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娘低声胡乱骂了句,神神秘秘,当她是什么!飞快地将金针等暗器贴身藏好,也不再换衣服,抱着手炉出了门。

又不知道花暝躲在哪里,生怕他不知道轻重偷偷跟着混进去。

驾车来的是常回,依然是从前那辆奢靡华贵而舒适的马车。

“姑娘,宫里有人,黄府的侍卫和丫头还是不用带了!”常回看了唐冲一眼,目光扫了扫他腰间的宝刀。

方娘不耐地摆摆手,“我习惯他们跟着,要不你再去请示。”

常回连声不敢,只得由着她。

“常回,他怎的今日才让你来?我来京好多天了!”方娘颇为不满,语气冷冷的。

常回行在车旁,从窗口处低声道,“姑娘请勿急躁,陛下近来事多,怕姑娘不舒服,现在正好休整了瑶华宫,便请姑娘入内!”

方娘心头暗惊,瑶华宫为皇后宫,可是自建成之日便没有一位真正的皇后居住过。从前沈谧带着她住在流光殿,却不想今日竟然是去瑶华宫。

“陛下说,这么多年,既然姑娘肯回来,他开心不已,不管多少人反对,不日便将立姑娘为后,统领后宫!”

方娘蹙眉,用力地抓着袖笼中的紫檀木熏球,一声不吭。

师叔

第三十二章新。

深夜进宫,有一种见不得光的压迫感。

一别经年,方娘还是有一种无法抑制的酸楚感涌上心头,马车辘辘,行在宽阔的辇道上。

宫门重重,寒风猎猎,她步下马车,一步步拾级而上,画廊之下一人身穿玄色走金线飞龙锦袍,静静地立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飘然若飞。

方娘盯着他,没有想需要用什么样的心境对待,她且要看他如何演这样一出戏,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你来了!”他淡笑,黑眸沉沉,朝她伸出手。

方娘娴静如兰,立于他面前三尺之外,既不下拜又不热情,双眸微凝,神情清冷,“你设计让我来,我怎么可能不来?我来了,你却避而不见,又是为何?”

他哈哈大笑,主动上前,手臂缠上她的腰肢,揽着她走入大殿。

迈过高高鎏金门槛的时候,方娘只觉得身后目光灼灼如刀一样剜着自己,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撞上一双森冷的眸子,虽然看不出模样,却让她立刻想到花暝。

她飞快地瞪了他一眼,警告他放规矩点。

“小如,怎么啦?”皇帝轻笑,抬眼扫过去。

方娘哼了一声,快步入了殿内,回身看着他的脸,曾经多少次魂牵梦萦,可是再度相见,不过是一副皮囊。

有时候常想,喜欢他,是喜欢什么?是一定要他那副模样,还是一定要他那份感情?

如今,什么都不一样。

不管是模样,还是从前相处的感情模式。

都变了。

那么她喜欢的是什么?

心头酸涩,凝眸瞧着他的脸。

皇帝上前,修长的食指挑起她的下颌,专注地看她,随即挑眸轻笑,颇有几分妖娆之态。方娘静静地与他对视,听着他低低叹道,“真像!”

“你说什么,我不懂!”方娘扬眉。

“你怎么会不懂?”他笑着揽上她的腰,往里走入内室。

熏香靡靡,空无一人。

墙角的蟹爪菊开得依然绚丽,深绿翠黄,淡粉深紫,映着花几上几盆水仙,清雅宜人。

方娘缓缓走到窗边,看了两眼,随即走到书案旁,转眸看着他。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谁吗?”他笑着走近,浅笑吟吟,每一步姿势飘逸,风流俊雅,断然不是沈谧那种气定神闲,霸气十足的模样。

方娘心中暗自戒备,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沈谧在哪里?”她用力地抠着手心,因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身体微微发抖。

“你在怕我吗?”他缓缓伸手,淡淡轻笑,触上她微凉的脖颈。

“你,你是谁!”方娘盯着他,心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感觉他的气势很像一个人。

他凝眸看她,虽然是一张俊朗英挺的脸,可是他眉梢眼角骗演出几分妖媚的味道,“我叫关红月,是你的师叔!”

“鬼--医?”她喃喃道。

“自然!”他扬眉。

方娘颤抖着手指,点上他的脸,触手温热,竟然像真的生在脸上一般。“你,你何时也会演戏?”

她咬着唇,躲开他身体给她的压迫感,站在开阔处。

“我不想跟你演戏,倒是你想演戏。那夜你不是来过了吗?”他哼了一声,冷了眉眼挑着她。

方娘不信他看到自己,“你倒是会妄想,你以为我会主动来看你吗?”

关红月轻笑,“别人自然不知,可是鬼医的鼻子自然不同他人,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是几种毒药混出来的气息,你说我会闻不到吗?”

