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不能带凤宫主走。”常回挡住马头。

方娘大怒,“让开!”

“姑娘,凤宫主不能离开这里!”常回寸步不让。

方娘怒极,手腕一翻,鞭子朝他卷去,常回不躲,马鞭抽过他的肩头,在脖颈上拉出一道鞭痕。

“常回,你!”方娘撤回鞭子,“常回,我不忍心杀你,可是你若不让我走,我就杀了我自己。”

常回为难,突然廊下一人,黑衣猎猎,目光森冷地盯着她,“你让她杀!”

方娘蹙眉看着花暝,见他黑眸深沉,恶狠狠地瞪着她,忙朝他招手,“花暝,我们走,等下师叔醒来就走不掉了!”

花暝冷冷地看着她,“你还会管我吗?”

方娘见他闹脾气,想方才自己对不住他,软了声音,“别闹脾气,快过来!”

花暝只是气鼓鼓地不动。

“你再不来,我生气了!”方娘瞪他。

花暝眉头一挑,虽然不悦却一撩衣摆跳了出来,看向常回,“马!”

常回无奈,只得飞快地去牵马过来。

花暝跃上马背,手臂一伸将凤飞雪抓到自己马上,见方娘拿眼瞪他冷冷道,“带路!”方娘理亏,只得快马出宫。

日暮时分到得冷翠山下,二人下了马,花暝背着凤飞雪,方娘牵着马。

密宫里石墙高深,空气阴冷,多处破败不堪,方娘瞥了花暝一眼,“这都是你造的孽!”

花暝一言不发,黑眸沉沉,只低头快走。

“虽然你现在没记忆,但是你的错也不能抹煞!”方娘跟在他身后,从前他强势得不容她说一点,如今没了记忆,倒是闷不吭声任由她奚落。

花暝愤怒地回头瞪她,气急了大声道,“我不是沈谧!”

方娘看他几乎抓狂的样子不禁发笑,也不再刺激他,一路按开机关将师父送去冰灵池。

冰灵池中一朵巨大的寒玉莲花,四周寒气氤氲,水流潺潺。是历代密宫宫主修习内力之地。

花暝帮凤飞雪推宫过血,让他醒过来,然后将他放在寒玉莲花上,便跳上岸。

“师父,我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不对劲您一定要叫我!”方娘见凤飞雪能自己盘膝打坐,便拉花暝出去。

“小如,你能帮我护法吗?”凤飞雪睁开眼睛看着她,清俊的脸在氤氲寒气中越发不似人间所有。

方娘点了点头,看向花暝,“密宫有很多好玩的,你去外面看看吧。”

花暝审视着她,又看了看凤飞雪,“我陪你!”

方娘摇头,蹙眉将他推出去,“小心师叔追来。”

花暝只得出去。

方娘亦在池边木椅上盘膝打坐,时刻关切师父的状态。

直到第二天日出,凤飞雪面色温和了许多,飞身下了寒玉莲花。

“师父,您好了吗?”方娘大喜,这寒玉莲花果然是宝贝,怪不得以前不许他们进来呢。

凤飞雪俯首看她,然后缓缓一笑,轻声道,“小如,为师有事情要对你讲。”

方娘点点头,请他去一边坐。

“我们去后面走走吧!”他一如从前,很自然地牵她的手。

方娘微微一怔,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躲开,凤飞雪垂睫敛眸,凝注着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走吧!”

大片的紫罂粟花,竟然没有死透,偶有几颗经过温泉边上,开得妖艳。

方娘跟着师父慢慢地走着,裙裾拖动枯草,唦唦作响。

“你在鬼医谷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女子,对不对?”凤飞雪转眸看她,眸中怜惜无限。

方娘点头,微微垂了脸,“师父,她死了。”

凤飞雪颔首,“我知道。”

他们立于巨石之上,临风而立,流水淙淙。

“她是我和关红月的师妹,我们从小在密宫长大,师父柳艳骨虽然为人淡漠对我们却很好,尤其是小师妹。为师性子比较冷,不喜欢热闹,红月为人狭隘,喜欢较真,喜欢攀比。师妹活泼开朗,总好奇外面。她也是唯一偷偷出去回来不会受罚的人。

