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一场生死较量,所以慕容才会将我带远离战场以免误伤,而更让我意外的是这一门派的怪异规矩,师父收徒之后就做好了要被杀死的准备。

他也做好了这种准备吗?

我的疑问写在眼里,云离轻笑一声,笑容骄傲眼色轻薄:“若五年之内你有法子胜过我,我亦可含笑九泉,否则,死的人将会是你。七巧门下不留无用之辈。”他满不在乎,仿佛生与死不过是他掌心一个翻覆。

看着他的模样,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林轻影,冷静下来,别让他看笑话,别让他看出来你怕他。

镇定一下情绪,我撇撇嘴,耸了耸肩:“我还没应你呢。”我没自信能从他手下讨过便宜,还是避开好了。

“也罢。”他抬起眉毛朝慕容看了一眼,慕容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面色严峻。

云离淡淡一笑:“饶你些时日。”随即离开。   

卷二:所谓生死

8.无关信任

云离走了,留下慕容和我面面相觑。

慕容刚想说什么,忽然脸色大变,揽住我往门口飞掠,四周墙壁忽然迸射出千万箭矢,齐齐往慕容所在的位置招呼过来。

“就知道这厮不会轻易放过我。”慕容冷哼一声,双足一沉站定拔剑格挡,舞出剑网交织得密不透风,箭矢与剑身撞击的声音错落不绝,偶尔有一两只箭穿透剑网从我们身边擦过。我缩在慕容怀里,心里忽然出现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慕容拿我来做挡箭牌,大概就能实打实的确保自己平安无事吧。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发寒。

慕容一边格挡一边后退,他不是自愿后退的,我能感觉出来,是那些箭矢射来的力量太大,每挡住一些箭,慕容就会被震退少许距离。

我小心回头看了一眼,慕容握剑的那只手手背青筋毕露,虎口开裂溢出鲜血。

可是当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神色还是那么淡漠,尽管处在这随时会丧命的环境下。

我看不出他的心思,谁能保证在危急时刻他不会把我扔出去?

也许是觉察了我的僵硬,慕容抱着我的手又收紧了一些,耳边传来他依旧嘶哑的声音:“不要害怕,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我心中一震。

原来……不信任人的人,是我。

即使曾经在大火中同生共死,我依旧不信任他,我依旧怀疑他,随时随地担心他会把我害死。那时时刻刻疑神疑鬼的习惯仿佛毒蛇的毒液侵入血管渗透肌肤,无处不在。

他信任了我,我却不信任他。

慕容忽然身体后仰直挺挺躺在地上,被抱着的我跟着被拉了下去,受了一惊的我一开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慕容平静的声音传来:“不要怕,地面无箭。”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我吓一跳,刚要挣扎,忽然想到他这是在拿自己做挡箭牌……

忽然安心下来。

并不是信任什么的缘故,而是这个状态下,如果要死,一定是慕容在我前面。

越过慕容的肩膀,我看见上空有无数灰黑色的线状物体交织穿梭,以对面墙壁为终点深深的插入其中。

我看着箭雨,心里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无关信任。

当密密麻麻的箭雨渐渐稀落下来的时候,耳边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吐气声,慕容双手支地一跃而起,然后弯腰伸手拉我站起来。

我转头,看见进来时的石门关上了,那是唯一的入口和出口。

这是云离的又一场游戏。

他现在也许正想着我们如何狼狈的保命慌张的逃离,暗自发笑。

慕容站在门口,一掌拍出打在石门上,砰的一声巨响后,细碎落到地面上的只有灰尘,连碎石也没见到半块。他环视四周一眼,淡漠开口:“我四处看看有无其他出口。”

我站在原地等他回来。我知道云离的,他如果真的算计好了什么,就不可能有所遗漏。

如果他真想为难我们,一定不会留下别的退路。

果然,一刻钟后,慕容脸色微凛的回来,对我摇了摇头,手上拿着一些干粮和水,“先垫垫饥,我在内室找到的。无毒。”

内室?我眼一亮,抱着期待四处搜寻了一番,看见一间屋子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零件,大约都是用来制作机关暗器的。

