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暝点头,“我恰好不想做他,我们出去吃疙瘩汤,我记得有一家水记汤面很好吃。”

“你记得?”方娘诧异看他。

花暝点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记得。”

方娘笑,与他并肩而行,水记汤面馆是他们常去散心的地方,在那里安排下一步的计划如何走,他们会吃一碗汤面,他不喜欢吃葱花,却喜欢闻葱花的香气,曾让她颇为惊异。

汤面馆还是那家汤面馆,老板却换了。方娘也知道,因为沈谧起事成功,都升官了,自然不会再来卖面。

他们也不进雅间,只在大堂角落靠窗的清净位置坐下。

一大碗疙瘩汤,面片如舟,老汤喷香,上面飘着葱花芫荽末,搅一下,红的火腿,黄的鸡蛋花,绿的菠菜叶。

当年还是因为她喜欢吃,他开始让人在草棚里种菜,冬日也会有菠菜和芫荽吃。只是却极为难得,不想今日面馆竟然还有,不禁诧异。扭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竟然是之前的面馆大师父,圆头大耳,极为好认,不禁朝他笑了笑。

“你看花花绿绿的面汤不看我也就罢了,竟然扭着头去看别的男人,真是过份!”花暝微微勾了唇角,斜眼睨着她。

方娘嗔了他一眼,余光却看到窗外一人茧白锦衣,面容清雅,目光森森地盯着她。方娘撇撇嘴,“他怎么来了!”

“他约我们喝茶!”花暝也不转身,只抬手招了招,便低头捏着木勺慢慢地喝汤。

方娘扬眉,扭头看向门口,见苏瑾悠然而来,点头算是打招呼,“请坐!”

苏瑾缓缓坐下,扫了他们一眼,也不说话也不要东西吃,小二问了好几声他都没应。

“小二哥,随便给他来一碗水饺。”方娘出声,瞄了苏瑾一眼,却见他竟然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

那样的目光让她不知道为什么,猛地脸就烫起来,忙低头喝汤。

“找到师父了吗?”苏瑾淡淡开口。

方娘摇头,“不好找。我去不了地牢。”

苏瑾微微摇头,却不再做声,依然盯着她。

方娘恼怒,勺子重重地磕着瓷碗。

“下个要对付的目标是黄永年!”苏瑾看着花暝缓缓道。

花暝看了方娘一眼,微微蹙眉,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问方娘吧,我听他的。”说完朝方娘眨了眨眼。

苏瑾瞥眼看着方娘垂着头一下下地喝面汤,半截粉颈红扑扑的,映着耳下晃悠悠的红珊瑚耳坠子格外娇艳。

“你要做的不就是刺杀皇帝?为什么要致力于对付马天成和黄永年?我需要理由!”方娘淡淡地说着却不敢与他对视,总觉得他目光里带刺一样。

方娘对关红月和苏瑾怀着一样的感情,两人都复杂无比,虽然都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她都没有好感。就算他们刺来刺去,自己也没意见。

“时间!”

“过些日子他会公布大婚时间,大婚之夜最合适!”方娘垂了眼,看着苏瑾修长的手指,似乎因为太过用力,指端竟然微微僵直泛白。

“哼!”他冷冷地扫着他们,然后扬眉讥讽道,“你倒是如意算盘,让我帮你扫清道路!”

方娘嘴角扯出一丝淡笑,“随便你!”

“好,”苏瑾痛快地答应,“就算你想利用我,便再被你利用一次!”

方娘低头喝汤,没看到苏瑾面上一闪而过的阴狠之色。

等他们两人告辞离开,苏瑾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看着对面那碗已经没有热气冒出的面汤,是不是所有的不管当初多么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可是到最后都如这样,人走汤凉?

方娘任由花暝牵着她的手在街头巷尾慢慢地走,仿佛永远都不会到头,只是看着夕阳西沉却知道总有什么会在那里等着,来结束这一切。

她让花暝不许告诉任何人他是沈谧,因为如今的环境真真假假,苏瑾跟她的说,关红月跟她说的,她几乎都不相信。

转眼十几日过去,方娘逐渐发现关红月一件奇怪的事情,他的性情时好时坏,对自己有时候很和蔼,有时候很凶很冷,让她难以捉摸只能尽力小心应付。

关红月下旨颁布了大婚敕令,满朝都开始准备庆贺,只有方娘没有一点感觉。

这日方娘外出归来,一入内室,猛地吓了一跳,只见关红月冰冷冷地瞪着她,“你到底是谁?”