后来小师妹遇到一个憨厚的小伙子,她说要嫁给他。师父跟我说师妹单纯,不了解外面的凶险,不许师妹嫁给他,让我去跟师妹说。师妹逃离密宫,我便一路寻去,岂料红月也自作主张趁着师父生病之际跑出密宫。

我一直没找到师妹,很是着急,后来知道竟然被师弟藏起来。我找到他们藏身之处,跟师弟斗了三天三夜。有一天师妹--主动来找我,我不疑有它。结果,被小师妹下了毒。师弟跑出来说我暗恋小师妹将我打伤,还说他喜欢师妹。将师妹带走。

我以为师妹自愿与他离开。便回去密宫。没想到师父已经去世,我,我听同门弟子说是师弟回来杀了师父。接任密宫宫主之后,师弟再度出现,说我害死师父,不断找我打架。

我们两个的仇怨便越来越深。

终有一天,他将一个婴孩扔给我,说师妹死了。我曾答应师父要带师妹回转,师父和师妹是我唯一的亲人。那一次我很生气,将关红月打得重伤,要残废好多年。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

此后很多年我都找不到他的踪迹,直到你遇刺生命垂危,我发现竟然是南疆之地的腐尸毒。这样的毒只有师弟能炼出来。我出动所有力量,查到他的鬼医谷,而且他同时依附于蛟池圣女连轻波,化名为淡莲。我拼尽全力终于将他打伤。后面想必你也知道。”

方娘静静地听着,从前百般好奇师父的过去,却原来不过和她一样,也只是寥寥数语。若是从前她一定会问,师父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师妹,可是如今已经都没有意义。想着那个柳师叔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师父,柳师叔虽然死了,但是身体完好无损,模样跟活得一样,没有什么痛苦。”

凤飞雪阖眸轻叹,她哪里会知道,关红月给柳儿下的毒,就算是五脏六腑全部被蛊虫蛀掉,外貌依然鲜活。

他只是应了一声,每日听关红月唠唠叨叨,早知道的清清楚楚。

方娘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在寒风中似乎透明一般,心疼道,“师父,我们回去吧!凤飞雪似是没听见一般,目光望着远方,一次次的错过,是不是最终只有落寞。

“师父,”方娘轻唤。

凤飞雪缓缓转首凝视着她,“小如,你从来没有问你的父母。”

方娘勾着唇角,“密宫里的,不都是孤儿吗?”

他伸手轻轻地挑起她的下颌,深深地凝视她,“可是也都有父母。”

方娘心头凄惶,摇头轻笑,“我有师父就够了。”

凤飞雪垂了眼,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忧伤。她不问,他也没有机会再说。也许再也没有机会。

“吃饭了!”身后不远处传来花暝冷冷的声音。

方娘回头朝他挥挥手,然后对凤飞雪道,“师父,沈谧被师叔改头换面,金针封穴,如今什么都记不得了!”

凤飞雪垂首看她,淡淡道,“小如,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你师叔每日疯疯癫癫,为师耳朵都起茧子了!”

方娘一怔,想起师父受的苦,心头难过,微微垂了头,有点不知所措。

凤飞雪垂眼看她,风吹动柔软的发丝,光洁的额头闪动着柔和的光芒,乖巧柔顺,一如从前。

身子颤了颤,伸出的手硬是背到身后,淡淡道,“回去吧,这里风大!”

方娘朝他笑,伸手来扶,凤飞雪轻笑,微微扬眉,“为师没有老到走不动!”说着跳下去。方娘怔了怔也随着跳下去。

花暝不知道从哪里拔了些野蘑菇,也不管有毒没毒,将一只山鸡加进去胡乱炖了一锅。方娘看着黑乎乎的一坨,畏惧地看了一眼,没敢动筷子,“我觉得不饿!”

