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也被李昭的举动弄得眉头一跳,当着她的面如此,她眼里还有皇家,还有她这个姨母吗?

卫国大长公主拉住谢皇后,看一眼成国大长公主,再看一眼李昭,喟叹一声,看来李氏不会善罢甘休了。的确,这已经远远超出小娘子小打小闹的范围。

成国大长公主掏出帕子擦了擦李昭脸上的血,时间太长,有些痕迹已经擦不掉。成国大长公主凑近了再擦,摸着她被削断的头发在她耳边悄声道,“士可杀不可辱!”她相信李昭能明白她的意思,这样的奇耻大辱,李氏一步都不能退让,否则便沦为笑柄。

李昭低低应了一声,两世加起来,她都没有今天这般恐惧、无助和窝囊过。

她怕死!很怕!

李昭垂了垂目光,再抬起头来时眼中的怒火熊熊几乎能烧毁一切,目光直视谢皇后,“公主辱我至此,今日拼着一死,我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谢皇后无言,抿着双唇看她,片刻后斟酌着用词道,“你想如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昭掷地有声。

谢皇后手一紧,听起来是很有道理,但是没这样的理,公主是君、李昭是臣。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法不施于尊者。“十二娘禁足一年,罚俸三年,”觑着成国大长公主的脸,“戒尺十下。”

“兹事体大,不若交予圣裁。”卫国大长公主打断谢皇后的话。

谢皇后大惊失色,闹出这种事,她这个皇后已经难辞其咎,还要闹到皇帝那,阿娘是嫌皇帝对她厌恶不够啊。不免愤愤,遇上小妹的女儿,阿娘就乱了方寸,从来都是如此,她永远比不上小妹得宠。

谢皇后越想越生气,顶着一口气,“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到陛下面前裁定。”卫国大长公主抢过话头,凌厉的瞪一眼谢皇后。这个女儿年纪一大把,怎么还是这么糊涂。她想到此为止就止吗?明天/朝堂上必有一番风起云涌,该是皇后领的错逃不了。十二公主能闹成这样,其中必有蹊跷。皇后对后宫的掌控力,实在…这未必不是一个翻盘的机会。

谢皇后一口气就梗在了喉咙里,差点没翻白眼。

第62章 君有礼臣才尽忠

十二公主也很生气,不就是打架吗,不死也没残怎么就兹事体大了,还要闹到父皇跟前,她又没把李昭怎么着!她觉得谢皇后的惩罚已经很重了,李昭把九姐打成重伤,李昭毫发无伤,她不过就打了她一巴掌而已!

可到了皇帝面前,看着李昭一张一合的嘴,一股凉意从十二公主脚底蹿上来,令她出了一身冷汗。

十二公主觉得自己为姐报仇不过是小事一桩,真应了一句没文化真可怕,没常识更可怕!

剃发乃一种刑罚,名为髡刑,最早见于《周礼》,盛于秦汉,与其他刑罚侧重*折磨不同,这是一种精神羞辱。人生在世,不争馒头争口气,尤其对士人而言,这种刑罚之重远大于*折磨。更要命的是在汉中期,为区别良贱,奴婢会被剃光头名苍头。

髡刑消亡差不多有两百年了,眼下知道的人便少,但是在座人中知道的可不少。哪怕本朝没有这种刑罚了,髡刑依旧是奇耻大辱,李昭要是闷不吭声的把亏吞了,他们才要看不起李氏呢!

作为被李徽要求通读《齐律》,读的津津有味顺便把前朝法典也读了一遍的学霸李昭,岂会不知。

“我到底犯何滔天大罪,纵有罪,有国法有家规,十二公主凭何对我动用髡刑。难道只因昔日我为自保,伤了欲抢亲的皇家娇客,十二公主要为姐泄愤,便可趁我进宫请安落单之际,率众围堵我折辱我。那是不是从今以后,皇女但凡心悦,便可对臣女动辄打骂,而臣女便只能逆来顺受,稍有反抗便得受这髡刑之辱!”

