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居然是与慕容有关系的么?

面容苍白若死的慕容临水睁开眼,神色疲倦,看了我一眼,随即转向洛长天,淡淡的也可说是有气无力的开口:“多谢师兄。”

洛长天苦笑一下摇摇头:“同门这么多年,别说这客套话,以后别随便乱施展绝脉手,你今天一气得罪了两个难缠人物。云离是我妻子的哥哥,你跟他对上,我只能两不相帮,他为人机狡诡诈,手段狠毒,你斗不过他的。至于燕不归,不要忘了他背后还有个杀人不眨眼残酷成性的楚悠然,这两人为人虽全然相左,但毕竟是师姐弟,你伤了燕不归,难保楚悠然不会挟怨报复。”

听了他这话,慕容没什么反应,倒是云离在一旁叫起来:“哎喂,什么叫机狡诡诈手段狠毒?我不过就是在被施展了绝脉手后给你师弟下了点药破除辟毒丹,这毒可不是我下的,那是燕不归心怀怨恨,在这之后又不死心的下了毒。”他一脸理直气壮,全不以为自己有什么过分之处。

洛长天轻哼了一声:“云离,你这招借刀杀人比直接下毒更为狠毒,若非你至今未犯下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兼之又是连翘的哥哥,我早就除了你以绝后患。”他这话说得严厉,却没什么愤怒凶狠的意味,只是将事实用平常口气陈述出来。

云离装模作样的拍胸口:“啊呀呀,我好怕。我说妹夫,你这话可真不中听,就算我做下了大奸大恶的坏事,你便能动得了我么?你一个捕风楼楼主不过是个打探消息的贩子,我再不济也是王府世子,民不与官斗,你就算有通天本领,也难动我一根头发。”他语气一转,唇边的笑容旋即变得嘲弄,“我就算亲自下毒,也不过是杀一个胆敢对世子施展绝脉手的狂徒,官治不了我,而你,你应该不会为了一个人与握有重兵的辜王府作对,毁掉捕风楼数百年基业吧?”

面对这样的恶意挑衅,洛长天连眉毛也没多抬一下,只平静的看向震惊得睁大眼的慕容临水:“这下你知道这人惹不得了吧?”

没等慕容有反应,洛长天微微一笑,站起来:“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好生休息。”

他走了出去,我呆呆站着脑中一片混乱: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努力串连了一遍整个过程,总算理清了大概:云离在被慕容施展绝脉手的时候暗中下药破除了慕容一直用来克制燕不归剧毒的辟毒丹,之后燕不归不死心,再度对慕容下毒,后者中毒后来到这里找他师兄求助,而正巧云离因为跟洛长天的姻亲关系也在这里。

我在门外等的那一个小时,大概是慕容临水解毒的时间。

可是为什么云离会来这里?他早就知道慕容会向他师兄求助么?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张口便问了出来。

云离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回答:“我的人不在身边,我不想找对我下手的人解禁制,三阴三阳绝脉手又不能不解,正巧我知道妹夫在这,就来了。”他嘲笑一样的瞥一眼躺在床上的慕容,“云离向来不是什么善类,人欺我一分,我还人一丈。”说完这示威似的话,他站起来离开这间屋子。

我单独面对慕容临水,忽然害怕起来。

他的中毒是云离造成的,而云离曾在他面前表现出与我关系密切,我怕他会迁怒于我。

正在想该找什么借口离开时,慕容临水淡淡开口:“阿青。”

我一个激灵,立刻应声:“在!”

“你从前认识云离,他是什么人?”也不废话,他一开口便直指重点。

我低头沉默不语。

在见识了云离对敌人多么狠毒后,我怎么敢违逆他不准我泄他底细的命令?可是眼前这位也是不能得罪的主……

我正在挣扎为难,耳旁传来慕容一声轻叹:“不能说便算了,你有为难,我不强求。”我抬起头,看见他闭上眼,失血苍白的嘴唇缓慢开合:“我虽中毒,可也不致那么快不支倒下,我那般施为有故意试探之意,在无人之际你没有出手害我,我信你不会对我不利。”

