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欲言又止,既不舍爱女,又不忍老妻孤身一人。

长袍想了想告诉林爸,“你们是十世的夫妻,你大可安心修行,日后自然明白。”

林洛然看着两界通道渐渐关上,低声问道,“她下辈子还会记得我吗。”

长袍笑了,“让她记起前世,也并不是什么难事,那是你的选择。”

林洛然沉默,长袍说的也不全对,那应该是林妈的选择。就像她,如果不想起前世,就不会有现在的进退两难。

她有尛尛全部的记忆,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尛尛,甚至是在很久前,她见到长袍的一缕分神,在没明白自己身世前心脏的跳动频率已经展现了灵魂对眼前人的感觉。

但她若做尛尛,“林洛然”几百年的人生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林洛然”有血脉相连的父母,有曾经喜欢过的人,有挚友,有弟子,有敌人…所有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林洛然”三个字,她的人生和情感,并不是能被人用来拍电影,一杀青戏剧落幕,就能戛然而止的。

“你是不是要带我走?”林洛然压低了声音。

长袍想了一会儿,“不。如果你想,我也可以留下来。”

一个人走得太久,漫长的孤寂让他忘记了什么是“停留”,不过若是有尛尛相伴,他倒是愿意停下来试一试,给彼此一个机会。

林洛然沉默了很久,久到长袍以为她已经默认了自己的选择时,她才咬着下唇开口:“最后一个问题,你想要为她停下脚步的那人,仅仅是尛尛,还是包括林洛然?”

长袍失笑,“有什么差别,你不就是尛尛。”

林洛然失望摇头,“…你走吧。”

万年后愿意为她停下脚步的长袍,其实还是不懂凡人的感情。尛尛是她,林洛然也是她,她面对长袍时犹有剧烈的心跳,然而时光变迁,再世为人后她,拥有和尛尛完全不同的性格,经历,情感。

眼前的人或许陪伴了尛尛成长,却在“林洛然”的生命中缺失。

林洛然已经有了唾手可得的幸福,从前没有的亲情,珍贵如昔的友情,尛尛求而不得的爱情…她不愿再花上万年时光,去追逐一个注定了永远不会真正属于任何人的“梦中人”。

扎在心脏的刺又开始动起来,痛的长袍很想伸手捂住胸。

怪诞无来头的痛,到底有多少年没感受过了?长袍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活过来那一瞬间,又迅速死去了。

被拒绝兑现的盟约,他忽然了解到尛尛当年的情感。

有些人一旦错过,不是你喊一句时光倒转,她就毫无变化,如旧日般重现眼前。

长袍离开了,老廖也同样没回来。

林洛然独自一人在桃源镇外的山顶呆了几天,沐天南在众人怂恿下也飞上去。

他能瞧见林洛然脸上的迷茫哀伤,却不明白既然如此痛,为何还要拒绝那个男人。

其实是可以两全的吧?那人愿意为林洛然留下,她依旧可以和林家人,和朋友呆在一起生活,不必做出选择…仅仅只需他自己悄悄离开。

你为什么留下来?沐天南几次想要出口相询,嗓子里又像堵了铁球。

远处袭来数道白光,那些熟悉的人一个个落在山顶,头顶阳光被遮去大半,那是身形几乎完全长开的金翎雕。

完全褪去青涩的林洛冬,和手持秃笔的黄维鉴异口同声喊道。

几百年过去又怎样,他们修为再高,眼前的女子,依旧是那个教导他们成长的人。几百年他们认识无数形形色色的人,但是“姐姐”,只有一个呀。

黎兮儿手腕上的“捆仙绳”依旧,进阶元婴后此法宝已经十分鸡肋,但她还是一直带在身上,因为那是当初师门所能拿出的,最好的法宝。几百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少女,见识过无情杀戮和修真界的尔虞我诈,年少时赖在林家的时光却越发显得珍贵。林家人和她非亲非故,林师姐修为也比她高,对她好是真真切切不掺假的。

黎兮儿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见识到世事无情后,从前的爱吵爱哭的“黎兮儿”早就死了,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为什么一看见林师姐就忍不住呢。

“林师姐,我好想你。”

黎兮儿哽咽,林洛然觉得因时间距离而产生的隔阂一瞬间烟消云散。她上前抱住黎兮儿,任她将自己的衣襟哭得一团湿。

洛冬是她弟弟,黎兮儿她也一直当成是妹妹来看待的。

等黎兮儿哭够了,在一帮等了许久终于找到机会的曾添、袁也和崔宛露三人一起跪下磕了头:“弟子见过师尊。”

