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的功夫,李太太所住的上房也就到了。

李太太的这住的上房和林太太却又不一样。

想林太太所住的上房,当面五间正房,两边东西厢房簇拥着。院子里虽说也是有花草木石,但说到底不过就是点缀而已,盖不过房子的峥嵘去。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端庄大气,像极了一个大家闺秀,一举一动皆是有规则可循的。可李太太所住的这个上房,自打走了进去,头一眼见到的并不是前面的那五间清厦,却是满目的花木异草,青翠欲滴。非但如此,鼻中也是可闻到各种清香,可仔细一闻,竟是不知晓这到底是些什么香味。

只是他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见着这院子外面不过是一溜的水磨青砖墙,青瓦盖顶罢了,看来是一些儿都不算出彩的,但哪里知晓里面竟然是如此的清雅了。

李太太见着林太太他们四个人都在站在院门口看着的,面上都有些惊异之色,便笑道:“林太太,教你看笑话儿了。我住的这院子哪里比得上你住的那院子大气了?说不得,也只能随便的住住也就罢了。”

林太太回过神来,转头对着她说道:“这般的屋子还只是要随便的住住?住在这般的屋子里月夜煮茶弹琴的,竟是连香都不用点了。可知有多清雅呢。我便是想要个这样的院子住住都不能的。你当我家那院子住着舒服呢,左右出门看的都只是墙壁石头罢了,哪里有你这里的好?不过你毕竟是翰林家出来的小姐,跟我们不一样,身份清贵的,想来也只有你才配住这般清雅的院子。像我这等俗人原是不配的。”

林太太这番话,一半儿自然是恭维,不过一半儿也说的是真心话。

想她们的这些太太圈子里,若是认真说起来,也就李太太的身份最是清贵。

但凡人就没有不喜欢被人恭维的,何况林太太这番恭维话又正好是说到了李太太的心坎里,于是一时李太太的面上就排下了满面的笑来,说道:“林太太你又何必过谦?谁不知晓你在家的时候便是个才女?诗词歌赋都是会的,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你若是生就个男儿身,怕不是来日就会出阁入相的?”

林琼玉在旁边听着她二人互相恭维的话,心里想着,这个李太太看来是个很自重自己身份的人,最得意的事儿估计就是她自己的出身了,这点倒是和她娘很像的。只是说到她娘的这个诗词歌赋都会,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这事,她想着,诗词歌赋我是不知道娘她到底会不会的,反正我日常是没看到她做什么诗词歌赋的,至于那琴棋书画,说起来就全都是泪了。

因着林太太自己是琴棋书画都会的,所以她自然而然的也就要求自己的女儿也要会。就为着这,林琼玉觉得自己都能生生的呕出来一盆血,而后就着自己呕出来的这盆血写出一部血泪史来。

书名她都想好了的,就叫做,论那些年我学琴棋书画的惨痛经历。

想她上辈子也就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普通小孩,她唯一会的乐器也就是在路旁揪了根草过来,去掉叶子,然后对着这中空的草茎吹出些不成曲调的声音而已。

当然,如果这去掉了叶子的光杆草茎也算是种乐器的话。

而那边厢,林太太和李太太总算是互相恭维完了,这当会李太太已经是在说道:“林太太,这边请。”

随着她的引路手势,一行人踏上了中间石子铺就的一条蜿蜒曲折的路。

行至阶上,前面早就是有丫鬟打起了门帘来。

进至屋子里,果真如李太太先前所说,屋子中已是拢了一个大大的黄铜火盆,里面的炭火正烧得红通通的。

林琼玉自打进了屋子,眼光就在屋子里扫了一遍。

如李太太的这院外一般,她这屋子里的一应摆设也是清雅之极。

最先入目的是一条黄花梨紫梨架的几案,上面两边各放着一只雨过天青色的小玉壶春瓶,中间则是放着一只大些的黄釉玉壶春瓶,里面清水供养着几枝红梅。

其他一应桌椅绣榻,琴书香炉自然都是有的,屋内且是收拾得井井有条。

李太太招呼着林太太和林琼玉他们坐了下来,而后便吩咐着丫鬟拿果盒,上茶。

茶是上好的云雾茶,色绿香浓,果盒里则是小巧精致的各色糕点。

算起来李太太和林太太也是有些时日没见了,这一见面,光家常话也不知晓有多少要说。

只是苦了林琼玉他们三个人了。

林琼萱倒还好,安安静静的坐着,面上带了淡淡的笑,侧耳倾听着李太太和林太太的谈话,不时的端起杯子喝一口茶。可林琼玉和林承志就有些坐不牢了。

可林太太在家的时候经常教导他们,说是出去的时候,站要有站的样儿,坐要有坐的样儿,没的坐在那里倒和猴子似的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教人家笑话。是以林琼玉和林承志虽说是坐在那,屁股下就跟铺了一层钉子似的坐立不安,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不过就是偶尔的眼神交流一下自己的不耐烦罢了。

也不知晓是过了多长时候,那边厢两位太太总算是家常话都说话了。

林琼玉就只听得李太太笑道:“林太太,我们现下去赏梅怎么样?”

