“阿婉——”沈婉苍白着脸朝后大大退了一步。

在陈大郎的心里,沈婉自嫁过来之后,对他可算是贴心贴肺的好,不计回报的好,大多数时候都温柔顺从,和离也不是她的主意,而是今上判离。她心里,定然对他这丈夫还是有点感情的。

就在陈大郎折腾着要停下车,试图上楼去找沈婉之时,从沈婉的身后闪出来一名女子,身形高挑修长,笑的不怀好意。正是导致他们夫妻和离的罪魁祸首。陈大郎一怔的功夫,容妍已经从身后摸出来一张弓,对着他瞄准,箭去出飞,他还未放下帘子,马车板壁一震,那一箭竟然射到了他马车车窗的板壁上,箭头直达寸许,慧福郡主臂力竟然不轻。

陈大郎吓出一身冷汗来,急忙抬头去瞧,似不能信沈婉会对他如此狠心。但事实证明,他太高估与沈婉之间的夫妻情份了。慧福郡主一箭射过来,不见沈婉阻止,她再张弓搭箭,沈婉竟然也只站在一旁微微一笑。

“快走快走——”陈大郎尖声大叫,急催老仆驾车速走。

载着陈大郎的马车很快从眼前驶过,后面紧跟着的是他的姬妾们乘坐的马车。方才那一幕也落到了这些女子眼中。有胆小的往马车里缩,胆大的在小声议论:“没想到少夫人这般心狠,全然不顾大郎死活!”也有的议论:“少夫人和离的倒是好时候,听说那位北狄副使为了求娶她,都跑到金殿上跟老爷吵起来了,她倒是好命!”

还有不愤的,忍不住嘀咕:“若不是那位副使打了大郎,跑到金殿上大闹,大郎能受伤?老爷能不当官?少夫人真是心底狠毒,往日倒装的跟个善人似的…”

无论这些女子如何在背后议论沈婉,于她来说,不但入不了耳,且终其一生都不再与这些人有任何交集,眼见着陈家马车遥遥远去,就跟丢掉了一个包袱一般,她心中轻了一大截。

“郡主——”她转头来,原本是要致谢的,可惜容妍不等她开口,便扭着手腕叹息:“陈大郎是赶上好时候了!”

沈婉不解,容妍好心为她解惑:“想当年我想射头,肯定射中的是脚,想射身子,说不定就在八尺开外了。苦练了这么些年箭技,如今总算能射个差不离了。若是赶上我当年的箭艺…他今日也不知道哪里会被我射个血洞洞?本来只是吓唬下他,弄出命案来就不好了…”

她嘀嘀咕咕,沈婉原来有一肚子感激的话要讲,都被她这些话给挡了回去,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出来,从来没有过的畅快。

慧福郡主真是个妙人儿!

她心中忍不住感叹。

不提沈婉,却提阿木尔。

阿木尔一战成名,又塑造了一个情到深处的北狄痴汉形象,不计较沈娘子和离,一时之间在慈幼局里人气很高。沈婉每次去的时候,都会有闲下来的妇人们劝她:“婉娘,副使大人真是很好啊。”就差拉着她去从了阿木尔。

除了他不计名声追求沈婉的勇气之外,还有时不时送上门来的吃食,令得这些妇人们愿意替他说好话。

阿木尔做生意成精,最懂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想清楚了自己想要的,便三不五时往慈幼局跑,拿出一副慈善家的派头来,送些衣物吃食之类。

170 追妻

在容妍不知道的时候,楚三郎与阿木尔的关系忽然之间好了起来。两个人称兄道弟,偶尔小酌几杯,甚至还互换追妻经验。不过交换的结果就不怎么美妙了。想当然耳,楚三郎败北。他是个军人,习惯了发号施令,又生活的一板一眼,不及做商人的阿木尔狡猾,提起追妻理论来一套一套的,就差被阿木尔洗脑了。幸好他定力够好,才没学坏。