方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试探地叫了声,“师叔?”

关红月目光越发阴冷,一挥袍袖,五指成爪,袭向方娘。

方娘躲了两步却被他狠狠地捏住肩头。

“师叔!”她紧蹙眉头,努力地抬眼看她。

“你到底是谁!凤飞雪你个伪君子,假清高,无耻,恶心!”关红月双目赤红,目光疯狂地盯着她。

方娘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忍着肩头剧痛,“师叔,师叔,你醒醒!”看他的样子好像是见过师父,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

颈上的手慢慢地放松,方娘立刻将他的手拉下,柔声道,“师叔,我们坐下慢慢说好不好?”

关红月慢慢地平静下来,恍惚如梦一样,目光迷离,半晌看了她一眼,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师叔?”方娘轻轻地唤了一声,他目不转睛地看她,目光越来越柔和,随即一片清明。

关红月伸出手摸上方娘的脸颊,眉眼、鼻子、嘴唇、下巴,方娘一动不敢动,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柳儿?对不起!师兄不是真的想杀你!”他低低地唤了一声,让方娘顿时毛骨悚然。感觉他的动作越来越温柔,目光几乎要软出水来。

“我不是柳儿!”她忍不住开口,生怕关红月把她当成那个女人。

脸上的手顿时停住,方娘心头擂鼓,紧张地胸口一胀胀地发痛。

“你不是,可是你是他喜欢的,恶心!”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丝阴冷的声音,让方娘只觉头皮发炸。

“师叔,弟子不明白。”

“为什么,他可以不断地喜欢,可以喜欢不同的人,她们又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温柔的,师兄,为什么…”

关红月目光散乱,身体里似乎有着另外一个灵魂,突然他猛地撕扯方娘的衣衫,吓得她大叫一声,一人飞袭而来,点上他的后心,与此同时方娘恰好一只金针插进他的肋下。

见是花暝,方娘立刻拉着他躲开,“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发疯。”

花暝蹙眉,看着关红月,“我听宫婢们议论皇帝今日好像不对劲,便立刻赶过来,幸亏没有晚。”然后将方娘一抱,“我们离开这里。”

方娘轻轻地摇头,弯腰查看关红月,又从怀里掏出一根金针,分别刺他几处穴道,又让花暝将他搬到床上。

“他要睡很久,我们去流光殿看看!”说完她走到殿外命唐冲等人守着不许人随便进来,然后两人飞奔去流光殿。

她心里突突地跳,关红月并没有去过地牢或者密宫等处,却受了这样的刺激,只怕是见过师父。

暮霭沉沉,流光殿寂静如阑。

“你去看看金佛的身体里有没有藏什么,我去寝宫!”方娘推了推花暝,自己溜进寝宫。上一次她几乎找遍所有器具,但是墙壁地板却没有找过,也许有密室也说不定。

她敲遍墙基没有听到异样,这时候花暝进来朝她摇摇头。

“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方娘,你到底要找什么?”花暝见她累得趴在地上喘气,只好将她抱起来将她放在大床上。

“不如索性将他杀了,你也不用如此害怕!”花暝心痛地看着她。

方娘摇头,“现在不行。”她扫了一眼床帐,突然发现里面的纱幔上有一点血迹。心头疑惑便爬起来去看,零零星星数点血迹,好像是喷溅而出一般。

她慢慢地将里面的帐幔挂起来,露出装饰了无数宝石美玉的鎏金飞龙戏凤的墙壁。她记得之前是一面很大的床架,如今换成了墙壁,初始以为是关红月喜欢华贵的东西没有在意。

她细细地摩挲着,等摸到一对琉璃龙眼的时候感觉动了一下。心头一动,立刻对花暝道,“这里有东西!”

她索性将幔帐都拉起来,然后趴在墙面上敲敲打打,突然看到自己之前插进去的金针,竟然还在而且渗出一点血迹,虽然干涸在墙面,却依然能辨别。

花暝虽然不解却也不打扰,似乎明白她在找什么,下意识地咬住了唇。

方娘思量了一下,决定从那对龙眼开始,她用金针小心翼翼地将龙眼取下,里面竟然传出一股淡淡的腥气,生怕有毒她立刻屏息。

过了片刻,确认无恙,便开始观察,突然两个洞内闪了一下,两点莹莹。方娘警觉立刻扭头,却又没有暗器射出。

花暝等得久了,急道,“方娘,将墙壁推倒不就成了!”

