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也不能露宿街头吧!”她回头瞪他。

“我们去投宿吧!”他朝她笑,月色下微微有点紧张,黑眸隐隐像星子。

方娘脸上一热,用力想挣脱他的手,却被更紧地握住。

客栈的名字叫什么,掌柜什么样子,方娘都没注意。因为她一直红着脸微微垂着眼,听着花暝很自豪地跟掌柜说要一间上房,还特意加了一句方娘是他的娘子。

她很想敲晕他,实际人家是不会关心这些的,他非要让别人留意,让她几乎抓狂。

她也从不知道花暝会这样疯狂,几乎要将她拆骨抽筋一样地狠,就像她欠了他几辈子,一旦被抓到便不死不休。

但是他又温柔,知道他的手上有着茧子并不敢用力地摩擦她的身体,只是一遍遍地吻她,用力地将她压进怀里,纠缠不休。

“方娘…”他低喘着,滚烫的汗水滴上她的胸口,又被他一点点地吮去。

他疯狂如火,却又小心翼翼,可是她还是痛,从心底里蔓延起来的细细如丝的痛。像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一样紧紧地拴着她。

“你是我的…”他宣告着,一点点地吻她的唇。

“再也不会伤害你,再也不敢!”他的声音颤抖着,双手用力地捧着她的头。那般的决然没有余地,如果再次的伤害,就真的无法挽回。失去的痛苦,只有在失去才能体会。

失去的痛苦,永远大于当初为之决裂所坚持的。

可是往往只有失去才能知道,否则谁也不知道为了坚持她不喜欢的,会失去她到什么程度。

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他不敢奢求她不要再离开,他只能让自己再也不会伤害她,不会寒了她的心,让她头也不回。

“方娘…”他覆在她的身上,声音和身体一起颤抖。

方娘嘴角泛起柔和的笑意,眼中无泪,她双臂交缠勾在他的颈上。他换了方式折磨她,她却无法拒绝,只希望还能看到明日的太阳。

“累吗?”他伏在她的耳边暧昧地低语,不但用身体纠缠,甚至不放过她的耳朵。

方娘昏昏沉沉,腰酸腿痛,却还是被他撩拨的火烧连营,却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我想睡觉。”

“方娘,我怕…”见她终于睡去,他才低低地叹息,将她拥入怀里,双眸贪婪地盯着她,一瞬不瞬。

突然,门外响起低低地咳嗽声。

花暝慢慢地起身,用被子将方娘裹住,下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黄永年见他出来,立刻恭喜。

花暝扫了他一眼,回身听了听,示意他们去别的房间。

“微臣已经命人监视聚欢楼和宫内以及密宫,陛下大可放心,在此多住几天。”黄永年一脸的欢喜,他们终能修成正果,也让他这个做臣子的就算死也放心了,否则这皇帝不定想处什么法子将他从坟墓里折腾出来。

“文家如何?”他理了理褶皱的衣襟。

“蠢蠢欲动,他们和乾坤门合谋,看来别有所图。”黄永年毕恭毕敬道。

“继续盯着他们,什么都不要做。还有今日去聚欢楼行刺的几人,你查查是暗卫里哪一批人,连常回都不知道的话就要留心。”

“是!”

“我要看苏瑾最后的王牌是什么,你由着他计划,看看最后到底是什么,才好一网打尽!”

“微臣明白,”黄永年看了他一眼,关切道,“陛下,您真的没什么吗?恢复记忆,是不是该好好休息一番?”说完联想到房中的方娘,又觉得有点多管闲事的样子,忙低头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头痛,况且我本来就没有按照关红月的法子金针封穴,金针并未刺到八分,只不过是被内力震断在无害的部位,然后用内力冲穴暂时封住记忆。”

“恭喜陛下!”黄永年大喜过望。

“没在宫内,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花暝睨了他一眼,“马天成在全州如何?让他时刻准备,时机一到将乾坤门一举全歼。”

“马大人行事顺利,没有半分差错。陛下英明,此计甚妙。马大人带着陛下画的图纸一一勘察过,只待时机成熟。”

“不错。既然文家真有此意,朕也不想再姑息,只怕他也怀疑了关红月,想跟苏瑾密谋大事,且让他高兴两天,朕几次提醒他,他竟然鬼迷心窍,那也怪不得我们了。”

“甚是!”黄永年欣喜。

“花暝!”走廊传来方娘的声音,两人一震,黄永年立刻就要往床下躲藏。

花暝蹙眉,朝他摇了摇头,未等说话,方娘已经站在门外,又唤了一声。

花暝立刻起身,“方娘!”然后飞快地将门拉开。

方娘刚要问他见到黄永年竟然在房内,不由得蹙眉,“黄将军,你动作可真快!”