其实楚三郎的本意是,不能断绝老婆跟别的男人正常的商业合作,就只能想办法与老婆的商业合作伙伴打好关系,顶好是打入敌人内部,才能略略放心。可惜以前阿木尔素行不良,还偶尔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混淆视听,好增加他们夫妻之间的内部矛盾,他自己却在一旁瞧乐子。这让楚三郎每次生出想要同阿木尔打好关系的念头,都恨不得先将他揍一顿再考虑二人结为兄弟的可能性。

现在好了,阿木尔有了目标人选,且楚三郎特别破例注意了一下沈婉,发现她与自家媳妇完全不是同一款的,这就打消了阿木尔找了个替身的可能性,他心里就更熨贴了。

二人喝酒的次数多了,楚三郎身边的护卫们也摸到了规律,十二郎当仁不让的执壶添酒,殷勤非常,顺便恭听阿木尔的追妻经验,当晚回去便给红缨送了一盒绢花。

十二郎想的很明白,追妻要因地制宜,不能生搬硬套,况且飞鹰骏马不适合本地小娘子们。

一开始送些不打眼的小东西,如果红缨不反感,再送些首饰之类…总之饭要一口一口吃,老婆要一步一步追。

十一郎见他行动迅速,也不落人后的当即给流苏送了一盒五芳斋的细点,说是晚上轮值的时候肚子饿了好垫一垫。其实谁都知道,楚三郎婚前婚后房里都不留丫环守夜,慧福郡主也没这个习惯,十一郎这不过是个拙劣的借口而已。

楚七郎见十一郎先下手为强,恨的直跌足,当晚便揪着十一郎打了一架,又指着圆润白胖的他一顿攻击,从人品到外貌,最后兄弟二人总算达成共识,公平竞争,看谁能够打动流苏的芳心。

原本护卫娶妻,要么去求楚三郎,要么去求慧福郡主,只不过阿木尔那种大胆激烈到连人家前夫都不放过的追求方式为上京城中沉闷的婚姻市场吹来了一股新鲜的空气,这让本地少年男女们都生起了效仿之心,楚三郎的这帮护卫们自然不落人后。

当晚红缨与流苏在房里互换礼物给对方看,都是颊边泛红,颇有几分羞涩之意的与对方谈心。

“十二郎…他是什么意思啊?莫名其妙送我一盒花?”

“十一郎…送点心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做了坏事被少将军抓包,想着让我在少夫人面前给圆一圆?”

答案呼之欲出,不过两人都没有胆子捅破。而且还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此事不宜让主母知道。主母身边的贴身大丫环与前院的护卫私相授受,总归有点不妥吧?

红缨流苏这样的大丫头,婚事原本便捏在慧福郡主手里。郡主嫁过来的时候,若是想要拿她们拢住丈夫的心,将她们送到楚三郎床上都不奇怪。这已是时下风俗,作为丫环,一身一体俱是主家的,哪怕女主子让她们去床上侍候男主子,也只有遵从的份。幸好慧福郡主没有这种想法,她们才不必做人通房小妾,又想着尽心侍候,年纪大些,大约能被开恩配人,与人做个正头夫妻。

两丫环相视而笑,皆是面染绯色,又扭过头去,沉静了呼吸。

在容妍不知道的地方,老公跟阿木尔成了兄弟,护卫们受了阿木尔爱情观的洗脑,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贴身婢女身上。她与阿木尔先后在金殿上大战陈御史,已经悄悄改变着上京城中人们固有的观念。

慈幼局渐渐上了轨道,第一批上岗的妇人们拿到了工钱以后,其余妇人们也开始向沈婉报名,要求参加工作。谁还会嫌银子扎手?特别是她们处于婚姻状态比较糟糕的情况之下,多点银子防身,总归是没错的。

也有妇人夫家前来慈幼局接妇人回家,有跟着婆家人回去的,也有留下来的,还有被容妍继续捡回来的,更有在婆家挨打受气过不下去,慕名前来的投奔的,很快慈幼局收容的妇人就超过了五十位。

等到何氏知道林碧月离开庄家很久,如今在慈幼局生活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

她带着丫环亲自前来探望女儿,一见了林碧月便忍不住落泪:“…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家不回,在这里住下去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林碧月离开庄家以后,这几个月忙起来,日子过的舒心,快有点忘了过去种种,经何氏一提,想起曾经在庄家生活过的日子,打心底里不再愿意回去生活了。

“阿娘,我若是回到庄家,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到头…”日子太过难熬。

她与庄秀才,原本便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她盲目仰慕庄秀才,如今想来,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的男人,除了多读了几本书,还有什么本事?