桌子椅子上摆满了各式机关的半成品,有的已经初具雏形有的还只是一堆看不出成品形貌的散件,这些东西静静的躺着,流动着安宁的冰冷的金属光芒,完成之后它们将会是可怕的杀人凶器。刚才云离就是用这个结束了一条人命。

在这些半成品中,有少许已经完成的作品,比如正放在我眼前的银色圆筒。圆柱形的外观,直径约七厘米,柱高十五厘米,一端底面上满布密密麻麻的细小孔洞。它的外表是那么精致细腻,光滑的表面上没有半点瑕疵,接缝处连接得完美无缺,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是拼接起来的。

这是天下第一机关暗器师的技艺。

这是艺术品,也是凶器。

我伸手摸上它,圆筒流动着冰冷的光芒,和它的触感一样细腻而冰冷,渐渐的,圆筒有了温度,而我的手则有些发凉。暗器会从那些小孔中发出来吧,那会有怎样的景象和怎样的效果呢?

我只是好奇而已。

这么对自己说,我试着从这个圆筒上寻找发射暗器的机关,研究了一阵子后,我尝试握住圆筒下部转动,转了半圈之后,稍微遇到了一点阻碍,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卡着,我稍稍用了点力,然后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金属磕击声,紧接着是爆炸般的一声巨响,一丛银光就这样暴射出去,我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巨大的反坐力震退跌坐在地上,双臂也被震得发麻,手上自然握不住东西,任圆筒跌落在地面。

用力甩着手,我站起来,在对面墙壁上看到了发射暗器的成果,墙面上整整齐齐的钉着一片银色细针,直径约摸一毫米,每一根露出墙面的长度大约有四厘米长,我伸手想要拔出一根来瞧瞧,忽然想到针上可能有毒,于是在手掌上包了块布,可是不管我怎么用力,那细针硬是纹丝不动。

慕容听到声音过来察看,我跟他解释了一番,并央求他将细针完整的拔出来,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出来一根给我,细针的长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料,原本以为针没入石壁不过一两厘米,可是区出来后才发现细针竟长达九、十厘米,也就是说,这小小的圆筒,竟然有将这么细小的物件射入坚硬石壁五六厘米的力量。

我瞪着长针发呆,慕容告诉我他试着能不能用剑破坏掉石门便出去了,我弯腰捡起圆筒,却被其上热得骇人的温度烫得一下子丢开了。

“痛痛痛痛痛痛痛……”我抽着气小声叫起来,闭着眼不敢去看红肿的手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原来是什么样的手,变成了烤猪蹄之后一定不会很好看。

好不容易适应了手上的痛楚,我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瞄向自己的手,看清楚伤势后放心的睁开另一只眼,虽然手上有大片的红肿,不过还好,离烤猪蹄还有一段距离。

“没见过这么蠢的,鹿皮手套放在一旁都不会用。”耳旁传来冰冷的讥讽声,慕容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他双手环胸站在门口,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就躺在脚下的鹿皮手套,有点尴尬,慕容走过来放下一只瓶子:“拿去抹在伤口上,三日内不要用力不要见水。”说完他又走开了,我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干嘛来的?

不管了,顾自己要紧。在手上所有烫伤发红的部位抹上了厚厚一层淡绿色的药膏,带着薄荷清凉气味的药膏一抹上,立刻有一种淡淡的凉意渗入肌肤,连带的痛楚也减轻了很多。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慕容还在外厅试图打破石门,我实在没事做,戴上鹿皮手套拿起地上那个圆筒形状的机关端详。

银色的光色细细流转,很难想象刚才这里射出了速度力道俱是惊人的银针。

等我走出内室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慕容依然在与大门“缠斗”,他努力了这么久,坚硬的石门只被他砍出了一个不深的坑,我笑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走过去学着他的口气说话:“没见过这么白目的,有工具在一旁都不会用。”

他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我,我笑眯眯的回看他:“公子,我有办法出去哦。”工具就在身边,只看你会不会使用。

云离之所以说“饶你些时日”,是因为他确实给我们留下了活路,虽然那是极隐蔽的极难觉察的,可是那活路毕竟存在。

深深没入石壁的箭矢和长针。

暗器发射时的那一声巨响。

还有发射了暗器后滚烫的圆筒。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箭矢在发射的时候也有很大的声响,只是被我忽略了。

