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妍将沈婉扶了起来,不得不认真告诉她:“慈幼局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将来会怎么样,连我自己也心中没底,婉娘若是想来,我求之不得。只是…薪金方面,目前可能还定不下来。”

沈夫人原本便发愁闺女和离之后的精神状况,只盼着她不要整日在房里以泪洗面,若能找些事情来做,也好分散下她的注意力。譬如寻常看书绣花这类极静的事情,却最是不好。一个人呆着难免胡思乱想。沈婉后来主动提起来,她想去跟着慧福郡主去慈幼局,沈夫人犹豫再三,又与沈大人商量。

沈大人那日在朝堂之上,还是初次见慧福郡主。但容国公与楚家门风清正,慧福郡主的成长经历在市井间就是一则传奇,朝中诸人无不风闻,沈大人听了当即拍板:“慧福郡主胆色无双(朝堂辩论),又孝顺仁义(远赴边陲流放),只望婉娘跟着她,能坚强开朗起来。”

沈夫人忙道:“郡主若是能带着小女,让她跟着郡主学学,我便放心许多,还谈什么薪酬。”沈家倒真没想过让沈婉去赚钱。哪怕出嫁又和离的闺女,养家糊口也不是她的重任。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167 变数

沈婉是个温柔认真的小娘子,亲自求上门来,要跟着容妍去慈幼局做事,第二日开始,当真前来将军府报道,准备跟容妍一起去慈幼局。

她来的时候,小肉团子正在耍无赖,跟个考拉一样抱在容妍身上死活不肯下来,无论楚夫人怎么哄怎么骗,都不肯跟她走,今日看来他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容妍了。

红缨直接将沈婉引到了容妍房里,见到楚小郎这副无赖样子,当即便笑出声来——她总算是知道昨日慧福郡主为何晚了一步去花厅。

她怀里有个双臂死死搂着她脖子的小肉团子,这造型真心不能见客。

这一天慈幼局里,被救助回来的妇人们除了见到了新来管帐的沈婉,还见到了楚小郎。

林碧月这些日子管理慈幼局庶务,虽百倍用心,实则不会记帐,还是会有错漏之处。到了今时今日,现实已经教会了她低头。见了沈婉的模样气质,又听通文墨,心中再无有不服的,即刻将掌管的钥匙交了上来。

“郡主可算是找人来管了,不然这么一摊子我可真是管不了了。” 如今她在人前人后对容妍都颇为敬服。

“辛苦阿姐了。婉娘管帐,所有一应庶务还要劳烦阿姐打点,况且婉娘还要回家,凡事还要多劳阿姐了。”

哪怕再是公益救助机构,也要帐目分明的。容妍日常并不能随时来,顶好帐务上要有人打理,沈婉打小是按着后宅主母的标准来教养的,又在陈家后院里历练数年,每日侍立在陈夫人身侧,耳濡目染,对管理后宅比起林碧月来,要强上百倍。

没过几日,容妍来过几次便发现了不同。

首先是慈幼局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各处的卫生状况绿化状况都有了很好的改善。以前是全凭大家自觉,勤快的就多找点活干,身懒的便只吃懒饭,但也没人指挥,便看着打扫。林碧月没什么经验,只知道操心这一院子妇人们的吃喝拉撒,或谁生病了延医问药,于管理上倒真的不很在行。没办法,她婚前与婚后都仅限于一个小院子,再大点的院子怎么安排管理,更多的人如何管理,桩桩件件琐事落到实处,都是学问。

沈婉来了,说是管帐,但从第一天起,她见得这种乱无头绪的打扫方式,便开口分配了一下打扫方式,承包到个人,两日之内,慈幼局果然大有改观。

收了这么多人,良莠不齐,也有身懒耍滑的,以婚姻不幸为借口,恨不得过上夫人般的生活,被人侍候。容妍当初收容这些妇人,只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等人数众多之时,便开始考虑如何替这些妇人们寻一条好路。况且还牵扯到她们肯不肯真的脱离旧的生活,奔向新的起点,便有意只提供食宿,顺便观察各人反应,好想出万全之策来,这才全然放手给林碧月管理。

林碧月行事如何,能力如何,容妍自然知根知底。

她就是料定了事情的发展,哪知道沈婉却是个变数。

一周之后,沈婉便以一副郑重的口气前来找容妍,“…郡主本是好意救助,只是有些人勤奋感恩,有些人不但不知感恩,反贪得无厌,得到好的,还想要更好的,免费的饭吃多了,便想要免费的衣穿,有了免费的衣穿,还恨不得有免费的屋住,巴不得郡主最好送她宅子,长此以往,恐慈幼局成了个无底洞,我怕郡主到时候哪怕有万贯家产,也欲壑难填。郡主就不曾想过应对之法?”