他如今方信了我。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这才对我放下戒心。

我背后冒出冷汗:幸好那时候我没有出手。

“阿青。”他忽然睁开眼看着我微微的笑,苍白疲惫却温和有如春风:“这些日子,多谢你了。”这是他收留我后第一次对我露出微笑。

不如云离的好看。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灿烂耀眼不及云离,柔和优雅不及燕不归。

真诚无伪的可以把温暖化进心底的笑容。

那双清澈寒凉的眼瞳里,缭绕着若有若无的暖意。

他这样笑着,对我说多谢。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谢我,这一个多月我基本上都是在蹭吃蹭喝,完全没做什么有益于他的事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是他的这个笑容很好看,我也就没煞风景的去打断。

第二天,慕容告诉了我他的师承来历。

他体内的余毒还没有清除干净,所以他只能躺在床上说,他说得很慢,声音很轻。

仿佛是将纤薄的轻纱小心的揭开。

他原来对我伪称自己叫秋临水,如今他坦诚说出了他真正的姓氏。

这是不是说明,我待在他身边的危险系数降低了呢?

我正想松口气,中午,云离来向我们告辞,临去前回头看我一眼,投来记诡笑,当着慕容的面开口:“莫忘鲛人之约,在下言而有信。”   

卷二:所谓生死

5.人间地狱

慕容临水这一倒下足足休养了半个月才将体内毒素清理干净,这里不过是捕风楼的一个分据点,他师兄洛长天也只是偶然在此停留,逗留了两三天确定他生命无恙后便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这半个月里我过得没什么负担,这里的人都是洛长天的下属,慕容临水虽然被他师傅给逐出了师门,但是洛长天却一直把他当作亲弟弟一般看待,他的身份也算是这里的半个主人,所以照顾慕容临水的工作全被人给接去了,什么端茶送水起居饮食全部都与我无缘,我所做的,无非是在慕容身边多站一会,每天三餐定时看他吐两口黑血,时不时蹭他桌上的好饭好菜吃。

燕不归大概真被气疯了,下毒毫不留手,吐了半个月的血后,慕容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却瘦了一大圈。

我们正要离开,碰到洛长天回来,两人关在房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门内发出什么东西碎裂的巨响,慕容临水走出来的时候苍白的脸上一片平静,眼神却有些灰暗。

“阿青,我们走。”慕容谢绝了他师兄的挽留,撑着还有些虚弱的身子上路了。

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慕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是……愤怒。

这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我总算能确定自己的直觉无误:那确实是愤怒。

出来半个月,慕容泄愤似的干掉了不少通缉犯,不管悬赏多少一律杀掉,而有些没有被通缉的山贼土匪碰上他也被顺手做掉了。

因为不停的追杀通缉犯,所以这半个月来我跟着他不停的奔波,没有两天是住在同一个地方的。

他去杀人的时候,我一般在住处等他回来,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一身是血的拎着个包袱回来。我知道那里面是人的头颅。

一开始见着他这架势很让我害怕,可是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没了胆怯,我便发现他每次回来身上都带了伤,旧伤未好新伤又添,这已经不是勤奋努力而是自虐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

身体是他自己的,他爱怎么折腾都与我无关,可是我为什么要跟着他镇日奔波?他爱自虐有武功底子撑着,可我没有,照他这么奔波下去,我想先倒下的那个人会是我。

不知是第几次在野外露宿忍受霜寒露冻后,我终于忍不住对慕容提出了婉转的建议:“公子,您这么劳累自己,可是有什么心事?您心里不痛快不妨跟阿青说说,阿青没什么本事,公子会烦恼的事阿青自然不会妄想自己能解决,可是阿青听人说过,心事说出来会痛快些。”他有什么心事其实与我无关,可是如果我不阻止他让他这么玩下去,先死的会是我。

我虽然不喜欢他,可是却不会为了看他受折磨而搭上自己。

我说话的时候,慕容正好换下一身血衣,听到心事二字时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换外衣的动作。

我说完后,慕容沉默了一会,雪亮冰冷的目光在看着我的时候揉上了少许柔和暖意:“抱歉,我忘了你是个姑娘家,不该这么受累。”他轻描淡写的避开了我的问题。

目的一下子被别人直接指出来,我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已经得到了允诺,所以我也就没继续追问。

