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人并肩上了最近的酒楼,先前跃跃欲试的几人纷纷懊恼。

卖灵符的怨卖丹药的胆小,后者不服气小声嘀咕:“谁知道这次来的是有钱人还是脾气古怪的前辈,朱七你胆子大要不要再去酒楼试试?”

卖灵符的朱七哼哼两声,撩起袍角回到地摊前,依旧叫卖一堆乱七八糟的符箓。

坊市不小卖东西的修士不少,生意实在难做,朱七抬头就能看见林洛然二人点了三楼靠窗的位置坐着,既不避着人,想来也不涉及隐私,他倒可以尝试下。

又挨会儿子时间,先前想和他抢生意的修士都散开了,朱七眼珠子转了两圈,只冲着沐天南作揖:“前辈星际旅途乏味,可愿听晚辈讲讲这澜户星的新鲜事儿?”

沐天南和林洛然自然早就察觉楼下的小修士对他们的关注,挑了窗边位置又不是真为了尝尝当地饭菜,沐天南见这人眼神活泛,却没往林洛然方向多看,行事还算有规矩,便冲他点点头示意其上来。

像朱七这样在坊市里厮混久的人精,给他搭上话的机会说不定就要做成两笔大生意,见沐天南同意他摊儿也不摆了,收拾好东西哧溜往酒楼里钻。

看得先前几个欲揽生意的修士捶胸顿足,白让朱七捡了此便宜。

点了灵酒上桌,入喉的口味百转千回叫人回味,算算灵气还不如林洛然当初自己酿造的果酒,以二人如今修为,酒楼各种大路货的灵酒果蔬并不看在眼中,但朱七就不同了。

醇厚的酒味和桌上摆盘精致的灵果香味萦绕在鼻端,让朱七一进入三楼包间就精神一震。

朱七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外表三十多岁样子,非僧非道,看着就像在坊市中讨生活的散修。其实此前沐天南就询问过酒楼伙计澜户星的大概情况,又占据了一览坊市全景的高位收集讯息,还是林洛然说楼下那中年人一直挤眉弄眼不停息,纵是修士也分等级,市井小人物为了生活钻营,对本星情况大概再了解不过。

朱七又和二人重新见了礼,沐天南示意他坐下来细谈。

酒楼伙计为朱七新添了酒杯,很有眼色带上门出去了。包厢里只剩下三人,被林洛然眼神一扫,见多识广的朱七突然就忍不住紧张。

林洛然放缓了语调,“我们初来乍到,对澜户星了解甚少,不过是寻你讲些风土人情,你倒不必紧张。”

朱七干笑两声,林、沐二人从传送阵出来,身上并无半点宗门标志,之前跃跃欲试想推销的修士以为二人是能靠己力独自进行星际旅行的元婴前辈,这才不敢轻易造次。但细看二人神色,并无高阶修士惯有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高傲,朱七想或许真是两个不欲表露身份的名门子弟——要知道元婴期以下修为要星际传送,除了须有护身法宝,星际传送阵所消耗的高额灵石别说他们这种土生土长的小散修,就是澜户星大宗门非核心弟子也支付不起,传送阵白光哗哗一闪,烧得可都是灵石!

“不知两位前辈想了解哪方面信息,晚辈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坐在椅子上很不舒服,对面二位态度明明很和蔼,朱七偏偏就有一种直觉他此番真是走了眼,错将高阶修士当成靠着师长余荫旅行星际的“肥羊”。

“比如澜户星有哪些宗门势力。”沐天南修长的指节轻叩桌面,看上去优雅惬意,让朱七从心里松口气,将所知的情况在脑子里整理一番,有了七八分把握才开口。

原来与婆娑星毗邻的“澜户星”,却是个在次灵界小有名气的星球。

此星表面大概有百分之七十五都是陆地,又以险恶地势居所,凡人居住不易,穷山恶水的大陆环境却很适合匿藏各种妖兽。妖兽固然麻烦,在修士眼中同样代表着“财富”,几千年前澜户星首次被纳入修真界星图开始,大陆就被诸多大派瓜分殆尽。