林太太自然是说好。

李太太便吩咐了丫鬟拿了果盒茶水先去那边厢,又邀请着林太太和林琼玉他们去梅园赏梅,落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便对身旁的一位丫鬟吩咐着:“去书院告知少爷和姑娘,就说今日有客人来的,让他们现下去梅园陪客罢。”

那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李太太这才回头对着林太太笑道:“瞧我,净顾着咱们两说话了,倒是冷落了你家的哥儿姐儿,在屋子里的这些功夫,都没听得他们说一句话的。”

林太太就说道:“他们几个小孩子家家,有什么冷落不冷落的。见识了你家的这番景致,想必是震惊得都有些说不出来话了。”

李太太就道:“不过在他们年轻人眼里,想来也是不大愿意和我们这些老古董说话的。刚刚我让丫鬟去叫了贤儿他们去梅园,待会我们就在亭子里自由自在的赏梅喝茶,也不打扰他们的,就让他们一块玩耍。想来他们年轻人在一块玩耍也自在些。”

林太太对此深以为然,借此倒苦水:“李太太,你都不晓得的,说起来,我们家的这个萱姐儿实实在在的是个好孩子,说什么她都听的,不用操一星半点的心。只可恨我这玉姐儿和志哥儿就太皮了,无风也要给你起三尺浪的,镇日的让我有操不完的心。若是我说他们什么,他们心情好的时候便由着你说,左右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一个字儿听到了心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指不定的就能抢白你两句呢,倒次次的把我气了个倒桩。”

李太太望了林琼玉和林承志一眼,而后笑道:“男孩子家,还是皮些的好。你是没见着我那齐哥儿,皮得且像个人样?身上插根尾巴那就活脱脱的是只猴了。至于你说玉姐儿皮,林太太,这话我是不信的。你瞧你这玉姐儿站在这里,眉眼低垂平顺的,怎么看都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仕女,哪里皮了?”

林太太就笑了:“你是不晓得呢,若真论起这皮来,我这玉姐儿比她弟弟还要皮的狠些。志哥儿好歹皮不皮的你面上是能看得出来的,哪里像我这玉姐儿是蔫儿皮了?她不过就是生了一副乖乖样子的容貌,占得一个面上的便宜罢了。”

林太太一路上不遗余力的将林琼玉给黑了个到底,只让林琼玉跟在她后面都不晓得该在面上摆出来什么表情了。

好不容易的,梅园到了。他们这几个人正要抬脚进去,就听得后面有丫鬟赶上前来向李太太禀告着,说是:“太太,少爷和姑娘来了。”

第40章 再见男主

李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女。

大儿子名叫李见贤,现年已经是十八岁的年纪了,二儿子名叫李思齐,现年是十五岁的年纪,还有一个小女儿,名字叫做李邀月的,比着林琼玉小了个两岁,现年是八岁的年纪。

李太太的这些家事,林琼玉早就是听林太太在家说过的了,而且这李见贤她还是见过的。

就是她周岁宴上,害她撞出来两管鼻血的那个人。

只是九年的时间不见,不知晓当初那个冰块小男孩长成了个什么样。

于是林琼玉便和众人一起,也转过身来望了过去。

后面远远的果然是走来了几个人,到了近处一看,当先那个个子最高的,想来就是李见贤了。

林琼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当初的那个小男孩已经是长大了,只是冰块气质却是不变,依然是冷着一张脸,就跟谁都欠了他几百块钱似的。

她目光便跳过了李见贤,转而打量起了李思齐来。

这少年想必是个开朗活泼的,生的也不错,端得也算得上是一个美少年了。至于那个小女孩儿,冲着她的名字,林琼玉便多望了她两眼。

小女孩梳着双丫髻,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映得她一张小脸很是娇柔秀美。

林琼玉一时便觉得,如果这李太太往后再生了一个女儿的话,估摸着应该会给她起名叫做怜星的。

邀月怜星一出,谁与争锋?

