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眉看着纸上黄黄绿绿的散发着浓重气味的药粉,正心想他是不是打算噎死我或者苦死我,一只装满水的竹杯被塞进我另一只手里。

勇敢的闭上眼,我将所有药粉倒进嘴里,然后赶紧往嘴里灌水……我知道他们不会害我,否则他们没必要给我包扎伤口。

尽管喝完了一杯水,口中还是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浓重苦味……

这就是生活在古代的坏处之一……啊啊啊,胶囊片剂注射液,我想念你们!

看我这么辛苦的样子,那少年又去倒了杯水给我,很有耐心的等我不再皱眉后才示意我伸手,然后给我把脉。

我咂咂嘴,觉得嘴里的苦味还是没有冲干净,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也不能要求太多了,少年松开我的手后,我笑眯眯的问:“这位少侠,我的伤什么时候能痊愈?”刚才那些药是应该是治伤的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内服……

少年看了我一眼,犹豫一下才慢吞吞的说:“你的伤倒不妨事,但是你恐怕只能活一年了。”

什么?!

一年?

他说什么一年?

我?

活一年?

我抖着嗓子急切切的问:“怎么回事?”

“你中了毒。”少年平静的回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晴”。

中毒?真是陌生的字眼。

我竭力镇定下来,不要让脑子里只充斥着一个“死”字,尽可能让话语说得通畅:“是怎么回事……究竟……还有,刚才那些药……是什么的?”是他下的毒?脑子里才冒出这个念头就立刻被否决了,要相对付我,他们有的是武力,没必要这么麻烦……那么下毒的是……

我瞪大眼看向那少年。

“你来之前,秋临水在你身上下了一种名叫‘借刀杀人’的毒,此毒潜伏于血脉中,三五月内对宿主暂无危害,但一旦毒血侵入他人血脉,那人便有性命之忧。”他很有耐心的解释,我双眼发直,背脊冰凉……

我总算明白了慕容临水那一剑的用意。他之所以刺中我,并不是剑势余力未消,而是存心伤我,以便杀死情敌。

慕容临水,你的心肠是用什么做的?!!!

少年将空杯丢回桌上,转头又看着我:“我虽习过些药理,但此毒太过蹊跷,我没法化解,方才的药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让你多活些时日。”

我余下的生命,只有一年。

这个身躯今年才十六岁。

原来死神离我这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掐住我的咽喉,而我无力反抗。

会死,会消失,会永远的失去意识,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尽情享受,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树枝刚刚抽新芽就开始腐烂,花朵还未绽放就面临枯萎。

在旁人眼中,那是多么可惜,但也只是可惜而已,因为腐烂枯萎的不是他们。

可是对于我,却是莫大的不甘。

但是天大的不甘也不能改变现实。

我叹了口气,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哭也没有晕过去,大概是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用,所以干脆什么反应也没了。

“半点希望都没了吗?”我看着那清秀少年,轻声问。

少年沉默的转身走出去,那叫阿凛的男人恨恨看我一眼后也推门出去了,留下那长着双桃花眼的男人对我笑颜相向:“阿绿的毒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他要是没法子,那么便真的没有人能解救了。”

我笑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想大哭想大叫想大闹,可是我只是静静的笑笑,看着面前人眼中的怜悯。

已经沉到谷底的心没办法再沉下去了。

大约是没料到我会笑,他微微吃了一惊,然后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眉宇间隐约浮动着疲惫的忧虑,看来那个阿凛的状况也不好,所以他才会笑得如此勉强。

他转身想走出去,我叫住他:“你们还要不要见焰家小姐?”

忽略他投过来的惊讶的目光,我自顾自的往下说:“我有办法牵制住秋临水,你们要不要听我说?”

不出所料的看见那暗淡的桃花眼蓦然一亮,我等他把另两人叫进来后才提要求:“给我纸笔,你们想法子把这封信送给秋临水,然后你们也写一封信一并送过去。”

我只在纸上写了六个字:“二爷,我还活着。”

我猜慕容临水之所以改姓在江湖上行走,是为了保护他的家人,也就是说,那些人是他的弱点。

秋临水那一剑本是对着我刺过来的,他原本就没打算留我活口,就算那一剑没刺死我,劫亲的人发现自己上了当后也不会放过我,这样成为死人的我就不可能对人泄露他的身份……只是他没料到我会活下来。

我吹干纸上墨迹,笑了一下交给他们:“这样就行了。”

“就这几张纸有什么用?”阿凛看一眼后不满的哼一声,我笑笑:“这个自然不够,还要诸位有人再写几个字。”

什么?

