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飞扬点了点头。虽然方侯爷与柳飞扬相交泛泛,但有关方侯爷遇刺的传言实在太过荒谬,江湖传言他是死于恶鬼索命。对鬼神之说,柳飞扬一向持怀疑态度,所以他难免心生好奇,想听听目击者的说法。

少时老管家将柳飞扬领到客房,赔笑道:“柳公子在此暂歇,老奴这就去找来那晚随侯爷出行的侍从。”柳飞扬连忙道谢:“那就麻烦老人家了。”他目送着老管家离去后,不由得心中暗想,谁会跟一个不问政事的逍遥侯爷过不去呢?“不……不好了!”刚离去不久的老管家突然神色惊惶、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对柳飞扬结结巴巴地道,“柳……公子……不好了!那晚保护方侯爷的几个侍从,现在全都……死了!”

柳飞扬眉梢一扬,连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人家慢慢说!”老管家咽了口唾沫,涩声道:“方才老奴去找那几个侍从,谁知他们已经死在后院的厢房中,全身不见任何伤痕,他们竟然死得一模一样!”柳飞扬皱眉问道:“他们死前都在干什么?为何都死在后院的厢房中?”

老管家忙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由于侯爷死得蹊跷,圣上已令锦衣卫着手调查此事。因那七个侍从是目击者,本该被带去锦衣卫所协助调查,不过考虑到他们都是侯爷忠心耿耿的侍从,所以锦衣卫特许他们暂时被关押在后院,待侯爷祭礼结束后再将他们带走。谁知方才老奴去找他们,他们竟已尽数死在后院的厢房中。他们死得那么安详,浑身竟不见任何伤痕,厢房中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柳飞扬知道方侯爷身边的侍从武功都不算差,要让七个侍从大白天安安静静地死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好奇心顿起,连忙一挥手,道:“走!去看看!”

老管家立刻跑前带路,穿过曲折的长廊来到后院,远远就见厢房门口围了不少人,看来七个侍从暴死的事已在府中传开。老管家领着柳飞扬正待进去,就见几个身着锦衣卫服饰的汉子横眉怒目地拦住去路,手扶刀柄,呵斥道:“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锦衣卫为当今圣上的禁卫,专司监察百官,上至朝中大员,下至黎民百姓,皆可不经刑部就缉拿,权力之大无出其右者。老管家顿时噤若寒蝉。柳飞扬见不惯锦衣卫如此跋扈,加之门外又看不到厢房中的情形,不知那几个侍从突然白日暴死的缘由,便没好气地质问道:“这里是方府,死者又都是方府的人,不知几位凭什么不让旁人查看?莫非里面有啥见不得人的勾当?”两个锦衣卫冷厉的目光立即落在柳飞扬的脸上,同声厉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质疑锦衣卫办案?”

“这是我爹爹生前的好友,本府的贵客,名满天下的柳飞扬!”身后传来一个少女银铃般的声音,柳飞扬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只听她款款地道,“我爹爹死得蹊跷,所以柳公子特意赶来追查此事,这几个侍从是我爹爹遇害时的目击者,他们的死肯定与我爹爹被害有紧密的关朕,请两位上差让柳公子进去查看,说不定能找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只见两个锦衣卫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老成些的锦衣卫绵里藏针地赔笑道:“侯爷的死,自有咱们赵统领追查,旁人不用费心。方姑娘请回吧,这事包在咱们锦衣卫身上,咱们迟早会给你一个交待!”

锦衣卫统领赵横,乃是京师数得着的高手,他也是一位权势熏天的人物,柳飞扬虽未见过他,却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听到这常人难得一见的大人物,竟也在追查这几个方府侍从的死因,柳飞扬就更加坚信这几个侍从的死定有蹊跷。他不顾两个锦衣卫的阻拦,两手屈指虚点二人胸前大穴,嘴里赔笑道:“这几个侍从中有我的朋友,请容我向他们道个别就走,还请两位上差行个方便!”

两个锦衣卫听说过天机指的厉害,连忙后退闪避。谁知柳飞扬这两指只是虚招,意在逼开他二人。两个锦衣卫这一退,自然让开了去路,就见柳飞扬身形一闪,从二人中间穿过,径直向厢房里扑去,待两个锦衣卫发现上当,想要阻拦时,却已经迟了。

柳飞扬正待推门而入,就见厢房门突然向自己飞了过来,来势甚猛。他本能地一掌推在撞来的门上,顿感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门后传来,震得他不由得身形一晃,差点儿没有站稳。那薄薄的木门在两股大力的作用下,像纸一般破成碎片。接着就见一个身形高挑瘦削的汉子跨过厢房的门槛。那汉子年逾四旬,面如淡金,两眼锐利如电,太阳穴隐隐隆起,虽身着寻常服饰,却自有一股逼人的威仪。这是常人难以模仿的冷定和从容,也是绝顶高手才有的从容气度。柳飞扬虽与此人初次相遇,便立刻就猜到,这汉子一定就是锦衣卫统领,有“鬼见愁”之称的赵横!赵横堵在门口,锐利如电的双目不住地打量着柳飞扬,脸上淡淡地笑道:“‘天机一指’柳飞扬,果然是神采飞扬,气质过人。佩服,佩服!”柳飞扬被他这一阻,自然是被挡在了门外。他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这一掌敌千军的内力,也只有以掌力名震京师的赵统领才有,飞扬无意间领教,也是三生之幸!”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越过赵横的肩头,就见幽暗的厢房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七具蒙着白布的尸体。看样子赵横已查看完那七个侍从的尸体,所以才让仵作将他们蒙上白布。

“好说!好说!”赵横打了个哈哈,绵里藏针地笑道,“柳公子天机指名震江湖,赵某早就心怀仰慕,可惜一直未能领教,真是遗憾。”柳飞扬苦笑道:“赵统领客气了,在下为虚名所累,实在不敢贻笑大方。在下方才冒昧,原本只是想看看遇难的朋友,没想到赵统领在里面,多有冒犯,还望恕罪!”方侯爷身边的侍从,柳飞扬大多认识,所以这话倒也不算信口开河。却见赵横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正色道:“侯爷和这七人的横死,事关朝廷机密,柳公子还是不要打听为好。对了,这七人先前还好好的,只是柳公子到来后才莫名其妙地死去,这难免让人猜疑。柳公子若是方便的话,可否留下来配合赵某调查?”