而传送阵建在如此一个低阶修士居多的坊市上,正是因为大派间王不见王,彼此都不信任对方,刻意挑了这么一个在澜户星凡人世界都算荒凉的三不管地带建了星际传送阵,商定各派都不得对传送阵伸手。澜户星盛产妖兽,也是一种特殊的修真资源,炼器入丹画符,修真许多地方都和妖兽身上的材料密不可分,澜户星传送阵一建立,来往此星的修士不少,很是热闹些年份,故原本建立在荒凉之地的星际传送阵散修云集,慢慢形成了大城。

“听一些前辈说从前澜户星在整个修真界都很有名气,不过盛产妖兽的名头也是老黄历了,几千年下来,妖兽再多也不经杀呀,现在险地处留下的妖兽,不是大派看不上眼的低阶小妖兽,就是连宗门都不敢啃不动的大妖。”

妖兽又不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桩很快就能再长出来,澜户星又没有其他矿藏,那阵热闹劲儿很快就过去了。

修真界带给此星的影响不止于此,这颗星球已经见识过修行的奇妙,如何甘心重回懵懂状态,像朱七这样土生土长的散修,做梦都是拜入大派,以期最后能离开越来越不好混的澜户星。

也就是说,澜户星和天魁星一样,以修真界的标准来看都是半废弃的星球了。

难道还要继续往西前往下一颗星?

林洛然想了会儿还是不死心,追问道:“你可知道澜户星较详细的势力划分?”

宗门瓜分澜户星并不涉及机密,朱七以东南西北划分,将时值今日扔在澜户星上有分支的门派梳理了一番,林、沐二人对修真界了解极为匮乏,就接触过一个殷山宗,朱七口中的宗门名字对他们而言很陌生。

朱七的确是个好向导,说话条理清晰,是以在他结束叙述后林洛然一下抓住了脑中被遗漏的灵光。

“西方呢,难道西方竟是一片空白?”

朱七一愣,转而笑了:“前辈有所不知,澜户星的江河齐汇向西,极西之地,是占据澜户星面积十分有二的海域。”

沐天南收回一直放在桌面的右手,“海中总有水系妖兽,这样大一块饼,总不会就这样被人白白放过吧。”

朱七摇摇头:“据传极西海域上有一方孤岛,是天机宗的势力范围。不过天机宗从不和其他宗门争利,西海就是划给了天机宗,却也未见他们捕杀水系妖兽,所以澜户星修士很少提及此宗…不过前辈一问,晚辈倒想起半月前有一行人从传送阵出来,出了城就往西而去。”

林洛然眼神微亮,“可是天机宗的人?”

朱七讪笑,“天机宗在修真界很神秘,晚辈见识浅薄并不敢确认。”

朱七对天机宗了解并不多,应该说整个修真界对这个据说能测算天机的宗门都是抱着进而远之的态度,天机宗流传出来的消息,自然少之又少。

只一句“能测算天机”,就让林洛然极为动容。

她隐隐认定智休临别前的赠言,就是应在了此处。沐天南和她看法相同,半月前有一行人往西,时间上也太过巧合。

朱七晕乎乎下了酒楼,先前卖丹药的修士围上来打听他是不是发了笔小财,被他糊弄过去。

不过想起储物袋中的灵石,朱七心头一片滚烫。

至于低调的林洛然和沐天南二人,早就悄悄离开往西而去了。

一月后澜月星西海边缘。

双臂健全的沐三哥和林洛然一起并肩站在海边,蔚蓝的海潮一浪追逐一浪,海风吹来断臂处新长出来的左手让他感觉有些怪异。

一路西行,也曾遇到几个不开眼的妖族,不过这并不是沐天南决定使用龙髓续臂的原因。

修真界的美人很常见,歪瓜裂枣的修士反而难寻,纵是肢体残缺,修士们无不千方百计想尽办法解决,像他这样明明能治却自己不上心的情况实在和主流审美唱反调。和林洛然并肩而行,缺了左臂的沐天南没少惹人打量,沐三哥实在受不了那种隐晦的眼神,干脆在西行途中顺便治了下断臂。

要渡海林洛然是有骨舟的,只是海域茫茫,深海中的水系妖兽蚁多吞象,林洛然可没空和妖兽们歪缠。

林洛然和沐天南站在海边当然不是为了浪漫散步,神通术“聆听”在此时派上用场,她在尝试着向水系妖兽沟通问路!