她倒是真心为容妍着想。

应对之策,容妍其实早有想法,只不过一直不曾实施而已。

“我总觉得,这些妇人在婚姻之中遭受不幸,总该给她们一个缓冲的时间,然后才好让她们考虑现实的问题。不过你如今提起来,倒也可以早点实施。”她名下有陪嫁的铺子庄子可以雇佣一部分,又有北狄会馆里认识的不少北狄商人开着铺子,北狄人对性别没有歧视,只要是她介绍过去的,都可以为这些妇人提供工作,好助这些妇人在社会上立足。

将她的计划细细想想,她真是生出一种开中介兼婚介公司的错觉,难道最后还要向家政公司的方向发展?

——这是紧跟着要开几个培训班的节奏啊?!

哪怕是劳务输出,也得有几个熟练工啊。比如请人来教她们个一技之长什么的,用以谋生?

只要思维发散开来,脑子里便有许多念头忍不住纷沓而至,她在那里讲的随意,沈婉却研墨铺纸,唰唰往下写,自觉做一个好的速记员,顺便在容妍卡壳的时候拯救一下她的思维。

“…郡主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嗯嗯,有些妇人倒有傍身之技,比如绣花的手艺不错,有些就…大概除了洗衣煮饭之外,没别的技能了。”关键是煮的饭还跟猪食一般让人难以下咽。

这还是她在集中分配轮班煮饭的观察之下得出的结论。

这些妇人们其实还有个生孩子的技能,不过…在郡主这里反用不上,倒完全不必再提。

沈婉分派厨事,每个妇人轮一日,这才轮了七个人,她那里便有个小本子记下来了当日饭食的味道,材料搭配以及用心程度。沈婉做事的细心程度,远超容妍的想象力。等她见到沈婉送上来的小本子,翻开瞧了几页,眼神里都要放出光来。

当初真没想到,这是拣到宝了。

她抱着小本子将沈婉好一顿夸奖,鼓励沈婉再接再励,倒将人给夸哭了。

沈婉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模样,眼泪跟着往下掉,吓的容妍还当自己夸错了,反复在心里回想了一遍,自己方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有没有提到会让她伤感的人事,比如狠心辣手的陈大郎之类。

“我…我…”

慧福郡主一结巴,沈婉自己倒不好意思再流泪了,她边擦眼泪便道歉:“对不住,吓到郡主了。我是…我是一直觉得自己笨,做事不好,没想到郡主不嫌弃我愚笨,还夸我…”她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容妍都有点傻眼了。

“谁说你笨的?我带回来这么多妇人,论聪明论能干论谨慎细心,没一个能比得上你的!”

容妍说的诚恳,没想到沈婉眼泪流的更凶了。

数年婚姻生活,留给她的除了陈大郎的暴力以及前婆母的难侍候,还有长期心理压抑,被前婆母在方方面面的言语攻击,骂她笨骂她没脑子骂她蠢,没一件事情能办成的…总之就是各种挑刺。

容妍想象一下那种生活,也觉不寒而悚。

一个人长期在高压下被人攻击洗脑,最后丧失自信心,连自己都要怀疑自己笨,畏首畏尾,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不幸福,而是心理遗留问题了。

她既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曾涉列过心理方面的书籍,只知道这种时候,以重建沈婉的自信心为前提,况且她不但做的,连想的都十分周到细致,难得在那种环境之下,竟然还保有着天性之中的善良,当真是个好女孩儿。

此后数日,她每有闲暇,便拉着沈婉计划慈幼局的未来。她不但是个好听众,还是个好的速记整理员,还以自己切身的体会,为这些妇人的将来着想。加上她暗中观察慈幼局妇人们的精神状态,归类出三类来。

一类是坚强型,离开了婆家便不想再回头,又不愿意或者不能回娘家的,死心塌地想要跟着容妍混口饭吃。

第二类是混吃等死型,反正离开了婆家,有个免费吃住的地方,不但住的舒服,饮食水平也不错,还无人责骂挨打,又有一帮差不多相同经历的妇人们聊天解闷,混过一日快活日子便是一日,至于将来如何,何必去想?