花暝硬是将一条鸡腿夹进她的碗里,瞥眼见凤飞雪双眸别有深意地盯着他看,不禁哼了一声。

一顿饭吃得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只觉得气氛压抑,索性躲到院子里去呼吸新鲜空气。密宫里面,因为温泉经流,有几处山洞温暖如春,里面生着很多蘑菇。方娘认真地挑拣了,用裙裾兜着,又从原来的玉瓮中找了米,虽然多年未开封,却依然新鲜,尝了尝重新做了饭。

方娘盛了饭菜捧给师父,他吃饭之后继续闭关运功。

走到院子,发现花暝不见了。找了一圈在第一次相遇的假山里看到他。他倚在假山上,瓷白的脸颊沾了些许的烟灰,微合的长睫轻轻地颤抖。

“花暝!”她轻声唤他。

花暝睁开眼看她,目光浅浅若流,“方娘,我不喜欢这里!”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紧紧地抿着唇。

方娘见他又是那样一副耍赖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赖上她,让她负责。

“师父没事的话我们就离开,回去想办法对付师叔!”她笑了笑,伸手去擦他脸颊的烟灰。

花暝握住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方娘,你若负我,再不会有第二次!”

方娘瞪了他一眼,抬手用力地擦拭他的脸颊,“说混话,耍赖,你好样的!”

“你让我难过了!”他猛地张臂将她锁进怀里,“我以为你找到他,就不会再理我了。”

“你要是无理取闹。我可是会生气的!”笑了笑,将脸颊贴在他胸口。师父没死,真好,这样想起来,当初沈谧虽然说得绝情,可是他毕竟没有杀了师父。这样很好。

“谢谢你!”她低声喃语,用力地回抱他。

花暝愣了愣,有点受宠若惊地感觉,“方娘!”

“现在,你去外面买米面。我们不能让师父总是吃那些不知道坏没坏的米。”她笑着仰头,想要起身却被他揽紧。

花暝俯首轻轻地吻她,“我很快回来!”

“小心点。师叔暂时不会找到我们的。”方娘替他掩了掩衣襟,又将自己脖子上的狐狸围脖拉下来替他围上。

花暝捧着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转身去牵马。

方娘送他出了密宫,返回内院去看师父。他不在寒□内,挨个房间找,最后在他寝宫里看到密室的门大开着。

她站在内室的隔断门口,看着里面纱幔轻拂,师父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一如从前模样,悠闲清冷,无爱无恨,这样是不是很好。如果能回到从前,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过,她会不会还那么痛苦?

拼了命地去挣扎,结果却是这样,物是人非,一切都无法回头。依稀记得那时候师父清颜如莲,眸光似冰,却总是于冰冷中给予她淡淡的温暖。

“小如,进来吧!”

她听到师父轻轻唤她,抬脚走进去。

密室里弥漫着淡淡清冷的香气,屋顶悬着一颗夜明珠,光辉幽幽。

“师父,您不要打坐吗?要不要我做饭去?”

凤飞雪笑着摇头,凝眸看着她,招呼她走近。

方娘犹豫了一下站在他身旁,师父从未用这样的眼光看过她,让她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小如,你的紫罂粟之毒几年了!”他看着她,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稚子孩童,丰润的身体,苗条柔软,比她十四岁离开密宫已经大不相同,突然他觉得心口刺了一下,忙别开眼睛。

驱毒

第三十七章

方娘垂了垂眼,然后朝凤飞雪笑了笑,“师父,我没事!”

凤飞雪却伸手握上她的手腕,方娘也不挣扎,半晌,他放开手,神色凝重。

“师父我用碧玉丹和回心粉克制着毒气,没有大碍,只不过是内力几乎消失了而已!”她故作没事地安慰他。

凤飞雪微微勾起一丝笑,淡淡道,“就算你如今长大了,也还是我的弟子!”

方娘知道师父识破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低着头笑。

“跟我来!”他轻轻地握上她的手,又拿起一边的一只红木匣子,领着她离开密室。

“师父我真的没事!”方娘知道师父要做什么,下意识地抗拒。

凤飞雪将红木匣子放在床头的案几上,手一扬,将罩住紫檀雕花大床的白布扯掉,纤尘未落。

“趴下!”他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地吩咐了一声。

方娘从小没有一丝违逆师父的勇气,只好脱了棉靴,然后爬上床,在淡青色的湖锦床单上趴下。

“方娘,你相信师父吗?”他脱掉鞋子上床,在她身旁跪下。

方娘点头,回头看他,担忧道,“师父,如今您刚得自由,如果精神消耗过度,不利于恢复。不如还是等等吧。而且--”突然看到师父的脸快速苍白下去,立刻咬住唇。

旋即她却脸颊通红,尴尬不已,师父替自己驱毒,她竟然胡思乱想,如此--如此…一时间急得身体轻颤,脸颊一直红到脖颈。

凤飞雪看着她慌乱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把衣服脱掉,为师帮你生火炉!”飞身下了大床,走去后面厨房找到存留的木头和一些白炭,用竹筐拎到房中生火。