柳飞扬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嫌犯,此刻若要他走,他反倒有些不甘心。他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这是在下的本分,只要侯爷和七个侍从的死一日没有结果,我就一日不离开京城,随时听候赵统领的传唤。”赵横“嘿嘿”笑道:“柳公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柳公子最好不要离开方府。”柳飞扬没想到赵横竟要将自己软禁在方府,这实在欺人太甚,不过他对此事也已生出莫大的好奇,对赵横的建议也就没有拒绝,便从容地道:“在下听从赵统领的安排。”赵横点点头,略一招手,一个锦衣卫立刻俯身听令,他若无其事地淡淡道:“带柳公子去客房歇息,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将他带走!”

这显然是将柳飞扬当成了嫌犯,不过柳飞扬心中早已另有打算,也就没有任何异议,坦然地随那锦衣卫来到外面的客房。方府仆人早将客房收拾干净,让柳飞扬暂时住了下来。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二更刚过,正盘膝入定的柳飞扬突然如狸猫般一跃而起,门外负责监视的锦衣卫对他来说不是多大问题。他侧耳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悄然地打开后窗,抓住窗棂轻盈地翻出窗外,跟着一个倒卷珠帘翻上屋檐,贴在屋檐上辨明方向后,向后院厢房的方向悄然摸去。锦衣卫统领的突然出现,使他坚信那七个侍从的死一定有问题,而且跟侯爷的遇害也肯定有关,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现场看看。

柳飞扬身形方动,就感觉后方有人跟了上来,他心中暗惊,忙回头轻喝道:“谁?”黑暗中传来一个少女清冷的声音:“是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柳飞扬舒了口气,悄然问道:“你跟来做什么?”只见一个黑纱蒙面的少女轻盈地落在柳飞扬的身旁,她灿若辰星的眼眸隐含一丝幽怨,道:“今日你答应留下来协助锦衣卫调查,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罢休。我爹爹死得蹊跷,我爹爹那七个侍从更是死得离奇,谁知锦衣卫连我都不让看,真是欺人太甚!我料到你今夜必有行动,所以一直等在你的窗外,看来我没有白等!”

原来这少女就是方侯爷的千金方梦娇。不久前她曾随柳飞扬去西域沙漠寻找过楼兰古国,二人一起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冒险,也算是同过患难的朋友。甚至方梦娇对面前这臭名昭着的江湖浪子,还有一丝理不清剪不断的情愫。只是柳飞扬总是在刻意回避,因此二人自那次沙漠冒险分别之后,还是第一次见面。(详情请看柳飞扬系列之《楼兰幽魂》)

“方姑娘误会了!”柳飞扬忙赔笑道,“我是见今晚月色甚好,所以出来逛逛,赏赏月。方姑娘该不是以为我不顾锦衣卫赵统领的警告,要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吧?”方梦娇瞪目嗔道:“你少装蒜!你若会在乎锦衣卫的警告,就不是柳飞扬了。再说那也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这里是我的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锦衣卫也管不着!”柳飞扬无奈地劝道:“方姑娘还是打消这念头吧,锦衣卫权势熏天,得罪了他们可不是好事。再说在下一介草民,可不敢跟姑娘相比。”

方梦娇一声冷哼道:“你别想甩掉我独自行动,反正我今晚是跟定了你!死去的是我的爹爹和家人,我定要追查到底!”说到这儿,她的语气缓了缓,“这里是我的家,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也只有我才清楚,从哪个方向靠近后院厢房,才会更加隐秘一些。”柳飞扬想了想,无奈地道:“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万不可与锦衣卫起任何冲突。”方梦娇知道柳飞扬是为她考虑。方府毕竟家大业大,得罪了锦衣卫可不是好事,不像他这种行踪无定的江湖浪子,锦衣卫也拿他无可奈何。想到这儿方梦娇便点点头,道:“你放心,我蒙面行事,就算与锦衣卫照面,他们也认不出来是我。”柳飞扬一挥手,道:“那好!咱们走!”二人的身影轻盈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二、离奇命案

后院厢房坐落在后花园的最深处,在方梦娇的指点下,柳飞扬绕过锦衣卫守卫的正门,从后方假山悄然摸到厢房的窗下。二人贴着紧闭的窗户侧耳细听片刻,厢房中没有任何声息,推推窗户,纹丝不动,却是从里面插上了窗门。柳飞扬指了指方梦娇头上的簪子,方梦娇心领神会,拔下簪子插人窗隙,顶着窗门向上一挑,只听“嗒”的一声轻响,窗门被挑开了。

柳飞扬比划了个手势,让方梦娇在窗外守候,她却坚决地摇头。柳飞扬无奈,只得示意她紧跟着自己一起进去。二人轻轻地将窗户掀开一道缝隙,然后如狸猫般从缝隙中闪身而入。厢房中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柳飞扬定了定心神,眼睛渐渐地适应了厢房中的黑暗,他凝目四下一扫,却见厢房中空空如也,别说七具尸体,就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柳飞扬心中暗惊:不好!上当了!他拉起方梦娇的手就要走,却听头顶风声响动,只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向二人头顶罩来。柳飞扬连忙一掌将方梦娇推出窗外,自己却来不及逃避,眼看就要被网个结实,只见他贴地一滚,凭感觉滚向大门方向,那里果然是大网罩不到的死角,总算躲过了落网之厄。

