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饿的?

林洛然给他盛了一大碗饭夹了许多“牛肉”,吩咐他快吃。少年吃的狼吞虎咽,看得林洛然发笑。

很多年后,当阿志成为了名动一方的武师,足以享用属于这个世界特权阶级才能享用的食物时,却格外想念这顿在丰城郊外吃的“萝卜炖牛肉”。他那时已明白少时遇见的“林姐姐”是个奇人,但时光荏苒,阿志在有生之年,再也没看过记忆中那个身材高挑,来历成谜的女武师…她在一群人的生命中留下惊鸿一瞥的光华,打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烙印。

当然,此时的阿志,还是个不知丰城大派会不会收下他的忐忑少年呢。

林洛然洗手作羹汤,让慕家商队的好些人忍不住往这边偷瞄。

名门弟子,也会干这些吗?

武师地位崇高,林洛然看上去又戾气吓人,她这样的举动,反而吓了慕家商队的人一跳。当“萝卜炖牛肉”的香气传开后,吃着大锅饭的马夫护卫等,俱都吞吞口水,十分嫉妒坐在女武师身边大吃特吃,一脸憨像的少年,凭什么…

凭什么!

慕菲嫱狠狠摔下车帘,冲厨子发了脾气。凭什么她看上的狐狸不能买,还得去和那个女人道歉。凭什么她看上的花簪,要被父亲拿去讨好那个女人。堂堂慕家大小姐吃得还不如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不就是会隔空点热茶水么,有什么了不起!

慕菲嫱气愤难平,在车厢内胡乱发了一通脾气。

高傲的慕家大小姐当然不会承认,就连一开始她引以为傲的容貌优势,也在发现林洛然虽然肤色不佳,却越看越有味道这个无法反驳的认知中,变得羞愤难当。

一路上她四叔不知道看了姓林的那车多少次,不就是身材高挑些吗,四叔你个大色鬼,一副没见过女人的大色鬼!

在和护卫们一起吃大锅饭的慕青山打了一个喷嚏,有些莫名其妙。

这天气是有些冷,今晚篝火得烧得旺一点,得预防车队有人感染风寒。慕青山胡思乱想一通,忍不住又将视线投到了不远处。

林洛然身长如玉,已经用完餐淡漠上车,那个黝黑少年在熄灭灶火。

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慕青山思绪一下就飘远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匪窝

前有暗恋了十来年的沐三哥痴情在前,林洛然的脑子中某条回路迟钝到令人发指,对于别人探究的目光从来不会“自作多情”深想一下,所以众人眼中的女武师冷冰冰像一块寒玉,虽有风情,更多的却是眼神中不经意露出的凌厉。

凌厉的寒玉也有软化之时,却因名叫阿志的少年太过倔强,不要她的资助,总让她想起已是半个林家人的黄维鉴。

有时这股倔强让人无可奈何,但你却不得不承认,有某种坚持的人,固执傻缺,却显得可爱,并让人敬佩。

在丰城收徒的门派叫“五虎门”,门中高手大多供奉于蓬莱军方,在边陲城池中,已经是了不起的大派,收徒日人潮涌动,林洛然还看见有乡下少年提着咯咯打鸣的公鸡…

拜师需要拜师礼,已然是深入人心的常识了。

阿志太过倔强,又如璞玉般质朴,林洛然劝他不过,干脆自己悄悄出面寻上了一个五虎门此次收徒的负责人,一千两飞票砸下去,这人终于舍得正眼看林洛然。

林洛然没有外功在身,举手投足间都有戾气在身,慕家人只看出她气质不俗,五虎门这个负责人却一眼看出此乃染血后的戾气…

他态度变得恭谨,五虎门在极西的苦寒地名声极大,能被委派来主持收徒事宜,负责人还是知道天外有天的。

飞票和威慑双管齐下,该名鲁姓男子打包票会照顾好阿志。

林洛然不置可否,回望一眼人群,少年正拼了命往里面挤。

她手中弹出一缕灵力,没入少年眉心。学武重在筋骨,结丹修士的灵力,足够阿志受用不穷了。有缘,再会吧。林洛然唇边有笑,其实很清楚辞别大概再无相见之日了。

这是与地球如今环境完全不同的地方,山青水绿,没有苏丹红地沟油毒奶粉,但她还是愿意呆在那个灵气匮乏的现实世界。

在华夏的蜀中蓉城,有她的亲人,挚友,弟子,在等她。林洛然想,这便是家的牵绊吧!从丰城离开,商队前行的速度明显提高,昼伏夜出之下,车队不是歇在乡下便是露宿荒山野岭。

