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罂粟,无色无嗅,见血封喉。若是从口中服用,则肠穿肚烂。就算碧玉丹也只有七年功效,到时候依然要肌肤寸寸破裂而死。不知道表妹有多少年了!”花暝垂眼看着她,笑了笑,一手挑了挑她的下颌。

方娘眉眼一掀,淡笑道,“不多不少,正好七年。”说着笑意更深,花暝心头一惊,忙飞身下地,果然方娘胸口透出一根尖细的针尖。

细眸微勾,耸肩道,“狠毒的女人!”

“表哥没听过最毒妇人心吗?”她淡淡地笑着,姿态优美地坐起来,一下下地梳理自己被他弄乱的头发。

“你种了紫罂粟,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花暝双臂环胸,凝眸看着她。

方娘拔下簪子,顺着头发,轻轻一转,盘起斜飞髻,然后插上发簪,淡悠悠道,“表哥能解,又是从何而来!”

方娘笑得娇柔而毫不设防,身体往后轻轻地靠在墙壁上。

花暝到底是谁,为何而来?难道是那人派来的?杀自己?还有必要吗?难道他害怕紫罂粟毒不死自己吗?

“表妹,那么紧张做什么?”花暝忽而轻笑。

方娘瞟了他一眼,无所谓道,“表哥还没告诉我,晋中案子怎么办呢?这可是燃眉之急。”

“表妹是想求我去和唐冲打架?”花暝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我只是想请表哥别忘恩负义就好了。”方娘挑了他一眼,然后阖眸休憩,不再理睬他。

“今天晚上就可以解决,表哥怎么舍得表妹睡在这样的地方呢?”花暝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故弄玄虚!”方娘睨了他一眼。

“嘘!”花暝突然神色一凛,示意她噤声。

算计

第九章

“苏瑾,你呆在外面,别妨碍本捕头公干!”不一会传来唐冲洪亮的声音。

方娘斜了花暝一眼,“你还不走?”

花暝眼梢一勾淡淡道,“我是来陪你的,出去做什么?”然后手指微弹,将两个狱卒穴道解开,身体一缩,便在石床上躺下。

方娘立刻起身,走去墙根坐定。

片刻,脚步声近,方娘便抬头看向外面,见唐冲一脸笑意地大步过来,待看见花暝眉头一锁不悦道,“花暝,你当县衙大牢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花暝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也不看他,抬手挥了挥,“怎么这么聒噪。”

唐冲面色一寒,便要开锁,突然他笑了笑,哼道,“既然你想呆,就让你呆着好了。”说着又看向方娘,问道,“方老板,呆着可还习惯?”

方娘眉头一蹙,他还想让她常住不成?淡淡道,“唐爷,您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明白,是怀疑我杀人呢,就摆出证据。要是没证据呢,有想要方娘帮忙,方娘也不会小气。总不能无缘由让方娘呆在这里吧。”

唐冲道,“方老板,我也不想冤枉你,你三年前确实从晋中搬来的。当时你儿子还一口晋中话呢。这个你不能否认吧!”

方娘心中思索,却是如此,自己竟然疏忽了。当时崔玲珑还笑话自己儿子土里土气呢。

思及此,笑道,“算唐爷说得对,方娘一家确实从晋中搬来,就算也是出事那几天搬走,难道唐爷就说是民妇杀人?”

唐冲哈哈大笑,“这倒是不至于,但是看你样子倒像是和那女子一伙的。方老板,你不会否认你是乾坤门的吧!”

方娘未说话,花暝却冷哼了一声,“笨蛋!”

唐冲脸色一沉,粗声道,“花暝,你要是不服气,就和我斗上一斗,否则就给爷闭嘴!”

方娘抬袖掩口打了个呵欠,“唐爷是想利用我引出乾坤门吧?这样不只是破了案子,又能抓到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骗钱门,那倒是一举两得。天下第一捕,名不虚传!”

天下第一捕,也不过是唐冲爷爷唐剑锋名副其实,其他的都是草包!她心头轻蔑地哼哼着,面上却一副倾慕神情。

“既然方老板知道,那唐某明人不说暗话,不过方老板放心,唐某不会让你一个弱女子涉险,既然花兄在,想必能护你周全!”