曾添和袁也道基都不甚优异,能修炼到结丹后期,多亏他们修炼的吐纳功法是正统传承缘故。见曾、袁两位弟子都面若中年,林洛然赶紧将三人扶起。

面若桃花的元婴女修,五官有几分故人意蕴,当年鬼灵精怪的小团子,再见时已变得她快认不出来了。

想起门下弟子支撑门户幸苦,特别是崔宛露,根本没得到她多少教导,林洛然心中就充斥着愧疚。

“我这个师尊当得有名无实,太不负责了。”

曾添擦去男儿泪破涕而笑,“可不是。师尊你再不回来替大师兄主持婚礼,黎师姑都成大龄剩女了。”

黎兮儿面色如常唾了他一口,倒是袁也磨砺了几百年,闻言脸红得像猴屁股。

大弟子居然还没追到前任未婚妻,久别重逢的伤感情绪下,林洛然都忍不住为袁也的情商忧虑。明明是不笨的人啦,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主人!”

被无视了许久的小金摆出可怜样子挤上前来,林洛然听得那有些清冷的少女嗓音大惊。

霸气侧漏小金居然是个妹纸!

“你怎么是个女的…”不知不觉将这话说出口,小金一腔激荡全被林洛然打击干净。它想念了几百年的主人,原来不知道塔的性别么。

世界观突然坍塌,小金闷闷不乐。

林洛然干咳两声,摸着它头顶的王冠安抚。实在是那时候和小金交流全靠神识,根本没想过它是“她”的可能性,和傲娇小狐比起来,小金是个多么霸气的汉纸?!

想到遗失之地金翎雕托付的妖元珠,林洛然有些期待小金吸收后的效果。或许能从口吐人言,一下就到了化形的境界?

“小金别生气了,一会儿我都东西送你。”

林洛然安抚着金雕,后者犹自喋喋不休道,“主人一到这里我就感觉到了,他们都不信我,后来还出现个老头儿不让我们马上回来找你…”

黄维鉴心中无比别扭,那老头儿是他那将十二岁的自己甩给林家,自己消失无踪几百年的爷爷呀!

几百年后神出鬼没出现,一回来就拉着他手,说要离开了,让他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爷孙团聚,不要太想他云云…其实他好像爆粗口好么,比起明明有能力还叫他去捡垃圾为生不负责的“混蛋爷爷”,其实他更想念温柔的林姐姐好吧!

面瘫黄维鉴不愿意承认,看见“遗弃”他的混蛋爷爷时,他其实是开心的。

被弟子和朋友包围着,长袍离去的怅然林洛然都没有空去缅怀了。远远还有一批修士回来,也是些认识但交情没有那么深的老熟人,像是在通天塔得到《木精典籍》的叶小北,很早很早前曾经在林家住过的屈邑人…林洛然冲他们打招呼,一群人一起返回桃源镇。

几百年时光中,有人离开了,也有更多的人留下来。修行是为了看更多风景,林洛然从未忘记自己的初衷。但她又要比别人幸运些,原本会很孤独的修行路有这么多人相伴。

走了一段路发现身边少了什么,扭头后望,沐天南站在原地周身有着被人遗忘的冷寂。

“沐老三,你再不走快点又要落后了!”

尛尛曾经追逐长袍,那是喜痛参半的漫长岁月。

长袍要找的人是“尛尛”,并不是重入轮回后已经有所改变的她。

曾经追逐过,所以知道两个完全不同国度的人想要在一起,站在劣势的那人需要何等卑微,努力和艰辛。

就像尛尛之于长袍,就像没有道基的沐天南之于林洛然。

沐天南喜欢的林洛然,仅仅是林洛然,而不是带着因为感动的迁就。

她自有骄傲,长袍终于被触动,但“尛尛”已经累了,也变了。

化神之上还有更高更远的天空,他们的路其实还很长不是么。

所以,沐三哥,你一定不能落后呢。

——世间安得双全法,只愿,不负如来不负卿。

完结

番外1:宛如清风

若干年后,他辗转于地球修真门派中当着烧火道人,因想不起姓名来历,随口胡诌了一个姓“廖”,从此便被人以“老廖”称之,时间久了,他都几乎快认为自己真姓廖了。

实际上他叫沧浪。

洪荒的人族,还没有诞生《百家姓》的说法,人们在起名时多根据部族四周的环境。

阿猫阿狗的名字随处可见,他能叫“沧浪”,是因母亲在生产前一夜,梦见了潮汐一浪一浪起伏拍向岸边,认定腹中之子以后会有大出息,给他取了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沧浪。