第三类却是念念不忘型,虽然不得被逼离开婆家,但是心中仍旧对婆家念念不忘,整日盼着夫婿或者婆母能出现在慈幼局来接她,过几日便要出门去,找借口绕过婆家门,假装无意的路过,实则盼着有人能出来撞上,再将她拉进家里,继续生活。

沈婉是个好的观察员,经过她一段时日的观察分析,慈幼局第一批试工人员开始报名了。谁愿意去外面铺子里赚钱,便可以去她那里报名,工种都列了出来,除了容妍的铺子庄子里之外,其余的都是她软硬兼施从北狄小伙伴们那里勒索来的岗位。

还有让她保媒的,已经开始询问,是不是提借几个工作岗位,就可以发一名老婆。

容妍只能十分为难的告诉他们…上岗的通通是别人家的老婆。

被打击的北狄小伙伴们指责她做事不用心,以后别想从他们那里进低价的香料宝石。容妍考虑到容家的商队也快要抵达上京城了,难得硬气了一回。

“不进货便不进货,我还有别的可卖,难道你们不觉得空虚寂寞冷?”

北狄小伙伴们:“…”

没想到,过了两日,善良的女孩儿沈婉带着六名妇人前去北狄会馆上工,过了没多久便哭着跑回来向容妍投诉,她遇到流氓了!

容妍再问,她便不肯说了,只坐在那里掉眼泪,最后只能让她提前回家了。

没想到,阿木尔紧随其后追了来,喜孜孜向容妍表示,他遇到了一生真爱,要求容妍居中牵线。

容妍预感有几分不妙,提心吊胆的问他:“不会是…不会是今日带着几名妇人去会馆的小娘子吧?”

阿木尔一脸兴奋,拊掌大乐:“阿妍真是聪慧,一猜就中。就是那位沈娘子,我…我瞧见她就觉得一定要保护她!”

容妍呆愣了一会,才想起件事来:“她…她是别人的老婆!”前老婆。

阿木尔摩拳擦掌:“没关系,我可以跟她丈夫比试!”

她忘了,北狄人都热情奔放,看中的若是别人家老婆,也可以抢过来做自己老婆的,只要将那女子的丈夫打趴下,征求了女子的同意,便可以携美回归。

容妍预感到若是再不说清楚,便马上要酿成一起严重的外交事件了,连忙阻止:“别!沈娘子她和离了,现在不是别人家老婆了。”关键时刻,不得不将沈婉给卖了。

反正北狄人不太在意贞洁问题,这方面倒是毫无阻碍。

168 追求

慈幼局新办,凡事都要一步步慢慢来。容妍新添了左膀右臂,原本是件好事,可是自从碰上了急于成亲的阿木尔,又变成了一桩令人哭笑不得的麻烦事。

阿木尔追老婆的劲头十分认真,准备工作也做的充足,自那日追到慈幼局被容妍语重心长的劝回去之后,便开始了每日蹲点式守候以及献殷勤。

北狄小娘子们喜欢骏马飞鹰,阿木尔第一次在慈幼局蹲点守候,就送了个大礼给沈婉——他自己的鹰。这只鹰他驯养五年之久,无论是当年去浩罕汗国,还是别的地方,都带在身边。后来到了大梁,路上都是装在蒙着黑布的笼子里,怕吓着人。带到上京城之后,旁人有空就去京郊遛马,他则是遛鹰,五日一次,雷打不动。

沈婉最近都自己前来慈幼局,不用专程跑到将军府去等容妍。这日才到了慈糼局门口,一抹黑影兜头罩下,劲风扑面而至,她…她看清楚意图立足在她肩头的鹰之后,当场吓哭!还不敢睁眼睛,怕眼珠被鹰给叨了。

安慰完了吓哭的员工,容妍转头便炮轰阿木尔。

“你长没长脑子?猛一看到只鹰扑到眼前,大梁哪个小娘子不会怕?”

阿木尔很无辜:“你啊。”当年他唆使自己的鹰去跟容妍亲热,那傻鸟兴冲冲一头扎下来,容妍站的笔直,它立到了容妍的肩头,还兴奋的叫了几声。

容妍:“…”她能说当年自己也是吓傻了,只不过为了博得阿木尔的赞赏与信任,这才僵立在当地这种事吗?