李昭脊背绷直跪在地上,目光决然对视龙椅上的帝皇,声音凄然不甘,“汉时苍头为奴,我李氏传承百年,历代先祖为保家卫国身先士卒,多少儿郎血染边疆,于朝廷无功劳也有苦劳,十二公主却要我为奴,又将我父祖置于何地,杀人不过头点地,公主为何辱我至此!今日以髡刑辱我,明日是否是我兄,后日是我父祖,自李氏之后,下一个又是哪家!!!”

大臣:“……………”

她说了,她说了,她真的说了!

鸦雀无声,众人瞧着李昭的目光都有些匪夷所思,不是觉得李昭大不敬,也不是觉得她大题小做,而是没想到她真敢如此‘口无遮拦’。

诸人不动声色打量义正辞严的李昭,早前在李曦婚礼上便知道这是个伶牙俐齿的,不想还是小瞧了她,哪里是伶牙俐齿能概括的,简直就是舌绽莲花。

好一个落单,率众,当日李昭把九公主揍了,那是单挑,九公主无礼在先,技不如人在后能怪谁。今天却是十二公主趁虚而入,以多欺少,便是占了上风又如何,更叫人不齿罢了。两相对比,人品高下立见。

最最重要的是,李昭戳到了君臣之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这已经不仅仅是皇女和臣女之争,而是君臣之争。最后那句话更是差不多在挑拨是非了。

皇女没理还要搅三分,还敢报复,性质太恶劣了,是不是以后皇帝也要学他女儿那样肆意凌/辱大臣。

此风不可长,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眼神交汇之间,不管是敌是友在场大臣们不谋而合。否则,大臣们以后都要担心,自己得罪了皇帝,皇帝是不是要趁着自己进宫杀了再说。

臣子不是皇帝想折辱就能折辱的,这一点必须让皇帝明白。

李廷越众而出,一撩衣摆,揭下头冠置于地,肃然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老臣乞骸骨!”

换言之便是,君若无礼,臣亦不忠也。李廷这是要和皇帝拆伙呢,你不尊重我,我不当你的臣了。

谢韫身形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廷,又去看李昭,李昭笔直的跪在中央,微垂首,神情不明。

皇女以髡刑辱李氏女,哪怕十二公主没这层意思,可她做的事就是这个意思。也别说这是公主干的,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啊!都这样了,李氏再给皇家当牛做马那得是多犯贱!在大义上李氏站住脚了。

谢韫去看皇帝,差点没撅过去了,皇帝居然犹豫了!他怎么能犹豫!这事他半点犹豫都不能有,君臣之义,那是能含糊的吗?一点犹豫都能让大臣们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谢韫有点不敢看其他几相的脸。

皇帝踌躇不定,李廷实在是太难缠了,打他回来,坏了他多少好事,皇帝很想要是能顺水推舟应下就好了。可是在场大臣的神情又让他明白不能让李廷这么致休。

君与臣,这个臣不仅仅是李氏,是包括李氏在内的世族,甚而是满朝文武。作为皇帝他希望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大臣们绝不这样想,大臣们推崇的是——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大臣们不会容忍一个对他们‘无礼’的君。有时候,皇帝痛恨自己如此清晰这一点,他想随心所欲,但是他不能。

皇帝更痛恨让他直面这惨淡人生的十二公主,生吞了女儿的心都有。李昭打伤九公主,打的不仅是九公主,还有他的脸,他不恨吗,他自然是恨的,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九公主不占理,皇家也得讲理。

老子都不敢无理取闹,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大臣中,有一半他想杀之而后快,多少次被气得狠了有把人套个麻袋往死里揍一顿的冲动,但是他只能想想。

