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娘列了一个很长的单子给连轻波,里面有很多名贵药材,还有一些世间只有一味,天南海北,需要慢慢收集。

连轻波等了几年自然不怕多等,且看了都是一些对症的药材,便也不怀疑,交给乾坤门下的弟子去办。

而据说秦思自去京城夺取一颗雪莲金丹。

“方老板,你家这美容的醋真当是好使。我每到这个时候都是上火发痘,脸上不知道多难受。这次竟然还是干干净净,多亏你给我配的方子,方老板,这是定资,我要预订下面的一坛药醋,还请方老板早点准备,以备来年酿新醋。”

“还有我的!”

“我也有!”

回来的几日,每日都重复这样的对话,方娘索性躲在后院不见客,让伙计说自己在配药方,一律由伙计们接待。

“陶大哥,这是我给婆婆配的方子,你只要按这个给她服药,就算是不扎针,也能保她无恙的。”方娘将一只四方小桃木匣子捧给陶瑢。

他接过去,看着方娘,她的事情他帮不上,不禁难过,“方娘,陶大哥很没用。”

“陶大哥说什么丧气话呢?你帮我的是我最重要的。大哥,按照我们之前定好的,你知道怎么做。”

说着她又捧出一只黄杨木匣子,然后走去门口看了看,将门关上。

“大哥,这里面是我们这些年的积蓄--”

“方娘?”陶瑢不解地看着她。

“大哥,你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娶房媳妇,然后请个忠厚的婆子照顾婆婆和梦泽,让梦泽平平安安地长大,不涉江湖,不入庙堂,安安稳稳地种田过日子。这样就足够了!”

方娘朝他笑了笑,又从木匣子里掏出一张发黄的宣纸,摊开,“大哥,我把往南走的路都标好了。你尽管去,到了那边,不管是南梁还是大周,都很少有人去,过安静日子最好不过。”

陶瑢叹了口气,笑道,“方娘,大哥从来都不怕死的。”

方娘摇头,轻声道,“大哥,我从没那样想过你,但是如今我只信你。等过几天,你就带她们去逛集市,然后便上路吧。”

“你托我的,我自然办好。”他张开手按住那张地图,视线落在她纤润的指端,目光凝了凝,“我也自会让你知道,你托付我信任我,是值得的!”

“大哥,谢谢你!”

她清眸水润,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跟陶瑢交托完,方娘去婆婆房中见她神情安详,也不再担心。陪她聊了一会,让她早点休息。

“方娘,苏掌柜是个不错的人。”

等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婆婆开口。

方娘怔了一下,回身看她,“娘,您说什么呢?”

“方娘,已经七年了,该放下都放下吧,苏公子是个不错的人,我看的出,他喜欢你!”婆婆朝她笑了笑,然后翻了个身,朝里躺着。

方娘叹了口气,笑了笑,帮她带上房门。

月上中庭,皎洁如银。桂花香气弥漫,萦绕鼻端。

走去院中小小紫藤架下坐了半晌,月凉如水,拢了拢衣衫想回去休息,突然听到西边墙外传来擦擦的声音。

方娘立刻悄悄地掩过去,她肯定那人不是花暝,他脸皮又厚轻功又高,来去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慢慢地听到有人喘着粗气,一边低声地问,“陈叔,这样行吗?”

又传来一人声音,“公子,肯定行,方老板肯定睡了。你就躲在窗外把话说完,说完了立刻就走。”

方娘又好气又好笑,这苏家管家陈叔竟然给苏瑾出这样的主意,深夜爬自己家的墙。想他文雅端方,克己守礼的一位翩翩公子,竟然来做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是笑还是叹。

她静静地站在楸树下,看着苏瑾笨拙颤抖地爬上墙,然后探头看了看,又听见外面陈叔鼓励他,“公子,您放心,您爬了这回墙,邻居们要是知道了。肯定就以为你和方老板已成了好事。”

“陈叔,方娘会恨我的,这样败坏她清白…”苏瑾骑在墙头上犹豫不决。

“公子,那您就等着方老板被她那不知哪里钻出来的表哥将她勾回去吧,是毁坏了名声,让她恨您一时,然后小心翼翼地哄她顺了心好。还是看着她跟别的男子双宿双栖的好!”