大门突然打开,门外灯火通明,就见锦衣卫统领赵横负手立在门外,面带戏谑的微笑,调侃道:“江湖四大名公子之一的天机一指柳飞扬,果然是名不虚传,竟能在蓑笠翁的天罗地网下安然逃脱。”话音刚落,就见厢房横梁上跃下一个赤足老者,身披蓑衣,头戴宽大的斗笠,笠沿压得极低,以至于看不到斗笠下的面目。柳飞扬闻言心中暗惊,立刻想起一句江湖偈语:江湖蓑笠翁,专钓英雄血!这褐语说的是一个神出鬼没多年的杀手,以一张天罗地网和一杆夺魂钩,不知夺去了多少英雄的性命。此人已在江湖销声匿迹多年,原以为早已寿终正寝,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看样子还与锦衣卫关系非同一般。

“幸会!没想到前辈竟然就是专钓英雄血的蓑笠翁,真是人如其名。”柳飞扬打了个哈哈,对老者拱手为礼,同时紧盯着斗笠下的那张面目,希望能看清老者的模样,谁知对方根本不抬头,让柳飞扬不禁有些失望。

老者收起鱼网,对赵横拱手道:“老夫失手,未能生擒目标,望统领恕罪!”赵横大度地摆摆手,道:“前辈不用自责,柳飞扬若是这么容易就落网,那就不是柳飞扬了。”说完他转向柳飞扬,“我不明白,柳公子为何对这几个死人这么感兴趣,白日受阻后又来夜探?”

柳飞扬闻言心中暗叫侥幸,原来蓑笠翁是意在生擒,所以另一件成名兵刃夺魂钩才没有出手。方才那种情形下,对方若全力出手偷袭,还真不敢说就能轻易避开。面对赵横的质问,他更加坚信那些侍从的死定有端倪,所以赵横才要布下这么大的阵仗来对付自己。想到这儿,柳飞扬淡淡地道:“死去的侍从中有我的朋友,我来看看死难的朋友,难道也要得到锦衣卫的允许?”

赵横“嘿嘿”笑道:“若在往日,柳公子想看谁都跟咱们无关,不过现在侯爷当街遇刺,尸骨未寒,几个目击者又遭横死,而他们又恰好死在柳公子出现方府之后。如今柳公子又不顾赵某的警告,夜探凶案现场。赵某有理由相信,你跟侯爷的遇刺和几个目击者的离奇横死都有关系。现在我要带你回卫所协助调查,识相的就束手就擒,赵某自会为你主持公道,不然赵某就只好公事公办了!”

柳飞扬知道赵横口中的公事公办意味着什么,栽赃陷害、屈打成招都是锦衣卫的惯用伎俩,他怎甘心将自己的清白寄托在这帮人身上?再说他已对侯爷的遇害和七个侍从的离奇横死生出了兴趣,打定主意要查个水落石出,此时又怎会让锦衣卫限制自己的行动?

赵横见柳飞扬目光四下扫视,显然在作脱身的打算。他急忙对几个随从一挥手,让人将柳飞扬围了起来,然后对蓑笠翁拱手道:“还要仰仗前辈出手,将人犯缉拿归案。”蓑笠翁摇摇头,道:“此人武功非同小可,老夫确没有生擒的把握。”赵横沉声道:“前辈若遇抵抗,可格杀勿论!”

蓑笠翁闻言,嘴角立即泛起一丝微笑。他慢慢从背后解下一个长布袋,抚着布袋对柳飞扬叹道:“老夫的夺魂钩从不杀无名之辈,柳公子名传天下,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英雄,你的血也不辱没老夫的夺魂钩。”说着他解开布袋,拿出根三尺长的竹竿,竹竿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每两个或三个为一组。他抚着那些字叹道,“这上面刻有九十六个人名,都是死在夺魂钩下的英雄。老夫曾发誓,这上面刻满一百个人名后就金盆洗手,谁知现在称得上英雄的人是越来越难找,剩下最后四个怎么也凑不齐。听说近年来江湖四大名公子声名鹊起,那就勉强算上吧!柳公子是第一个,当引以为荣。”说着他一抖手,竹竿应声变长,成了根丈余长的钓竿。钓竿顶端系着长长的钓线和钓钩,坠子鱼漂一应俱全,跟普通渔夫的钓竿没有多大区别,唯有那钓钩比寻常粗大了数倍,在灯火的映照下发出蓝幽幽的冷光。这,就是蓑笠翁赖以成名的夺魂钩了。

柳飞扬见状心中暗惊,没想到蓑笠翁竟以普通的竹竿作为兵器。这不是一根完整的竹竿,而是用几节竹竿一根根相套,每节仅有三尺长短,平时收起来藏于最粗的竹竿中,用时展开就是根丈余长的钓竿。竹竿易断,要想与刀剑相抗,就得有极深厚的内力修为才行,这可来不得半点儿取巧,看来江湖蓑笠翁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几个锦衣卫见此情形,本能地往后退开几步,四周一下子宽敞了不少。就见蓑笠翁一抖钓竿,银钩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直飞向柳飞扬的咽喉。待柳飞扬屈指弹向飞来的银钩时,蓑笠翁已一抖手腕,银钩立刻又倒飞了回去。原来这只是虚招,是在试探柳飞扬的反应,就像渔夫下钩时,先要试探鱼儿的反应一样。