在那李宅之前,林太太早就是将一应礼物就准备好了的。现下她见着李太太的这三位儿女,一壁不住口的称赞着,一壁便叫了彩衣上前来,将她准备好的礼物分发给了面前站着的这三位。

李见贤和李思齐两个人每人各是新书两部,端砚一方,李邀月还小,又是个女孩儿,便是赤金的玲珑手镯子一对。

李太太自然是推辞的:“他们小孩子家,这样贵重的礼物,如何敢收的?”

这些见面礼,价值那肯定是不菲的。可就这,林太太还是笑着对李太太和李见贤他们说着:“一些小玩意儿,留着给他们兄妹赏人罢了。”

想李太太家的家事虽然是不如林太太家,但就林太太拿出来的这些见面礼而言,她却也确实是不当一回事。所以当下她推辞了一番之后也就罢了,而后便领着林太太步入了梅园。

一走进了这座梅园,林琼玉他们几个人都是心中一震的。

想林宅里虽然也是什么样珍贵的梅花也都是有的,但左不过这院子里栽一株,那边角落里种一株,多的也不过就是三四株连着栽种在一起罢了。哪里像李家的这梅园里,打眼一瞧去全都是梅花了。

别的什么品种颜色之类的先不说,单就这份绵延花海,那就是够让人震撼的了。

李太太瞧着他们面上的震撼之色,掩饰不住心里的得意。

她笑道:“林太太,这边请。”

原来这梅园里却是有一座四角飞檐凉亭的。李太太早就是遣了人来,将凉亭的四面都挂上了帘子,亭子正中也是拢了两个黄铜火盆的。现下三面的帘子放了下来,挡着外面的寒风冷雪,却卷起了一面帘子,好用来看亭外的飞雪飘檐,梅花凌雪的。

先前李太太吩咐的丫鬟早他们一步将茶水和果盒都拿了过来。为着这大雪天气,怕茶水不热的,亭子里特地的放了一个小风炉,上面顿了一大壶的热水在上面。

李太太请着林太太坐了,而后便笑道:“有我们在,想来他们这几个人便是玩也玩得不尽兴的。李太太,莫若你我坐在这亭子里赏雪赏梅的,让他们出去玩耍一会?你若是不放心的,我多遣几个奴仆跟着他们也就是了。”

林太太便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大了,左右又都是在这园子里头,还能跑到哪里去不成?也罢,让他们几个自在的去玩耍罢,没的将他们拘束在这里对着我们这两个老婆子的,他们虽面上不说的,不定的心里怎么埋怨咱们呢。”

话落,她们两个人笑了一会,便嘱咐着跟着他们哥儿姐儿的几个丫鬟仆妇要小心的看着,而后一挥手,便让他们自在的玩耍去了。

这倒正中林琼玉的下怀。

实在是坐在林太太和李太太周边,听着她们谈论东家长西家短的听腻了。

出了亭子,林琼玉他们六个人互相的厮见过了,而后交谈过一会之后,林承志和李思齐便以兄弟相称了,林琼萱则是细声细语的在和李邀月说着什么,剩下林琼玉和李见贤在这两边落了单。

林琼玉瞧了李见贤一眼,见后者依然是冷着一张脸,压根就没有一丝想开口的意思。她一时闹不明白他这是生性就不喜欢说话呢,还是压根就是懒得开口跟她说话,所以她索性就来了个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自己也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的。

而李思齐和林承志那边厢,两个人是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立时就撮土为香结为异性兄弟的冲动。

“兄弟,”李思齐手放了林承志的肩上,热络的说着,“这些破梅花有什么好看的?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且是好看着呢。”

林承志估摸着他口中所说的就是那处温泉了,毕竟在自家的宅院里圈了一个温泉进来这种事,搁哪里都是个稀罕事。

于是林承志便回过头来,对着林琼玉眨了眨眼,示意她跟了过来。

林琼玉一见他这挤眉弄眼的样,再是想着这大雪天里,原就是冷,没事杵在一个人形冰块旁边挨冻做什么?于是她招呼也没打一声,便也抬脚跟在林承志和李思齐后面去了。

李见贤:“…”

他刚刚酝酿了一下语句,正想开口跟对面的这个小女孩说些什么,不想人家却是招呼也不打的,直接的就是抬脚走人了。

好吧,这原也是怨他。毕竟人家来者是客,他却是站在这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难怪人家是什么脸色都懒得给他一个了。