若不是官道好走,林洛然猜想慕青山他们是一辈子不愿意进城冒险的。

慕家是老牌商队,上下打点的不错,虽是乱世,也没人真查他们的车队,慕青山其实不过是心虚罢了。露宿荒郊还是有热水的干净客栈,对林洛然来说都没有差别。

反正她每日自己修炼,吃的是单独开火的空间菜,热水从来不缺,在哪里歇息她都没有意见。她唯一关心的只有一点,没到一个新的地方,她都会将神识完全放开,似一部精密的扫描仪,在市井茶肆或乡下妇人的家长里短中,查找有关蓬莱仙山的消息。

让慕菲嫱不爽的是,随着车队行路加快,整个队伍都显得风尘仆仆,就算她平日里涂了再多面膏,小脸在这样不舒适的环境中还是日渐蜡黄起来。

而林洛然永远清清爽爽,随意,却绝对整洁,甚至蜜色的肌肤也在北上途中日渐白皙,宛如一块经过抛光的精美玉石。林洛然越是云淡风轻,慕青山眼中的痴迷越胜。

这一日车队又错过了进城时间,慕青山的意思是就地扎营,慕菲嫱却指着不远处的微弱灯光建议道: “四叔,前面就有一个小村子,我们进村借宿岂不正好?还可以在村子里补充一下米粮。”

行车一个月有余,风平浪静,有几个小毛贼都被慕家护卫队打发了,看来前线的战争并未失利,时局尚在掌握当中。

慕青山也有些意动。补充米粮还在其次,同他侄女一样,慕青山也很想烧一大锅热水好好洗个澡。

林洛然见他们叔侄俩兴致勃勃,却忍不住泼了一瓢冷水: “如果我是你们,会选择离这里更远的地方扎营,而不是进村。”

慕青山一愣,没料想到从未有过建议的林武师会反对。

他只是患了单恋一方“比较在意自己外表患得患失”的通病,脑子却还未烧昏,听到林洛然第一次开了金口,他就知道这村子或许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慕菲嫱却大怒,认为林洛然是故意和她作对,在驳她面子。看小姑娘脸颊含怒,林洛然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里又招惹了她——终究懒得同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林洛然干脆回车闭目养神。

慕菲嫱见慕青山又发愣,气得跺脚:“四叔,您有点自己主见行不行,您才是车队管事呢!瞧您那样,哪个女子都瞧不起!”

林武师似乎生气了,侄女也生气了,慕青山一个头两个大,却被慕菲嫱话中“哪个女子都瞧不起”给刺激了一下。

于是他决定遵循自己的心意一次,进村。

上至护卫队员,下至马夫,都一致拥护慕四爷的决定。

他们整日吃肉干就粥,再闻见林洛然小厨房飘出来的香味,都快精分了——农家好啊,农家有小炒啊!于是一行人向着那微弱灯火处走去,装了若干武器的“运粮车”在地上留下重重的车辙。马车内林洛然拿了一串葡萄吃得正欢,哪有生气的样子?

慕青山又会错意罢了。

村里的村民俱都歇下了,被车队的到来惊醒,慕青山叫人奉送上足够多的借宿费后,有村长的婆娘组织,不少妇人都爬起来杀鸡淘米,抹黑去地里砍白菜洗萝卜。

这可是一百多人的饭食呢,打赏什么的,自然不会少她们的。

慕菲嫱身边的婢女递给村长婆娘一颗金豆子,那妇人便拖住了一个洗青菜的,叫她先为慕大小姐烧一锅洗澡水,再给一颗,慕四爷的洗澡水也有了着落。

慕菲嫱泡在热水中时,村里的空地上正一片欢声笑意。那是护卫队员们获得了允许,今晚可以小酌二两。自从车队启程,他们可有一个多月没沾酒了呢!