方娘忙摆手,“不可以,师叔的设计都是万般巧妙,大意一点就会麻烦!”让花暝递来一面铜镜,对着洞口照过去。

里面黑漆漆的,慢慢地竟然现出两点柔光,方娘惊得“啊”了一声,那赫然就是一双眼睛。

她只觉得浑身虚软,胸口跳得厉害。

“方娘,怎么啦?”花暝朝她伸手。

方娘咬牙摇头,“没什么,等一下。”

她索性将一颗颗宝石都抠下来,那条飞龙身上的鳞片也被她用刀子飞快地刮下,想了想她又从底部开始抠掉一朵祥云。

突然一物飞了出来,方娘一声惊呼扭头躲开,眨眼间那东西却又不见,似乎缩回洞里。

花暝听得她叫立刻也跳上床,看着那个黑漆漆的小洞,蹙眉不语。

方娘拉着他的手,慢慢地后退,“我有办法,你等一下,不许出手。”

花暝点头,方娘又郑重地叮嘱了一遍,他再点头。

方娘拔下头上的珠钗,拧开珍珠,倒出里面的粉末,又管花暝要了火折子,将粉末放在火上烘烤,然后轻轻地扇进小洞中去。

花暝紧张地看着,只等若是有什么东西窜出来立刻抱着她就跑。

方娘直到将半颗珍珠的粉末都烘烤完毕才舒了口气,然后将洞口和琉璃眼堵上。

“方娘,你在找你师父?”花暝扫了一眼墙壁。

方娘点了点头,“苏瑾打听到我师父没死,但是他不知道在哪里,我找了一阵子都没找到。今日师叔突然发疯,我就想他可能是见过师父。”

花暝微微颔首。

方娘趴在墙壁上听了听,感觉细微地颤抖,还有嘶嘶之声,片刻便一片寂静,反而响起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好了,你帮我把墙壁扒开,小心一点。”方娘紧张地叮嘱他。

花暝朝她笑了笑,飞快地捧着她的脸,温柔地吻了吻,“你要我做的,我肯定会做的很好!退后一点。”

方娘顾不得害羞,立刻跳下床看着。

花暝凝力于掌,如同有吸力一般,墙壁哗哗碎裂,泥土、砖石、宝石、珠玉,纷纷坠地,尘屑四起。

方娘紧张地几乎无法呼吸,只能眯着眼睛看。

等花暝最后吸气运力,掌风扫过,“哗”的一声,靠近床的墙壁悉数碎裂落在床上。

“啊!”方娘虽然有过准备,却还是惊得立刻捂住了嘴巴,身子摇摇欲坠,泪水汹涌夺目而出。

花暝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是呆了一瞬立刻跃下床揽着方娘。

除去前面墙壁上的飞龙祥云图画,后面俨然又是一副,却清美中透着诡异。白绢纱衣裹着清癯修长的男子,面容清绝出尘,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墨黑的发丝像流泉一样闪耀着水滑的光芒。他双眸微合,薄唇淡幽,神情安详的如同世外谪仙。

如果忽略卷着他的身体层层而上,牙齿咬在他喉管的那条巨蟒蛇。

另外几条细细的金线蛇缠绕他的胳膊或者大腿,自下而上,分别咬住他的丹田,气海,膻中等大穴。

方娘泪如雨下倒在花暝怀里,颤声地唤,“师--傅…”

“小如!”沙哑低沉的声音,依然清冷无波,淡淡的像冰面的光。

“师父,师父还活着!”方娘推开花暝,抢上大床,匕首翻卷如风,先斩巨蟒七寸然后立刻用床幔兜住,再斩金线蛇七寸,皆飞快地用厚厚的床帐兜住,没有让腥浓的脏血溅在师父身上。

失了巨蟒的支撑,凤飞雪身体直挺挺地倒过来,方娘立刻张臂抱住他,在他环跳穴等处轻轻地按揉输入内力,然后扶着他下了大床。

旧事

第三十六章

花暝冷眼看着她,救到她的师父,她就一眼都不再看自己。用力地握着拳头,盯着她的脸,她竟然顾不得抬眼看他一下。

方娘乍见师父的喜悦被对他的怜惜取代,想到他可能受的折磨和痛苦心中满是痛意,眼泪不断地流。想起他原是为了自己去蛟池受伤,沈谧竟然趁人之危和关红月联手将师父打伤,心里便越发难受。