回家以后,容妍向楚三郎吐槽,没想到楚君钺心情意外的好,“阿木尔这回总算长脑子了,不然我都要忍不住揍他了。”

容妍想象一下楚三郎与阿木尔打成一团的画面,默默的将楚三郎也划拉进了不长脑子的行列。

然后,阿木尔的追妻大计更上一层楼,第一次吓哭了沈婉,第二次便牵了匹通体雪白的母马来送给她。沈婉…可怜她并不似容妍等人上过东林书院,自小养在深闺,压根没骑过马,母马的鼻息喷到她脸上,原本是靠上去亲昵,她又一次差点吓哭…

容妍:“…”还让不让人好好工作了?!

她抬头看天,忽然发现春天来临,万物复苏,禽兽们是时候出来发情活动了。

有一刹那她很想将这位北狄小伙伴列为拒绝往来户,她手底下干活最麻溜的女员工在遭受了家暴失婚的打击之后,又被职场骚扰,但是考虑到这位北狄小伙伴带来的巨大利润,以及可提供给慈幼局妇人们的工作岗位,她又犹豫了。

这一犹豫,便出了事儿。

通常北狄小娘子们,在见过了少年郎君们的雄鹰,又收到了他们送的骏马,再送马鞍马鞭,就算是接受对方了,大家可以好好开始交往了。但沈婉分明拒绝了阿木尔送的礼,又向容妍投诉了,容妍口头警告过阿木尔不见效果之后,原本在考虑要不要动用楚三郎用武力镇压这货,阿木尔却打了人。

他跑去把沈婉的前夫——陈家大郎拦在去往赌场的半道上,一顿暴打。

容妍知道以后,也终于暴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要伸张正义,替沈婉出头,可以。兄弟你好歹长点脑子,套个麻袋再打啊,拖到黑巷子里,别光天化日之下半道上拦住就揍啊!”套麻袋的艺术你懂不懂?!以为陈御史那张嘴是吃素的?

阿木尔:“…阿妍你别生这么大气啊,下次我一定记得套了麻袋再揍!”

还有下次?

容妍几乎气的昏倒!他到底是怎么听重点的?她的重点不在于教他下次打架套麻袋,而是想要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并且已经在考虑如何替他善后…

她发现自己居然动了替阿木尔善后的念头之后,才觉得…什么时候,她已经跟这货处的跟最要好的朋友一般了?原本他们只是利益关系来着。

不过阿木尔眼巴巴看过来,见她气愤的表情略淡了下来,他才带了几分气愤向容妍倾诉:“阿妍你真是不知道,那陈大郎根本就是只弱鸡,被我一拳揍下去就会哭爹喊娘,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竟然跟这种懦夫打架,是要被耻笑的!”

北狄人尊崇强者,向强者挑战,虽败犹荣。可是若是向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夫挑战,是要被人嘲笑无能的。

阿木尔原本知道了他竟然打老婆,便以为陈大郎是什么了不得的狠角色,这才跑去揍他。在北狄哪怕最强壮的男人们都不会揍女人,家里妇人的鞭子不光只抽骏马,惹恼了偶尔还会抽男人。想着只要打赢了他,说不定就能赢得沈婉的心。哪知道事与愿违,两拳下去他就后悔了。可是想到沈婉那弱质纤纤的模样,又气愤上头,就…多揍了几拳,多踢了几脚。

他的原话是这样,但容妍见过北狄男人打架,她在考虑到陈大郎也许已经损失了一嘴好牙,或者身上某些地方有可能会有骨折现象之后,只得先跑到宫里去求见萧泽,将情况老实汇报了,又腆着脸求恩典:“万一…万一陈御史在朝堂之上咬阿木尔,皇兄会拉他一把吧?下次我让他给你送宝石!”

萧泽气笑了:“你当朕是什么见钱眼开的人?”

容妍忙给这位皇帝陛下顺毛:“皇兄你想,陈御史从来除了在朝堂上跟疯狗一样乱咬,给你添堵之外,还会做什么”阿木尔可是赚钱小能手,向大梁的赋税大业添砖加瓦多做贡献。再说他还是友邦人士,要是让别的北狄小伙伴们知道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挑战都要被法办,这影响也不太好吧?