方娘蹙眉,这个陈叔,平日里为人就不正经,今日又挑唆苏瑾做这等事情。要是人家知道,定要说自己不守妇道勾引于他。

正要上前去,却听到花暝不冷不热地声音凉凉道,“苏掌柜好雅兴,赏月赏到我表妹家中了。”

苏瑾似是一惊,不知道如何是好,身子晃了晃,方娘就看见他一头栽下来。

花暝冷眼看着袖手旁观,方娘叹了口气,怕苏瑾摔断腿立刻闪过去在他腰上托了一下。

“谢谢!啊,方--娘!”苏瑾大惊,顿时无地自容,恨不得生了翅膀立刻飞出去。

“苏掌柜,你有事吗?”方娘故作不知,不动声色地放开他,请他去院中就坐。

苏瑾顿时手足无措,从前那份淡雅从容,于巨贾强手中面不改色的本事再也找不回来,喏喏了半天,突然飞快道,“方娘,我是来跟你商量事情的!”

方娘看了花暝一眼,淡淡道,“表哥深夜不去安歇吗?”

花暝就着清冷的银辉看着她淡然的神情,双眸一凝,凉凉道,“为了表妹的清誉着想,我还是勉为其难作陪吧!”说着一撩衣袍,在苏瑾旁边坐下。

苏瑾见状又连连对方娘道歉,不断地抬袖擦拭额头。

方娘见他一改往日谈笑风生模样,不禁心软,拽了拽他的袖子,“请坐,我去沏茶来!”

不一会,她用描着紫莲金边的白瓷盘托了些点心坚果,又沏了壶碧螺春,然后提了盏红纱灯笼挂在旁边的紫藤架上。

就着灯光看向苏瑾,谁知他却心虚地立刻别开脸不敢与她对视。

“苏掌柜,喝茶!”方娘帮他斟茶,苏瑾伸手接过,却转首去看花暝,见花暝正盯着他瞧便忙转开脸。

“方娘,唐捕头不肯通融,我也说不动他,唯今之计,不如离开这里。我已经想好路线,可以助你们--”他看了一眼花暝,又转向方娘,低声道,“离开这里,唐冲定然找不到。”

方娘心中感激,不想他竟然会如此为自己着想,笑了笑,柔声道,“苏掌柜,谢谢你。但是方娘的事情比较复杂,一时间无法说清,更加走不掉。苏掌柜千万不要为了方娘和唐捕头以及官府冲突,你是商人,那样百害而无一利。”

苏瑾垂了眼,看着手中的茶杯,突然抬眼凝着方娘,似是鼓起勇气,一张脸涨得通红,“方娘,我知道我不会武功,不能给你安全感,但是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办法保护你。你相信我--”

花暝冷嗤了一声,却没说话。

苏瑾一怔,立刻皱眉不语。

方娘看他额头亮晶晶的,脸上有一种失落无助的情绪,顿觉奇怪,低笑道,“苏掌柜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便见苏瑾似是一惊,眼神慌乱地一闪而过。

“方娘,你,说笑呢!”苏瑾笑着,突然花暝出手如电,猛地扣住他的脉门。

“花--兄,这是-何意!”苏瑾大惊,立刻就要起身,却被花暝用力一拉趴倒在石桌上。

“你不是苏瑾,你是谁?”方娘立刻起身,一手抓向他的脸。

“苏瑾”大叫一声,忽的洒出一蓬粉末,立刻便逃。

花暝挥袖一扫,粉末被吹得四下飘散,冷哼一声,腾空而起,朝“苏瑾”扑去。

“苏瑾”回身迎上,一招未全便被花暝一脚踢中肩井穴,随即跪倒在地,双臂垂下。

“花暝,别杀他!”方娘立刻跑过来,一把撕下他脸上的面具,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却又没见过。