何氏的观念里,女人婚后,只要夫家不肯休弃,哪有自行离家的,况且还拖着三个女儿。

但林碧月近几个月一直在慈幼局生活,容妍又将琐碎事宜交给她打理,每月有银子可拿。旁的妇人尚要去外面上工,她算是慈幼局实际上的管事。庄秀才来过多次,想要接她回去,都被她拒绝了。

这下可好,庄家一大家子人口,妻妾儿女便被容妍弄走,家里只有庄家母子二人,虽有私塾里上课的学童,到了晚间放学,到底太过冷清。况且自庄秀才成亲之后,庄母便束起手来做婆婆,不曾再操持家事,进厨房至多是去监督媳妇的厨事,指点责骂几句媳妇浪费,不懂俭省。如今庄士达一妻一妾均不在家中,便是连可以跑腿的庄大姐儿也不在家里,庄母老胳膊老腿的,还要每日操心饭食家事,当真苦不堪言。

她在家里催了儿子好多次,结果庄士达每每无功而返,再三审问,才知林碧月打定了主意不肯回来,便忍不住冷笑:“难不成她以为傍上个当郡主的妹子,便当自己也是郡主了不成?”

这话庄母也只敢在自己家里发发牢骚,若真是跑去容妍面前,她反倒不敢。

最终母子俩想来想去,这才想到了去向何氏求助。

何氏是不同意林碧月和离的,不过林碧月态度极为坚决,母女俩又生了好大一场气。

“当初让你别嫁到庄家去,你非要嫁过去。如今生了三个闺女,让你别和离好好过下去,你非要和离,我真是造孽啊!”说着说着便流起泪来。

林碧月经此一事,也算是想开了。但她如今的想法与何氏南辕北辙,若真是让她细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何氏听,她自忖没有容妍的好口才,恐说服不了何氏。反正何氏心中无论如何都认为和离不是好事情,索性闭起嘴巴来不说话,又被何氏绝望悲苦的眼泪给泡的心里发酸,只能扭头去瞧院子里玩耍的三个闺女。

庄氏三姐妹被林碧月从庄家带出来,住进慈幼局之后,容妍三不五时便会派人送些吃的用的穿的过来,又加之这里的妇人们每见得容妍对林碧月阿姐长阿姐短,待她异常客气,对庄氏三姐妹也不管出于真心假意,都非常喜爱的样子,这让三个长期在家中瞧大人脸色的孩子们性情完全舒展开来,十分的开朗活泼,林碧月每每瞧见闺女们快乐玩耍,便心中畅亮不少。

何氏哭了一场,见没办法扭转林碧月的心思,只能回头去寻容妍,指望着她能说服林碧月。容妍在别的事情上或可依从,但在这件事情之上,却完全不站在何氏这边。

“阿娘,二姐姐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她不想跟庄秀才过,我总不能将她押回家去吧?她求到我这里来,我也只能尽力帮她了。”生活的舒适一点,经济上宽裕一点,让她再次感受到周围宽松自由的生活环境,并且助她得到周围人的认可于尊敬,让她知道这个世界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活法,不是只有庄家那个小院子才能生存,这就是她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援助。

至于林碧月对婚姻的观念,她从不期望一朝一夕之间能够改变。

现在看来,她所有默默提供的外部条件,都促使了林碧月婚姻的内在解体,以及与庄秀才的彻底决裂。

不过这些事情,她是不会告诉何氏的。纵然曾经比亲生母女还要感情深厚,可是有些人有些事,感情上再相依共存,观念里也有相悖之处,唯有求同存异而已。

171 相爱

慈幼局的牌子是今上御笔亲书,内造局督办,上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最开始慈幼局收容的妇人小孩都是容妍出门捡回来的,自开局之后,消息传开,便有走投无路的妇人投奔而来。对于婚姻不幸而又不能回娘家去容身的妇人来说,慈幼局就是最后一块存身之地。

慈幼局渐人满为患 ,容妍不得不与北狄各商家商议:雇了员工之后总要提供员工宿舍的吧?