妖物感官敏锐,林洛然既没有对它们起杀心,加上旁边还站着个“大妖”,一般小妖不敢造次,还真让她沟通之下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据妖兽所言,西海中央的确有一四面临水的孤岛,星光熠熠的夜晚小岛就会浮现,岛上有人族修士活动的踪迹。

平日里海岛为阵法所掩,看上去那就是一片平淡无奇的海域,误入迷阵范围的水系妖兽或多或少都吃过些苦头。更重要是,就在此前不久,却有一群修士渡海前往海岛,是不是林洛然口中的“天机宗”,就不在妖兽们关心的范围里,一问三不知。

等林洛然和沐天南御风飞远了,被询问的小妖好迷惑,它居然轻易对人族修士说了实话——林洛然掌一方水域的真神,对水中族类天生带有亲和力,却是水系小妖兽有所不知的了。

星光熠熠的夜晚海岛就会出现,华夏传说中占星卜卦的实例不少,林洛然又是亲眼见过百慕达秘境开启时与众不同的天象,加上古巴比伦大祭司单靠星力就能制伏伪圣女,她可半点不敢因自身实力强横就小瞧天机宗:能让修真界的诸多势力忌惮,天机宗总是有两把刷子的。

比起路上一月中所遇到的各种难缠的妖类,西海中的水系妖兽们真的算很温和,林洛然二人无惊无险确定海岛位置时,心中还有点不敢确信呢。

“真是天生劳碌命,事情太顺利了反而不适应。”林洛然小声嘀咕,沐老三嘴角的闷笑显而易见。

星图落在她手里这么些年,阵法一途林洛然还是小有心得的,能骗过水系妖兽的迷阵,却骗不过她。

“我们总不能停在半空中等天象好的夜晚来临吧?”

林洛然瞥了沐天南一眼,径自取出一张纸,飞快叠了个小纸鹤,敛去气息后将其放飞。

见小纸鹤颤巍巍飞到一半突然消失,林洛然有些惋惜:“要不是次灵界太大,用纸鹤找人倒也不是不行。”

沐天南没接嘴,次灵界不是单靠他们几人就能掌控的地球,纸鹤寻人,只要对方和折纸鹤的人修为差不多,半路被人拦下来太容易了。

林洛然用纸鹤充当“拜帖”,不出两刻钟就得到了回应:先是前方海面波浪起伏同时海面又起了浓雾,风浪啸声后水雾散去,一座风光秀丽小岛出现在面前。

几个姿容秀丽,华服盛装的妙龄女子踩着飞行法器出现在半空,冲二人盈盈笑道:“大师兄昨天卜了一卦说有贵客临门,都怪我们姐妹几人行事拖沓,让两位前辈久候了。”

梅兰竹菊,几女各有芳华风姿,更重要是居然都是元婴修士,张口就对林、沐二人尊称“前辈”,一点都挑不出失礼的地方,那句“大师兄昨天卜了一卦说有贵客临门”她们依旧锁岛避居,林洛然也只当听不出前后矛盾。

天机宗在早已走下坡路的澜户星据点,居然也几名任意差遣充做“迎宾”的元婴女修…林洛然心思流转,口中只道“冒昧打搅”,行动上半点不露怯意,和沐天南神情自若踏上海岛。

阵法妙用下,海岛四季如春微风习习,铺了鹅卵石的小路一直蜿蜒到岛屿深处,芳草茵茵,密林深处一座道观若因若现,林洛然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不长的一段路,几个女修一直叽叽喳喳没停歇,张口闭口都是大师兄如何,吵得沐天南真想一手抓住一个,三两下全扔进海里。

林洛然看她们不像是作伪,对几人口中的“大师兄”好奇,对养出一群天真不谙世事女修的天机宗更好奇。

总算鹅卵石小路到了尽头,剩下的是向上攀爬的青石台阶,几位女修抿嘴而笑:“吾等就送两位前辈至此啦,大师兄就在观中静候尊驾。”

说完推推嚷嚷,一阵风似跑了,留下林洛然和沐天南面面相觑。

二人都不是胆小之辈,见对方要玩神秘,他们也随遇而安顺着石阶慢慢攀爬。

地势不高,蜿蜒盘旋在山丘的石阶更像是一种能让人更好领略美景的点缀作用,走在林间石路,能放松心情。

不多时行至最高处,一棵歪脖子大松树将朱漆大门掩了大半,观前一大片空地,树荫下摆了石凳石桌,一个小道童在清扫落叶,看见生人来了,带着些腼腆,单手于胸前行了个道家礼仪。

林洛然跟着小道童往里走,脚步越走越慢,沐天南见她神色不动低声问“怎么了”,她脸上似笑非笑:“这里是青——”

“林师姐别来无恙?”