合着他在那里忍得心肝肺肾俱伤,女儿就给他拖后腿。

片刻后,皇帝谨慎开口。

谢韫不忍直视的低下头,已然没心情细听,皇帝没有在李廷说出乞骸骨时当即表态,何尝不是一种态度呢!他做这个决定不是心甘情愿是被迫的,皇帝没有打心底里敬重朝臣。

十二公主成为本朝第一个被杖责的公主,挨了十杖之后还没完,还要作为第一个被送到皇陵思过的公主,归期未明。

十二公主这辈子算是毁了,在场者心知肚明。原该开心的李昭却没有痛快之感,她眼睑低垂,眉头轻蹙,袖中的双手的慢慢握紧。

“御花园内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巡视的御林军何在?若今天是刺客来袭,老臣不敢想后果。陛下安危关乎江山社稷,岂可交予此等玩忽职守之辈。”莫阜站出来沉声道。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眼神微动。

皇帝脸色一变,他对自己的命自然是十分重视的,遂御林军首领赵天成是他伴读,心腹中的心腹,要不是有赵天成在,他都不敢安枕入眠。

然皇帝却是不肯顺着莫阜的话定罪赵天成,换上另一个人统领御林军,他就要担心自己第二天是不是被谋朝篡位了。

“此事,朕会派人细查。”

目前情况不明,莫阜便也不再咄咄逼人,要发难,也得有了确凿的证据不是。

乌云过境,天空忽的暗下来,瓷白的玉阶显出几分灰白,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广袖轻摇。

“进去的时候还好好,没想到一出来就变天了!”莫阜捋须而笑,笑得意味深长。

李廷也笑,“那就早些归家,被堵在半路就不妙了。”

莫阜瞳孔缩了缩,“是该回去了,李相好走!”

李廷微微颔首,“莫相请!”

“小六娘有空可来我府上坐坐,阿珂在信里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府里可有不少人就等着一睹真容呢。”莫阜笑对李昭言。

路珂是莫阜嫡亲的外孙女,李莫两家关系也尚可。

遂李昭微微一笑,福了福身道,“阿嫂疼我,便觉得我只有好的,可阿昭年幼,还有的是地方要和阿嫂学呢。在家里,阿嫂便常提及相爷一家,阿昭神交已久,早就想着去给相公和老夫人请安了。”

莫阜脸上的笑容更盛,“等你养好伤了可要来。”

“诶。”李昭毫不犹豫的应下。

莫阜朝着诸位同僚以及谢皇后、成国、卫国大长公主一拱手,便率先离去。

李昭来的时机非常巧,就掐在皇帝和重臣议事的时候,天家无私事,何况这并非仅皇帝家事,涉及到‘君臣之义’,令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皇帝千不甘万不愿也只能让重臣旁观了事情始末。

剩下的四相、尚书令并六部尚书不管真心假意都上前慰问了李昭一番,在让皇帝懂“礼”这一点上,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哪怕是尚书令方社,别看方氏力挺皇帝,他们支持皇帝是为了保证自家的地位,而不是让皇族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

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去,只剩下李谢两家。

事到如今,谢皇后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素来嚣张拨扈的十二公主就这么被李昭几句话弄得被皇帝杖责还不够,还要去守皇陵,自古以来,哪有守皇陵的公主。这哪里是李昭先前所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分明是加倍报之!十二公主这辈子算是毁了。

想起皇帝瞥向她那森冷厌恶的目光,谢皇后悲从中来,她也想拦啊,可是她的话谁听了,她亲娘亲外甥女都不听,都不为她考虑,以致于让她担了个治宫不严教养不力的错。

越想越悲戚,谢皇后忍不住去看李昭,只见那张秀美的脸庞上一派云淡风轻。那一刻,李昭的一言一行都在她脑海里清晰明了起来,谢皇后不由的后退一步,小小年纪便如此铁石心肠,心机深沉,岂为佳妇。

卫国大长公主不动声色的扶了谢皇后一把,怜惜的看着李昭受伤的脸,“女儿家伤了脸就不好了,阿昭回去仔细看看。”