青笋闷鸡,蘸水酱肉,细滑的蒸蛋…

旅途的疲惫一扫而空,慕青山神清气爽出来,发话让他们先吃。他看向林洛然所在的马车,到了村子始终没有动静。难道还在生气?

慕青山鼓起勇气抬脚往那边走去,车影子一下变成了两个,他脚轻头重,一下就昏了。 “二当家,二当家…”

护卫队员们都一惊,抽出了手边的佩刀,哪知他们方护住慕青山,就发现手脚酸软,手中兵器都拿不稳,掉落在了地上。

事情到了这部,谁还不明白是进了贼窝。

慕青山勉强抬起头来,望着仿佛换了一个人的村长:“…软,软筋散,好大的,手笔…”

村长哈哈笑两声,“慕四爷,那热水您可还中意?”

被人叫破了排行,慕青山神色更是灰败。这哪里是拦路抢劫,分明是有备而来…

他们慕家运重弩的消息还是走漏了,不知大哥可还安好。慕青山正在懊悔煎熬,他侄女儿洗澡的屋内却陡然传出尖叫。菲嫱还在里面…

慕青山想起兄长托付,这才真正脸色发白起来。

“你们抢东西也罢,还想劫色不成?”

——一声幽幽叹息从马车中传来,村长双目迸发精光喝道:“是谁?!”

第三百九十七章 灭口

火把通明,又叫破了慕青山的排行,这一村人显然都是贼人假扮的,慕家车队此次可算真正掉入了匪窝。林洛然一直在马车上没有露面,以假村长为首的贼人也没想到车上尚有后援。如慕青山所说,蓬莱国医药水平低下,软筋散之类的东西确实难得,特别还是无色无味的。药粉是洒在地上的,慕家商队的人一踏入村子范围走动间就吸入了不少,还有一部分下在了饭食酒水,甚是慕青山洗澡的热水中。没道理,躲在马车上的人会没事儿啊。假村长想到此处,心中大定,哈哈笑道:“小娘子不用这样虚张声势,你现在是不是手软脚软,别怕别怕…让你大哥来疼惜你。”村民们一阵哄笑,假村长没有了龙钟老态,假发套下是个精壮的中年男人,笑得前赴后倒,那边屋内有慕大小姐低声的抽泣声,那些先前笑吟吟手脚麻利做饭的妇人们,翻脸一变就是手劲不小的悍匪,淘米做饭麻利,捆起人来也绝不手软。小人得志难免猖狂,假村长脸上传来清脆掌声时,多数贼人正在验收慕家车队所押运的重弩。只有车帘无风动了一下,是那女人出手了?声音响起突然,假村长脸肿的有馒头高,红亮胀大,吐出的血水中含有两颗大牙。“马蒂,给脸不要脸…上!”他捂住脸声音含糊,示意手下将马车包围起来。从慕家车队搜出来的重弩派上了用场,十几个人将马车包围,一声令下,笃笃笃闷响,这辆可能载有武技高人的马车瞬间变成了刺猬。一个妇人大着胆子掀开车帘,弩箭将马车的木板洞穿,哪还有人影?“射那屋子!”假村长指着慕菲嫱所在的那屋子,软手软脚心中刚燃气希望的慕青山心立刻揪得厉害。他既然复杂运送这批重弩为主的兵器,当然知道威力。如此短的距离,重弩完全可以洞穿这些土墙!慕菲嫱危险,就是林武师,也不见得能逃生!笃笃笃——连续不停的弩箭,破空而去,假村长肿成发糕样的脸上有了笑容,衬托着那肿胀的脸,狰狞地厉害。