垂拱门前一青衣道人出声相询,那瞬间林洛然只觉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不管是道观还是人——这里是青城观!

第五百五十九章 五行境遇各不同

多年前,娃娃脸带着稚气的小道扣开青城山庄别墅的大门,称她做“林师姐”。

那并不是她的同门师弟,只当时华夏修真界有个叫“修真守望部落”热热闹闹的论坛,华夏一群年轻的练气修士都唤她“林师姐”。

后来金陵筑基,再出现时“林师姐”成了“林师叔”,辈分一涨,敢和她嬉闹的年轻修士就很少了。

青城观主徽竹道长一开始对林洛然态度还不错,若不是中间掺杂了个辛元萍,她和青城观也不会闹到相见尴尬的地步。

徽竹选择带着青城观弟子避世百年作为对华夏修行界的交待,从而保下辛元萍,此后林洛然就再也不曾见过那面容严谨的老道人。天资惊艳的娃娃脸小安,却被徽竹赶出青城观,说实话林洛然对徽竹老道的做法很不理解。

一晃数百年,依稀记得和青城观关系没闹僵之前,小安和林家人颇为亲近,那是个爱好做菜,很单纯的年轻人。

而青城观旧址坍塌,疯道人曾借青城观下的灵脉布下“两仪微尘阵”救治宝嘉。至她从海外仙山重返现代文明,青城山顶都平了,青城观旧址上只余下一堆碎砖瓦砾,乱糟糟的青城山也成为变异兽的巢穴。

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一砖一瓦的房舍,莫名其妙的熟谙感,在青衣道人出现后林洛然一下醒悟:却是照着青城观旧貌建的!

垂拱门前青衣道人出声相询,一句“林师姐别来无恙”,因中间相隔数百年,不管是恩是仇,故人再相逢,带给林洛然的感觉都只剩下心神的动荡。

“小安…你如今也是元婴大修士,师姐的称呼,姑且作罢吧。” 娃娃脸上的稚气早就消失,瘦削的脸颊显露出青年人特有的棱角,周身气质也大变,从前人间烟火味甚浓的年轻人,现在身着青衣道袍,却自有一股出尘之意。

美中不足,小安左眼眉尾一道弯如新月的伤疤,破坏了他毫无挑剔的长相。 从小长于山间的朴实小道士,蜕变成了举手投足姿态天成的贵公子,落差太大,以至于重逢故人的激动感被冲淡不少。

林洛然见小安只是微笑,又追问道,“你就是她们口中的大师兄?” 天机宗的地盘上,当然容不下青城观的“大师兄”,曾经对青城观愚忠的小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居然选择改换门庭。

“海岛偏僻,林师姐一路行来或有困倦吧,不如暂且随我去偏殿,坐下详谈?”

几百年太长,不管是叙旧,还是要在小安口中得到些消息,站在院子里的确不是谈话的好方式。

沐天南拍拍她肩膀给予鼓励,小安脚步一动,林洛然也放缓呼吸跟了上去。 后院中种了几丛斑竹,高过屋顶的桂树梢头星星点点含苞待放的花蕾,树下桌上已经整治了一桌素斋,一壶桂花酿,三副碗筷,几样时令鲜蔬新嫩可人,当中一盘两面金黄的油煎豆腐,看上去很像小安的手艺。 分宾主坐下,小安的态度很从容,林洛然也不争顿饭工夫,三人客客气气对饮两杯,将桌上菜肴吃得七七八八。 搁下筷子,先前在观前扫地的小道童手脚麻利将碗筷残羹撤去,林洛然望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这顿饭吃得安静,可也太过安静。偌大一个道观,除了小安,扫地的是那道童,收拾碗筷也是同一道童,人员也太少了。