柳飞扬的额上沁出了细细一层油汗,神情凝重地紧盯着蓑笠翁的另一只手,那只手此刻正摸着他腰间的一个布囊,并没有任何动作。不过柳飞扬知道,布囊中藏着蓑笠翁的另一件成名兵刃——天罗地网!那网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做成,方才撒开来竟能覆盖一个房间。柳飞扬心道:若要抵挡夺魂钩,就只有近身抢攻,可一旦近身,蓑笠翁的天罗地网就会出手,就算那网挡不住天机指,可万一被那网缠住,一旁虎视耽耽的锦衣卫定会趁机出手,那时必败无疑。想到这儿,柳飞扬不禁进退两难,一时竟无脱身之计。

夺魂钩带着轻啸再次飞来,快得肉眼莫辨。柳飞扬凭感觉屈指弹开那银钩,就见蓑笠翁一抖钓竿,渔线又悄没声息地缠了过来。那柔若蛛丝的渔线,在天机指下竟完全不受力,逼得柳飞扬不得不后退闪避。数招一过,他已有些手忙脚乱,进退两难。若只是单打独斗,柳飞扬未必会如此狼狈,可现在他还不得不分心防着一旁虎视耽耽的锦衣卫,尤其是像赵横这样的绝顶高手,加上蓑笠翁的天罗地网和夺魂钩,也确实是江湖一绝。如此一来柳飞扬便只有四下游斗,完全被动。

正在危急之时,突见厢房后冒起一股浓烟,接着就见火焰迅速蹿了起来。方府的仆佣看到火光,呼喝着正要过来救火,却听赵横喝道:“任何人不得靠近!若走脱了嫌犯,在场所有人都要连坐!”方府仆佣慑于锦衣卫的威胁,不敢靠近救火,只得眼看着厢房渐渐燃起。赵横见状对柳飞扬冷笑道:“想不到你还有同伙儿,看来赵某并没有冤枉你!”

柳飞扬心知这火是方梦娇所放,定是要制造混乱让自己脱身,此时若不走恐怕再无机会。他屈指弹开夺魂钩后,做势向蓑笠翁扑去,待对方天罗地网脱手而出之时,他突然贴地一滚,在白驹过隙的瞬间擦着网边滚入浓烟滚滚的厢房,那是锦衣卫包围圈的唯一空隙。

蓑笠翁夺魂钩应声甩出,直追柳飞扬的背影,可惜厢房中尽是浓烟,完全看不到柳飞扬的身影,夺魂钩竟一下钩在了门楣之上。一旁的赵横早防着柳飞扬逃逸,立刻奋不顾身地往厢房中追去,谁知却被蓑笠翁撒出的天罗地网阻了去路,待他一把扯开网追入厢房时,眼前尽是浓烟火焰,哪里还有柳飞扬的影子?“快令人封锁方府,一个苍蝇都别让它飞出去!”赵横急忙令手下四处布防,接着又吼道,“府中还有他的同伙儿,姓柳的一定还在府内,给我仔细搜!”

却说柳飞扬从厢房后窗冲入火海,借着烟火的掩护摆脱了赵横的追踪,就见方梦娇在假山后正向自己招手,他连忙跟了过去。这里是方府的后花园,方梦娇自然再熟悉不过。在她的引领下,柳飞扬避开锦衣卫的搜查来到一座阁楼的后方,方梦娇翻窗而人。柳飞扬进去后才发觉楼中弥漫着醉人的幽香,房中挂着红帩帐,桌上摆着玉簪、珠花等首饰,原来是女孩子的闺房。柳飞扬感觉不妥正待退出,门外已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一阵无礼的叩门声。方梦娇三两把脱去夜行服,和衣钻入绣帐,红着脸对柳飞扬悄声道:“快躲到这儿来!”柳飞扬不及多想,连忙钻入绣帐。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嬷嬷怯怯的声音,道:“小姐,方才有盗贼闯入后院,锦衣卫正在四下搜查。小姐这里没事吧?”

方梦娇忙道:“我这里没事,让他们到别处去查吧!我已经睡下了。”门外一阵片刻的沉默之后,就听那嬷嬷又道:“他们说为安全起见,要搜查小姐的闺房。”方梦娇色厉内荏地喝道:“放肆!我爹爹尸骨未寒,锦衣卫就敢欺上门来!让他们进来搜,若找不到什么盗贼,我明日便要面见圣上,让圣上为我这弱女子做主!”

半晌,只听赵横那冷厉从容的声音,道:“方小姐别误会,咱们不敢冒犯芳驾。只是事关重大,也为小姐安全起见,不搜一搜小姐的闺房,在下实在难以放心。不过小姐请放心,小姐的闺房咱们就不进去了,就让李嬷嬷进去看看就好。”话音刚落,就传来门闩折断的脆响声,房门已被赵横硬生生地推开。

方梦娇连忙拉过锦被盖在自己和柳飞扬的身上,接着就见李嬷嬷被推了进来,在赵横的示意下,她点亮桌上的灯烛,绣房中顿时一片亮堂。除了绣帐内,房中情形一览无遗。李嬷嬷查看一圈后,在屋内并没有发现什么。赵横在门外见房中也并无异状,他只得带着随从悻悻地离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方梦娇会把柳飞扬藏到自己的绣榻上。

听到众人远去,李嬷嬷也带上门悄然离开,柳飞扬这才暗舒了口气。他倒不是怕被锦衣卫追捕,而是怕在这种情形下被人发现,那可就害了方姑娘。以他的浪子之名,方梦娇就算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方梦娇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担心,见柳飞扬起身要走,她忙问道:“你现在就急着出去,不怕撞上锦衣卫?”见柳飞扬有些为难,她柔声道,“你安心藏在这里,天亮之前,我自有办法让你脱身。”

方府占地极广,而柳飞扬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少了方梦娇的帮助,还真不好脱身。他只得在椅子上坐下来,无奈地道:“好吧,我听你的,不过天亮之前,你一定要带我离开这里。”方梦娇幽幽地道:“你放心,只要锦衣卫守卫稍懈,我就立刻带你出去,片刻也不留你。”柳飞扬听出了方梦娇语中的幽怨,不禁有些馗尬,忙转开话题问道:“听说最近有不少朝廷命官惨遭横死,令尊已是第三人,不知他们的死可有相同之处?”方梦娇点点头,道:“死的都是朝廷重臣,而且都是在夜里遇害,凶手从未失手,也没留下任何一丝线索。”柳飞扬皱眉道:“他们可有政敌?会不会是有人在铲除异己?”