唐冲说着又看了看,才跟狱卒交代了几句转身出去。

他本想自己化装进来,既然花暝在,又是方娘表哥,他觉得如此安排更好,自己可以化明为暗。

方娘见他走远,又听见苏瑾争执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想进来又被唐冲拽走。

这一夜花暝躺在石床上,方娘在地上,一时散步,一时思索,因为若是安定下来,感觉花暝那双带钩的眼睛会让她觉得气氛太过暧昧,气氛瞬间变得压抑。

而花暝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沉思,竟然也不再打扰她。

“花暝,你到底从哪里来,怎么能解紫罂粟之毒?”方娘想了半夜,终于忍不住,走去石床前问花暝。

她左思右想,花暝太过神秘,万一是从那里来的…不敢想下去,索性问他。

花暝眼睛正对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盏小油灯,眼内明暗层叠,幽深莫测的样子。

“能解紫罂粟很了不起吗?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好像天生便会!”

方娘见他不肯说,便也不再问,想那日他露出那手轻功并不能看出真正的武功路数,只想静待机会摸摸他的底。

她暗暗计算着时间,就算唐冲放出消息,然后乾坤门获悉赶过来,只怕也要几日时间。只不过前提是她们相信自己杀了她们姐妹,而不是什么请君入瓮的计策。

又过了两日,还是没有异状。

而唐冲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好像真的要耗上一般。

这日午后,方娘慢悠悠地嚼着硬邦邦的馒头,本来苏瑾每日都会送可口的饭菜进来,但是她怕会对诱敌造成影响,且花暝时不时地讥讽两句,关键的是方娘越来越感觉苏瑾的清澈如水的目光中似乎沉沉地,多了些东西。

“花暝,你找的人呢?不来了吗?”

花暝慢慢地剥了馒头皮喂地上的蚂蚁,片刻,才道,“我说要找人了吗?”

“你说你来搞定,难道不是找人假冒吗?”方娘歪头看向他,将自己剩下的那个馒头扔给他,花暝接了却又不吃只是放进怀里。

“我说搞定是说劫狱!”他抬头对她笑了笑,一副你自作聪明的样子。

方娘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花暝拍了拍手,缓缓问道,“你医术从哪里学来的,很高明的样子。”

方娘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高明码?不过是些皮毛而已。”

“你在婆婆头上下针,”他抬手指了指耳后,“手法干脆利索,认穴奇准,通过针灸能控制她的病情。看起来,她的记忆似乎有两部分!”

“我婆婆是受了刺激,有时候会产生幻觉而已!”方娘随口说着,却不想深谈。

“你说,如果失忆,你能治好吗?”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谁失忆了?你吗?”方娘好笑地哼了一声,

“自然不是。”他走去石床上躺下,双手垫在头下,“我只是想问问。”

“看情况,如果是碰撞产生的淤血,需要化血。如果是其他手法,那就要看施法人的手法了。”她简短地说着,却好奇地看向花暝。

他神情冷傲,目光坚定,动作利索,言语流利,一点失忆的征兆都没。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小小牢房内沉默下来。墙角的油灯照着半方光亮,笼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朦胧的柔光。

“你这是第七年了,不怕吗?”

花暝淡淡地问道,一般人中了毒,莫不是惊慌失色,要死要活,她却一副悠哉的样子,仿佛中毒的人不是她。

“怕,怎么不怕呢?但是怕有什么用。”方娘微微扬眉,死于她没什么好怕的,活下来才需要勇气,当所有温暖都被抽离,只剩下黑暗中那一点光亮时候,狠心离开,那才是可怕的。

这都可以,死有什么怕呢!

她笑起来,花暝眯着眸子看她,见她没有一点做作,倒似真的勘破红尘人世一般超脱,笑了笑,“我现在可以帮你解毒。我倒好像专为了这个来的一样!”

他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次重伤听到她的声音,嗅到她淡淡的香气,让他一直躁动不安的心突然镇定下来,如同有所归属一样。长久来苦苦追寻的目标似乎就是她,没有人指明,就像是行走在荒漠中,突然看见了水源。而他却觉得是走到了尽头,找到了一直寻找的意义。

这有点难以解释,可是他却也并不慌乱,已经习惯于控制心境,慢慢的摸索答案,这是他在不断学习中得出的经验。

“你要什么报酬?”方娘淡淡地问道。

“我不知道,至少现在还没想到,可能不久就会知道也不一定。”

方娘不信任地盯着他,待他瞟过来却又移开视线。

自己的紫罂粟之毒已到了期限,七年,是最后的期限,碧玉丹只能压制七年。要么死,要么回去,这是他给自己的选择。

那个人总是能轻笑睥睨间让人恐惧臣服,生杀予夺,无所不能。

但是自己已经离开,就不会,再回去。

如果花暝是他派来的人,一定要搬家,或者杀了他!