“明月,去取我屋内的枫露茶泡三杯来。”

小道童明月闻讯正待离去,林洛然莞尔一笑:“若不嫌弃,我手中还有一些茶叶,安道友可愿尝尝?” 小安叫她“林师姐”,林洛然回称“安道友”,实在是两人中间有个让人膈应的辛元萍,主动疏远下,免得日后在面对辛元萍时还要念小安的人情有所顾忌。 听她称呼,小安也不恼,或者说他天机宗寄以厚望大弟子身份,现在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小安烦恼。

早前珠子空间剧变,林洛然已将大部分家当都转移出来,除了灵草灵药,灵茶也不少。她拿出个竹筒递给明月,过一会儿小道童端上三杯茶,茶香飘散,小安抿了两口有些惊喜: “茉莉花茶…是地球的味道。” 是地球的味道,也是蜀中的味道。

和大红袍、碧螺春比起来茉莉花茶不值一提,但在新纪元前此茶的确占领了蜀中茶需很大一部分平民市场。就林洛然所知,她长大的李家村附近好几个乡镇都还有茉莉茶树培植,在青城观长大的小安果然也是喝过此茶的。

小安现在明明是天机宗弟子,却住着和青城观一样的房子,见他饮茶后的态度,就知道是极其怀念从前。

这样的小安驱走了重逢后的陌生,林洛然没有套交情的打算,但也不喜欢事情完全不在掌握中的感觉。 相同的花茶味,三人喝出不同的韵味。沐天南从进观后就很低调,澜户星天机宗势力范围的西海域孤岛上藏着一座“青城观”,又做出一副等二人主动上门的姿态,他对天机宗的行事很不喜。

恰此时,小安仿佛刚刚忆起,放下茶盅对沐天南说道: “差点忘了祝贺沐师兄修行有成,沐老若得知,想必也是极欣慰的。”

沐天南盯着小安看了半晌,似要把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绷着脸问:“言下之意,你不单知道林家人的下落,还捎带上我家老爷子?” 语气难掩讥屑,兜圈子搞阴谋不是三哥擅长的,就算喝一肚子茉莉花茶总要问到此问题。沐天南不喜天机宗一副“老子知道天下事但老子偏不说”的姿态,干脆直接将话题挑明。

林、沐两人相处百年的默契惯常都是一人唱红脸一人伴白脸,沐天南脸绷得太紧,她便松缓下话题: “安道友,偌大一个道观,怎不见观众其他道人?” 徽竹呢?就算辛元萍不在,青城观当年离开地球的,可不止几个人。

林洛然本意是转移话题,谁知此话一出,在沐天南不算友好态度下都保持着微笑的小安,却突然变了脸色。

迷惘、痛苦、自责和怀念,几种情绪在小安眼中闪现,击退天机宗大弟子身上飘渺出尘的韵味,好似个谪仙终于落下云端。

“青城观中人么,罢了,林师姐也算与青城观相交一场,观主从前对您评价就很高…且跟我来吧。”

小安以手撑额,手指扫过眉尾新月形的疤痕时略微颤抖。

元婴期修士体内的灵元无时无刻不在梳理经络,温养细胞,连断肢都能想办法重生,别说脸上小小一个疤了——除非身体的主人自愿留下它。

“复制”的青城观有个供奉祖师爷的正殿。

正对着殿门的供台上高低错落打了几排木架,供桌上一个紫金香炉内插得一炷香燃烧了大半,加上正殿中央放着用作熏香的镂空铜炉加持,整个屋子里弥漫着袅袅清香。

但采光极佳的门窗提供了好视野,林洛然一抬眼就瞧见了几排木架上密密麻麻的,牌位。 放在最中央的牌位黑底红字,上书“先师徽竹道人灵位”。

徽竹老道,居然陨落了!

林洛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诧。徽竹的道基并不差,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在极差的修行环境下成为华夏修真界第一人。到了次灵界后见到的三个故人,智休是佛宗先不论,只辛元萍和小安俱都成功进阶元婴期,让她下意思认定此界果是修士的沃土,忽略了就算有充裕灵气,修真却讲究修为和境界的匹配,两者缺一都无法进阶。

不能进阶,也就只有死。

元婴期修士寿八百,算算徽竹老道修行的时间,至多不过六百多年,难道连元婴期都没突破?