黄永年额头冷汗不止,干笑了两声,“姑娘,下官派人去寻,人家说你们来了万家客栈,下官寻主心切,只好…”

方娘疑惑地看向花暝,他微微耸眉,摇头道,“方娘,我不想听他说的,又怕吵你睡觉。”

方娘瞬时脸红了个通透,“如今可说清楚了?”

花暝点头,“差不多,不过我不想回去。”说着手臂缠上她的腰肢,黄永年一见立刻低头,忖思着要不要从窗户跳出去。

“我们走吧!”花暝揽着她,回身看了一眼黄永年,“黄将军你随意!”

黄永年只得连连拱手,“您二位随意,随意!”

方娘臊得面红耳赤,狠狠地掐着花暝的胳膊,却被他猛地抱起来,飞快地回了房间。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方娘怀疑地盯着花暝,黄永年刚刚怀疑他是沈谧,按说会先找自己,怎么可能半夜来找他?

花暝蹙眉,抬手摸着脑后。

“头疼吗?”方娘立刻大为紧张,忙踮脚去看。

花暝立刻抱住她,将头埋在她颈内,喃喃道,“方娘,我隐约能记起一些东西了!”

“真的?”方娘大惊,抬眼看他。

他点了点头。

方娘不但不喜,反而颇为担忧地看着他,“我们立刻回密宫!”

花暝抱住她,“为何!”

“师父大人大量,一定不会计较,会帮你看看的!”方娘立刻去拿自己的狐裘,拉着他就要走,却见他皱着眉,一副失落的样子。

“别怕,我师父才不是小气的人,虽然你对不起他,可是他不会计较!”方娘轻笑。

花暝凝眉,不悦道,“我没对不起他!”

“好,你没,是我小心眼,胡乱猜测冤枉你,现在可以走了吗?”她软了声陪着笑,生怕他闹脾气转瞬间又不见了。

“我不想回那里。”他摇头。

“为什么?”

“我怕你不想离开!”他忧郁地看着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装失忆才能这样任性地要求她,还是自己心底里本来就一直想,一直想,却被那么多的琐事阻挠着,让他们错过了那么多时间。

方娘朝他浅笑,“等师父好起来,我们就走,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花暝见她笑容灿烂,心头温暖,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凑上去吻了吻,颔首道,“好,哪里都好,只要有你。”

二人回到密宫已经接近晌午。

方娘去寒□没有看到师父,寝宫也没有,最后在后山悬崖上看到他一身素绢薄衣,静静地立在那里。

山风凛寒,裹着他清癯修长的身体,仿若乘风欲飞的天鹅,洁白优雅,却又孤独凄凉。方娘呆呆地看着,从小习惯了这样偷偷地欣赏,贪婪的注视,卑微的爱慕。终有一天就会明白,师父是山间谪仙,清冷如莲,只会随风去,不会驻足人间。

他慢慢地回头,目光淡漠地看着她,似乎回到了从前,清冷的没有一丝温暖。方娘心头一酸,昨天师父还是温柔而和煦的,是她从来没有从他那里感受过的温暖,转眼他便强大而孤寂起来。

不会让人看到他的脆弱,不容许人践踏他的威严,师父是要去报仇吗?她叹了口气,缓缓上前,“师父,您好多了吗?”

凤飞雪起眼看她,目光淡漠清冷,“为师无事,你找到他了?”

方娘点头。

“为师已经将之前整理过的书卷放在那个红木柜里,到时候你自取了去吧。”

方娘心痛,“师父!”

“小如,你的紫罂粟之毒虽然不能全部驱除,但是却也不会再有性命之虞。”

“师父!”她声音轻颤,双眸含泪。

“好好爱惜自己,师父给你的命不是让你去糟践的!”他清眸湛湛,寒意凛凛。

方娘愧疚,双膝一软便跪下去。

凤飞雪袍袖一卷,将她托住,“你已经不再年轻,为师只有一个心愿。”

“弟子谨记!”方娘半跪垂首埋进他的手心,泪水滴落在他的袖口。

“我们碧影阁本就来源自西凉的挽风拂月楼,为师希望你能够将她一代代传下去。我有师父,有师祖,往上也有。我希望我会有徒弟,也会有徒孙,小如,你能答应我吗?”

