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睡吧。我看着。”

“有什么好看?”

“我总是看不够,时间不够。怕睁开眼,哪天你不见…”

“真傻!”

花暝回头看她双眸眼波欲流,神情茫然,有一种迷离动人的美,柔软的没有一丝清冷淡漠。

“还不睡吗?”他看着她的样子,声音也不由得放柔了。

“你一个大男人做这些干什么?”她蹙了蹙眉,急忙走过去,粗鲁地将他推开,然后将被子胡乱揉搓起来。

花暝冷了脸,沉着声,有一丝受伤的感觉,“我能为你做的,还有很多。”

“我不需要,真的,我可以睡了吗?”她也沉下脸。

“你睡吧!”他一撩衣袍在桌旁坐下。

方娘走去床边,扭头见他端坐,倔强地微扬着下巴,唇线紧抿,长睫低垂看着灯火。他的脸不够棱角,但是鼻梁俊挺,下颌与脖颈的弧度却很完美,精致的让人不忍心移开视线。

他仿佛有感觉一般,将头转过去,不肯让方娘看他。

他的脊背修长,虽然平日看起来瘦削高挑,似乎很单薄的样子,可实际他的肩宽腰窄,即使是冬衣裹体,依然挺拔有致。

这样的角度,掩去了面容,剪影挺拔像极了那人。她曾无数次侧着身子看他灯影里的侧影,清俊修挺。

她曾经叹息,“你平日看起来高大魁梧的,不过是得了那些比肩撑搭罢了,脱下衣服也不过是人!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挑了黑眸,暧昧爬上眼梢“你要不要看我脱光的样子?实际一点都不瘦,结实得很。”

方娘眯了眯眸子,觉得自己是不是临死之际,总是喜欢想从前那些东西!

只是静下心里,这样冷眼瞥过去,那背影…她的心一阵刺痛,他要她死,为什么她反而越发记起他?

是不是因为不甘心?

“你可以出去了!”放冷了声音,看向花暝。

“我只坐在这里。”花暝挥手将床幔拂下,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一侧肩头在床幔上印下暗影,寂寥沉静。

方娘眼中一酸,不想继续说话,翻身向里。

犹记得自己病重的时候,沈谧总是怕她随时都会死了,寸步不肯离开,就连深夜都会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白日里耍赖说他犯困,要她抱着睡。

他说,“小如,有我在,黑白无常都退散。你,是我的。”

求医

第二十三章

鬼医谷入口在山底一片藤蔓杂生之处,枝枝蔓蔓仿佛没有空隙一般。山上竹海松涛,灌木丛生。

秦思挥剑斩断一株,双手用锦帛一缠,运力扒开一缝,先行跳入探路,不久回转来接方娘。

方娘心中尴尬万分,自己虽然中毒,可是七八年皆一个人撑着熬着,并未要人服侍照顾,突然被两个大男人当成垂死小绵羊一样关照极其不习惯。

一个寸步不离,恨不得时时刻刻地抱着她,一个虽然漠不关心,却总是在危险的时刻身先士卒。他一个乾坤门的门主,竟然不带几个随从,真当是匪夷所思。

秦思拔开荆棘,花暝便将方娘递过去。为了避免被棘刺扎上她,秦思以背抵住荆棘,将她密密地护在怀里。

“秦门主,我脚没残呢,你可以放下我的!”

方娘看到棘刺扎在他的背上,伸手替他去拔,秦思僵了一下哼一声将她抛向后面。跳进山道的花暝随手将她接住,笑着看向她,眼中尽是揶揄,“你觉得人人都似我这般好欺负吗?”

方娘无语。如今她谁都打不过,索性闭了眼装死,任由花暝抱着她。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眼前竹林森幽,已是出了山洞。然后又走了几个时辰,一路上鸟语花香,流水淙淙,小桥烟柳,端的是少见的美景。

想来谷中温暖,竟然是四季如春。

走得近来,远远望去,一角红色飞檐隐在参天绿树中,炊烟袅袅,煞是可爱。

“到了!”秦思掩饰不住声音里的喜悦,飞步上前先去打招呼。

花暝抱着方娘去河边洗脸,河面菱花荡漾,睡莲浮动,一丛丛的芦苇婀娜生姿。

“鬼医帮你解了毒,我们就上京。”他绞了布巾,不容推拒地帮她擦脸,将方才过山洞时候落下的尘屑擦得干干净净。

阳光透过远处的碧树,轻波荡漾中,有一种生机的光芒,投射在她的脸上,双眸清亮欲滴,红唇娇艳如花。

花暝猛地心头一紧,脑中似乎无数的片段飞掠而过,这样一幅景象,苍山碧水,绿树红花,头顶悠悠白云。

她在水面,浅笑吟吟。

她说什么?说过什么?