供台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叫人心里发麻,一道灵光突现,不对,她想错了!

徽竹一心追寻天道,以他的执着,到了次灵界不可能仅仅止步于结丹期。供台上诸多青城观门人牌位佐证,徽竹的陨落是人为的…复制完美却空荡荡的青城观,除了辛元萍和小安,竟都被人杀死了么? 殿中气氛太压抑,林洛然和沐天南默默上了两柱香。

他们不提,情绪阴郁的小安却主动讲述起来: “林师姐,原来单系道基,在宽广无边的修真界都是百年难遇的资质,小小地球何德何能竟一下凑齐了五行。四百年前,地球修士合力开启了通天塔,不仅为庇护炮火下的地球,也是找寻修行最后的出路。 那时候大家面对通天塔另一端的世界既忐忑又向往,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神之庇护开启,我们也如愿来到了真正的修真界…唯一的错误,大概就是传送时各派诸国相互提防,没有相互握着手吧。”

开启“神之庇护”后传送离开地球的修士们,手中并无星图。当中有各方势力,危机解除后关系也没好到牵着手一同传送,所以到达通天塔另一端的次灵界后,从地球传送来的修士们散落在修真界各个星球。

其中有人运气好的,寻到了此前迁徙来的宗门所在。

也有运气糟糕的小修士,错误估计了真实修真界的残酷程度,行事稍稍不妥,就惹来高阶修士的斩杀。

但这批修士中,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凑齐五行的五个单道基天才。

消息是从同来的一名小修士口中泄露的,纵是平和如华夏修行界,在林洛然被困在金陵地宫那段时间,都有不少人打过单土道基的洛东主意。

偌大修真界,每逢百年必然会有单系道基的天才出世,但五个身俱五行单道基的修士是很难在同一时间段筹齐的。

就像地球有预言传说,五行单道基能带领地球修士找到修行沃土,是修行界的希望一般,次灵界当然也有类似的说法。

在各大远古势力间流传的说法,纯粹无暇的五行之力,能消除亘古壁垒,是“破界之力”。 修真界之上,有灵界,有仙界…追寻天道的修士也是贪心的,只要出现足够打动他们的存在,这种贪念一动,身负排山倒海飞天遁地之能的修士,带来的破坏远比手握重兵的凡世皇者更甚!

特别是地球来的五个单道基修士,修为都差不多,多么平衡完美的五行之力啊。

有大派想将五人全部收拢捏在手中,引发了众怒,最终经过不断的争斗妥协,小安五人境遇不尽相同。

小小青城观当然保不了小安,只是在意识到危险时明明可以藏匿起来,关键本就处于劣势的青城观还出了一个辛元萍。

辛元萍那时候已经和殷山宗勾搭在一起,暗算了智休之后,五行单道基一事在修真界基本上已经被炒得心照不宣,徽竹判断形势不对带着青城观众人藏匿稳妥,辛元萍凭着青城观独特的联系方法找上门来。 不几日殷山宗就到了,青城观诸人除了小安和辛元萍无一生还。

“其实观主逝前就猜到是辛师姐泄露了消息,不然也不会逼我发下心魔誓,此生绝不对辛师姐下手。”

对于辛元萍,折磨了徽竹老道大半生的愧疚在他死前大抵是没了,在明知对不起青城观死去的诸多弟子情况下依旧逼小安发下心魔誓,以小安对他的濡沫之情,又则会违背。 徽竹此人,做事全凭自己心思。

小安纵然不杀辛元萍,后者害死了徽竹和他熟悉的青城观同门,在世间再无牵挂的老实人被逼到绝路,做出的反扑更强烈。

他表面上顺应殷山宗的招揽,实则暗中不断破坏辛元萍和殷山宗的关系。

当辛元萍和殷山宗之间的裂缝无法调和时,小安潜逃出殷山宗,拜入修真界最神秘的天机宗,成为宗主的入室弟子。单木道基,原来并不仅仅在符箓上有天赋,小安一旦认真起来,身俱的潜力连天机宗都惊为天人。