方梦娇摇摇头,道:“在朝中为官,肯定少不了政敌。不过我对朝廷大事也不了解,不敢妄下断言。我只听那晚保护爹爹的侍从说过,爹爹遇害的那晚月色昏暗,有一位老太监突然出现,并拦路传旨。那些侍从们都不识得那位老太监,只听爹爹称他为申公公,而且当时他们好像还听爹爹说那位老太监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不该再出现,更不该传什么旨!”

柳飞扬有些惊讶,道:“已死了二十多年的老太监,突然拦路传旨?这事越来越有趣了!不知这申公公全名叫什么?多大岁数?又在哪里当差?”方梦娇想了想,摇头道:“这些细节可能只有当时在场的侍从们才知道,我一直悲伤于爹爹的惨死,还没来得及细问,没想到那几个侍从就……”柳飞扬若有所思地望向虚空,喃喃自语道:“或许,这就是他们被杀的原因!凶手在锦衣卫的眼皮底下冒险刺杀那七个目击者,肯定是在极力掩饰什么。莫非他是要掩饰申公公的身份?如果能查到申公公的身份就好了……”

方梦娇点了点头,恍然道:“宫中有历年来所有太监的花名册,有职位的还有生平记载,这花名册通常存放在藏书阁。若能找到那花名册,多半就能查到申公公的身份,以及生平!”柳飞扬闻言大喜,击掌道:“好!我就从这上面开始查!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方梦娇立刻道:“我要跟你一起查!”柳飞扬连忙摇头,道:“这事不定有什么凶险,再说偷入皇宫是灭族的大罪,方姑娘还是……”方梦娇眼神异常坚定,道:“不!我要跟你一起查!我爹爹不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见柳飞扬还在犹豫,她冷冷地道,“你必须得跟我合作,不然我就立刻高喊有贼。看看就凭你自己,能否从锦衣卫和本府家将的包围圈中逃出去!”

柳飞扬闻言一窒,无奈地苦笑道:“方姑娘何必如此相逼?”方梦娇涩声道:“死的是我爹爹,我不能什么事都不做。”柳飞扬迟疑片刻,无奈地点头道:“那好吧,我与你合作,不过一切行动你得听我指挥。”方梦娇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急忙道:“没问题!要去皇宫盗花名册,咱们最好现在就走!”柳飞扬有些意外,道:“现在?”方梦娇道:“没错!趁现在锦衣卫赵统领不在宫中值守,咱们就会多一分胜算。”见柳飞扬依旧有些迟疑,方梦娇悠然道,“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家。如何避开锦衣卫的耳目出去,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以前爹爹将我关在家中,令家将们严防死守,可每次我都能轻易避开,一声不响地偷着跑到府外。有时我出去玩上大半天才回来,也没被家人发现过。”柳飞扬略一沉吟,终于点头道:“那好,咱们现在就走!”

紫禁城在夜色中显得尤其巍峨,黑压压地像条巨龙盘踞在那里。当柳飞扬与方梦娇避开锦衣卫来到这里时,已经快四更天了。柳飞扬看看高高的宫墙,对方梦娇悄声道:“你在这里把风,我进去踩盘,看看能否找个小太监领路。”方梦娇心知凭自己的轻功,要想在皇宫中来去自如还有些困难,便没有坚持,只得叮嘱道:“那你千万要小心,咱们宁可空手而返,也不要惊动宫中的禁卫。”柳飞扬微微点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别的本事没有,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是比较擅长。”说完他身形一晃,如大鸟般跃上了高高的宫墙,跟着便悄然消失在宫墙之后。

方梦娇痴痴地望着柳飞扬消失的方向,眼里涌出一丝复杂的情愫。对这个名满江湖的浪子,她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那暖暖的微笑曾让她心神大乱,他的风流却又令人痛恨,而他刻意的躲避更让她暗自恼怒。与他在一起就像在做一件既危险又有趣的游戏,令人弃之不舍,近之又有些胆怯,着实让人左右为难。方梦娇在宫墙外胡思乱想多时,眼看天边已显出一丝鱼肚白,柳飞扬却还没有出来,她心中不禁担忧起来。

正胡思乱想六神无主之际,突听头顶风声飒然,柳飞扬已飘然从宫墙上落下,他拍着鼓鼓囊囊的衣襟,欣然道:“得手了!没想到今晚运气如此之好,进去就遇到个老太监巡夜,抓来一问竟然就是打理藏书阁的当值公公。没有他领路,根本别想找到那座不起眼的藏书阁,更别想在汗牛充栋的各种皇室密典中,找出二十多年前有关一个老太监的寥寥数页记录。”方梦娇见柳飞扬平安归来,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她欣然道:“前面不远处有间福来客栈,是我家的产业。咱们先去那里落脚,待理出头绪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柳飞扬看看天色将明,心道:被自己制住穴道的老太监恐怕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届时北京城不定会乱成什么样。想到这儿,柳飞扬对方梦娇的提议也就没有反对。二人避开巡夜的兵卒,来到福来客栈。掌柜一看东家小姐身着夜行服,带着陌生男子深夜驾临,虽然心中有些惊诧,却也不敢多问,连忙给他们二人安排了一间僻静的客房。

待掌柜点上灯火离去后,方梦娇连忙关上房门,柳飞扬从怀中拿出本古旧的册子,边翻开边解释道:“这就是二十多年前有关申公公的记录。幸好他这姓氏比较少见,而他的职位又做到了上书房秉笔太监的高位,不然想要从数万太监的名册中将有关他的记录找出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到这儿,柳飞扬突然停了下来,他惊讶地盯着手中的册子,“原来他果然死去了二十多年,是死于那场天下皆知的皇室巨变!”柳飞扬缓缓地抬头目视虚空,恍然自语道,“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一个死去二十多年的帝王的幽魂,开始在人世间游荡!”