第二天一早,我被留在最近城镇的客栈里,而慕容临水不知所踪。

他的意思大概是让我好好休息,可是那天忽然变了天,气温急剧下降,我没衣服可加,加上前几天积累下来的辛苦,让我一下子病倒了。

慕容只付了房钱而忘了给我留生活费,我没钱请大夫,小二也对我爱理不理。

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我将盖在额头上不一会就变热的湿毛巾丢进水里,猜测自己发烧到了多少度。

“39还是40?”脑袋里热得快要裂开,我不是很清醒的胡思乱想,脑袋空白了一阵子后想起泡在水盆里的毛巾可以取出来了,我看也不看的凭直觉伸手,偏偏我的直觉好像也跟着发烧了,手没伸对地方,抓了个空。

忽然烦躁起来,我干脆伸手乱挥,却换来更糟糕的局面——脸盆被我挥动的手打翻在地上。

这下好了,不用动弹了。

我笑了一下,收回手。

……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

那是我还在现代的时候,我父母离了婚,我跟父亲住,他经常要出差加班,所以我经常是一个人在家。

十二岁那年我不小心着凉发烧了,吃了药不但没好反而越烧越厉害,那时我也是这样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脑中灼烧般的热全身发软。

我伸手想去拿药,颤抖的手却不听使唤,将放在床头柜上的药拨到了地上,玻璃药瓶破碎,药丸滚了一地,可是我已经没力气下床捡药了,只能哭着喊爸爸。

可是他出差去了,两三天内不会回来。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我的哭声没有别的声音。

没有人来救我。

天花板白得刺眼,好像全世界都离我而去。

全世界,都那么那么遥远,越来越远……

失去意识前,我以为自己会那样死掉,可是等我从昏迷中苏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等我病好了,我才知道救我的人是一个小偷,他撬门行窃的时候发现我泪流满面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就把我送进了医院,而他在我醒来之前被带进了警察局。

这一次,应该不会碰上好心的梁上君子吧?

我这么苦笑的想着,很自然的将因发烧而模糊的视线投向门口。

意外的是,门被人推开了。

门口出现了个白色的朦胧影子。

“……谁?”我声音沙哑的只问了一个字就不争气的昏了过去。

……是不是慕容?慕容,如果是你回来救的我,我一定原谅你,不再怨你不会害你。

——这是我最后的意识。

可是救我的人不是慕容。

我睁眼时看见的是一个神色淡漠的白衣少女,长发松松编成辫子垂在一侧更衬得她面色苍白,乌黑的眼瞳旁微微泛着淡淡的青,幽深深的很是好看。

她站在床边,安静垂首看着手中的药碗,见我醒来,默默地将药碗递到我唇边,我不需要起床,只要微微抬头就能喝到药汁。

我皱着眉吞咽下苦得令人作呕的药汁,少女返身放下空碗后回过头来,眉毛一挑,眼神灵动,这一挑挑出了十分的俏,飞快盖住满脸苍白的憔悴。

“秋临水在哪里?”少女偏偏头,黑白分明好看得不得了的眼睛眨了眨,苍白嘴唇微微抿起柔软的弧度。

是慕容的朋友么?我迟疑一会回答:“我病倒的时候,公子外出已经有一日了。”

少女脸上露出少许遗憾的神色,看了我一眼后浅浅柔柔笑起来:“那么我在此等他。”

她挥袖轻扫了一下板凳后坐下来,姿态优美如扶风柳,坐定后她对我又是一笑,很温柔的,像微熏春风拂面:“我是楚悠然。”

我有些茫然的哦了一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发觉这个名字很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

脑子昏沉沉的没办法思考……要是云离这个江湖百科全书在就好了。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云离说过的话闪电般在脑中回放:“楚悠然……此人为人偏激,性子阴狠残忍,杀人比救人多出不止十倍……”

与此同时我也想起了慕容师兄说过楚悠然“杀人不眨眼残酷成性”……

那个被形容得堪比修罗夜叉的恶毒女子,竟会是俏生生立在我面前娇美柔弱让人恨不得捧在掌心呵护的少女?!

是我听错了,还是别人弄错了?