“我说,水都凉了,你准备在桶里赖多久?”跳动的油灯下,慕菲嫱的小婢女早被别人打晕,小丫头身边倒了两个猥琐的大汉,是林洛然方才一脚一个踢昏的。慕菲嫱脸上尤挂着泪痕,害怕慌张的神色冲淡了少女平日的倨傲。林洛然当然没办法理解她复杂的心情——在绝望窘迫时,救你的是平时在心底咒骂的对象,慕大小姐只是被家人宠的性子傲些,心不坏,所以现在才心情矛盾纠结。林洛然又问了一遍,她几乎将脸埋进了木桶中。“我,我身上没劲,无法穿衣。”真是麻烦别扭的小姑娘,空气中到处都是一种普通人无法闻到的药粉味,即便林洛然救了她,顷刻又会中毒。她叹了口气,认命从空间摘了某种灵草的叶子,让慕菲嫱放在舌头下面,含着不要吞咽。清凉刺激的味道瞬间让慕菲嫱鼻涕眼泪同流,慕大小姐狼狈不堪,以为林洛然故意作弄她,手扶着木桶边缘却有了力气站起来。她一时忘了找林洛然麻烦,奇道:“这是什么叶子?”“薄荷叶!”林洛然没好气。外面已有弩箭从低矮的屋顶上射下来,林洛然屈指虚空连弹,精钢打造的弩箭从中而断,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从小也有武师教导的慕菲嫱惊骇欲死,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内劲外放?林洛然郁闷无比,使用术法或者飞剑都太扎眼,她只能冒充下六脉神剑…只是这一只只打下弩箭太麻烦,慕菲嫱总算在慌张中穿好了衣服,林洛然让她拖着那昏迷的婢女藏到柱子后面不要出来,自己一脚将装满水的木桶踢了过去,帮她们拦住了另一个方向的弩箭。箭矢是无尽的,总得打发了外面一波人。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还击

慕青山整顿了心情,恢复成了那个笑容没有破绽的笑面狐。

“林武师,在下正想问您,昨夜怎么有如此大的把握村子中有悍匪?”

慕青山笑眯眯的样子,让林洛然有一瞬间的晃神,她想到了另一个和他气质相近的人,柳徵。他被疯道人带走,也不知如今可有筑基了?

林洛然失神不过是在一瞬间,她转眼就意味不明笑了。

这笑容晃得慕青山眼花,他来当然不是想问林洛然为何知道村子有埋伏这样的小事,一个内劲外放的武师,耳力灵敏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他想问的,是昨夜抓来的假村长。

林洛然将他放在车辕上,颠了一夜,这人都尚未苏醒。林洛然踢了他一脚,假村长在地上打了几下滚,醒来时眼有迷茫。

片刻后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做了俘虏,想起林洛然的武技,心有余悸。

林洛然见他一双眼珠子四处乱转,哑然笑道:“你是想编些瞎话糊弄我们,还是打算逃走?”

假村长做出一副惶恐模样,林洛然没理会他的奉承话,车帘掀起,她正在烧水泡茶。

“如果我是你的话,此时非但不会逃走,反而会知无不言将事情交待清楚了…恐怕你还不知道,昨夜慕家商队走后,城内出来几百铁骑,你留在小村的手下,没有一个活口逃出,全都烧成了焦炭…”

假村长面色铁青,盯着林洛然,后者动作行云流水,正在泡茶。

一壶沸水下去,茶叶在杯盏内打转,汤水变色,茶香也四溢开来。林洛然的面容隔了水雾看得不太真切,声音低却格外清晰:

“领头的是个年轻人,戴了一副银色面具,尖下巴薄嘴唇,我可有说错?”

假村长的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跌坐在了地上。

他们的确是一窝悍匪,然而那些村妇村民却大多是真夫妻。

比如“村长夫人”,便是这假村长生活了多年的老妻。

“我不知道他是谁,出了银子让我们黑风寨做这笔生意,连软筋散都是他们提供的,只听旁人总叫他七爷,大抵是个排行,说到身份,我们这样的山匪,连贵人的面都不配见的,如何能知道…”

假村长絮絮叨叨,匪号张大黑,是附近一窝山匪,领着两百来人,不大不小也是股势力,受人之托劫慕家商队,没想到这次却将人马都搭了进去。

林洛然任由那张大黑在地上瘫坐着,一会儿悲一会儿恨。

她饮了早茶,才转而对进退两难的慕青山说道:“慕四爷,我不管你们这批重弩是帮谁运送的,只想告诉你,那排行第七的年轻人敢带着军队出城劫杀,你变该明白他大概是何种身份…你们慕家只怕出了内鬼,原本的行车路线也用不得了。”

慕青山脸色的笑容绷不住,事关重大,他也不敢随便告之林洛然真相,林洛然最后这个提议显然是有利的。

改变路线没什么大碍,他迟疑的是,路线既变,慕家安排的后援,只怕也用不上了。

真的要将这一路艰险,都放到眼前看起来纤细高挑的林武师肩上吗?