慕容用了两个小时也只在石壁上弄出一个浅坑,说明其材质非常坚硬,但是这里的机关却可以将箭矢长针嵌入石壁。

结论只有一个,这些机关的引发依靠的是——火药。

只有威力强大的火药爆炸,才能制造出这样的效果。

所以我仔仔细细的将内室里一些半成品拆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了火药及其引发装置,设计精巧得让我惊叹。

几乎每一个机关中都有火药装置,这说明火药的用量不少,而云离和他师父不可能一点点去买,只可能是一次买齐足够的分量分批量使用,所以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后,我很快发现了收藏火药的地方。

因为一只手被烫伤了不方便,我便让慕容代劳取出火药分装成小包,用剑在石门上看出一道较深的窄缝,将一包火药塞进缝中,拉出长长的引线一直延伸到内室,之后点火。

我和慕容在内室听见一声闷响,同时感觉石壁有轻微的震动,慕容和我出去,待硝烟散尽后,石门上被炸出两道交错的长一米多宽约半尺的深深裂痕。

我压抑住内心的喜悦,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用力抓住慕容的手腕:“我们继续!”

继续将更多的炸药填充在石缝中,继续拉引线点火,这一次,我们看见了外面的光亮。

——从只有一指宽的狭窄空隙中透进来,是金灿的阳光,那么的清爽透亮。

“快好了!”我开心得想大笑。眉毛眼睛不由自主弯了起来。我抓住慕容笑着看他:“我们再来一次。”

他看了我一会,定定的有点奇怪,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抓着他的手这个动作很失礼,连忙放开,他默默点点头,重复刚才的工作。

这一次,用上了所有的火药,整个石屋因爆炸而震动,声音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

慕容的手掌捂在我的耳旁,掌心温暖触感粗燥。

他眼神清澈,冷静冷漠,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就这么看着抬头看他的我。

我的手扶在石壁上,感觉到剧烈的震荡,波动由指尖传递进肌肤骨骼。

而出口,终于打开。

“重见天日了!”我拉住他的手腕,管他什么失礼不失礼,拉着他穿过硝烟踏着碎石奔出门外,接受阳光的沐浴。

我蹦跳转身,笑着看他:“我很厉害吧。”我炸开了这么坚固的牢笼也,一定要讨一个赞美才行。

他看着我,良久没有答话,最后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敷衍过去。

耳旁传来轻轻的鼓掌声,云离懒洋洋的坐在不远处树下,笑着拍手:“做得不错。”他看着我眼色明亮,慕容抽出长剑,他微笑着撩起刘海,“动我之前,请三思,区区一个捕风楼可否能敌得过辜王爷手中十万大军。”

慕容用力皱了一下眉,然后放下剑,声音冷硬:“你在这做什么?”

云离不理他,只看向我:“你过关了,若是改变主意打算拜我为师,半年内来找我。”他丢给我一块玉佩,“我近期行踪不定,但我在各地皆有回风书阁,你只消将玉佩交给任意一间分铺的老板,他自然会教你如何寻我。”

他看了我最后一眼,眼色魅如子夜,在清清朗朗的阳光下,他是无尽的漆黑。

卷二:所谓生死

9.双面慕容

我忽然很疲惫,好心情一下子消散,云离说的半年,让我想起了自己身上的毒。

等等。

我忽然想起自己把曾经把云离给的救命金丹吞进了肚子里,那颗金丹轻轻易易化解了九种剧毒,会不会连同“借刀杀人”这种毒也一并化解了?

而楚悠然替我诊治过,她是否已经知道我中毒了?

云离何其缜密精细,既然他要利用解毒一事与我交易,他会不小心把解毒的药物给我自弃筹码么?

可是如果毒性没有化解,那么为什么大夫在替我看病疗伤的时候没有发现?

是因为那种毒很特殊寻常大夫发现不了?还是说,我身上的毒已经解开了?

……这其中太过自相矛盾……我需要确认一下。

但是……但是怎么确认啊?