“你是谁!”方娘蹙眉。

“你别管,我们门主说了,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招,苏瑾就死定了。还有你若是杀了我,苏瑾的生意可就大乱了!”男子看向方娘,似是笃定她不敢杀了自己,得意洋洋。

方娘扬眉,这个秦思欺人太甚。

“你什么时候扮作苏瑾的?”方娘抓住他的脖颈,将他往上提了提,冷冷地盯着他。

“有两天了。”他眯着方娘,目光中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美貌的赞赏。

“啪”方娘挥手给了他一巴掌,“秦思到底耍什么花招?”

“我们门主说让你乖乖的等他回来,否则就杀了苏瑾。”他笑眯眯地没有一丝生气。

“滚!”方娘气得踢了他一个筋斗,他却不动,苦笑着看向花暝。

花暝上前一把将他抓起,然后走到墙根,解开他穴道的同时将他扔了出去。

方娘听到那人“嗷”的一声惨叫,知道花暝将他的腿摔断了。

“他就是个小喽啰,你杀了他也没用。”

“我让他记得别随便乱爬墙!”花暝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脸,“内疚了?”

“苏瑾是无辜的。”方娘有点心烦意乱,看来秦思派人监视着她,这样陶瑢也走不掉。

随即又想可能秦思一直派人盯着自己,根本没有机会走脱,只是为什么要等现在才动手?他到底有什么图谋?

“你的伤不碍事吧!”她看向花暝,被秦思削了一剑,还受过连轻波一掌,虽然他不说,但是她却知道他内伤未愈。

“没什么。”他转身走开,方娘看着他,月影西斜,清辉披散在他的身上,那样沉静清冷。

“我过段时间会进京,花暝,你还是离开吧。”方娘忍不住出口。

花暝笑了笑,淡淡道,“你就不能不破坏这么好的月色?”说着头也不回离开小院。

接下来的日子,方娘每日陪伴梦泽婆婆,或者调配药方,将梅兹梅芸送来的各种药材仔细处理,搭配,等药材齐集便准备给连轻波解毒。

她也知道自己的毒不会支持太久,只要能做完自己想做的几件事情,便也无妨。

一转眼过了两个月,梧桐叶落了一地,方娘坐在树下给花暝做冬衣。

“娘,听说苏叔叔要和他表妹成亲呢!”

梦泽从学堂回家,将书包一扔便趴在方娘腿上,笑滋滋地说。

方娘轻笑,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小小孩子,就知道去听些嚼舌头的。你怎么知道。”

“好多大婶都在说,陈掌柜还在家猛灌醋呢,笑死了,我去看过了,他酸得满脸通红。哈哈!”梦泽踢腾着小腿。

“小孩子,别乱说,那是人家的家事。”方娘轻轻地理着他弄乱的头发,帮他将衣服整理了一下,让他自己出去玩。

“娘,我觉得苏叔叔很好,他要是做我后爹还不错呢!”梦泽突然嘻嘻地笑道。

方娘皱了皱眉,便要拉他,梦泽立刻跑去门口。

“臭小子,胡说什么!”