慕青山摇摆不定,林洛然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的炸弹:

“我很讨厌心狠手辣的人,如今车队后面还缀着几个小尾巴。是让我顺道帮你解决了,还是,你决定要反击呢?”

决定要反击吗?

慕青山想到银色面具年轻人的身份,根本不是他们慕家能以卵击石的。

但是——在他们选择了支撑另一方时,早就注定了要和银色面具年轻人成为死敌,双方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连军队都调用了,这是要将慕家往死里整。

慕青山嘴角浮现一抹讥讽,天子尚值壮年,就敢如此行事,真要有魄力,何不学学另一位贵人上阵杀敌,留守在帝京,不就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商人地位低下,做到如同慕家这样的大商队又是另一回事了。慕青山走南闯北,也不是性子胆小之人,林洛然的提议让他很动心。

杀不得那人,挫挫他的锐气,慕青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反击同时,不伤太多人命?毕竟那些士兵,不过也是听命行事…”慕青山有些忐忑,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太为难人。

哪知林洛然却神秘一笑,冲她点点头。

慕家车队的护卫队员在吃过早饭后,都接到一个奇怪的任务。

上头突然发了薄薄几页纸,上面画着些栩栩如生的花草,让他们几个人为一组,满山搜寻这些花花草草。众人心中奇怪,昨夜才遇袭,今天不整该赶路远离此地,怎么还去拔这无用的花儿草儿?

一开始他们还当是慕菲嫱又任性了,哪知后来得知是林武师的要求,他们俱都面有疑惑,行动上却不再迟疑了。昨夜林洛然大发雌威,一身武技让这些平时没少议论林武师只拿钱不干事儿的人羞愧同时,又大为佩服。

这是一个属于强者的时代,实力为尊,武技,就代表着绝对的话语权。

慕家人齐心协力满山寻花草,连慕菲嫱和张大黑都要了几张画纸去。

前者是欠了林洛然的恩情不知如何服软,后者嘛,大抵是被人先利用再灭口的怨恨在支持着他了。

林洛然神识几乎能笼罩一整座小山,压根儿不怕张大黑跑了,放心交给他几张描绘了花草的白纸,她放心了车帘,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张大黑被她这样的信任搞得不知所措,捏着纸张的手指都发白了。

过了一个时辰,慕家的人马陆续回来,每个人手中或多或少都拔了不少药草,当中尤以慕菲嫱拔得最多,不顾泥土沾脏了衣襟,用裙摆兜了好一包药草回来。

林洛然看小姑娘别扭的样子暗暗好笑,冲她招了招手。

慕菲嫱神色别扭,心里又被林洛然眼神看得发虚,憋了半天才道:“那个,昨晚谢谢了…”

林洛然依旧面无表情盯着她,慕菲嫱涨红了脸,她都道谢了,这女武师还想她怎样?

她正要转身离开,林洛然憋够了她心性,莞尔一笑:

“昨晚那番羞辱,你不想亲自讨回来了?”

堂堂慕家大小姐,从小像珍宝一样被人宠着长大,这辈子受过的挫折还真是屈指可数。在县城大街上受制于林洛然是她技不如人,慕菲嫱倒也想得通,但昨晚被人下了软筋散又被两个猥琐山匪调戏,慕菲嫱嘴里不说,心里每每想起两个山匪猥亵的目光都恶心得想吐——这仇,她还能亲自报仇吗?

慕菲嫱早忘了先前对林洛然的芥蒂,兴奋点头。

林洛然让人抬来一张大木桶,兑了温热的水,让慕菲嫱将各种草药按照相应的比例捣碎放到热水中。

慕菲嫱屏住了呼吸,林武师难道还是一个药剂师吗?