“啊!”花暝抱住了头,脸上神情痛苦不堪。

方娘立刻跪在地上,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指尖轻柔按压他被刺金针以外的穴位。她并没有告诉花暝脑后的金针,因为她发现那根金针的位置很是凶险,如果强行取出很可能会让他即刻毙命。

她做不到,只有师傅才能,可是师父…如果能找到师叔也行,只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快走,我们去找鬼医前辈瞧瞧。”实际她没有一丝希望,鬼医擅长毒,南疆怪医擅蛊,而师傅才是真正妙手回春,只不过鲜少有人知道。

如果当初她不是那样任性,能够跟着师傅多学一点,哪怕一点,是不是更好?

每走一步,犹如踩在刀尖上,浑身无一不痛。

突然花暝猛地朝她身上压过来,方娘无力,只得紧紧地抱住他,后背着力“砰”地撞在地上尖尖凸起的碎石上。

一撞之下,她只觉跌得五脏六腑都似裂开。幸亏秦思飞奔赶至,将她和花暝带去药庐。

方娘只是头被石子磕破,虽然血流不止却也并无大碍,花暝却昏昏沉沉不清醒。

秦思轻轻地帮她敷药,用白纱在头上慢慢地缠着,方娘垂了眼不看他,感觉他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清凉。

他的动作很慢,让她有点不耐,不禁歪了歪头,催他快点。

“我去找鬼医先生,让他帮花暝看看头。”方娘以为他已经绑好,猛地起身,谁知头上白纱依然缠在他指间,猝不及防又跌回去。

秦思看着她粉面绯红一脸的尴尬与恼火,眼波盈盈地看着自己,他眸子骤然一凝,突然低头。

方娘瞪大了眼睛,“啪”的一声,不假思索地挥了他一巴掌,打完又有点蒙。看着秦思眼中黑沉幽深一片,温润饱满的唇慢慢地抿起来,让人感觉隐隐怒气流露。

“抱歉!”方娘沉了沉眼,从他怀里起身。

秦思却用力地一揽,将她紧紧地抱住,“你不记得欠过我什么吗?”他愤怒地盯着她,目光似淬火的刀刃,灼热中丝丝冷寒。

方娘不明所以,他哪里来那么大的怒气,意欲轻薄,自己打了他固然不对,可是他若不是有错在先,能如此吗?

她不知道秦思为什么那么大的愤怒,那么大的伤痛,又那么大的仇恨。看着她的目光复杂得让她觉得是鬼医谷入口那丛荆棘纠结缠连,几乎没有缝隙。

“秦门主,如果你拉下面罩,可能我会认识你。”方娘放缓了声音,定定地看着他,“情急之下打了你,很是不对。”

秦思依然无言,看着她的目光深沉幽暗,愤怒却开始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悲伤怜悯。

“秦门主,我们可以去找鬼医了吗?”方娘动了动身体,被他这样强行禁锢在怀里,她觉得有点羞辱,但是却没有再流露出厌恶。她被秦思眼中的东西镇住。

他抬指轻轻地抚过她的唇,如羽毛轻轻擦过,“你明明是个恶毒的女人,为什么却有这样无辜的眼神?”

他似乎有点迷离,眸光越来越浓,像氤不开的墨,“你明明是个坏女人,为什么我还要这般为你心痛,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为什么?你只是个坏女人,任性,自私,刻薄,恶毒…”他越说似乎激动起来,紧紧地将她箍着,似乎要将她勒进自己的身体。

方娘心头既震惊又纳闷,她和秦思不过才相处多少时间,他至于如此吗?一副对自己爱恨纠葛的样子,让她看得眉心发紧。

不想刺激他免得自己为难,她静静地沉眉敛眸,等待他自己平复下来。能做乾坤门门主,他相信他不是个冲动的人,那么方才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以至于转眼间让他情绪大变?