我张眼看向她,她正在向茶杯里倒水,对上我紧张的注视,安抚似的笑笑,像是让我宽心:“姑娘睡一会吧,醒来便能下地了。”缓缓送来得轻声细语伴着浅笑悠然,我努力睁大眼,想看清那之后深藏的是真诚还是别有居心,可就在这时候药效开始发作,我挣扎着被周公绑架走了。

又一次醒来的时候,楚悠然已经换下那件雪白衣裳,周身裹在湖绿色衣衫里,衬得她不施脂粉的面孔素洁静雅。

睡了一觉,我发现身上的热度褪去了不少,也恢复了下床走动的力气。

我坐起来盯着她,慕容好像一直没回来。而她也一直在屋里等着,却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她拿了本书翻看,手指雪白修长,神色安静娴雅宛如深居闺秀。

“是燕公子叫你来报仇的么?”我记得慕容他师兄说过楚悠然与燕不归份属同门,说起来这件事确实是无缘无故出手相逼的慕容理亏在先,燕不归怀恨报复也是自然。

听了我的问话,楚悠然抬起头,脸上浮现少许迷惘,像是在确认什么,而后浅浅一笑:“……不是他,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归是我师弟,他被人欺侮了,我这个做师姐的自然要替他欺侮回来。”

她行吗?上次燕不归侥幸下毒成功是因为云离横插一脚破了辟毒丹的效用,这次换他的师姐来会有什么不同呢?

我这么想着,不信服的神色自然的呈现在脸上,楚悠然看出我的狐疑,将手中的书放下:“辟毒丹乃是我亲手所制,虽可克制世间大半毒物,却不是无法可破。不归也知道破解法子,只是他平日外出所带良药为多,不似我遍身是毒……”说到这里,她柔柔婉婉的笑起来,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你不必害怕,我要杀的人只一个慕容临水,不会伤及无辜。”我这才正视到眼前这个优雅纤细的少女不仅仅是传说中的煞星,也是精通毒术的高手。

说到不会“伤及无辜”的时候,她拿出一只绣工精致的锦囊对我微笑:“可你需得告诉我,这是什么?”她的姿态文雅秀气,就连困惑也是极好看的,只是我却像被人当头狠狠的敲了一下……

那是云离给我的盛毒药的锦囊,原本是放在我怀里的,不知何时落到了她手上。

楚悠然笑得轻巧悠然,我的心沉到海底。

她轻声说:“我自负毒术天下无双,可如今见识了你怀里掉出的锦囊后才明白何谓天外有天,数种奇毒,我只勉力认出了两三种。”有些不甘的咬一下嘴唇,她又露出柔和的笑容,“这个锦囊,是谁给你的?”

我眨眨眼,面不改色的胡扯:“是公子遗落下来的。”她要报仇要杀人找慕容去好了,我可不想被连累。

“秋临水?”少女眉角微扬,然后露出抹淡淡的笑,“这样啊……真的吗?”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发辫,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我,又问了一遍。

“自然是真的。”我说着口不对心的话,忽然感觉心脏撕裂般的绞痛,我惨叫出声,睁大眼不敢相信的看着楚悠然。

后者抿着嘴对我甜甜的笑:“你说谎。”她用细白的手指梳理着发梢,清澈眼眸瞥向我:“我的蚀心蛊专蚀口不对心之人,你若心中无鬼,便不会遭其害。我再问一遍……”

她沉下嗓音,依旧柔和,却多了些阴暗的压迫力:“毒是谁给你的?”

我浑身冰凉,不敢想象自己体内多了那种奇怪的东西……她什么时候下手的?

我在编故事说谎与据实以告之间迟疑着,楚悠然依旧笑着,眼色却暗沉下来,抬手隔空一挥,我立即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痛楚袭来,全身象被羽箭穿透一样。

“我说!我说!”我尖叫出声,“是云离!云离给我的,他让我杀掉公子!”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管他会不会生气,先解了眼前的危机再说。

话才说完,身上的痛楚就立刻消失不见了。如果不是肌肉骨骼依然紧缩着,我几乎就要以为那锥心的痛楚是一场梦。

我大汗淋漓的看着楚悠然抚掌轻笑,惊魂未定的听见她用细细柔柔的嗓音说话:“早说实话不就行了么?也省了平白生受这些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不再理会我,垂下眼端详着锦囊,姿态还是一样的优美,可在我看来却像是恶魔收起了黑色的羽翼在沉思如何进一步害人。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看向我,很温柔的笑:“我有事在身,不能再等下去了,却也不能无功而返……”说着,她缓缓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