三、靖难之变

方梦娇听柳飞扬说得诡异,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她涩声问道:“你是说……有鬼吗?”见方梦娇吓得脸色煞白,柳飞扬莞尔一笑,道:“没错,是有鬼,不过这鬼恐怕不是别人,而是当今的圣上。”见方梦娇满脸疑惑,柳飞扬便在桌旁坐了下来,回忆道,“这事说来话长,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比你的年岁还大。就算是我,那时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更何况这事牵涉到皇室的隐秘,任何人妄议都是灭族之罪,所以现在已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无意间从一位过世的长辈那里听来的。”方梦娇也在桌旁坐了下来,她望着神情复杂的柳飞扬凝神静听。

只见柳飞扬目视虚空沉默良久,最后才轻声道:“当年太祖洪武帝在南京驾崩之时,太子早已死去多年,于是太祖便传位于长孙,也就是建文帝。而当今圣上原是建文帝的叔父,封号燕王,手握重兵驻扎在当时的燕京,也就是今日的京城北京。当年太祖的众多儿子皆是身经百战、手握重兵的藩王,自然不怎么把这位年轻的侄皇帝放在眼里。朝廷政令常常难以在各地落王那里得到执行,于是建文帝在朝臣的支持下开始削藩,并将抗命不遵的藩王革爵下狱,闹得各地藩王人人自危。藩王中以燕王朱棣实力最为雄厚,也最有才干,他自然不甘心束手就擒,便在今日之北京举兵起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征伐南京,后称‘靖难之役’。这一战历时四年,最后以燕王挥师攻入当时的京城南京而告终,建文帝及其心腹皆死于京城大火,其玉玺也下落不明。后来燕王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皇位,并迁都北京,这就是当今的永乐皇帝。那申公公就是当时建文帝的秉笔太监和心腹,据皇室的典籍记载,他也为建文帝殉难了。”

方梦娇有些惊讶,道:“朝廷如此大事,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柳飞扬叹道:“永乐帝当年以下犯上,夺侄儿帝位,这一直是他最忌讳的心病,诽议者皆杀无赦,谁还敢再提起?当年巨儒方孝儒指责永乐帝以下犯上、弑君夺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结果被永乐帝诛灭十族!这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酷刑和屠戮,无端受到株连的人数以万计,鲜血染红了整个京城……”方梦娇见柳飞扬眼中闪烁着点点微光,脸上显出从未见过的悲愤,她心中不禁也有些难过和不安。沉吟片刻,方梦娇迟疑道:“既然申公公已死,他怎么又会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再度出现?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柳飞扬“嘿嘿”笑道:“如果这世上有鬼,那也是另有其人。当年燕王攻入南京,皇宫已是一片大火,恐怕他并没有找到建文帝及其心腹。不过为了让忠于建文帝的兵将们放弃抵抗,当年燕王才宣称建文帝已葬身火海。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在他迟暮之年,建文帝的幽魂开始在京城徘徊,看来是要向他的帝位发起挑战!”

“那跟我爹爹有什么关系?”方梦娇突然气愤地质向道,“我爹爹只是个不问政事的逍遥侯爷,朝中大事他从不参与。当今圣上叔侄相斗,为何要拿我爹爹开刀?”

柳飞扬同情地望着眼眶盈泪的方梦娇,微微地叹道:“朝廷政事,恐怕不是外人想象得这般简单。你爹爹表面上只是个豪爽仁义、交游广阔的逍遥侯爷,不过据我揣测,他恐怕是当今圣上统御江湖的关键人物,是朝廷在江湖中埋下的眼线和操纵者。最近几年凡江湖中发生的大事,总是少不了令尊的身影,他有意无意地维护着江湖各派的平衡,不使任何一派坐大,成为威胁江山社稷稳定的势力。你爹爹对朝廷的重要性,不亚于任何一个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或统兵将领,必要时他甚至可以指挥调动大内总管和锦衣卫,所以圣上对他的死才会如此重视,特派锦衣卫统领赵横彻查。如果令尊只是一个不问政事的逍遥侯爷,值得圣上如此兴师动众吗?”

方梦娇被柳飞扬这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想要反驳,不过仔细一想父亲生前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地方官吏巴结奉承,就连一向骄横跋扈、权势熏天的锦衣卫,对父亲也礼敬有加,这令她不得不认可柳飞扬的揣测。可方梦娇依旧有些不解,继续问道:“就算真是这样,建文帝也没有理由刺杀我爹爹啊!当年他们叔侄相争时,我爹爹还只是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跟他们无冤无仇,为何现在却成了他们争权夺位的牺牲品?”