当然,洪荒时地球是没有“诗”的。民智初开的时代,连文字都仅掌握在练气士手中,整个村落就找不到一个识字的人。

沧浪,沧浪,不知是否母子天性血脉感应,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在取名上倒真是一语成谶,他的人生果然如同浪翻翻涌,命途波澜起伏。

八岁那年,被青鸾山的练气士看中,成为青鸾山一名弟子。

沧浪离开了从小生活的村落,从此过上了有衣穿不会挨饿的幸福日子。他师尊并不强求他刻苦修炼,更看中的是教导他心性。

师尊常说,人族在妖族强横的洪荒孤苦无依,在练气士出现前只能沦为他族果腹食物,他们得到练气吐纳传承,不可持强欺凌弱小,不可仗势屠杀他族,你做了什么,冥冥中的天道永远看在眼里。

沧浪受着如此教育长大,在青鸾山年轻一辈练气士中,他实力可能不是最强的,行事有度,却最让人信服,被尊为年轻一辈的“大师兄”。

“大师兄,我们真的每个人都有肉吃吗?”

因为人族没有统一,自然没年号的说法,沧浪忘了具体是哪一年,青鸾山上又来了个最小的师妹。

师妹瘦瘦小小,头发因营养不良稀疏发黄,一只手就能轻轻抱起她。

小师妹窝在他怀里仰着头问,青鸾山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肉吃,沧浪心软成一片:真是个可怜巴巴的小丫头。

小师妹叫尛尛,和大气文绉绉的“沧浪”比起来,这真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名字。微小的尘埃,哪个不负责的父母,给女儿取了如此卑微的名。

后来他方才知道,尛尛从小无父无母,靠着在村落中吃残羹剩菜的“百家饭”

长大,人贱如名,能活到八岁被师尊带上青鸾山,是尛尛好大的造化。

他母亲临产前的梦,认定他长大后会有大出息。

成为练气士后,得师尊看中,他是青鸾山年轻一带的领路人,只要不陨落,修行几乎可以预见是一片坦途。

但青鸾山上所有人,包括修为最高的师尊当时都没有预料到,有着卑微名字的小师妹,成就高的超过了他这个在青鸾山最被看好的“师兄”。

准确来说,尛尛后来优秀到超过了青鸾山所有人,只是几百名青鸾弟子,他们没有机会亲眼看到那一天。

沧浪永远都忘不掉那场噩梦。

起源是他伤了一只到青鸾山下村落掠杀活人的蝙蝠妖,惹怒了血蝙蝠一族的首领“黑雾尊者”。

夜里遮蔽了星辰的血蝙蝠,黑压压将青鸾山上空罩住。

师尊不敌血蝙蝠一族的黑雾尊者,被当场击杀。整个青鸾山有三百多人被活捉,那一年是沧浪不愿意去碰触的记忆。

什么是对错?

这世间是否真的有天理存在?

那是改变沧浪信念的一年。三百六十多天,三百六十多条鲜活的生命,他的师弟师妹们,死在黑雾尊者的手下,死在他所坚守的“正道”之下。

黑雾尊者每杀青鸾门一日,总会问他:妖兽吃人,是对还是错?

是错!

沧浪每次都回答的毫不迟疑。

同门一个个死在眼前,他虽然嘴里的回答从未变过,却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从前那个正直的,宁死不弯的青鸾山“大师兄”,在某种意义上讲已经死了。

师尊,我们所做的一切,天道真的都看在眼中吗?

青鸾山几百条人命,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沧浪告诉自己,若能侥幸逃出生天,他一定会用尽全力,让血蝙蝠一族后悔来到这世上!

若是不能,就叫他和青鸾的同门们,一同死去吧…

黑雾尊者抓起了尛尛,他最小的师妹。

青鸾山出事,尛尛才入门三天,山上几百口人,唯有她是真正的凡人小丫头。

“尛儿…”沧浪不忍去看在蝙蝠洞关了一年,依旧瘦弱的小师妹。

在黑雾尊者又问他吃人是对是错时,沧浪第一次迟疑了:尛尛还那么小,她的人生都还来不及开始。

尛尛握紧了小拳头,斩金截铁:“师兄,吃人是错的!”