方娘蹙眉,他故意引她前来。

“你果然不是沈谧!”她逼视他。

关红月眉梢微挑,双眸垂下,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划过自己的耳后,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被拉下来。

方娘一抬眼,禁不住“啊”了一声,用力地捂住了嘴巴,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身体抵在金柱上,心怦怦直跳。

精致如玉雕琢的五官,瓷白细腻的肌肤宛若初生的菡萏,因为多年不见阳光而微微苍白,却因为她的注视生出淡淡的柔粉色,让满室璀璨的灯火瞬间黑暗一般,除了他方娘只觉什么都看不见。

“你,你…”方娘只觉得气息不畅,忙闭上眼睛,缠声道,“妖怪!”

关红月手一扬,将面具覆上,缓缓道,“什么妖怪?这是我本来面目,少有人间,算你好运。有多少人见过会发狂而死,你算是定力深厚!”

方娘咬牙,“你和连轻波什么关系?”

关红月双眼一沉,冷冷地睨着她,“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你不是沈谧,沈谧在哪里?”她手扶着金柱,看不见他的脸才恢复平和。

“难道你会猜不到?跟我演戏!”他讥讽地睨着她。

“花暝!”她故作惊异地看着他,突然咬着唇紧闭了双眸,恨声道,“他死了!”说着错开一步,金针闪着磷光,飞夺而去。

关红月冷哼,袍袖微拂,金针如石沉大海,湮没不见。方娘更是大惊,她本就想试试他的功力,却没想到会如此深厚。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杀他。

“我警告你,少跟我演戏!”他欺身上前,手指握上她纤细的颈项,“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跟着你进了宫。我只不过是没心思管你们的卿卿我我而已。”

方娘见被他识破,也不再装,笑了笑,斜了他一眼,“既然你能将他变了脸,为何不索性杀了他?多此一举地在他风府穴里封了金针。”

关红月挑眉,“我为何要告诉你!”

方娘气结,“你引我来想做什么。不会是让我看你扮相有多真,有多得意吧!”

关红月冷哼,“自然!”

说着袍袖一展,将她揽进怀里,虽然穴道未被制住,方娘却被他压制得一动不能动,任由关红月抱着她从后面离开,不多久便入了流光殿。

流光殿还是多年前的模样,摆设都没有换过,他抱着她径直去了西暖阁碧纱橱内闪进重重幔帐,将她扔在盘龙飞凤的大床上。

方娘往后蹭,脊背抵着墙壁上雕花大床架,瞪着他,“师叔将弟子骗了来,不会想假戏真做吧!”

关红月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床架,慢慢地将床帐放下,“反正你会做我的皇后,就算沈谧没死,可是他也没法证明自己,有你在我身边,天下便没有人会怀疑我的真假。就算是杀了马天成,黄永年也是易如反掌!”

方娘浑身冷汗涔涔,“你不是已经做了三年皇帝,难道你还想做一辈子!”

关红月淡笑,没有一丝火气地看着她,“皇帝无所谓,但是我喜欢皇帝带来的便利,想要什么便有人送来,不管是多珍贵的药材,都可以信手拈来,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如果只是想要这些,为什么要杀马天成和黄永年?”方娘指间夹着金针,紧紧地贴着床架上。尽管隔了一层厚帐幔,却依然冰凉。

“因为他们开始怀疑我,既然沈谧要利用我,我自然也要让他付出一点代价。”他幸灾乐祸地瞅着她。

“就算我在你身边,他们也未必相信!况且若是你要杀人,很容易让他们更加怀疑!”方娘盯着他的唇角冷冷地说道。

“只要你做了皇后,他们自然深信不疑。”他往后懒懒地倚在床柱上,眼梢斜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不会答应的,你死心吧。”

“只怕也由不得你!”他勾了她一眼,将一床紫绫被扔到她身上,顾自斜倚在一旁地雕花床围栏上看着她,似乎看一样很好玩的东西一般。

方娘被他那种农夫看猪崽的目光弄得份外不爽,金针恨恨地扎进后面的床幔里。

突然外面一片嘈杂声,有人大嚷,“走水啦,走水啦!”

方娘刚要爬起来,关红月却抓着被角一抖,将她摔在床上,冷冷道,“睡吧,这点伎俩来骗谁!”

突然又有人大喊,“有刺客,抓刺客!”

方娘睁着眼睛,瞪着龙凤腾云的绣花帐顶,却觉得床架有点奇怪,竟然多了很多金银琉璃装饰,显得凹凸不平,不禁凝眸去看,只是被床帐隔了,朦胧不清。

门外一片打斗之声,雕花大窗轰然倒地,一人一剑飞袭,直刺而来。

关红月冷哼一声,袍袖飞卷,裹住寒光,另一只手抓住被角,用力一抖,将方娘拖进怀里。

“朕不想跟你耗时间比试武功高低,花暝,撤回你的剑!”关红月揽着方娘的腰肢,指尖点着她纤柔的脖颈。

床幔之外一人身姿挺拔修长,发丝飞扬,缓缓飘落而下,恨声将手腕一绞,关红月袍袖尽碎,如蝶飘落。

“你竟然用她做挡箭牌,真是无耻!”花暝飞剑划过,床幔落地,露出被关红月紧紧揽住的方娘。

“朕的女人,轮不到你来心痛,花暝主!”关红月冷眼微挑,似是无限爱怜地将方娘搂进怀里。

方娘想挣扎,却被按住腰眼,只得瞪向花暝,“你还不走!”