我一字一顿的说:“令侄女冰雪可爱……就这七字。”慕容临水,你想杀我,那我撬一下你的墙脚一点都不过分吧?

避开他们打量我的目光,我低头端详自己的手掌,生命线很长:“有这两封信,我想慕容临水会立即离开焰家,即便不走,心神也会大受干扰……我已是将死之人,没必要骗你们。”赌一把吧,赌这些亲人对慕容临水的重要性有多大。

不等他们出声,我抢先截断话头:“我能说得能做的就这些,你们若还要问些什么,我是死也不会开口的。”

闭上眼睛,听见那桃花眼的声音说:“阿凛阿绿我们走,再去试试。”过不久我听见开门关门声,睁开眼后,屋内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松了口气瘫软在床上:还好骗过去了,什么死也不开口百分之百是蒙人的,如果他们当真动用武力刑求,我一定会全招出来。

可是我并不想说的,这不是为了慕容,而是为了慕容府内别的人。

厨房的大娘,后院的花匠,洗衣服的大婶,还有看门的大哥,他们都待我很好,如果慕容府遭了灾噩,他们该何去何从?

刚出锅的热腾腾的肉汤,剪下来的新鲜的花束,洗得干干净净的在易磨损处加厚的衣服,还有每天进进出出热情的招呼……这些我都记着,一点都没忘,也许以后记忆会逐渐变淡,可是至少现在我牢牢的记着。

不管主子有什么错,他们是无辜的。

我自嘲的笑笑:自己都保不住了,还去想别人做什么?

叹一口气,我小心翼翼的下床,尽量不牵动肩上的伤口,趁那三人去而复返之前离开。

说是离开,其实也不过就是走出竹屋,漫无方向的向前走,走一走停一下,看地上刚冒出来的新绿,呼吸萧瑟的微寒空气……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传来声音,我忍痛将身体缩进最近的树丛里。

走过来四个人,除了刚才那三个之外,还多了一个女子,一身嫣红衣衫,生得很美,尽管面色苍白脸颊瘦削,眉眼间却有无限的快活。

她与那个叫阿凛的男人牵着手,一直没有分开。

我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过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然后站起来,惨然一笑。

男女主角劫后重逢,不管好赖总算是终成眷属。而我这个“死跑龙套的”……

完美谢幕。   

卷一:林轻影

7.连翘连翘

面前桌子上摆的是电脑,左边是肉干,右边是菊花茶,嘴里嚼着口香糖,我悠哉悠哉的坐在电脑前看最新下载的动画,时不时发出笑声,同寝室的老三正在跟爹娘通电话,诉苦夸大自己今天手上烫出的一个水泡,老二坐在床上听MP3,老大在台灯下奋战迟交的实验报告。

通完电话的老三开始发表自己的减肥计划,女孩子的话题很快就把老二和老大吸引住停下手中的工作,我点一下暂停后也转头加入进去。

差不多七嘴八舌说了半个小时,桌上的食物已经消灭了大半,话题也差不多结束了,大家该继续听音乐的听音乐,赶报告的赶报告,该睡觉的去睡觉……

我伸个懒腰,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转头想跟他们说我昨晚做的一个很古怪的梦,不过还是没说出口。要是让人知道我做穿越时空还差点被人害死的梦,一定会说我平时看小说看得太多了。

我叹了口气,关上电脑,心想应该安心好好睡一觉,免得总做这些奇奇怪怪的梦。

爬上床,我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听见不远处有闹钟作响。好吵。

“今天没课,老大,闭闹钟,吵死了。”我嘟嘟囔囔的抱怨,但是耳边的铃声越来越大,渐渐变得迟缓,最后竟变成沉沉暮暮的钟声。

钟声?!

我猛然睁开眼,坐起来打量身处的房间,心情黯淡下来:原来是做梦。

早该知道不可能的……

伸个懒腰,我站起来穿好衣服,等尼姑们做完早课,和她们一起吃早饭,然后我拿着扫把去前院扫落叶,看见大门上的牌匾——兰若庵。

前几天我漫无目的的乱走,将凤冠上的珍珠去当铺当了死当,换了几两银子,我知道典当行掌柜存心压价,可是我没心思跟他还价……可是就连那几两银子,也在路上被小偷给扒了去,结果到最后我饿昏在这座尼姑庵前。

庵内主持怜我孤苦,收留了我,让我在这里打杂。

不过每次看到兰若庵这个名字,我都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像在哪里曾经听过……

算了,不管了。

我抬眼看着迎面走来的年轻公子,对他笑一下:“云公子早晨。”

那年轻公子一身华服,偏偏穿得松松散散,头发也乱糟糟的,过长的刘海挡住了眉眼和半张脸,皮肤黝黑,像是被暴晒过一样。

这个是主持的忘年交,名叫云离,偶尔来与她谈论佛理,前两日来到庵外茅屋小住,今天即将离开。

云离停下脚步对我点点头,笑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齿,黝黑皮肤衬着白森森的牙齿对比分外鲜明……

黑人牙膏活广告……我低头打住乱七八糟的联想,继续跟他对话:“云公子今日要走了吗?”