杀意一起,方娘心头一震,却感觉两道凌厉的目光逼迫着自己,也不抬头去看他,反而转了转身,避开他的直视。

关于乾坤门,方娘也并不是一无所知。这是江湖上新兴起的门派,只不过似乎并不特别强大。分为乾门和坤门。乾门全是男子,而坤门则是女子。目前所知道只有坤门一部分女子在江湖上专骗单身男子,搜刮他们的财富。只是若仅仅为钱,乾门男子神出鬼没,偷抢不是更加便捷,还要成亲既费时间还要女子做出牺牲,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或者她们别有图谋?

方娘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三年前一桩旧案缠上,她不想被押赴京城,更加不想被乾坤门缠上。

猛然间想起一件旧事,那崔玲珑说的西域妖女,倒也不是不存在,早年她就听过,此女专门吸取男子精元修炼美貌和武功,难不成她竟然也来大周还和乾坤门搞在一起?笑了笑,觉得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反正不会和自己有关,便也不去费神。

结果一连五六天过去,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苏瑾为方娘担心不已却又拗不过唐冲,气得差点病倒。

唐冲有点坐立不安,本来放出消息抓到杀害晋中小夫妻的凶手,也有人得到回报有一批身份不明之人正潜向逐水县,自然是乾坤门才对,但是总共也七八日了,他们竟然没有任何动静。

当下他当机立断,“方老板,我们上京!”

“不行!”方娘当下拒绝得干脆,“唐爷,在全州境内,方娘怎么都好说,远了的话家里有婆婆和儿子,不太方便,还请唐爷体谅!”

唐冲见方娘老大不乐意,想了想便道,“方老板,唐某在乎的是能找到乾坤门的线索,将之一举歼灭,至于谁杀了那小夫妻并不关心。想必江湖争斗,互有亏欠而已。况且,唐某也并未真个审讯方老板,难道这点忙也不肯帮吗!”

他深邃的眼睛盯着方娘,一眨不眨,里面寒光隐隐。

方娘静静地望着他,缓缓道,“唐爷,就算是真个的审起来,人也不是我杀的。我不过是恰在那时候搬家了而已。如果唐爷一定要我帮忙,就算走一程也无妨。”

“唐大炮,那我恰好要去全州看生意,便跟你们一路同行。”苏瑾见劝不动唐冲,索性要跟上去。

“你又不会武功,跟着碍手碍脚,还是留下的好。”唐冲嘿嘿笑了笑,既然方娘应允,他自然没什么好顾虑的。

又跟方娘说了几句,见花暝一直躺在石床上不言不语知道自己跟他说话他也不会理睬,为了方娘安全着想还是想让他跟着。

当下也不再打扰,拉着苏瑾便出去。

等他们走后,方娘蹙眉慢慢地踱着步子,片刻,她低声对花暝道,“这事还是我自己解决吧,索性跟你没关系,你还是走好了!”

花暝翻了个身,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勾了勾唇角,“我说过要在你家待一段时间疗伤便帮你做一些事情。说得出做的到。”

方娘瞄了他一眼,想了想便也不再说话。

夜里狱卒送来简单的干饭咸菜便去外面赌钱喝酒。

方娘走去将饭菜端去石床放下,“还是先吃饭吧。”犹豫了一下便道,“晚上我要出去一趟…”说着拿起一个馒头,这次稍微软了一点,用指头掰下一块放在唇边,舌头一碰到立刻感觉不对。

不禁喜上眉梢,眉峰一挑,抿唇轻笑。

花暝挑眼看她,笑道,“真奇怪,吃硬邦邦的馒头也能乐成这样?”

方娘拈起一个馒头扔给他,“你吃一个吧,味道很好!”

花暝不屑地撇撇嘴,却张嘴便咬,方娘定定地看着他将馒头咬进嘴里,张了张嘴却又闭上,看着他慢慢地嚼了两下,然后下咽下去。

“咦,你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做什么?”花暝眯了眯眼,眸底幽深一片,嘴角勾出细微若笑的弧度,挑眉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将一个馒头吃下去。

方娘顺手将馒头放下,低头笑了笑,静静地等着,片刻,听到花暝“啊”了一声,抬眼对上他似怨似笑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啊!”