方娘泣不成声,用力地握着凤飞雪的手腕,“师父!”

“小如,你能答应为师吗?”

她用力地点头,“我答应!”

“这就好!”他淡淡地说着,抬眼看到轻松树下,花暝玄衣如墨,冷颜如霜,冷冷地看着他。

方娘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仰头望他,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过去,朝花暝笑了笑。然后对凤飞雪道,“师父,我们回去吧!”

凤飞雪摇了摇头,“你先回去,我想再站一会!”

方娘无奈,只得离开。

清夜如水,不知道什么时辰,方娘冻醒了,忙起身去加木柴。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便走去窗口。

星子寒凉,无月。廊下白纱气死风灯轻轻摇曳,光芒幽弱。拖着外面枝干虬曲的苍松寂寥的树影,树下花暝冷冷地看着身披雪白披风,似乎要出远门的凤飞雪。

“你现在的功力,就算是关红月受了伤也杀不了他,去了只是白白受辱。”花暝抱着胳膊脸被树影罩着,看不清表情。

凤飞雪慢慢地转首,眸辉如霜,“你以为是几年前吗?今日,任何人都不会再有机会!”

“我不会让你去送死!”花暝斜跨一步挡在他的身前。

“她的毒已经不会有大碍,你当年给她服过雪莲金丹,虽然解不了腐尸毒,却能保护她的心脉,我为她金针渡穴,从此她不会再惧任何毒药,你尽管给她吃!”凤飞雪冷冷地盯着她,无限讥讽。

花暝用力地咬着唇,“她的毒我本来就有办法,我不让你去送死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你将功力都渡给她,就算能救她,难道能保护她吗?”凤飞雪缓缓转首看向方娘的窗口,目光凝了凝,淡淡道,“虽然我是西凉皇子,却从未想过要夺你大周皇位,也从未想过帮助西凉做什么。他们与我没有半点干系,我是为了师父留下来,如今--”

他微微扬眉,抬眼看着天边孤星,如今是为了谁又何必说与他听?勾了勾唇角,举步前行。

“站住!”花暝斜上半步,肩膀抵住他,“既然当年我没杀你,如今更不会让你死!”

“你只不过是怕我死了,小如心有遗憾,一生你都不会斗得过我!”凤飞雪斜挑嘴角,神态傲然地睨着他。

花暝沉了沉眼,他说得对,只要他活着不管多强大有多少威胁,自己都不惧。在他的眼里没有不能战胜的对手,但是如果阴阳相隔,他就不能钻进她的心里将凤飞雪连根拔除。

“你们沈家的男人,既自大又自以为是,什么都想霸占什么都不想放弃,只是这天下之事,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今日占的,他日也许就会被夺回去。而我想要的就只是眼前,这一生都过不好,何必去管后世万代?你爷爷更是处心积虑,既想杀我又心怀愧疚,我有无数借口和机会杀他,却一次都没有。你们只记着别人欠的,却不记得别人给的。”

凤飞雪说得很轻,一字一句却格外清晰,如剑一样割在花暝的脸上,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分。

花暝看着他苍白如霜的脸,昏沉的光影里有一种骇人的气势,像柔和的雾看似无形无质,实际却处处杀机。

微微眯了眯眸子,凤飞雪抬手推开他,快步往外走去。

“师父!”方娘终于再也忍不住,撞开窗子跃了出去,“师父,不要去!”她的身体在寒夜里瑟瑟发抖。

凤飞雪顿住步子,片刻慢慢地转身,走回她的身旁,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将她裹住,慢慢地系上带子。

他的动作缓慢而轻柔,方娘用力地抓着他的衣袖,“师父,不要去,至少现在不要去。”

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擦过她纤柔的脖颈,一阵阵温热传入,让他的手指颤了颤,随即点上她的睡穴,让她软在他的怀里。

凤飞雪抱起她往回走,进了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仔细地盖好被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绪起伏,“无望地守着一份卑微,等到转身看到你,而你也不在那里。人生就是那么多遗憾,你能为我做到如此,这一生…便再也无憾了…”

缓缓阖眸,两行泪落在她的脸颊上,抬手轻轻地拭去,不留一丝痕迹。

决斗

第三十九章

方娘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密宫里静悄悄的,风卷着山上的落叶飞旋落入阶下,薄薄的一层。踏着落叶找遍了密宫没有看到师父和花暝,而马也不见想是被他们骑走。她用热水泡了昨夜的剩饭胡乱吃了两口便想离开密宫去皇宫。

下山太远,索性去密道,通过圣恩寺转道去皇宫会快很多。刚打开密道,便听到一声轻笑,“真是个傻丫头!”