她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怎么懂得这样多。

林洛然看了看慕菲嫱的进度,扭头对旁边一直欲言又止的慕青山说道:

“你可还记得先前上山时,我们经过的一个陡峭峡谷?”

慕青山点头,他已经知道林洛然准备干什么了。那地方狭窄无比,车子只能勉强通过,真要有人骑马来追他们,那是必经之地。

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慕青山望着由林洛然吩咐,侄女慕菲嫱亲自调制的一桶药水,实在很难想象,年纪轻轻的林洛然,除了武技惊人,竟还是一名药剂师。

不过,菲嫱这丫头,真的可靠吗——

第三百九十九章 诺,你来选择

“慕家商队就歇在那片山头上,此刻正在修整当中。”

早前奉命沿着车痕追踪上来的士兵,正一脸恭敬对着马上的年轻人禀报。

巳时过半,大约是早上十点种,离开蓬莱西陲渐远,四季也分明起来,春天的尾巴还能瞅见,狭长的峡谷两岸都是一种开在春天里的雏菊,浅粉色的小花随风摇摆,在上午的日头照射下说不出的好看。

当然,像银色面具这样生性凉薄狠辣的人,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是没有心思观赏风景的。

他也是武技不俗之人,耳力出众,听见百丈外人的呼吸声并不困难,隔得这样近,峡谷两边山花烂漫,草丛中也没有什么埋伏。

面具男唇边涌现一抹讥笑,此地最适合设伏,若是他早知慕家商队会更改路线,选择这地方设伏,倒是不用浪费软筋散这样的贵重药剂了,不过嘛——现在也不晚,身份的差异,让慕家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了。

慕家那个小姑娘长得也不差,偏偏看上了九弟么?可惜了,万贯家财送上,也只能做上不了台面的侧室。

一想到目中无人的老九要娶个没有了清白的商家女为侧室,面具男子心情就忍不住大好起来。

“让大家小心些,一有异动,格杀勿论。”“是!”

这队大约有三百人的骑兵,开始纵马穿过峡谷。

一想到情报中多出来的强大女武师,面具男心中有些警惕。哒哒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峡谷回荡,并没有什么异常。

一阵风过,那浅粉的雏菊花瓣随风飘落,峡谷中落英缤纷,花瓣上还沾染了不少露水清香扑鼻,这情景让一队铁血士兵也心下柔软起来。

感觉到队伍明显变慢,面具男心中不满,随手结住了几片花瓣。

阳光下露珠晶莹耀眼,花瓣也芳香四溢,此情此景,足可入画也。面具男本已将花瓣扔掉,突然又愣住了。

春日渐远,初夏时分,巳时过半的阳光有些烈了,为何还连小小的露珠都没有晒干呢?

银色面具覆盖下的年轻面孔一抽,男子恼怒喝斥道:

“退后,全部退回去。”

退回去吗?士兵不解,军令如山,三百余人从前行了一半的峡谷中退出,不见多少慌乱,可见这小队平时纪律的严苛。

没有伏击,也没弩箭,三百余人迅速退出了峡谷,先前走过的地方却也没有异常。

看那纷纷扬扬的花瓣似雨一样没完没了,银色面具男紧抿着薄唇。他肯定自己没有判断错,这峡谷有问题——但过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发作?

他眨了一下眼睛,天色似乎变暗了?

其实不是天突然黑了,是银色面具男突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天昏地暗间,他听见一个清冷女音在说话:

“你看,这不就是以牙还牙了?”

他醒时觉得脸上有些凉意,迷糊间伸手一摸,发现脸上的银色面具不翼而飞。

这个认知让他豁然惊醒,想起先前在峡谷处中了埋伏。

泉水潺潺,山清水秀的深山中,失去了银色面具的遮盖,林洛然抱着手坐在树上,打量着树下的戎装男人。

尖下巴薄嘴唇,长得几年前靠一部总裁剧走红华夏的莫姓男星。当然,如果眉心没有镌刻一朵青色的鸾鸟,会更有男人味。

此时当然不流行纹身,林洛然检查过,他眉心的青色鸾鸟是天生的。

如此明显的印记,怪不得要戴一个银色面具,想到慕青山见到他时低喃自语的称呼,林洛然饶有兴趣打量树下这个正在茫然中的贵人。

“七皇子。”