他一直抱着她,用力地似乎怀着深沉的爱,又似乎有着强烈的恨,两把火在他心头烧灼。“你欠我的,就要还给我!”他突然飞快地说着,低头猛地压上方娘的唇。

她睁大了眼,感觉他粗暴胡乱地咬着她的唇,吸吮她的舌,让她生出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用力地一咬,立刻齿颊间腥气弥漫,更是让她反胃欲呕。

“放开她!”阴冷至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让方娘不禁打了个冷战。

秦思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看着方娘殷红欲滴的双唇,沉了沉眼,慢慢地放开她。

“对不起!”他痛苦地闭上眼,双拳猛地一握,身形一晃,飞快地袭向身后的花暝。

“秦思,住手!”

方娘抢过去,却被两人激蹿的内力迫回来。

“不去找鬼医先生,在这里打架有意思吗?”方娘抓起桌上的白瓷茶杯狠狠地扔过去。

突然秦思停了手上的动作,那茶杯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耳后,“啪”的一声脆响,随即一线血丝渗出。

方娘一愣,气得踢了一脚桌腿,却又抄起一侧的金创药和纱布去给他包扎。秦思咬着牙用力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将她一推,猛地冲了出去。

“疯子!”花暝哼了一声,抬眼看到方娘被吮得红肿的唇,唇角一点血迹,白皙的下颌上一指淤痕,不由得冷了眼,便要出去。

“花暝!”方娘忙拉住他,“我们去找鬼医先生,先帮你看看头。”

感觉花暝手腕的经脉突突跳动,忙用力地捏了捏他,警告道,“花暝!”

“我要杀了他!”他咬牙切齿,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般。

“你凭什么?”她感觉心力交瘁,为什么要跟两个不相干地人在讨论这样的事情。

突然腰上一痛,下一刻狠狠地撞上他的胸膛,他双手捧着她的头,飞快地吻上她的唇,恨恨地似乎要将她的灵魂吸出来一般。

不再温柔,不再试探,而是霸道的,狂佞的,一如从前某些时刻,让她一颗心起起伏伏,胀得生痛。

“花暝,花暝…”她一遍遍地呢喃着,他是花暝,是花暝…

命运的玩笑,总是那样不期而至。

方娘却心境平和,她本来就不抱任何希望,只不过是拗不过他们,被迫而来。

所以当花暝一身狂佞之气瞪着两个小药僮的时候,她不过是淡淡地叹了口气,朝他笑了笑。

“花暝,鬼医先生去云游那是他的自由,你又--”

没说完她住了口,因为在花暝眼中看到了近乎绝望的东西,深深地刺了她一下,让她说不下去。

“姑娘,我们师傅虽然不在,但是他的医书和笔记却都是在的,如果你们--”

“还不快带我们去!”花暝眼梢一挑,冷冽之气让两个小药僮立刻前头带路,领他们去了鬼医书房。

方娘不悦地扭头瞪了他一眼,看到他一脸的紧张又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

药庐的房子都是毛竹搭建,房檐用红色猹漆涂抹纹饰,做出那种飞檐凌空的形状。书房尤其漂亮,每片毛竹上都刻着不重复的花纹,精致而绝美。

红梅落雪,脚印浅浅,风乍起,红白相舞,灵动至极。

方娘静静地看着那一大幅的飞雪连天,红梅灼灼的图画,沉思不语。

“我们去找医书,好吗?”花暝不敢对她凶,只得温柔地诱哄。

“你说了我们的病状,小师傅定然会帮你找。你那般凶神恶煞做什么?这里是药庐,是鬼医先生的家,我们未经邀请闯入人家的家里。已经没了礼数,如今你这般模样,好生令人厌恶。”

方娘翻了他一眼,他任性妄为,不懂江湖凶险,鬼医的弟子,就算不是浑身是毒,也肯定有过人之处。他这般气势凌人,难保什么时候这两个小弟子给他苦头吃,不小心送了命也说不定。

花暝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看她一脸冷肃,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却似冰雕琢出来一般寒着他。

“你若不喜欢,我自去给他们道歉!”他说着走至门口两名小药僮跟前,抱拳拱手,神态顿时沉静安然,“方才在下太过着急,惊吓了两位小师傅,还请多多海涵!”