李昭垂了垂目光,屈膝道,“阿昭不孝令外祖母忧心了。”只是外祖母,没有外祖父,没有姨母,无论如何,卫国大长公主对她确有几分真心。

“你,你…哎…”谢韫无言以对,只能长叹一声。他今天所受的打击不小,皇帝太不靠谱,皇族只会拖后腿。还有便是李昭太‘凶残’,明明小女儿那么温柔娆娇,大外孙女也知书达理。

今天的事情令谢韫颇有种回天乏力的恐慌,以至于他言行大失水准。

第63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李昭并无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淡然,一路跟着祖父母离开皇宫,上了马车,回府。遇上闻讯赶来的李曦,李曦拉着李昭好一通心疼,又是请郎中、沐浴、上药…一番扰攘下来,李昭已经筋疲力尽。

然而她却从那种踩在云朵上的不踏实中醒过神来,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做的时候觉得千难万难,踏出了第一步,就会有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

她这还是占着理呢,十二公主就敢如此辱她,等她没理,十二公主还不得生吞活剥了她。盘旋在李昭脑海里半年的念头在这一刻就这么清晰起来。

皇帝几次三番放冷箭,李氏和皇帝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皇帝到底占着大义正统,明枪暗箭齐发,哪怕李氏再是根基深厚也得防着阴沟里翻船。一旦翻船,就是万劫不复。

面对一个要你命的皇帝,怎么办?

换一个皇帝?

可否?

可!

所以当李昭被传到书房,见李廷、成国大长公主和李湛都在,李昭便直截了当道,“大父大母可知,去年八月,阿爹巡视途中遭遇流寇,实为皇帝死士,若非身边人倾力相护,恐难周全。皇帝还以利收买已故长泰伯,命他伺机谋害阿爹。”

李廷脸青了,他闻所未闻。

李昭抹一把泪,悲声道,“阿爹抗虏卫国殚精竭虑,夙夜忧思,然皇帝却欲除之而后快,全然不顾阿爹身后,还有何人能率边关诸将御敌于关外。

阿昭才知皇帝竟恨我李氏至此,恨到明知突厥虎视眈眈意图入主中原,依旧欲取抗敌主帅性命,边关大将岂不人人自危,届时突厥趁虚而入,国将不国。皇帝难道不清楚吗,皇帝岂能不清楚!只在他看来只要能灭李氏,冒突厥铁骑踏平我中原九州,汉人再次沦为胡人锅中两脚羊之险又何妨。可见皇帝灭我李氏心之坚定,甚至到了不择手段,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今日之辱,更令我醍醐灌顶,我早前便知皇帝不喜我们,可我想着只要我们谨言慎行总是无虞,万万没想到,十二公主竟如此肆无忌惮,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为着一些小口角,十二公主便要毁我容貌,以髡刑辱我。皇帝恨我李氏至此,那皇帝是不是会趁着大父进宫之际谋害您,会不会为了取阿爹性命无所不用其极,若他拿在京李氏族人要挟阿爹进京或自残呢。经此一遭,我真不知有什么事是皇家不敢想不敢做的。”

李昭声音里蓦地透出一份决然,“到了这般地步,难道我们还要自欺欺人,若真只能坐以待毙,倒不如举家投缳,免得日后受辱!”

李昭是真没想到十二公主能干出这种事来,可以说她真是一个天才,怎么能想到这么绝的贱招。

李昭摸了摸自己被削去半截的头发,这个皇帝在位一日,他们就一日难安,断发算什么,断头不远矣。

李廷心里打了个突,别说谢韫被吓到了,他也快差不多了,她才几岁,十一岁,我没记错吧!要是今天是李湛对他说出这番话,李廷只有惊喜,换成李昭,那就是惊悚了。

李徽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

“你意欲如何?”李廷声音有点飘,他想知道这孙女到底能‘歪’到什么地步。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何为有德之人,太/祖扫清*,万姓倾心,四方仰德;太宗神文圣武,继承大统,一统中原,此方为德!当今在位三十二年,于国无寸功!自他登基,天灾不断,突厥犯境,民不聊生,他又有何作为,不思力挽狂澜,反而任人唯亲,纵其酿祸。令方安等狼心狗肺之辈当朝,霍令东等奴颜婢膝之徒秉政,以致苍生饱受涂炭之苦。1”

中心思想,于公与私这个昏聩皇帝不下台,天理难容!