凡是已经脱离夫家掌控,又自立更生的妇人们陆续搬了一部分出去,人口流动起来,随之而来带来的管理上的工作量无形之中就加大了。好在沈婉认真细致,又有林碧月从旁相助,倒也还能应付。有时候碰上难缠的妇人,或者寻上门来的妇人夫家,处理不了的便会请示容妍。

容妍自在林碧月的婚事之上仗势欺人了一回,如今又有今上撑腰,软硬兼施,总归要让在婚姻之中进退失据的妇人们能在她这里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庇护。

又有那些身娇肉懒的妇人,小半年过去了还沉缅在旧伤口之中,容妍终于忍无可忍,亲自召集身在慈幼局的所有妇人开会,从创办慈幼局的初衷讲到大梁妇人在家庭社会之中的地位,最后声明慈幼局只是一时的庇护之所,不能养大家一辈子,自立还得靠自己。从今往后慈幼局的收容时间定为三个月,并且同时为大家尽力提供工作岗位,以及岗位培训,帮助大家能够在社会上自立。

她的这项决定,得到了沈婉的支持。会后她跑来特意与容妍商讨慈幼局管理的各项细节,比如容妍提起的各项培训班,还要延请先生前来教导大家,比如好的刺绣师傅等,以及教导礼仪,识字等等各项细节,皆是实用技能。

包括那些重新回到夫家生活的妇人们,因为在慈幼局的生活让她们见识到了婚姻之外的世界,哪怕被夫家逼至绝境,至少还有路可走,在婚姻里终于有了底气。

人最怕的是底气。

有了退路之后,对于来自于丈夫与婆婆的苛待便不再无限度忍让,开始有了反击之力。也算是间接让妇人们改变了固有观念,以全新的理念来经营婚姻。

再加上阿木尔与沈婉的亲事已成,更是轰动全城,引的未婚少年男女对两情相悦的婚姻充满了向往之情,一时之间无论是慈幼局还是一见钟情,几乎都成了年度热词,让百姓们在茶余饭后讨论不止。若是此间能发帖子,恐怕关于这两件事情的高楼都不知道盖了多少。

说起来,阿木尔真是厉害。他起先还只是蹲点守候,到了后来完全是贴身跟随。虽然沈婉有容妍撑腰,可是关键时刻,被阿木尔的宝石炮弹攻陷的慧福郡主果断抛弃节操,装聋作哑了起来。

沈婉跑来向她告状,自己又一次被阿木尔骚扰了。她本来是带着又一批妇人前去上岗,去的正是阿木尔的铺子,只不过对他提出的岗位有点异议,此人便厚颜无耻的提出:“只要你做了老板娘,想安排谁来我这里做工,就可以安排谁来。”

容妍听完了表示:“对啊,阿木尔说的真没错儿,北狄都是妇人当家的,不高兴起来,都可以抽男人一顿鞭子了。”提起这个她就想起她家阿姐虞世兰,倒好像是在北狄长大的一般,夫妻相处模式真是深得北狄男女相处之精髓。

沈婉气的瞪眼:“郡主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重点完全错了。

她都觉得自己都有点绝望了。再被阿木尔缠下去,搞不好她哪天精神崩溃之下就稀里糊涂答应了。

容妍不无羡慕:“阿婉你不知道啊,我有时候是真的羡慕北狄妇女。”至少她家楚三郎的武力值就决定了自己哪怕想要模仿一下虞世兰施暴,都只能瞧见他远远窜出去的背影,连他的衣角都抓不住。

沈婉被阿木尔磨缠的头疼,最后不得不拿出杀手锏来,言明自己不能生育,不曾想阿木尔道:“我是喜欢你这个人,不是喜欢你生孩子的能力。如果不能生,大不了抱养一个。”

他这是已经做好了成亲的打算?