辛元萍却为小安所累,纵然一路修行到元婴期,有前车之鉴,殷山宗也只认她是“客卿”。

他真正的天赋,居然是在地球修真界无人涉足的推演命理,占星卜卦上! 天机宗当然不等于同地球风水相师一类,就拿推演命理来说,有真本事的寻常相师能看普通人命数,甚至帮忙改点运势,天机宗的占星卜卦对象小至逆天修行的修士,大些是宗门运势,乃至于修真界的起落——据说推演能力到极致,上穷碧落天命,下至黄泉九幽,能真正实现逆天改命。 小安在推演上的天赋,使他很快成为宗主最为器重的大弟子。 天机宗对他的寄望,早就不再是“颇界之力”这样飘渺的念头,而是将他当成宗门支柱在培养。

“宗主对我真的挺宽厚,虽然曾答应师尊不对辛师姐下手,她却早晚会死于非命,只要结果相同,过程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安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林洛然却心生寒意。

眼前的人,早不是当初娃娃脸的腼腆少年,他做的香油煎豆腐依旧美味,可是简简单单的人心中一旦有了恨意,却是回不到最初了。

“你说辛元萍会死于非命,你做了什么?” 小安侧着头望向殿中供台方向,面容在青烟中氤氲不明。

“我只是实话实说,告诉一些人,林师姐从地球传送来时会出现在天魁星…林师姐,你在天魁星没有遇到文观景师兄吗?”

小安话锋一转,又提到了文观景。 沐天南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小安思维跳得太快,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

怎么突然又提到了文观景,林洛然示意他说下去。

“哦,再见面叫文宗主或许更适合吧。”小安语带羡慕,“五行单道基,有像我这样被人灭了宗门的,也有如文师兄那般运道非凡的…”

能被小安批命“运道好”三个字,在修真界是很惹人羡慕的。

但文观景离开地球后,运道真是好的没话说。 修真界没有一个叫“蜀山”的门派,却有深根大树的一脉被人称作“剑宗”。剑宗并不像一般修真门派广招弟子扩充领地,它只招剑修,弟子贵精不贵多,飞剑在手他们就是最强的人形剑器!

特别是一千多年前,当修真界突然冒出来八百余名剑修实力不是最强偏偏八百人能齐心的力量。

剑宗主动招揽了这批修士,当时并没多少人知道,这批突然冒出来的剑修都出自地球一个叫“蜀山”的门派。

叶昭以惊才绝艳的表现被人称为“无忧公子”,他在剑道上的天资暂且不说,单看八百余人的队伍在他多年带领下,凝聚成了一把势如破竹,指哪儿打哪儿的利刃,就是修真界亘古未闻的事情了。

八百剑修能抱团齐心,不过百余年,这批剑修成长起来,剑宗当然就变成他们说了算! 剑宗慢慢被打上蜀山烙印,从前那批蜀山剑修纵然飞升的飞升,陨落的陨落,一千多年过去,实则除了名字不同,剑宗就是另一个蜀山派了。

当文观景以单火道基和蜀山传人双重身份出现时,没有势力敢造次,文观景带着同来的蜀山修士,顺顺利利投入剑宗,并与三十年前,正式接任剑宗宗主一职。 突然小安自述,他并没有对辛元萍动手报复。

他只是推演到林洛然会出现在天魁星,并将这个消息放了出去。

比四百多年前更诱惑修士道心的是,林洛然只有一个人,却身俱比例最平衡完美的五行道基。

辛元萍知道,殷山宗知道,包括剑宗在内许多大派都知道。

但没人知道林洛然的实力,小安就是利用这点,不单让辛元萍主动前往天魁星暴露在林洛然面前,在殷山宗想占据地利抓林洛然时,文观景领导下剑宗却是要救人。

最终结果,曾经屠杀青城观满门的殷山宗大败,门派势力几乎伤筋动骨!青城观养不熟的叛徒辛元萍,再次主动招惹上林洛然!

“林师姐你看,答应过观主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吧。”

小安叫林师姐时带着些怀念。比起观主的亲生女儿,所谓的“辛师姐”,他真的很希望自己师姐是眼前这人——她是足以让任何宗门自傲的女修,不论资质还是人品,为什么就不属于青城观呢。

“林师姐是不是还想问家人下落?”