黑雾尊者恐吓她,尛尛倔强仰起脸,坚持称“吃人是错”。

很多年后沧浪想起改变尛尛命运的那一日,依旧坚持认定,是尛尛当时的倔强,打动了长袍男人。

强大的长袍男人忽然出现,谈笑间使血蝙蝠一族瓦解。

沧浪在恨极了黑雾尊者时发下的“宏愿”来不及实现,长袍男人已经许了血蝙蝠一族永世无法修炼的“咒”。

沧浪那时还不知道,有一种实力强悍到无法想象,跳出生死轮回的存在,他的每一个举动不仅能改变许多人命运,他郑重许下的“愿”,能上证天,下表于地,言出必真,成为既定的事实。

血蝙蝠一族,自从后果真世世代代,再也没有能开灵智的。曾经纵横洪荒的妖族,沦为日日只知饮血的普通兽类。

这个事实沧浪很久很久后才发现,久到物是人非,彼时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已不在,包括尛尛。

解决了血蝙蝠一族后,长袍男人和他突然出现一般,又消失了。

沧浪带着仅剩下的小师妹尛尛回到了青鸾。

房舍依旧,在山岚间谈道论经的同门们却不见了。

他替同门和师尊立了三百多座“衣冠冢”,墓碑全部以尛尛的名义落款。至于他,青鸾一派皆因他而毁,哪里还有面目自诩为青鸾弟子?

沧浪带着尛尛在山上生活了两年。

两年中他几乎每夜都在做恶梦,梦中有黑雾尊者,有死去的同门们。

年纪小却很懂事的尛尛,两年中反过来安慰他,照顾他,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心魔期。

两年后尛尛九岁,一天早上忽然很郑重告诉他,她准备去寻找见过一面的长袍男人。

唯一的小师妹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看得比他还重,哪怕那男人是个绝世强者,沧浪都深感失落。

尛尛一副小大人模样问他:“师兄,你比较厉害,还是他比较厉害?”

他那时候还不是脸皮比城墙厚的烧火道人“老廖”,没办法睁着眼说瞎话声称自己比长袍厉害。

尛尛自言自语,“师兄你现在还没有师尊厉害,要是我跟着你学练气,以后岂不是比不过你?长袍男人比你厉害,我要是跟着他学,以后可能超过师兄哦…”

他还弄懂尛尛的逻辑,九岁的小丫头,比他厉害,想要做什么?

尛尛却极为认真,“大师兄,山下有好多妖怪,是不是有很多人会变得和我们门派一样?我好想念师兄和师姐们,还有师尊…如果我们比妖怪厉害,是不是就不用再死人了?”

尛尛的童言童语让沧浪愣住。

他在恨极了黑雾尊者时,发下的“宏愿”是杀光血蝙蝠一族。

拥有同样经历的小师妹,想要变得厉害的原因,仅仅是不希望再死人。

他想杀尽洪荒为恶的妖,她想要救洪荒被妖族所害的人。

看似殊途同归,却在那一刻,已经将两人今后要走到方向定下了。

尛尛,你真是个善良的傻丫头。

沧浪记得自己当时揉了揉小师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不久后他要下山采灵草,吩咐尛尛不准乱跑。小丫头很乖巧点头,半月后他回青鸾,山上冷冷清清一片鸦叫,何处去寻尛尛那丫头?

沧浪急得冒火,四处寻找尛尛踪迹,想起尛尛许下的“豪言”,一个大男人欲哭无泪,只恨自己不争气,让小师妹转而去崇拜他人。

再见尛尛时,她已从黄毛丫头变成了一个窈窕少女。

如果不是尛尛主动上前叫“大师兄”,沧浪是绝对不敢相认的。

褪去了幼时的黄瘦矮小,看得出来尛尛这些年过得很好。她年轻,美貌,心地善良,也足够努力…上天似乎为了弥补她幼时孤苦和磨难,赋予了尛尛足以让天下同龄人羡慕嫉妒的一切。

她的身后跟着长袍男人。

九岁出走后,沧浪无法想象尛尛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真的找到了长袍男人,并成为了长袍选中的“传承者”。

很年轻,见识也不够广的沧浪,还没能领会到“传承者”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就是长袍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挺不招沧浪待见。

反正那男人笑着和你说话,眼神压根儿就是在透过他看别人的感觉…他想看什么?看看尛尛整日提起的大师兄什么样?哼!

沧浪一见长袍就气场不和,别扭难言。当年描述不出那种感觉,等他成了失去记忆的烧火道人“老廖”,在步入新时代的华夏学了一个巨贴切的形容词:装逼。

回想起来,长袍就是个以温和掩饰其高傲的大装逼犯啊!

立志要斩尽天下妖怪的沧浪,彼时已经是洪荒小有名气的剑客,手持三尺青锋,报一声沧浪的名头,也能吓得几个小妖落荒而逃。

跟着长袍的尛尛,却是名满洪荒的“大善人”。

大善人必须要打上引号,小丫头古灵精怪,虽不赞同杀戮,作恶的大妖落在她手中有无数种被收拾的待遇,它们说不定情愿被沧浪一剑斩了,也不想被尛尛抓住呢。

谁叫尛尛后台硬?