依着他的性子,他原本就是想直接转身就走的。毕竟在他的眼里看来,眼前的这几个年岁都太小了,实在是和他们说不到一块去。所以还是回书房看书去算了。只是他随即抬眼望了一眼正在前面走的几个人,想着这一溜都是半大的毛孩子,这又是下雪天,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随后便也抬脚跟了过去。

李思齐带林承志去的自然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温泉了。

这处温泉却是位于院墙边侧,周边梅树掩映,水汽氤氲中,恍若仙境。

“兄弟,你瞧着这里好是不好?”李思齐的口气很自然的就带了一股子炫耀的语气。

林承志现年虽然是才九岁的年纪,但他人小鬼精灵,说出来的话就跟在蜜糖里泡过的一般,哄人那是一套一套的。

当下他就恭维着说道:“好,怎么会不好?想济南府宅子里有温泉的也就你们一家了。我们就是再羡慕,那也是羡慕不来的。”

李思齐一听,自然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只可惜现下是有林琼玉她们几个女孩儿在旁,不然他真的是要力邀林承志下水去泡一泡温泉,两兄弟坦诚相见了。

林承志果然是跟见了稀罕物一般,蹲在温泉旁研究了半天。

这温泉池其实也算不上很大,周边都是用石块垒了起来,粗粗一看,倒也错落有致。

林承志伸出两根手指在温泉水里探了一探,而后便回头惊奇的说着:“二姐,你快过来看,这水池里的水且是烫着呢。只怕是人在里面泡了一会都能烫出皮来的。”

林琼玉读大学的那会儿,曾经和室友去周边的城市泡过几次温泉,所以对这玩意,她是谈不上多稀奇的。

“哦。”不过她还是走近了林承志几步,调笑着就说了一句,“这水可不是烫的很。你现下扔了一个生鸡蛋进去,过得一会再拿出来,那鸡蛋都熟了,直接磕开就能吃了呢。”

林承志便是再如何滑如泥鳅的,可说到底也才九岁。他听了林琼玉的话,便睁大了双眼,将信将疑的问着:“真的?”

看他那神色,只要林琼玉点了点头,他能立即去找个生鸡蛋来扔到面前的这温泉里去。

好在这时候林琼萱笑着开了口:“你信你二姐?她诓你呢。她什么时候见过温泉的了?又从哪里知晓温泉水能煮熟鸡蛋的了?不过就是见着你这惊奇的样,随口扯谎骗你罢了。”

林承志一听,就有些泄了气:“嗐!害我瞎激动一场。”

而那边厢李思齐一听,却是来了兴致。

“煮熟鸡蛋这事,我却是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做过。这样罢,左右我们现下也没事,不如我让丫鬟去厨房里拿两颗生鸡蛋来,过得一会再来看看是不是真的熟了。若是这温泉真的能煮熟鸡蛋的,那往后我天天的往里面扔几颗,然后没事的时候就过来捞着吃。”

他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做,下一刻转头就让丫鬟去厨房里拿两颗生鸡蛋来了。

生鸡蛋拿来了,他伸长了手臂,小心的将两颗生鸡蛋放到了温泉水里面突出来的一块石头上,而后这一群半大的小屁孩就都在旁边守着,看这温泉水到底能不能煮熟鸡蛋的。

林琼玉在旁边直接就傻眼了。

想她不过随口说的一句玩笑的话罢了,可谁知晓这群小孩还真当了真了。温泉水里煮熟鸡蛋?他们当这是盛夏中午四大火炉城市的柏油路面吗?

想就是那般儿,那柏油路面上也是磕出来的鸡蛋,想来也是最多只能煎个七八成熟的。这带壳的鸡蛋,还是算了吧。

可她现下也不好抬脚就走的,毕竟这玩笑是她开的,这么直接的就闪人有些不大好意思。所以她也只好抬头随便的看看周围。

和她一起站在温泉池旁抬头看四周的还有一个李见贤。而温泉旁边也就这么大的地方,两个人不可避免的就偶尔有目光碰到了一起的时候。

但没关系,目光碰到了,直接就是错开了,再看其他地方就是了。

总之两个人就是保持着,虽然彼此都是在看周边的风景,哪怕是目光相接了,但仍能将对方也当着周边的花花草草一般直接给无视了。

这般看得一会,就听得旁边的那几个小孩在嚷着:“鸡蛋熟了吧?快捞出来磕开看看。”

林琼玉一听,也便收回了四处放射的目光,上前了几步,想来看看这生鸡蛋现下到底是变成了个什么样。

但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墙上正趴着一个小孩儿。

那个小孩儿想来也是想看一看这两颗鸡蛋到底是煮熟了没有,所以便在墙上探出了半个身来。但这样一来,重心失衡,他不可避免的就头朝下栽了下来。

而可巧不巧的,林琼玉正站在了那处地方。

而那边厢,李太太正在和林太太谈论着子女的教育问题。

李太太说道:“林太太,你说好笑不好笑的。那日我带着邀月去张太太家里做客,见着了她女儿。我见她女儿现下也是有十岁的年纪了,便随口问得一句,你现下在念何书,不想却被张太太笑话我呢。”

林太太就问道:“她笑话你什么?”