柳飞扬摇头叹道:“朝廷政事的血腥和龌龊,非局中人完全不能理解。这次那些遇害的重要人物,都是当今圣上的股肱重臣。我想当年的建文帝是要先剪除永乐帝的爪牙!当今圣上已是迟暮之年,不复当年之勇,若少了那些忠心耿耿的能臣干吏,就如猛虎少了爪牙,只有束手待毙的分儿。另一方面,建文帝在京城中制造恐慌,也是在动摇那些忠于永乐帝的大臣们的信心,并唤起人们对建文帝的记忆。再怎么说,建文帝也是名正言顺地从太祖皇帝手中继承的皇位,其合法性自然不是当今圣上靠武力夺位可比的。如今文武百官之中,还是有不少郁郁不得志者,或对当今圣上有企盼,或希望天下大乱好趁机混水摸鱼……”

方梦娇盯着柳飞扬问道:“如果是你,会站在哪一边?”柳飞扬踌躇片刻,叹道:“他们叔侄相争,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可现在建文帝滥杀无辜,欲使天下大乱,即便他是合法的皇帝,我也肯定不会帮他。”方梦娇喜道:“太好了!他们叔侄相争,我才不理会谁是谁非,不过现在建文帝杀了我爹爹,他就是我的死敌!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出他的下落!”在方梦娇殷切目光的注视下,柳飞扬不忍拒绝,只得无奈地点头,道:“方侯爷怎么说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他白死!这事我会一查到底,务必找出真凶!”方梦娇忙问道:“你想从哪里开始查?”柳飞扬想了想,道:“就从那死去的七个侍从身上查,他们身上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秘密,不然赵横不会拼了命的去掩饰。如今天色已亮,咱们白天在这里好好休息,夜里再探侯爷府。我相信那七个侍从的尸体,多半还没来得及转移出去。”方梦娇欣然地道:“太好了!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侯爷府了。只要那七个侍从的尸体还留在侯爷府,我们就一定能查出些线索!”

黑夜再次降临,月光朦胧,星辰闪烁,大地一片幽暗。方府后花园的高墙上,柳飞扬与方梦娇攀着墙沿儿向府内查看,就听前厅方向传来咿咿呀呀的唱经声,原来是和尚在为方侯爷做法事。侯爷的丧事还在继续,后院却听不到半点儿人声,也看不到任何光亮,显得尤其幽静。

方梦娇听了半晌不见动静,便对柳飞扬悄声地道:“我先回去探探锦衣卫的虚实,若没有任何异常,我就在绣楼上亮一下灯火,你看到后就与我会合。”柳飞扬心知论对环境的熟悉,自己当然比不上方梦娇,由她先去探探虚实,自然比自己到处瞎闯要好。想到这儿,他便点头叮嘱道:“那你自己要当心,若遇危险便大声呼救,我会立刻赶来救你。”方梦娇感动地点点头,她红着脸深望了柳飞扬一眼,这才悄然跃下高墙,向花园深处摸去。

柳飞扬百无聊赖地扫视着朦胧幽暗的花园,只见那些假山怪石,在黑夜里犹如洪荒怪兽般狰狞,令人生出无端的想象。就在这时,突听远处有夜鸟惊飞,柳飞扬凝目望去,就见夜幕深处,隐隐约约,一乘小轿凌空越过方府的后墙,消失在假山怪石之后。

柳飞扬惊得目瞪口呆,黑暗中似乎没有看到任何轿夫,那小轿却能凌空虚渡,其诡异令人咋舌。朕想到近日那些离奇的命案,都跟乘轿传旨的申公公有关,柳飞扬再也顾不得理会锦衣卫的埋伏,连忙向小轿消失的方向悄然跟了上去。

小轿在一间不起眼的柴房前停了下来,紧跟而来的柳飞扬这才看清,原来抬轿的是两个黑衣黑裤的瘦削少年,难怪在远处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小轿前方一个手执宫灯的侍者,此刻只见他摸索着点亮了手中的灯笼,惨白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他的脸色白皙如纸,而他的眸子灰蒙蒙的,一片混沌,原来竟是个瞎子。只见他提着宫灯来到那间柴房,嫩声嫩气地叫道:“请锦衣卫赵统领接旨!”

话音刚落,就见四周燃起了无数灯笼火把,花草树木丛中现出十几个锦衣卫汉子的身影,跟着就见柴房门洞开,一身劲装的赵横昂然而出,哈哈大笑道:“赵某早已等候多时,正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紧随赵横出来的,还有个打扮怪异的蓑笠翁和几个锦衣卫汉子。蓑笠翁用斗笠遮住面容,而那几个锦衣卫汉子太阳穴隐隐隆起,人人气定神闲。显然赵横早已有所准备,在此设下埋伏,专等人上钩。

那侍者大约因为眼盲,陷人重围依旧从容不迫,他返身掀开轿帘,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低头钻了出来,若无其事地环视一圈,对赵横淡淡地道:“赵统领,你也是圣上旧臣,所以圣上才特令咱家前来传旨,希望赵统领认清形势,别再糊里糊涂地做这叛臣。如若不然,圣上重登大宝之日,所有叛臣皆要人头落地,九族皆诛!”

赵横冷笑道:“在赵某眼里,这世上只有一个皇帝,那就是当今圣上。你和你口中的那个圣上,早就死于二十多年前那场宫廷大火,再出来装神弄鬼,赵某就只有让你们重回地狱!”老太监叹了口气,道:“当年圣上对赵统领可是恩重如山,青眼有加,难道赵统领真要做个糊里糊涂的贰臣?”赵横嘿嘿笑道:“以前的事赵某早已不记得了,今日申公公既然重返阳间,赵某只好替圣上捉鬼!”说着一挥手,几个锦衣卫汉子立刻向老太监包围过去。

老太监见状,满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回头对轿中淡然道:“杀无赦!”话音刚落,就见轿中一个如鬼魅般的黑形倏然而出,暗器破空声中,四周灯火尽灭。几个锦衣卫汉子连忙拦在赵横身前,手舞兵刃全神戒备。几乎同时,那领路的侍者也扔出了一把霹雳子,随着炒豆般的爆炸声响,场中顿时弥漫起浓重的白烟,将众人的身形完全笼罩。迷蒙之中响起蓑笠翁夺魂钩的锐啸声和锦衣卫众汉子的呼喝怒骂声。少时烟尘散去,就见那小轿和老太监一行人已不见了踪影,场中只剩下倒地不起的蓑笠翁和几个锦衣卫汉子,以及惊魂未定的赵横和几个幸存的锦衣卫。