沈婉感觉自己心里的坚持有些摇摇欲坠,慧福郡主明显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她最后唯有求助于家中阿父阿母。

沈公知这一次亲自约见了阿木尔,与沈婉的阿兄沈宜直对他进行了全方位的考察,除了对方的身份不是本国之外,考察的结果颇令人满意。

初嫁从亲,再嫁从身。

沈婉二嫁,虽然考核把关此类事情皆是父兄一手包办,但最后他们的意见也只算作是参考答案,不是必须选择。最终还得她自己做决定。

在全体亲友皆觉得阿木尔不错的情况下,大势所趋,沈婉最终答应了。

多年以后,儿孙满堂的沈婉回想起她与阿木尔那令人哭笑不得的开始,不得不庆幸当初的好运。

沈婚与阿木尔的婚事,揭开了大梁与北狄跨国通婚的篇章,算是两国友好新的开端。此后不断有北狄小娘子与大梁少年成婚,亦有大梁小娘子们嫁给北狄商人。两国民风民情大有不同,那些操着半生不熟的大梁话的北狄小娘子们虽然不太习惯婚后放下马鞭,立地成贤妻,可是若让她们对婆婆以及丈夫俯首贴耳,泯灭自己的个性,那也太难。

相反,嫁给北狄少年郎们的小娘子们很快就发现跨国婚姻的好处——婆母本家都在千里之外,既无人约束,北狄妇人地位又高,生活惬意滋润,不必对丈夫言听计从,相反只要成亲之后,丈夫倒颇为顾惜体贴妻子,比之大男子主义的大梁男子来说,婚姻的幸福指数非常高。

——有同龄的姐妹们做对照组,结果真是特别明显。

眼见得社会上悄然新起新风尚,女性意识觉醒不少,容妍做出最后一击:办女校。

容妍兴办的女校打破固有的贫富与权贵平民之间的等级沟壑,提倡有教无累,招收十到十五岁的少女们。

楚三郎眼见得媳妇儿越玩越大,不但不阻止,索性动手帮她。女校的校址是他请了风水先生选址,整个的校园规划设计却是查恩的手笔,省下最后的活计是楚三郎手下的儿郎们上场建设的。

容妍从头到尾只是向楚三郎提了个想法而已,连银子都没付一分。

事实上,楚三郎只是想着她既然想开,便替她将劳累的部分都接管了,省得她天天回去便累的没力气了,在夫妻运动上也不太热衷。反正…哪怕学校开不了,建出来给她玩也不错。他也不缺这点钱。

楚三郎多年积蓄,以及在军中打海寇所得,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当初回来,交到楚夫人手里,鉴于那时候他整日端着张冰块脸,楚夫人又想着各种补偿,不但将他上交的全部当零花钱下发,还又贴了一部分。感情上总觉得亏欠了儿子,就用经济来做补偿。

他自决定要帮容妍实现开女校的念头,便想到过也许老婆只是一时兴起,她的女校就跟空中楼阁似的,也许很难在大梁扎根开花。有谁会愿意将闺女送到这里来读书呢?上京城中阶级之间壁垒分明,岂是一所女校就能打破的?

抱着就当送老婆一个度假庄子玩玩的想法,楚三郎挽起袖子开干了。只不过庄子的规建略奇怪,不同于一般的庄子,从藏书室到教学楼,乃至教工学生宿舍,训练的操场,一应俱全,都是她半夜躺在他的臂弯,一点点描绘出来的。楚三郎留心将这些话记下来,回头转述给女校设计师查恩,由查恩来进行实际的执行操作。

容妍闲暇之时,也会坐着马车前来女校看看工程进度。这日她正站在新近迅速崛起的教学楼前面感慨万千。正逢查恩挟着图纸从后面绕过来,见她这副模样,不由一笑。

“旁人讨好佳人是买首饰钗环,楚三郎讨好佳人的手法偏与众不同,竟然是带着泥瓦班子盖学校。”

容妍与他也算是老熟人了,事隔多年再见到查恩,心中格外感慨。

“当年的林家小楼,也是楚三郎找了你来设计的吧?!”她回来这么久,逐渐的打进了大梁上层贵妇们的社交圈子,虽然因为自己大部分时间还是泡在铺子与慈幼局里,但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查家人历来便是园林规划设计的高手,家学渊博,亏得当初她还把查恩当十二郎从人力市场上挖掘出来的便宜师傅来用。完全是大材小用。