方娘呆呆地看着他,记忆里的师父,白衣如仙,神色清冷如莲,手把玉盏,对月醉酒,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面。

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虽然脸上依然苍白,但是唇角的浅笑让她觉得很亲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火,火光映着他淡雅出尘的脸颊,让她觉得心底什么慢慢地活了过来,不再孤独苍凉,就算是立刻死去也不再有遗憾。

他是她的师父,是她唯一的亲人。

他也是她的神,是她从小景仰的人。

“你穿着厚厚的绵衣,为师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帮你下针!”不知道何时他已经站到床边,弯了唇角,朝她掀了掀眉。

方娘面上一热,回眼对上师父淡然的神情,随即慢慢地解开腰带,虽然很想劝他真的不用这样急,她中毒也不是一天两天,而他却刚得自由,如果有个什么好歹,自己该如何?

她缓缓地拉下绵衣,虽然炉火很旺,凉气入侵,还是让她瑟缩了一下双肩,然后慢慢地解开腋下的中衣带子,露出白细玉润的脊背。

“小如,会痛!”他轻轻地说着。

方娘微微摇头,她从来都不怕痛,却为师父那句关切而心悸,从前他不管是帮她疗伤还是驱毒,不会这样柔软了声音提醒。

感觉他微凉的指尖轻轻地压上她的背脊,如蜻蜓点水般温柔细腻,然后丝丝内力自穴道内缓缓游走。方娘立刻凝眸调息,缓缓运功。

他的手指如抚琴般在她脊背上游走,自肩头至腰椎,缓缓往下,方娘禁不住颤了一下,随即感觉肩头一痛,师父已经开始下针。

一针针顺着脊背扎下,方娘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汗水落在身体上,一滴滴冰冷。

紫罂粟之毒是师父配制出来的,虽然他当日说雪莲金丹可抑制,别无解药,不过他自然有独到的解毒方式,只是想到他的身体,方娘便担心不已。

突然她感觉热热的东西落在脊背上上,心头暗惊想要回头,却被他抬手按住,“别动!”

凤飞雪阻止她,怔怔地看着雪白如玉的肌肤上,数点殷红如梅,敛眸苦笑,提袖子轻轻地帮她拭去,然后又擦了擦自己的眼底。

关红月果然今非昔比,被他封住的内力,若是急着冲撞,只会慢慢地七窍流血。

“师父,您没事吧!”方娘担心不已。

他轻轻地擦拭了几下,缓缓道,“没什么,很快就好。”然后又缓缓地一阵阵扎下去,一边用袖子接住鼻子里滴出的血。扎完针,便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方娘只觉得这一次比以往都久,久得她趴在床上慢慢地睡过去。

“方娘!”外面传来花暝的声音。

凤飞雪飞快地挑下层层床幔将方娘挡住,拔出最后一根针,帮她拉上锦被盖到肩头,随即起身下了床,到一边的红木大柜中找了从前旧衣。

花暝寻到内室来,看到换衣衫的凤飞雪愣了一下,阴沉道,“方娘呢?”

凤飞雪回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睡觉呢!”慢慢地换上干净的素白衣袍,又寻了一件淡青色鹤氅披上。

回头见花暝铁青着脸,目光森冷地盯着他,似乎想冲到床边却又不敢,眉尾掀了掀,“不要打扰她。”

说着走回床边将方娘的鹿皮短靴摆在床下的踏脚上,然后从花暝身边缓缓走出去。

花暝一步步走到床边,透过朦胧的纱幔,能看到她□在外的肩头,发丝如水一样铺散在锦被上,他用力地咬着唇,抬手握上纱幔,一点点地将纱帐拉下来,在看到一侧散乱的衣衫时,再也没有了勇气,转身飞奔出去。

凤飞雪笼着鹤氅站着院子里仰头望着湛蓝高远的天空,白云悠悠,很快关红月就会找过来,既要用仅有的时间帮她驱毒成功,可是他也不想放过关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