云离抓抓头发笑笑,白森森的牙齿闪闪发亮:“没法子,我有急事在身,本想多留几天的,却不得不走了,我这是去向主持辞行。”

他走进去后大约半个小时后出来,拿着包袱笑嘻嘻的对我道别,这时迎面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清妍秀丽的黄衫少女,云离与她擦身而过后转身叫住她:“姑娘,听在下一言,近日不宜出行。”

那少女看了他一眼轻嗤一声:“无稽之谈。”之后便继续前行。

云离耸耸肩,没再说什么,很快就走掉了。

黄衫少女也是来找住持的,她进禅房大约两小时后,住持让人把我叫进去,让我跟那少女走,好有个托身之所,尼姑庵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我这才知道这位黄衫少女是住持出家前生的女儿,很是孝顺,名叫辜连翘,看模样来头不小。

我点头应承言谢。

横竖是做下人,在哪里都一样。

辜连翘来了不到一天就离开了,随行的除了轿夫都是便装侍卫,她进了轿子后又掀开轿帘,见我一人孤单站在外面,招手让我进去:“跟我一块坐吧,真要走的话,你未必能跟上。”她微微笑着,但就连笑也是冷冷淡淡的,神色矜持而自制,带三分疏远,正是寻常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我心里一喜,连忙钻进去,口上连连言谢。

能省些力气当然是再好不过,但是我坐进轿子里一会儿便开始后悔,想要出去步行——实在太闷了,这位小姐说矜持还真矜持,坐在轿子里也没有半分不规矩,姿态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就连手指也没有多动一下……

要是换了慕容执子,就算不闹得过分,也会找些乐子来解闷啊……

同样是有钱人家小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我怕她真打算这么一路沉默下去直到到达终点,忍不住开口:“小姐,我们要前往何方?”

她看也不看我,淡淡启口:“我家。”

你这是……

废话!

我闭一下眼,然后展开更谄媚的笑容:“小姐府上是……”

她总算肯分一眼注意力给我,却还是正面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顿了顿说:“到了你自然知道。”

……我真想念尼姑庵。

领头的不发话,我这个寄人篱下的自然也只有乖乖收声,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外面传来喊杀声。

我第一反应是哭笑不得,我活这么些年月也就坐过两回轿子,怎么每一次都没个安生?

“小姐快逃……是……马贼……”一个身上带血的侍卫拉起轿帘,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便死在握面前。

我看一眼外面,轿夫已经全部躺下,而侍卫们还剩下一半在全力抵抗,但是已经拦不住那些凶神恶煞的大汉,已经有人朝我们冲了过来。

我牙一咬,用力拉起辜连翘,弯身出轿门的时候捡起地上侍卫的刀朝那人扔过去,然后也不管有没有伤到对方拽着辜连翘朝反方向跑:“呆着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留在这里会跟地上的人一样变成尸体……那些家伙是真的杀人不眨眼……如果不死,后果可能会更糟糕……

天色很应景的变得阴暗,乌云密布,正如我们的前途。

越过横七竖八的死尸,踏过满是血污的土地,我忍着尖叫的冲动拼命的跑,辜连翘刚开始是呆呆的被我拖着跑,片刻后回过神来也主动迈开步子,虽然也算减少了我一点负担,但是两个女孩子始终是不可能跑得过大男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辜连翘猛然停住脚步转身,手上握着的一把匕首就直直扎进跑得最近不及停步的男人腹部。

我一下子呆了,她也像是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容易得手,一秒后,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转身跑向最近的树林。

论速度我们是绝对比不过对方的,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身形的瘦小,在繁密树丛藤蔓中较易穿行。这样对方的高大反而成了阻碍,而且也没办法骑马追逐。

这是唯一的生路。

逃命的同时,我分心看了一眼辜连翘,看见那张淡漠的清妍面孔上浮现决然而坚定的神情,苍白失色的嘴唇紧抿着,眼神带着恐惧却没有半点认命的怯懦。

她手上,仍紧紧握着那把沾了血的匕首。

这个样子,跟坐在轿里不苟言笑的矜持闺秀差别何止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