不过说起来,北狄小伙伴们对大梁律法的了解基本处于空白状态,看来她有必要等这件事情平息下来之后,向萧泽借一名官员为北狄小伙伴们讲讲大梁的律法,好让他们都长点心眼。

陈御史自上次在朝堂之上与容妍对掐之后,儿子与儿媳妇又被萧泽当场判了和离,此后在朝堂之上忧郁消沉了好一阵子,令得萧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畅快日子。原本他还在辞官与在朝堂上当隐形人这两个选择里犯难,如今倒好,阿木尔揍了他家大郎,终于找到了撕咬的口子。

没过两日,他便在朝堂之上提起约束友邦人士的行为,表示友邦人士长期在草原上跟野马一般,来到大梁之后还会攻击无辜路人。很不幸的是,他儿子这次充当了一回无辜路人,容妍所担心的陈大郎的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比如损失一口好牙,某处骨折等全部都中。这让容妍很难相信他只是打了几下。

陈大郎年纪不大,难道就骨质疏松到了这一步,这么不禁打?

不过陈御史慷慨陈词,说的正义凛然,这次又是思谋周全了再行发难,今上不得已便宣了阿尔木前来。

后来许多人提起这次友邦人士与御史大战,最为津津乐道的是友邦人士的爱情观。这对于还处于包办婚姻的大梁无数少年男女们,真是令人心向往之。至于朝堂之上的争执…说起来也是很有趣味的。

陈御史跟阿木尔讲律法,阿木尔就拿出法盲的派头来,跟他谈爱情。并且振振有词的宣布他们北狄那套被山神认证过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战争,只是为了娶到心爱的女人,并且非常遗憾的告诉陈大人,早知道沈婉不是陈家儿媳妇了,他就不必这么费尽力气与陈大郎决斗,这真是降低了他的格调。

言下之意便是,若此刻沈婉与陈大郎没和离,他倒可以光明正大挖墙角了!

那些守礼守旧的重臣们听的瞠目结舌,年轻一点的听的兴致盎然,众人的情绪完全呈两极化。

陈御史见跟这北地蛮夷普法艰难,便跟他讲道德伦理。阿木尔却又翻旧帐,认为陈家虐待了沈婉,他知道以后,原来觉得揍错了陈大郎,后来觉得…还是揍得轻了。并且振振有词,妇人辛苦操持家务,还要生育子嗣,是多么辛苦,不但不体谅还要打老婆,简直比禽兽还不如。禽兽尚知体贴伴侣呢。

陈御史:…

家丑被一再曝光在朝堂之上,这种隔一段时间就要拉出来晒一晒的节奏,他家儿子以后果断要打光棍儿了。——纳妾不答数,只能算单身男青年。

总之阿木尔今日被宣,在朝堂上就是耍无赖,无论陈御史放什么招他都不接,顺便…胡搅蛮缠,弱化打人事件,将一桩严肃的外交事件弄成桩桃色纠纷,竖立起他北狄痴汉的形象,情到深处啥疯事儿都能做出来,打了心上人的前夫,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嘛。

容妍从他那里讹了一包宝石,十盒香料,还有其余很多东西,说是要拿来打通关节,让他在朝堂之上好好发挥。总之制定战略方针的是容妍,他只是实际操作者。原本他还有几分紧张,哪知道试了几次之后,发现陈御史被气的脸红脖子粗,最上面的皇帝陛下都没有制止,只做壁上观,一众官员唯恐天下不乱,说什么话的都有,阿木尔就更放心了。

他来大梁的时间足够了解慧福郡主的背景了。刚得知消息的时候,只是一呆,后来渐渐相处起来,便觉自己当初在容家危难之时,难得拉了一把,真是积福,因此在大梁的生活才会顺心遂意。容妍向他敲诈活动资金,他虽嘴里叫着肉痛,但拿出来的都是最好的东西,更是一度怀疑:这丫头不会是将东西偷偷送到了御前吧?不然她如果需要去贿赂容国公,完全不用送这些东西,只需要一句话,爱女如命的容国公又岂会打个推辞?