“她那话里话外的,无非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见着他们又是商户人家出身的,比不得我这翰林人家出身的,哪里还要自家的女儿读得什么书了?女红针黹才是最要紧的事。”

林太太对此的评价是:“读书明智怡情,想张太太的娘家原也只是个经纪人家,那样人家出来的人懂得些什么?她自己大字不识一个的也就罢了,现下也是想弄的自己女儿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李太太,还是你好性儿,若是我,只怕当场就要给她难堪的。”

“我是懒得和她争辩的。如你所说,她那样人家出来的人懂得些什么?眼睛里面无非也只有那些黄白之物罢了。哪里像我们这样正经出身的人,分什么儿子女儿,那都是要给他们识字的。”

林太太对此深以为然,而且略有些自豪的就说道:“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就不该识字了?见得班婕妤,谢道韫就不是女儿家了?和男人一样的名留青史呢。别的不说,我家这个玉儿,现下便是四书五经都知晓了的。”

林太太这番话自然是有些吹嘘的成分在内。其实林琼玉不过就是占着自己上辈子的便宜,什么字都认识罢了。可就算如此,她也只不过是认得四书五经里的所有字,但这些字连在一起是些什么意思,她就算是连蒙带猜的也才知晓一些儿。

林太太既然这般吹嘘了,那李太太自然也是不甘落后。

“是呢。想我家邀月,四岁的时候我就特地的请了西席先生来给她开了蒙,见着现下她也是什么字都识得的了。其实想想张太太她们我也是觉得好笑,积攒了那么些银子又有什么用的?不教子孙读书懂礼,却是让他们小小的年纪就是学着去站柜台做生意了。岂不闻以富贵传家,多不过三代?还是要诗书传家才是。想我家贤儿,齐儿,我是早就想着,让他们去考功名才是最要紧的。没的一辈子做个生意人,教人看不起。”

李太太和林太太两个都是一样的人,因着自己出身于读书人家,便很是看不起生意人。但迫不得已的最后又都嫁给了生意人,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总是想劝着自己的丈夫上进些,最好是弃商从文的。可最后的下场都是一个样,不得丈夫的宠爱。于是她们便转而将这弃商从文的希望寄托到了自己的下一代上。

如林太太,林承志现下也是以读书为正业,而李太太自然是不消说,家里特地的请了西席先生来,便是为的让她三个子女读书识字。

现下林太太先是对李太太的这番话点了一万个赞,而后就又问道:“你们家请的西席先生是哪里人?学问如何?我也是早就想请个西席先生来家里,只是一时半会的总是寻摸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你可是有认识的人?这些年来,他们姐弟两认的这些字倒都是我教的。”

李太太蹙着眉想了一会,而后便舒开了眉,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家的这个西席先生有一次曾经提起过,说是他还有一位族弟,学问端的是比他还要好一些。不过就是为人狷狂,不屑于官场上的那一套阿谀奉承,所以这些年来都是在家里读书耕田的。你若是真的想请个西席先生,明日我帮你问一问,好歹要请得他出山的。”

林太太对李太太表示了感谢。而后两个人坐着吃了一回茶,李太太望了林太太一眼,欲言又止。

“林太太,”最终李太太可能还是憋不住了,开口问着,“你家老爷到京城去也有个八、九年的功夫了罢?可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太太彼时正拈了一块杏仁糕在吃。她听了李太太问的这话,心中一紧,一不留神的,倒教杏仁糕给噎到了。

不过她总是不想在李太太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窘样来的,所以哪怕是被杏仁糕给噎得十分的难受了,她也并没有做出什么难受的表情来,只是暗地的拼命的将那块杏仁糕往下咽。

等到那块杏仁糕终于咽了下去,她这才开口对着李太太笑道:“是呢,已经是去了九年的功夫了。他前几日还来信说,他早就是想着回来了,只是京城里的铺子一直忙,他不得闲罢了。等到京城里的铺子一切都好了,他就将铺子交给李掌柜的儿子,自己回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