花暝剑尖轻颤,双眸微垂,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走!”方娘厉声斥他。

关红月好整以暇,看戏般瞧了他一眼,“花暝主能重回宫廷叙职,很好!”笑了笑,提高了声音,“高统领,带花暝主退下好生款待!”

常回在外面应了一声,却不敢入内。

方娘挣开关红月怀抱,起身下榻,冷冷地盯着花暝,“走!”

见他倔强地盯着她,方娘心中气结,关红月一直派人暗中刺杀他,如今他进宫,关红月竟然不动声色,只怕这其中说不出的阴谋。他却好死不死地闯进来。

“方娘!”花暝凝眸看她,伸手想碰她的脸颊。

方娘抬手挥开,冷冷道,“我不是方娘,我是柳方如,是密宫的柳方如,是被杀了的凤飞雪的徒弟柳方如,是要和沈谧在一起的柳方如,你走吧!”

花暝身子颤了颤,手猛得回握成拳,“你--”

关红月懒懒地看着方娘,不耐地唤了声,“小如--”

方娘看着花暝越发苍白的脸,他用力地咬着唇,细白的牙将薄唇刺破,渗出点点血迹,心头越发着急,又不忍心对他发狠,只得朝他使眼色,冷冷地大声道,“你这么喜欢站岗,就去和常统领一起吧!”

花暝见她挤眉弄眼,愣了一瞬,便被方娘猛地推在胸口,往后退了几步,纱幔在眼前拂过,遮去她对他的蹙眉怒视的模样。

一夜雪落无声,极目所至,满地晶莹。一座座宏伟的宫殿如冰雕玉砌般晶莹壮丽。关红月一早便去上朝,方娘于他走后立刻起身,宫婢帮她更衣洗漱,草草用了早膳便将宫婢遣散要求独自游玩。

想起昨夜花暝走后,关红月竟然没有生气,反而一副揶揄地架势戏弄她,说什么,你们尽管偷情之类,让沈谧自己戴自己的绿帽子…关红月这般让方娘猜不透,而且他多变得让人应接不暇,上一刻还笑嘻嘻,随即却冷了脸。她还没从惊惧中恢复过来,他却又温和有礼,对她亲切关怀。让方娘一夜不敢合眼。

在皇帝寝宫门口看到常回,他似乎想躲,方娘立刻唤他。

他快步过来低垂了头请安。

“你为何要骗沈谧说花暝死了!”方娘笼着手炉,倚在门柱下闲闲地看着他。

常回越发低头,“花暝主既然是姑娘的朋友,若是被陛下--姑娘定然会难过,属下--”

“罢了!”方娘打断他,“现在他在哪里?”

常回摇头,“属下不知!”

方娘哼了一声,扭头看他,好奇道,“你脸怎么啦?”说着伸手凑过去看,常回立刻躲开,却被她扳住肩头。

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满面通红。

方娘见他脸颊红肿,诧异道,“他让人打你了?”

常回忙退后,“是属下自己。”

“你早不是我的下属,不必如此!”方娘浅笑,呵了口白气,“走吧,陪我逛逛!”

常回不想去,却不能拒绝,只得跟在她身后,用力地低垂头。

“我们去佛龛看看!”方娘淡淡地说着,抬脚率先走去。

佛堂里清净干爽,里面檀香细细。正中大案上供着一尊金身佛像,下设香案,蒲团。方娘在堂下慢慢地踱着步子,那日听得关红月与人说话,但是却没见到其他人影,想必被他藏匿在何处。

常回不解地看着她,却不敢询问。

方娘里里外外寻遍,却没发现任何异样,不禁有点失望。

“常回,我师父在宫中吧!”她见外面无人,索性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话。

常回显然被她问住,惊诧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有人说我师父当年没死,沈谧将他藏于何处!”方娘逼视着他,看他双眸躲闪,越发气势凌人。

“姑娘,您误会了,凤宫主早就--仙游了!”

“你再编!带我去宫内地牢看看!”她负手走出佛堂,在廊下等他。

常回为难,不知所措。

方娘的瞪着他,却感觉身后有人冷冷地盯着自己,回头见是花暝,当下也不理睬他,只管逼常回。

“姑娘,地牢早就空置多年,里面很脏,您还是--”

“那我师父在哪里!”方娘坚信常回知道什么。

花暝见她看到自己竟然不理不睬,不禁大为恼怒,飞快地冲到廊下,站在她跟前。

方娘将他推开,继续逼视常回。

“方娘!”花暝不悦地蹙眉。

方娘看看花暝,又瞥了常回一眼,指着他问道,“你说他是花暝主,说他当初跟沈谧一起合伙杀了我师父。说他三年前离开益阳去寻我。你说金针是十年前扎进他脑后的。那么你现在告诉我,他之前的记忆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

方娘揪着常回的衣袖,气势汹汹,不容他躲闪。

花暝一听诧异地看着他们,随即冷目锁着常回,阴沉道,“你造我什么谣?”

方娘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他说你装作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