两个小药僮,看起来十四五岁,一个生着狐媚眼,像女孩子一样娇嫩,一个浓眉大眼,英俊不凡。看起来那个狐媚眼做主,他笑嘻嘻地看了看花暝,又看了看方娘。

“我叫狐奴,他叫重生,公子对那位姐姐情深意重,我们不会计较的。”

说着将书房的门打开,请他们入内。

花暝谢了,简单跟他们讲了方娘所中之毒,又问询鬼医何时回归。

“我师父离开家门差不多八九年了,我们二人也一直在等他老人家回来呢!”重生很爽快地告诉他。

“不过回心粉是师傅很厉害的毒药,我们还没学到呢,不知道会不会找得到解毒方子,我们且试试看吧!”狐奴眼梢瞟过花暝,一股天生的风流韵致流露出来。

“狐奴!”重生不悦地唤了他一声。

“知道啦,知道啦,你放心,我不会害他们的。”狐奴嘻嘻笑了笑,“那位姐姐是好人,虽然长了一张很妖艳的脸,可是我知道她是好人,重生你放心啦,我不会害他们的!”

狐奴一改方才战战兢兢,胆小如鼠的模样,却也毫不忌讳,大喇喇地跟重生说这样的话。

花暝挑眼瞟向他,狐奴立刻笑得甜美,凑到跟前,“这位哥哥,你生的好看,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脸!”

花暝眉梢一凝,嫌恶地躲开,“不行!”

狐奴哼了一声,皱了皱鼻子,不屑道,“等我长大了,难保要比你好看。到时候你可小心那位姐姐会喜欢我的喔!”

“狐奴!”重生一边在几架高大的书架前搬着梯子爬上爬下,一边回头不悦地看他。

“你放心,你放心,谁喜欢我也不管,我只会喜欢你的!”狐奴不耐烦地撇撇嘴,坐在摇椅上慢悠悠地嗑瓜子,将瓜子皮往花暝身上掷。

方娘在那副竹片刻画前站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走至书房。狐奴见她进来,立刻跳起来,将瓜子塞进她手里,拉着她道,“姐姐,你来躺会儿,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谢谢!”方娘笑了笑,吃了一粒瓜子,入口微涩,随即生香,朝花暝递了递,他却一直盯着重生看。

“你去看看秦门主吧,他有点奇怪,别破坏了鬼医先生的大院子。”方娘见花暝紧张地浑身紧绷,不禁有点过意不去。

“姐姐,你皮肤真好,你吃什么保养的?”狐奴趴在摇椅边上,羡慕地看着她。

方娘笑,抬手掸了掸他的脸颊,“你一个男孩子,管这么多做什么?”

狐奴却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颊,艳慕不已。

“小师傅,鬼医先生可有那种治人失忆,施针的法子?”方娘见狐奴对着她笑个不停,不禁有点赧然,这孩子的目光纯净里有一个漩涡,像深潭。

“姐姐,师父是施毒的,我从没有见他救过人,我和重生重伤要死了,他都不救,还是我们互相包扎的呢!”狐奴越说,声音越动听,清脆脆的像百灵鸟。

似是见方娘有些失望,他立刻道,“对了姐姐,师傅有个小木匣子,我偷看过里面有本医书,你等着,我去找找看。”

惊惧

第二十四章

狐奴出去半天没回转,重生倒是找到了一本古旧的金针探穴之书,那书暗黄泛着潮霉之气。他丢下让花暝拿给方娘看。

“我师父从来不救人,也不教我们医术,药庐里的医书都被他束之高阁,我们名为弟子,实际也不过就是打杂的小药僮罢了!”

重生说得没有半分伤感,然后又将一些生僻的炼毒之书搬下来给方娘自己找寻。

方娘慢慢地翻着那本金针探穴的书,翻了几页,眉眼带上了笑,再看几页却又一片凝重。

花暝痴痴地看着她,唇角不由随着她的表情微掀。

“没想到鬼医府上却有这般济世救人的良方。”她抬眼看向重生,“小师傅多谢你!”

“夫人客气了,我和师弟从小就住在这里,师父八年前走了,你们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的人,你们能来我们不知道多开心呢!”

又说了几句重生便去给他们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