七皇子豁然抬头,树枝上坐着的青衫女子,头发被青色绸带扎起来,正俯下身冲他微笑。倒映着绿色的树叶,背景是蓝天白云,宛如山中精灵。

明明是极美的微笑,七皇子却慢慢遍体生寒。

因那女子用不急不缓的声音徐徐道:“帝国七皇子,生母为罪臣之女,后升颖妃,眉有青鸾,术士直言与你父皇想冲,自幼被送出宫,直到两年前颖妃病逝…话说,这样的逆境下你也能升起夺位的心,也算是人才了。”

第四百章 在海上

人活在这世上,每天都会面对不同的选择,你永远不知道此刻的选择会影响到多久远的未来。

慕菲嫱当然没有选择杀了七皇子——不管是从她不算坏的内心,还是站在慕家的利益上来讲,慕大小姐不会蠢到做这样的决定。

七皇子哪怕不受待见,好歹也是蓬莱国的皇子,慕家若是杀了他,露出点点蛛丝马迹,这种谋害皇族的罪足够让慕家崩盘溃散了。

但是,这人做事狠辣阴毒,蓄谋辱人清白,作为商家女的慕菲嫱实在不甘心受辱。

在听说有一种药剂可以让人忘记某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后,慕菲嫱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唔,真的很大胆。

起码让林洛然对慕菲嫱刮目相看;为了报复七皇子对慕家的不轨,慕菲嫱这个受惊吓最严重的人,做主将七皇子暂送给林洛然做了小厮。

林洛然当然不需要贴身小厮,姓桑名曳的七皇子,在被封了全身修为后,大部分时候都在充当着商队养马的工作。

所以他的正职应该是马夫。

慕家商队还有一个新聘请的免薪水马夫,张大黑。

七皇子桑曳的日子,陷入了可以预见难熬中。看着他那憋屈的目光,林洛然冷笑,桑曳应该庆幸她还没有告诉张大黑,他老婆就是被桑曳一刀砍掉脑袋的。

车子在难行的车道上磕磕碰碰,林洛然早已不在马车中。

木狼说,有一种叫搜魂术的秘术,对于拷问修士很有用,林洛然预备研究一下。

当然,美中不足是,拷问凡人时,会因为凡人本体的脆弱,而让被拷问的人整体意识崩溃,变成白痴…这就是妖族术法和人族术法的细微差异之处?林洛然倒是记得白仙子的记忆珠中提到一种搜魂术,虽然同样算不上光明磊落,到底没有这样的后遗症,显得要大气堂皇些。

“不管是什么朝代,辛秘永远掌握在特权阶级手中,掌握了搜魂术,直接从那什么七皇子身上下手,岂不是更好?”木狼循循善诱,就是想叫林洛然学它的搜魂术。

林洛然坐在秋千上吃着草莓,不承认自己有了些心动。

但修真者行事也并非全无禁忌,对没有招惹到修士的凡人下手,最终也会变成进阶的心魔——先且不说此处,林洛然的行事准则,也没有低到这样。

她见木狼劝来劝去,知道它因为后来只顾,总怕在自己心中地位不若火凤和银鱼,得不到重视,所以即提供丹方又要主动教她搜魂术。

木狼缠得烦人,林洛然不得不学了那搜魂术,却并没有对桑曳下手。

面对三位大妖笑她心善,林洛然振振有词:

“那七皇子本身就不受宠,不如找九皇子。”

林洛然说完这话受到了严重鄙视,九皇子势大,终归不如一国之君,她不如找蓬莱国皇帝更好。林洛然狠狠翻了个大白眼,开始在空间中修炼起来。

没过几日,林洛然正在琢磨搜魂术这东西如何对付普通人才不会出岔子,慕家商队已经改走了水路,上了海船。

大海茫茫,七皇子的救兵要想找上来,确确实实大海捞针,他不得不越发老实了。

看着那被掩去青鸾胎记的年轻人被张大黑指使着做这做那,慕青山满心忧愁。他不是忧愁桑曳不听话,而是太听话了,甘心隐忍的人,总有一天爆发起来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