我焦急地想着,想得心乱如麻,忽然肩上传递来一股压力,是慕容的手放在了上面,他掌心的温度火烫,缓慢的渗透进我的衣衫里。

“你一夜没睡,先休息吧。”他淡淡开口,手掌移到我颈后,热力熏染着肌肤,与他寒凉淡漠的眼神成鲜明对比。

说起来我们为了炸开石门忙了一整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我一直没睡,到现在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可是……

“睡哪?”我看他一眼,他指一下我们好不容易才逃离的地方,我又看他,他继续指……

最后我低头:“能不能先把死人弄走?”

慕容想得不错,在炸开出口之后,这里确实是最近的休息场所,可是我的神经还不至于粗到能和死人一起睡觉的程度。

慕容点点头,走进去将前任七巧的尸体抱出来,放在地上,我晃了晃脑袋,昏昏沉沉的走进去找了间有床的石室,室内很暗,我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走出去看见天色已暗,慕容靠在石屋外休息,在他面前不远处,是一座新坟,用以充当墓牌的树枝上上刻着七巧之墓四个字,而慕容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那座新坟,目光呆滞迷惘。

“你怎么了?”我拿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他眼睛一眨不眨,视线仿佛穿透了时间空间看向我所不知的地方。

让他继续自己发呆好了。

我耸耸肩打算去找吃的,慕容忽然开口:“我师父也是被我这么埋葬的。”他脸色非常糟糕,双眼满布血丝,“那是四年前的事情,师父病重,命不久矣,可是忽然有人送来一张药方,说照方调养可保师父性命,师兄大胆放手一试,结果师父奇迹般死里逃生,身子日渐康健。可就在三年前,也是送来药方那人再度传来口信,要与师父师兄单独会面,师兄已经当那人是恩人,自然一口应承,与师父一同前往,但是只有他一人重伤被送回。我得知此事后赶往捕风楼帮忙寻找师父,却遭人偷袭重伤,醒来时,我看见了师父的尸体,在荒郊野外,死状极惨。”他面无表情的叙述,声音很低很慢。

“师兄醒来后只说遭人出手偷袭,并未看清来人。我早该退出江湖,但我须得为师父报仇,我的仇家,应该是武功极高,内力深厚,擅长使剑,因为师父身上和他遭人弃尸之处有数道剑痕,切口极其锋利平整,就是我也无法做到。”他摊开双掌,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一只手的手心泛红,而另一只手掌上出现寒霜。

看到这幅景象,我心脏漏跳了一拍,记得云离说过,寒冰掌与烈焰掌与寻常掌法不同,内功心法自成一格,单学一门已经非常困难,若要二者兼修,不仅须吃尽苦头,还需要极高天份,否则不足以平衡阴阳二气。

而慕容竟然做到了。

这时我听见他淡漠的声音:“这两种掌法我只练到三成,而三年前师父身上留下的两个掌印少说已经有了七成功力,那两掌是致命伤,若凶手与使剑那人是同一人,我想我练一辈子也不是他对手。”

“师兄穷尽捕风楼全部力量,在江湖上也找不到兼修两种掌法之人。而我自那之后便开始照秘籍修炼,以期有朝一日对敌时派上用场。”说话间,掌心的红色和冰霜渐渐散去,他收回双手,叹了口气,声音更加低沉压抑:“我与师兄约定分头行事,从药方查起,一个大夫说过开着张药方的人绝对是医中圣手,我们遍寻世间名医,总算让我在楚悠然这听到答案。”

难怪他针对燕不归,在他眼中,每一个医术高明的人都有可能会与杀死他师父的凶手有关。

……但是楚悠然的答案等于没有答案。

“她是不是在说谎?”我忍不住插嘴,慕容想了一会才回答:“应该不会,她若有心欺瞒,该有个比这更好的解释。”

换句话说,从药方这个角度追查的线索断掉了……可是,为什么慕容要告诉我?

慕容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伤愈之后,我要向使剑高手挑战,看可否有人能使出那样快的剑法,有丧命之险,你若不愿跟着我,我会给你安排个去处。”他终于说出了原因。

他要赶我走。

他曾经给我一次离开的机会,可是我拒绝了,现在他又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看着他,几乎只想了几秒钟,便摇头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