查恩一笑,“楚三郎疼妻也非是从今日始。”那是从一开始盯上她,便拿她当老婆来疼的。

有些事情,哪怕当事人一直心知肚明,可是再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就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便如此刻查恩提起楚三郎疼妻,又追溯多年前往事,容妍心中还是如饮蜜浆,甜到不能自禁。

以至于查恩走开好一会儿,她还站在原地偷乐,直等十一郎与十二郎穿着短打各扛着木头从她身边走过,她心中甜蜜满溢,便忍不住喊出一句话来:“十一郎十二郎,等女校盖好了,我给你们一人发一个媳妇儿?!”

二人肩头扛着的木头咚的落在了地上,他们面色苍白齐齐扭头来瞧容妍:“少…少夫人,当真”

容妍顽皮心起,指着十二郎道:“我瞧着流苏与你堪配,十一郎与红缨也可配一对儿,不如等新校落成,便举办婚礼罢?”

二人猛然忽瞧一眼,心中涌上来的念头便是,花那么多功夫原来在跟兄弟的老婆培养感情,太坑了!

“少…少夫人,使…使不得!”您这种乱点鸳鸯的配法,真的会出事儿的!

容妍笑的开怀:“早知道你们想娶媳妇儿了,瞧瞧,都高兴的结巴了!”

那是吓的!吓的好嘛?!

二人齐齐哀号一声,向着容妍作揖:“少夫人饶了我们罢,我们真不是有意的,只是情难自禁。”忍不住就向着您身边的丫头下手了!以后大不了不下手只远远瞧着还不行吗?

容妍见戏弄的够久了,这才拿手里的帐本子在一人脑袋上砸了一下:“偷偷摸摸很好玩儿吗?想娶谁直接来求我不就完了吗?还要跟我身边的丫环偷摸来往?”这种忽然之间当上大家长,对别人的婚姻之事有着绝对的自主权的“丈母娘”心理,真是不要太爽!

继好不容易解决了那帮北狄小伙伴们的婚姻大事之后,楚三郎身边的护卫们见十一郎与十二郎勇敢追求郡主身边的丫环,终于过了明路,只差成亲入洞房最后一步了,也齐齐向楚三郎表达了他们强烈的愿望:求发媳妇!

楚三郎考虑到他们的年龄,也觉得再不发媳妇儿下去,就有点不人道了,便将此事扔给了容妍,且说的十分好听:“阿妍,你连北狄人都能想办法在大梁给解决了终身大事,想来我身边那些护卫的终身大事也能彻底解决吧?”

容妍朝他伸手,楚三郎拉着她的手儿摸了两把,还在手心亲了一口,只当她讨亲亲,哪知道被她扯着耳朵一拉:“你是装傻啊还是装傻?我这是要跑腿银子!”自从认识的人拿她当媒婆使之后,她都很自觉的收取跑腿费,谢媒钱,毫不手软。

特别是她那帮有钱的北狄小伙伴们的谢媒钱尤其丰厚。

楚三郎抬手便拧了下她的小鼻子,“小财迷!”将她拖进怀里便亲了起来。

竟然跟他也学会这招了,伸手便要银子,她在外面大撒钱的时候,怎的不跟陌生人要银子报酬?

楚三郎亲够了,这才亲自将去全副家当都搬了过来:“全在这儿了,以后你保管着就成。”

容妍打开盒子,看到满满一大盒子银票,不由大乐:“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将盒子搂进怀里,抬头瞧见楚三郎的笑容,伸手揽过他的脖子,在他左右两颊各亲了一口,道:“你也是我的!”