李廷张了张嘴,这丫头这张嘴可真够毒,“你还小…”

李昭直白道,“覆巢之下无完卵。”

李廷沉默了会儿,摆出一幅慈爱的笑脸来,“我和你父亲都在,你不必如此,慧极必伤!”

李昭轻声道,“也比怎么死都不知道好。”

“在弘化她也这样?”李廷指着李昭问李湛。

李湛道,“阿昭时常出入父亲书房。”

李廷到这儿已经有点儿回过味来,没有李徽允许,李昭无从得知这些机密,他都不清楚呢!

所以李徽这是已经下定决心了,遂连小女儿也不瞒。和皇帝周旋不难,要倒登基三十多年的皇帝可不容易,皇帝倒下后李氏如何全身而退,捧上的新帝会不会想赶明儿你是不是也要倒我呢!也寻思起如何消除隐患,那不是瞎折腾了。

这任务十分具有挑战性,还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影响,一着不慎便是遗臭万年。

“易说难行!”李廷沉声道。

李昭和李湛对视一眼,心知李廷已经下定决心。

换皇帝这事,李湛和李徽早有默契,反倒是李廷倾向于顺其自然看着皇帝把自己作死,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下,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李湛掷地有声。

李廷注目李昭,“你打算从何下手?”

李昭冷静道,“诸王势大,环伺皇位。太子年少敦厚,不得圣心,众皇子野心勃勃。最是无情帝王家!”最后一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古往今来,皇家自己人窝里斗那太司空见惯了。

说到这里李昭就忍不住吐槽皇帝,明知道自己几个小叔叔和兄弟不省心,不想着把儿子们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反而毫不掩饰对太子的不喜,让皇子们生了野望,各自为政,互相争斗。真是蠢到了一种境界。

李廷轻轻叹息了一声,自己真的老了,思索了下问李湛,“你父中意何人?”

第二日早朝之上,李征发难,别忘了李征是御史,此外还有疏狂名士的头衔。都说了疏狂,那就不能指望这货说话多委婉。

李征直接炮轰皇帝,宠爱女儿天经地义,但是把女儿宠的无法无天,目无礼法那就是你的错。

九、十二两位公主如此凌/辱朝廷重臣之女,皇帝要好好管教其他子女,切莫再出现文臣武将在前头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儿女却在背后被人肆意凌/辱的荒诞事,以至于寒了天下士人的心。

上行下效,公主如此,是不是皇帝没做好表率,若是皇帝对士大夫真心敬重,公主如何会放肆。

别说这是皇后管教不力,谁不知道你很宠爱庄修容,九、十二两位公主打小都是跟着庄修容长大,和皇后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皇后管教下还要被你苛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皇后是嫡妻,管教庶女天经地义,皇帝岂可宠妾灭妻。

李征还是很给谢家面子的,帮谢皇后喊了下冤,虽然谢皇后大大丢了一回脸,作为嫡母不能管教庶女总不是体面事。

说完庄修容,李征扯到霍昭仪身上,劝皇帝以天下苍生为重,霍昭仪哄得你高兴,“陛下可酬其金银玉帛,勿再以黎民为谢礼,百姓何其辜,万不可再现青阳第二。霍令东何德何能,因一女得帝垂怜,便为一方父母官,不过两年便导致青阳生灵涂炭。国事岂容儿戏,陛下奈何因一女子而轻天下!”