“师父,还有内力吗?”她扶着凤飞雪在另一侧的床榻上落座,手掌贴上他的胸口,感觉他的身体冰冷,心跳也时有时无的模样,更是大为着急。

凤飞雪看着她一如当年的容颜,除了成熟沧桑些许,没有一丝变老的迹象,不禁笑了笑。

方娘呆呆地看着他,不禁扑进他怀里大哭不止。

花暝咬破了唇,敌视地盯着凤飞雪,修眉挑起,内力在体内凝聚。

凤飞雪感觉到他的杀气,冷眼看向他,淡淡道,“陛下别来无恙!”

方娘一惊立刻起身,擦了擦眼泪回头看向花暝,见他脸色铁青,目光阴冷,一身的杀气,不禁挡在师父身前,怒视着他,“你还想再杀我师父一次吗?”

花暝动了动唇,恨恨地看着她,脑后一阵阵地抽痛袭来,让他双眼模糊,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觉到她的疏远怒气。

喉头爬上一口血,他死死地抵住舌尖不肯让它们流出嘴角,生生地咽回去,身子微微地颤抖,冷冷地盯着他们。

“师父,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方娘救得师父,心里松了口气,“能运功调息吗?”说着抬手贴上他的后心,想帮他运功。

“方娘!”花暝冷硬地唤她,“你这样会引发紫罂粟的毒!”

方娘被他冰冷的语气刺到,想起他要杀师父的事情便挑眉道,“那毒不也是你给我服的吗!”

“柳方如!”花暝怒极,血丝渗出唇角。

“小如?”凤飞雪微微蹙眉,转眸看向她。

方娘微微一笑,“师父,没事的,虽然您的紫罂粟厉害,可是碧玉丹和回心粉也能克制!”

凤飞雪面色一变沉下眼看着她,然后阖眸,一瞬之后恢复平静,淡淡道,“小如,不用帮为师运功,金针探穴即可!”

花暝上前两步,冷冷道,“我可以帮忙!”

凤飞雪瞥了他一眼,神情淡漠,“多谢陛下好意,不用了!”

方娘忙道,“师父,金针探穴恢复功力很伤身。”

凤飞雪淡笑,“再是伤身,于我还能如何?”

方娘心痛,咬着唇答应,回头看了花暝一眼,想自己方才有点过分,如今他已经失去了记忆,怪他也没用。又没时间耽误,只想安顿好师父再跟他解释。

凤飞雪常年被囚禁,内力被封,浑身血液几乎不流动如同蛇类冬眠一般,如今被方娘金针探穴刺开一点封存的内力,血脉加快,瞬时竟然头晕目眩,有种要魂飞魄散的感觉。

他用力地咬着牙,以可用内力缓缓调息,强行将那种不适压下。方娘自他百会穴、膻中、一路往下,针在丹田穴处停了下,手颤了颤咬着唇轻轻扎下去。

凤飞雪眉头一紧,身体轻颤,呼吸急促起来,浑身如同抽筋一般的痛,忙竭力压下,待方娘在别处施针之后,才渐渐好起来。

他垂眼看着方娘低垂螓首,耳底肌肤细腻光洁,墨玉坠子黑白分明,压抑的东西似乎因为内力衰弱而肆意横行,心口如同开了口子,有什么疯狂灌进来。

方娘不知他内心汹涌,手指探上他手腕感觉脉搏跳动有力,内息开始强劲起来,心下大喜。

“师父!”她唤了一声,刚要抬头,却感觉师父朝她倒过来,忙张臂抱住,凤飞雪的唇便贴在她的耳底,冰凉的唇让她骤然颤了颤。感觉他内息错乱,以为他常年被禁,气息不调,忙帮他运功。

等他终于好一点,方娘觉得毒气上行,忙吞下一粒碧玉丹,抬头不见了花暝,忙唤了两声。

“小如,带为师去迷宫。”凤飞雪趴在她的肩头,声音低沉,随即便昏了过去。

方娘怕关红月突然出现,虽然挂念花暝想他以的武功应该不会有事,立刻抱着师父起身。

迷宫有寒玉莲花,有助于师父疗伤,虽然不能恢复却也大有裨益,况且那里机关重重,关红月也不好找。

方娘用狐裘裹着师父,让侍卫去牵马来,等刚上马却被常回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