“婆婆说的。”梦泽笑着跑出去,却一下子撞进走进来的花暝怀里。

“表舅舅好!”梦泽说着飞快地跑开。

“你去画舫了?”方娘自两天前就没见他人影,猜测可能如此。

“秦思回来了!”他凝眸看着她飞针走线,“他没有拿到雪莲金丹,还受了重伤。”

“他要是死了,我倒是轻松了。”方娘螓首低垂,波澜不惊。

“宫里已经没有雪莲金丹!”花暝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那又如何?我本来就没想他能拿到。”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他,见他双眸通红,脸色煞白,不由得叹了口气。继续低头缝衣。

“你就那么想死?”花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冲过去将她手里的衣服一把扯过来,钢针划了她的拇指,血珠凝结。

方娘蹙眉,按住指尖,不悦地看着他。

谁个想死,只不过在她的路上,没人给选择罢了。

他看着她唇角讥讽的笑,抿了抿唇,飞快地握上她的指尖,看着血珠慢慢的渗出,紫红。那是掺了紫罂粟的血。

在他想低头去吮的时候方娘不耐地拂开他,“你不用一次次证明你比我不怕毒。”说着却又噗嗤一笑,随手将绵衣人给他。

他握紧了手指,视线却缠绕在她从容淡雅的笑靥上,她不怕死,可是他怕,那样一种深深地恐惧攫住他。

他的生命里只有她那样一个熟悉的人,熟悉的气息,他不能想象她死了。

突然他好恨自己的失忆,如果能记起所有的,是不是可以知道如何救她?

也知道如何讨好她,如何才能将她心底的魔魇挤出去?

让她成为他的,天涯海角,只要看她这样美好的笑容。

故人

第二十章

深夜冷寒,方娘睡到半途被冻醒,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忙起身穿衣。腹中一边绞痛,咳嗽了两声,竟然突出一口紫血。

知道是最近频频妄动内力,导致毒血攻心。

忙用帕子试了,然后塞在枕头下面,起身去配药的密室。

密室里无灯火,她自己放置地井然有序,就算是闭眼都不会走错。

“谁!”感觉里面有人,她立刻弹出一丝磷火。

随即脸上一红,忙低头,磷火湮灭。

花暝背对着她,正自宽衣解带,秀挺的脊背肌理流畅,一路向下,衣衫半褪间,活色生香。

她抬手抹了抹额头,吸了口气,“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又不是没有睡觉的地方。

“我看这里有醒脑丸、安神香、精苓草--”

“够了,花暝,你不是大夫,胡乱来会杀了你自己的。”方娘渐感头痛,她能猜到花暝想做什么,她将很多味药泡在秘制的醋药中,可以控制婆婆的病情,从前有人记忆不好,她也给开过方子,但是花暝不是那样的病状。

“我想试试,虽然不想记起过去,会有不好的东西,可是也许我可以知道更多,甚至如何驱除紫罂粟之毒,”

密室之内,没有窗户,未点灯火,漆黑一团。

方娘却能感觉他灼热的目光凝注在自己的脸上。

“你想疗伤,为什么不跟我说!”她的声音低低的,慢慢地抬头,却看不见他。

“我--”他顿了顿,“如果我自己能控制,就不会有麻烦的情况出现。”他缓缓地说着,如果他能自己控制,只要记起一点对她不利的事情,他都可以停止。

方娘咬了咬唇,不知道是该感激他还是…

蓦地身前一阵压力,让她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却被花暝伸出的手臂挡住。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他说的很轻,却很坚定。

“至少我可以帮你压抑半年,然后带你去寻找解药。”他抬手,滑上她的肩头,慢慢地摸上她的脸。

“既然你想恢复记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方娘抬手将他的手拉下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他却立刻握住她的手,声音低醇微微沙哑,“你可以先封住我的穴道和功力,如果我--”

方娘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好。”

如果他真的是来杀她,或者带她回宫的,她就可以杀掉他,或者再用金针封住他的记忆。

她点起火折子,光明一盛,他抬起她的脸颊,让她直视他清澈如水的眼眸。

“我现在告诉你,我是为你来的。如今我心底只有这样的想法,从前的种种,不管是任务,还是仇恨,什么都不管。我只要这一刻,现在的我,”

他缓缓地说着,深深地凝视着她,水亮的眸子微微眯成弯月,“方娘,你记得,我只要这一刻的我。想要你的我。”

他垂首,吻了吻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