方娘一惊,就着密道里微弱的夜明珠光芒,看到关红月一身绛色锦袍,笑吟吟地看着她。他竟然摘掉了面具,那样一张妖媚到极点的面容写满邪佞,目光张扬地锁住她。

他的目光中有一种魔力,让人几乎无法遵从自己的意志,方娘看了他一瞬。

“师叔,你怎么会来这里,这里很冷又荒凉--”

不等她说完,关红月缓步上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去往密宫深处。

“从小我就讨厌这里,讨厌师兄那张冰块一样的脸,讨厌师父总是一副伤心失意的样子,讨厌这里的一切,只有小师妹是笑着的,笑得那么美丽灿烂。谁知道她竟然有眼无珠,偏偏喜欢一个--嗯,一无是处的混小子。”他气哼哼地说着,拖着方娘进了密宫的大殿。

他走去一旁不断地拍打着机关,瞬间墙壁上翻出石雕灯座,灯火齐燃,高高的殿顶一盏由无数水晶宫灯组成的巨大吊灯璀璨夺目。

方娘呆呆地看着,她从不知道这座大殿如此美,因为师父从没有开启过那些机关,平日都是燃着长明灯,火光熊熊,映衬着厚重的石墙,凝重而肃穆。

原来,这里竟然如此漂亮!

中间高高的玉阶之上是宽大华美的鎏金大椅,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纹饰。大椅前面一方石案,方方正正。

“你知道有多好笑吗?那个女人高高在上,我们在下面看着,我看到师兄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欲望,他明明那么无耻却要装作清冷孤傲一副圣洁不能染指的模样。难道不恶心吗?”关红月冷冷地看着高阶之上,神情怨愤。

方娘不知道关红月到底有何目的,只得小心应付。

“师叔,弟子去给您做饭好吗?”

关红月笑着睨了她一眼,“让我好好看看你!”他伸手揽着她的腰,半拖着她一步步走上玉阶,然后在高椅上坐下。

方娘被他捏着腰眼只能乖乖地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一脚踢在前面的石案上,“轰”的一声,石案碎裂,露出里面一具水晶玉棺。

方娘“啊”了一声,却被关红月握住手腕。

“这具水晶玉棺本是师父寻来给自己用的,谁知道她死后却不见了尸首,一定是你师父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将她藏起来据为己有。”他咬牙切齿地说着,然后一脚将棺盖踢开,手上使力将方娘抱上去。

“师叔,你想做什?”方娘想起石室里的那个女子,躺在玉棺中,面色红润,俨然熟睡一般,心头一阵阵发寒。

“人在盛年死去,若用尸蛊将其内脏缓缓噬去,便能常保青春,不管多痛苦,都似睡熟一般安然含笑。便是千年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缓缓地说着,眉眼都勾着魅惑的笑意,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似梦呓一般喃喃道,“他可以爱慕自己的师父,师妹甚至自己的…为何却那样鄙夷地看着别人?伪君子!”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攒着方娘的手腕。

方娘只觉一阵阵钻心剧痛,却又不敢刺激到他。

关红月手指勾上她的腰带将里面的金针暗器“叮叮咚咚”地扔了一地,又去拔她头上的发簪,如缎柔滑的长发披拂下来,落了满手。

他轻柔地帮她梳理,然后绾了一个侧翻髻,从散落在一旁的发饰中捡了根灰玉簪替她插上。

“师叔,你和师父到底多少仇恨!”她觉得冷,大殿过于空旷,没有生火盆,而关红月的身上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寒气更胜。

“也许本没有仇,可是从我刺他一针,他还我一剑一步步就到了我杀他心爱的人,他誓要将我碎尸万段这般!”他缓缓轻笑,美艳至极,晃得方娘微微眯上眼睛不敢看他。

方娘惊惧地看着他,无法想象师父那样淡然超脱的人怎么会被他逼成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的疯狂,想师父受的痛苦和折磨,不禁心头刺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