李征一串话说出来都不带停顿的,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啪啪啪,皇帝的脸都要被打肿了,那张龙脸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气急败坏的皇帝还不能放下身段跳起来和李征吵,眼风一扫。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逢迎遛马之辈,狗腿一号一跃而出,一根手指头指向李征,义愤填膺,“天使前去青阳调查未归,事情如何尚未可知,李御史却在此大放厥词污蔑朝廷命官…”

李征一巴掌拍开狗腿一号的手,剑眉倒竖,“尔等跳梁小丑,也配拿手指我。”跨前一步,逼视狗腿一号的眼,“青阳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人尽皆知,唯朝廷不知,他霍令东堂堂县令还敢说无罪。陛下派天使前去调查,是为收集罪证安抚百姓,难道你觉得是去为霍令东平反不成!陛下岂会昏聩至此,霍令东若无罪,青阳亡魂难安,天下百姓不平。”

李征旋即转身对皇帝长揖在地,告状,“他如此败坏陛下清誉,请陛下治他大不敬之罪!”

就是让人去救心肝肉亲爹的皇帝,“……”

觉得皇帝就是去救便宜丈人的狗腿一号,“……”

忠君人士看不去李征这么埋汰皇帝,“李御史何必在此胡搅蛮缠,虽然御史可风闻奏事,然岂可凭三言两语定人罪,李御史置国家律法于何地!”

李征一挥广袖冷哼一声,“他先说我污蔑朝廷命官的!”

忠君人士还要跟他辩一辩,不经刑部定论,霍令东的确不能定罪,只才说了几句又被李征打断。

“今日我们不辩律法,只说霍令东一众凭何为朝廷命官,陛下岂可重个人好恶而轻社稷。”李征一本正经道,一指忠君人士,“符侍郎以孝廉入朝,在刑部兢兢业业二十年,屡破大案。”又指一武将,“程将军以军功入朝,灭敌五万。”然后指狗腿一号,“尔以何位列朝廷,于国有何功,于百姓有何益?只会奴颜婢膝,谄媚君上。”

李征跪倒在地,情真意切,“臣恳请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勿使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三番两次被挂墙头的皇帝简直气得要死,忍不住喝道,“放肆!朕难道连任官的权利都没有,选任官员还得经你允许不可,是不是这皇位也该让与你。”

李征脾气比他还大呢,“陛下乃天下之主,自然有权选命朝廷命官,然臣忝为御史,岂能明知陛下被小人蒙蔽却不谏言,如此臣便是罔顾君臣之义妄为御史。忠言逆耳利于行,陛下竟是如此听不得诤言,我做这御史又有何用。”

说完大哭一声以示痛心疾首,开始脱袍子。

皇帝眼皮开始跳,不期然想起五年前的古神,当年闹了这么一出辞官的戏码,影响太坏,以至于连着几个月都有大臣给他上纲上线要他虚心纳谏,赶紧示意别人去拦。

符侍郎便是其一,这是个真忠臣,尊礼法正统,全心全意为皇帝着想,谁来拉拢都不理。奈何皇帝不怎么喜欢他,嫌弃他太刻板不会变通,不过皇帝虐他千百遍,依旧把皇帝当初恋,“李御史,李御史…”

李征却是铁了心的要辞官,他爹让他回雍州给他哥帮忙呢,挡开符侍郎,李征怆然道,“陛下都说要禅位了,我虽知这是气言,然为避嫌,我岂可再为官,又置陛下威严于何地。只祈求陛下勿要再有此等动摇国本的怒言。”

他长得清俊优雅,此刻白衣散发,心如死灰,活脱脱的被皇帝伤了心的绝望模样,却还在替皇帝考虑,老实人符侍郎都要被感动了,也不再拦,皇帝都说那种话了,李征的确不好再列朝。所以他就没注意到,诸王在听到禅位时眼睛亮了亮。

对着上首的黑脸皇帝,李征伏拜三下全了君臣大礼,起身潇洒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