到了后来,尛尛所到之处,众妖闻风而逃,“大善人”的名头比沧浪心狠手辣持剑斩妖的名声还响亮。

沧浪做着他的剑客,尛尛和长袍在洪荒各处行走。

偶然有所交汇,很快也会分别。

他和小师妹尛尛,早已开始了各自不同的人生——不过几百年间,他以剑入道,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在灵气充裕的洪荒之初,草木得道都随处可见,一个练气士只要没有中途陨落,顺利飞升仙界几乎是顺理成章。

用时八百七十多年,沧浪飞升了。

一开始是个小仙官,稍微有点实力的人都可以踩他几脚。憋着一口气的沧浪大人很失望,仙界和洪荒也没什么差别,实力弱就要挨打。

他跑下界对小师妹大道苦水,尛尛拉着他手安慰,转过头却长袍说,“原来你不让我仙界是有原因的呀!”

沧浪气的吐血,暗骂长袍个渣,教“传承者”也罢,只怕尛尛一颗芳心都系在了他身上。

长袍并非良配,尛尛被那男人宠着养大,压根儿就看不清那是个无情冷漠的男人。

沧浪预感到小师妹要悲剧,但没想到她性子会那样烈,最终会选择那样一种方式离开大家——

那已经是很多年过去,他从小仙官变成了“仙君”,走哪里都不会被人小瞧的沧浪上仙。身居高位,自然也知道了一些从前无法得知的秘密,最大的秘密当然是大劫将至,漫天神佛计划着放弃此界,前往遥远的他方。

而他和尛尛出生的地星,在大劫之下,同样难逃噩运。

万年之后,这颗孕育了无数神仙的古老星球,会因为灵气枯竭而走向毁灭。

沧浪自认自己有事行事挺混账,这消息却也叫他心头不好受。

尛尛很舍不得地星。

在追逐了长袍无数岁月没有得到结果后,这颗两人曾携手走过的星球成为尛尛不愿意舍弃的回忆。

沧浪得到消息,是在尛尛选择了散去修为重入轮回后。

他气长袍无情,恨自己没用,同样心疼那丫头的傻劲…重入轮回,受那业火灼烧,被抹去记忆等待重新投胎,傻丫头,你明明有实力可以随着神佛迁离的。

读着尛尛留下的信,沧浪时隔数千年,再一次湿了眼眶。

他天真善良的小师妹,在幼年就有直面蝙蝠妖的勇气,现在要以身补全地星正在消失的五行,他这个没用的师兄怎能不助她一臂之力?

很想揍长袍一顿,将这个太上忘情的渣货打醒,让他看看尛尛一颗沉甸甸的的真心。

然而沧浪最终能做的,只是在诸天神佛离开时,选择了封存了自己的记忆和实力,留了下来——长袍以己之力,切断了地星和他界的联系,地星从此被孤单单遗留在科技文明位面。

就连他想要留下,都不得不自我封印,以逃避天道的搜索。

不知在残破的仙界睡了多少年,沧浪再次醒来时早忘了自己是谁。

但他没有忘记找尛尛。

在地球修真界各大派辗转流浪,烧火道人“老廖”对四周的一切陌生而新奇。

他知道自己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年又一年,修真者们陆续通过“通天塔”离开,老廖还没找到那个人。

那一年,爱装神棍的伪圣女想要靠“通天塔”传送走,他跟着跑去西亚古巴比伦。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底格里斯河静静流淌,跟着一只金翎雕,一只幼年期小青狐,老廖第一次看见了林洛然。

样子完全变了,性格不太相同,老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等了几千年的人。

找到她,帮助她…这是沧浪封印自己记忆后留下的执念。

可惜,她是靠着通天塔穿越时空来到古巴比伦,那意味着老廖还要再等上两千六百多年。

等就等吧,没事儿在各大门派烧烧火,听听八卦,日子也不太难熬。

华夏新颜换旧貌,一晃就是新时代,老廖在蓉城流浪,垃圾堆里捡到一个弃婴。孤单了太久的廖爷见那婴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套用洪荒大能们最爱说的一句“此物和我有缘”,廖爷一心软,身边就多了个孙子。

残破不全的记忆中翻出来一本儒道典籍,又忍痛将孔圣人用过的笔扔给干孙子装备上。老廖觉得他对黄维鉴是真好,其他人却未免觉得男孩儿有个捡垃圾的爷爷,生活太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