花暝叹了口气,随即昏过去。方娘立刻走到他身旁,提掌凝力,内力在他奇经八脉中游走,只奇怪的是却探不出他内力来历甚至细若游丝,感觉不明,不由得大为惊异。

“嗤嗤…”耳边响起细细的声音,方娘立刻惊呼道,“花公子,花公子…啊…”然后趴在花暝身上装作晕了过去。

随即听到几声细巧的脚步走近,思量了一下便装作不知。

上船

第十章新

随着轻巧细碎的脚步声靠近,方娘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很像三年前晋中被自己杀死的那女子所用气味,她们当是同门姐妹。

很快颈上一痛,感觉被人拎起,然后自下而上被一个布袋兜住,接着被人抗在肩上,窸窸窣窣,想是花暝也被带上。

“姐姐,没想到这小子生得这等俊美,仙子会喜欢的。”

“还是小心为妙,我听祖青说门主派乾门兄弟们追杀他一路,在清水镇差点就可以杀死他的,不过后来门主下令暂时停手,所以才让他活到现在。”

“嗯,门主飞鸽传书说这女子还有利用价值,让仙子不要伤了她,我们快走吧。”

方娘心下惊异,原来追杀花暝的也是乾坤门,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过节。还有这门主想利用自己做什么?只怕三年前假冒自己之名的女子也是他指使的。可是为什么这三年来他没有行动?

她们说的仙子是谁?

方娘心下狐疑,决定按下疑团假装昏迷,让女子带去巢穴看个究竟。

被人扛着委实难受,好在方娘善隐忍也并不如何,片刻便感觉被人卧放在马上,然后马蹄无声,跑得飞快,想是她们用布将马蹄包住。

为了对抗颠簸所致的气血翻涌,方娘小心地调息,内力绵绵不绝地运行十二周天。从月出东天直到月影西斜,打马跑了大半夜才终于停下来。

方娘也不知道唐冲到底有没有暗中跟来,索性自己去探个究竟,也需要知道乾坤门到底和自己有什么纠葛,竟然一直跟着自己。

“终于到了,仙子只怕等得不耐烦了,我一路留心过没人追来,走吧!”方娘听一女子说着,自己便被拎着跳下了地。

方娘暗中估计,似乎是往东海方向来,快马加鞭应该是在清水河等几条河流汇聚的下游,再往东可奔流入海。

轻轻地嗅了嗅,闻到很好闻的香气,淡淡的韵律悠悠飘入耳中。

四周静悄悄的,秋虫啾鸣,淡风细细。

感觉头顶一松,被人将布袋拉下来,然后鼻端嗅到一股苦涩的气息,知道是她们给自己解了迷药,立刻装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眼前朦胧昏黄,一女子手里提着盏圆形细白棉布灯笼,满眼冷漠地看着她,“老实点,否则杀了你!”

方娘立刻一脸恐惧,害怕地低下头,“请女侠们饶命,民妇只是卖醋的。”

“别啰嗦。”另一名女子立刻又将花暝放出来,照例给他解了迷药,却封住他几处穴道,让他无法运功。

“走吧!”一女子提了灯笼在前开路,另一个女子在后面押着她和花暝。

方娘偷眼看向花暝,昏暗的灯影里他的脸一片黯然,那双如琉璃的眸子便愈发深远幽深,似一眼望不真切的云底寒星,清泠孤寂。

见她望进去,他幽深的眸子微微一弯,漾出一层淡淡的笑意,将她的目光越圈越深,似是沦陷无底深渊。

心头一悸,方娘收回视线。

他们顺着一片人高的矮树走了不知多久,方娘便听到河水涣涣,感觉光亮越来越盛,香气逾浓,韵律悠扬而至。

又走了片刻,出得林子,眼前霍然开朗,方娘呆了呆,定定地看着这片静夜里的美丽景致。

云天苍茫,淡星微微,水光夜浓,光华灼灼。宽阔的河面,波光粼粼,华美的莲花河灯浮浮荡荡,光影迷离。万千河灯之间一艘庞大而华贵的莲花画舫静立水面,楼船上六角美丽宫灯如宝石璀璨,光华中轻纱拂动,隐约可见其精美的雕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