旁人成亲,新媳妇进门先将自己院子里的大权撑握在手,除了人事大权,经济大权也很重要。她与楚三郎恰恰相反,她嫁进来的时候,只除了每月楚三郎的月例银子交到她手上之外,其余的她还真不曾过问过。

楚三郎也不太懂这些事情,压根没想到要将自己闲搁在房里的银票交到她手上。他在军中多年习惯未改,自立自强的厉害,如今能迁就退让到这一步,已经是奇迹,若能让他像容绍体贴义安公主那般事无巨细,难度太大。可是不要紧,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学习,慢慢相爱,慢慢学着迁就对方,为对方着想,彼相依存,命运与共。

172 蜜糖

七月中,阿木尔与沈婉成亲,大宴宾客。

沈公知在沈婉和离之后,完全没想到过会这么快又一次做岳父。收到大笔聘金,除了感叹北狄女婿实诚,宝石香料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岳家送,还希望阿木尔待沈婉的心能跟他送来的宝石分量一样实诚。

作为新上任的女婿,阿木尔却觉得深深对不起岳家。在他们北狄,聘礼都是大批牛羊马匹才显隆重,宝石不过是死物。哪怕几辈经商,在阿木尔的意识里,还是送传统的聘礼才好。只不过如今地处大梁,想要置办齐全这些活物难度比较高,其中骏马就比较难办,只能请求岳家谅解了。

他向准岳父致歉的时候,沈公知听得他报上来的牛羊马匹的数量,嘴角暗抽,暗暗庆幸他送来的都是宝石香料,而不是牛羊马匹,不然他都不知道要往哪安置。

沈家诗书传家,不比楚家世代将门,至少还有面积不小的庄子,里面养着不少骏马,基础设施比较完善,完全具备了可以接收一批骏马的外在条件。

准岳父与准女婿就聘礼各怀心思但在表面上终于达成了和谐统一之后,二人的婚礼正式进入了迎亲环节。

容妍当之无愧的收到了谢媒红包。她摸摸红包的厚实程度,内心戚戚然的想到,哪怕阿木尔比较大手笔,但损失了沈婉这样能干的左膀右臂,到头来她还是亏了。想了想,在阿木尔前来迎亲的时候,早早拟好了保证书,让他签名画押。若是他不肯,自有十一郎与十二郎跟门神似的,立在沈婉小院门前阻止他迎亲。

十一郎跟十二郎在心里默默盘算,待这位北狄副使成亲之后,大约他们的婚期也就不远了。有了这份期待,无不盼着阿木尔赶快将沈婉娶走,程序快进,尽进跳转到自己成亲的那一日。可惜旁边有容妍立着,只能卖力的挡在阿木尔面前,表示自己在尽忠职守,没有胡思乱想放水开小差。

阿木尔平日或可与二人一战,不过今日乃是他大喜的日子,瞧瞧自己身上崭新的礼服,还是放弃了与容妍身边护卫相抗衡的打算。他接过保证书的时候,还当这是容妍想出来的鬼主意在捉弄他。待看清上面不过是写了让他保证成亲之后不得随意拘着沈婉的自由 ,让她自由发展,便满不在乎的签了大名,握着毛笔字写出来的大梁字宛若初习字的学童,一笔一画颇见章法,只是拼在一起便显稚拙。

没办法,哪怕大梁话说的再流利,毛笔字还是个必须得年复一年勤加练习的功夫,毫无投机取巧的捷径可言。

签完了字,他满不在乎道:“在我们北狄,成了亲的妇人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有拘着的道理。阿妍你真是太多虑了!我也没指望将阿婉娶进门之后,拘她在家绣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梁风俗里,最让这些北狄郎君们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便是,好好的鲜花嫩柳一般的女儿家,没成亲之前非要闷在家里,有些保守派,规矩特别严的人家里养大的小娘子们,出门还要将脸遮起来。成了亲之后,便关在后院里,哪怕出门交际应酬,也只是从自家后院移到旁人家后院,与对方家的女眷打交道,也不怕闷出病来。真是白白糟蹋了上天给的一张美丽的脸蛋。

生的好看,不就是给人欣赏的吗?!

他尚不知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坑里,只等将来后悔了。

已经有过一次失败婚姻的沈婉,在跟着容妍的这段日子里,是数年婚姻里从来没有过的自信开朗。眼瞧着二嫁,虽然被阿木尔火辣辣的眼神给瞧的脸红心跳,但是对于婚姻,她还是有着深深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