林洛然沉默,小安和文观景截然不同的境遇吓住了她,林家有两个五行单道基,倾巢之下,会有全卵吗?

诡异的安静中,道童明月推门进来。

“师傅,师叔来啦。” 小安点头,“知道了,你且回房去,不管一会儿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好吗?”

明月挠挠头听话退下,林洛然觉得明月给人的感觉很像昔年的小安,安静而单纯的小道士。

沐天南望着大门方向冷笑,青城观既然都死绝了,明月口称师叔的人,总不至于是天机宗的人!

辛元萍在几个美貌女尼的簇拥下转过垂拱门,看清院子里站着的人时,脸上的笑容先是凝固,而后笑得十分艳冶。

“安师弟!” 怪不得安师弟让她来澜户星,原来早知道婆娑星是困不住林洛然的。

小安也笑起来,和辛元萍的得意不同,他的笑容中是洞悉一切的清明。

第五百六十章 一饮还一啄

身穿藕白道袍,脚踩粉缎鞋,手持一朵黑莲的辛元萍被几个貌美女尼簇拥着,头上缠冠的白绸发带被风吹起,咋一看真是道家高人风姿。

等她看清了林洛然,脸上的笑容扩散,那端庄圣洁的面庞一下转为艳冶生动,活色生香,将几个貌美女尼比得黯然失色。

“安师弟!”

辛元萍笑,小安也笑,惹得林洛然和沐天南都不禁笑起来。

辛元萍笑安师弟好算计,将林洛然诓来此地瓮中捉鳖。

小安的笑则很有深意,知天机,洞悉一切后他可以将修士做棋子,下一盘他设计多年的棋局。

林洛然二人在笑,笑辛元萍死到临头竟不知自知。

若小安之前讲的话是假,二人元婴期修为,纵是加上天机宗几个元婴女修要对付她和沐天南,也没有全胜的把握吧?有些质变不是靠量的堆积就能比拟的,好像练气修士对付筑基期,完全没有可比性。

若小安所讲一切是真,辛元萍今日更是要死于自己的自以为是上!

徽竹老道一手将小安养大,教他修行,他对徽竹老道的濡沫加上对死去同门的情谊,沉甸甸重愈万斤,岂是小小心魔誓就能让他放弃对付辛元萍?何堪…小安只需在背后轻轻推一把,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

“辛元萍,你我二人大概是前世结下的仇家,你纠缠不放,此战我也等了几百年,趁着日头尚早,我们便来清算下总账吧。”

将后背留给沐天南,有他掠阵,林洛然觉得腹背很安全。

一字一句慢慢说完,换来辛元萍哈哈大笑。

“林洛然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断腕毁莲,净化血池戾气尚在其次,都比不上你一脸假惺惺对人说教的表情,让人恶心!”

林洛然一脸平静望着她,根本就不动怒。

很早前就明白一个道理,无论你做的多好,都别指望所有人都能喜欢你这个人。

真心也好,伪善也罢,一个先叛出师门,虐杀修士,后害死亲爹团灭同门的女魔,她如何评价自己,林洛然并不在乎!

辛元萍几次欲致自己于死地,不管是看谁面子林洛然都不想再放过她。

她给人面子,谁给她里子?!

辛元萍袖袍一挥,近百张灵气充裕的符箓从袖中激射而出,几个女尼打扮弟子身形移动,将林洛然团团围住,合力发动了符阵。

九九八十一张符箓组成阵法,看来徽竹老道教导辛元萍符箓时没留余地,同时控制八十一张符纸,就算有人协助,那也是何等精妙的法诀。

阵法的威力在于力量的翻倍叠加,辛元萍这招使的很惊艳,以她元婴初期修为,困住元婴中期都很容易,若敌手大意,符阵说不定还能将元婴后期拖得一时片刻。

可惜林洛然不是元婴后期修士,她是未渡劫的化神期,小安或许知道,辛元萍肯定是不知道的,否则女魔则会如此嚣张呢。

见辛元萍手持黑莲操纵符阵,林洛然恐她另有杀招,自己大意失荆州,根本不会让她彻底结成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