现在见到今上的态度,心中便有了几分明了,更是有恃无恐了。

最后的裁定结果大大出乎陈御史的预料。他原本的计划是,先咬住了阿木尔,然后再将他背后的容国公以及慧福郡主咬出来。上次两家便结下了梁子,容国公虽不曾在朝堂之上明言,也从来不找他麻烦,但是陈御史却特别想找容国公的麻烦,顺便…再给慧福郡主扣个品行不端的帽子,最好连楚家的面子也扫上一扫,那才痛快呢。

他本着咬住一个揪出一大串的原则来办事,哪知道北狄蛮人太狡猾,很多时候你挖了坑他也不跳,专拣小路走,两人的对话完全搭不到一条线上,还专往他痛处戳,真是气的他恨不得当场摔笏,最后连辞官的话都说出来了。

也是,儿子被揍,老子在朝堂之上却不能为他讨回公道,他要还能站在这里,恐怕都要被人笑死。

陈御史原本只是拿辞官来向今上示威,哪知道今上听了此话,立刻准了他的辞官,并且温言安慰,又传召御医为陈大郎诊治,显示了一位君王的胸怀。看吧,官员在朝堂上发脾气不干了,当君王的不但不计较,只是顺了他的意,还要关心下他的儿子,多么仁慈贴心?

被削成白板的陈御史:…

他站在朝堂之上,见周围同仁没一位帮他说话的,目光扫过身后,瞟见苏公知的脸,发现他似乎笑的十分开怀,腔子里像被什么塞住了一般,一口气憋住差点上不来。

朝堂之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他早应该明白,今上拔走他这棵萝卜,再移过来一棵听话的好萝卜,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醒悟过来的时候,陈御史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过,显然今上也并没有打算完全包庇北狄副使,除了申斥他不懂礼法之外,又特遣一名翰林院官员前往北狄商会向北狄众人普法,督促他们学习大梁律法,又约束平日言行,不可再出乱子,胡乱上街打人。至于保留北狄男人之间决斗的风俗习惯…以后决定之前,还是要前往专门的衙门备案,免得误伤路人。

陈御史:…

这还是包庇!

169 畅意

被削成白板的陈御史回家之后,老妻怒骂,儿子怨恚,没几日就病了。等他好不容易调养好了,便有政府官员上门收回宅子。

他住的这宅子乃是官员宅邸,先帝钦赐,如今已是白身,自然再住不得了。萧泽没在他辞官的第二日就派人上门收宅子,已经算是仁慈了。如今谁不夸新君仁厚?

陈大郎被阿木尔打折了三根肋骨,一条腿骨,掉了四颗门牙,其余的倒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只不过自他被萧泽判和离之后,陈夫人一直想着再给他娶一房名门淑媛为妻,只可惜他的名声如今坏了,大家都知他好赌,连媳妇的陪嫁都不放过,还动不动打老婆,都十分鄙视陈家门风,自不肯将闺女嫁到他家来。

任陈夫人开出多高的条件来,也没人肯将女儿许配给陈大郎。

原本陈夫人便在伤脑筋,哪知道又逢丈夫辞官的噩耗,顿时气的几乎厥过去,连日来又骂又咒,充分显示了一名中老年妇女的战斗力是不容小觑。几十年夫妻都算得相敬如宾,到老竟然将罢了官的丈夫骂了个狗血淋头。

其实陈大人心里也清楚,他在朝堂之上提出辞官,不过是对今上处理阿木尔打人事件的不满在抗议而已,原本就跟发发脾气一样,事实上他还没做好不当官的心理准备,今上就…拿他的气话当了真。

若是让他告诉夫人,说起来自己是辞官的,可事实上等同于罢官,这话太也丢人,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一腔郁气便只能憋在心里,憋出病来。

唯今之计,只有收拾行李,回老家去住了。反正京城陈大人是没脸再住下去了。

万一在哪个街道或者酒楼遇见,总归没脸。

陈家举家南下的那日,沈婉得到消息,坐在临近城门口的酒楼之上,遥遥目送。

她是好女儿好媳妇,哪怕陈家不肯承认她是好媳妇,她扪心自问,也觉无愧于心。过往数年婚姻像噩梦一样,总是纠缠不休。赶车的乃是陈家积年老仆,她站在二楼,看着那三辆马车从楼下缓缓经过,头一辆车大约坐着前公婆,车帘垂挂的严实,瞧不见里面光景,大约他们也不愿意让别人瞧见。中间的一辆马车里坐着陈大郎,他是生于斯文长于斯,又向来最喜热闹繁华。

整个大梁,普天之下,还有哪里比得上上京城中的热闹繁华?

被迫离开上京城,于他真是万般不愿,因此这一路他都撩起车帘去瞧。猛然抬头,却瞧见站在二楼雕花栏杆前面的女子,身子纤弱如柳,目光沉静。两个人的目光相接,他下意识连呐呐出声:“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