柳飞扬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个锦衣卫汉子显然都不是庸手,而蓑笠翁的武功他也见识过,堪称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公平交手自己也未必能胜。此刻蓑笠翁竟在短短几个回合后,就被不知名的刺客击杀当场,这刺客的武功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见小轿飘然远逝,柳飞扬来不及多想,立刻向小轿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他的轻功号称天下第一,可一连追出数条街,也不能将双方的距离拉近一分。眼看两个黑影抬着小轿依旧轻盈如飞,柳飞扬不禁咋舌不已。要知道对方抬着轿子,速度竟不亚于自己,那份轻功实在令人叹服。柳飞扬潜行隐踪追着那小轿走出几条街,就见那老太监最后换乘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直奔城门而去。柳飞扬见状有些奇怪,难道他们竟要连夜闯出京城?

天入黑后,所有城门按惯例都要关闭,没有九门提督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要想在守城官兵的重重护卫之下公然冲出城去,仅凭老太监所率领的那几个人,定比登天还难。柳飞扬正自奇怪,就见那辆马车竟然毫无阻碍地悄然出城,守门官兵竟然为它打开了城门!柳飞扬心道:看来守城兵将或九门提督,总有一方早已站在了建文帝那边,成了他的内应!

城门再次关上,柳飞扬跟踪至此不得不停下来。不过这也难不倒以轻功闻名天下的他,柳飞扬借着绳钩的帮助,悄然越过城墙来到城外,就见方才那马车在夜幕中飞驰,沿着官道辚辚远去。

凭着出色的轻功,柳飞扬远远地缀着马车。天快亮时,就见那马车驰入了京城远郊一处巍峨的宫殿内,这宫殿看规模并不比紫禁城小多少。柳飞扬暗自奇怪,心道:京城郊外,谁敢建造可与皇城媲美的建筑?不过在看到道旁矗立的丈余高的石人石马后,柳飞扬顿时醒悟:这是永乐帝为自己建造的陵墓,难怪样式和规模完全参照皇宫的格局。他曾听说这陵墓早已完工,并埋葬了永乐帝早死的皇后,是皇家的禁地,有禁军把守,擅闯者杀无赦。而那马车却毫无阻拦地直闯进陵门,一路上竟无人阻拦。马车连过二门,最后在肃穆庄严的寝殿前停了下来。那寝殿完全参照金銮殿的格局和规模,在夜色中尤显巍峨。柳飞扬遥见那老太监下车后径直往殿内快步走去,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家一样。

柳飞扬见状恍然大悟,有什么地方比当今圣上的陵墓更便于藏身?这里既没有外人,又不怕锦衣卫妄自搜查,只要买通守卫,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安全。柳飞扬悄悄地尾随那老太监进入寝殿,殿中混沌幽暗,不过依旧可以看出殿中的格局也一如金銮殿。只见正中那石阶之上,隐约有个瘦削的人影寂寂而立,他身后还有两人手执长扇纹丝不动。

老太监连忙快走几步,伏在阶前拜道:“老奴未能诛杀叛臣赵横,请圣上降罪!”台阶上立着的那人淡淡地道:“赵横既为锦衣卫统领,他的身手自不必说,身边能人好手更有无数,此事罪不在你。”说到这儿,那人抬起头,将目光转向了柳飞扬藏身的圆柱,“你虽然未能为朕除去叛臣赵横,不过你带来了一个朕想见的人,也算功过相抵!”话音刚落,寝殿四周陆续亮起了碧绿的灯火,将整个大殿映照得有如地府幽冥。柳飞扬的身影也完全暴露在这灯火之下,他大吃一惊,忙随着灯火的方向望去,隐约可见一个鬼魅般的影子,正顺着大殿四周急驰,那身影所过之处,墙上的壁灯立刻然了起来,迅捷得令柳飞扬也不禁咋舌。当那身影终于在阶前停下来时,柳飞扬这才认出,他就是那个杀了蓑笠翁的黑衣人。那黑衣人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年轻,面色在碧绿灯火的映照下,泛着一层绿油油的光芒,显得十分诡异;他脸上本该是眼睛的地方,竟没有眼睛的任何痕迹,没有眼眶也没有眼窝,本该是眼窝的地方,竟然是平整的皮肤,跟脸上的皮肤没有两样,好像他天生就没有长眼睛一般。

“是不是阴玄让柳公子吃惊了?”阶上那人突然开口问道。柳飞扬循声望去,只见那人头戴朝天冠,身披滚龙袍,赫然是帝王打扮。那人的年岁看上去只有四旬出头,脸上嶙峋瘦削,一片煞白,十分醒目,以至那碧绿的灯光也完全掩饰不住这煞白。虽然柳飞扬之前从未见过此人,但从其气度也能立刻猜到,这就是传说中早已死于南京大火的建文帝。建文帝指着阶下那黑衣汉子淡然道:“阴玄天生无眼,所以他只能用‘心’去看,以柳飞扬妙绝天下的轻功,没想到也逃不过他的‘心眼’。”柳飞扬再次张口结舌,原来自以为跟踪得高明,却没想到早已被人察觉,他不禁又打量了那黑衣汉子两眼,这才转向建文帝,问道:“你早已知道我是谁?”

“大胆!”阶前躬身立着的申公公突然大声呵斥,“对圣上竟敢不用敬称?”建文帝微微地摆手道:“无妨!柳公子不是朝廷中人,不谙宫中礼节,朕赦他无罪!”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转向柳飞扬道,“若不是申公公,只怕你尚未进入这大殿,就早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柳飞扬又是一惊,不知对方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有此能耐,他笑问道:“不知陛下为何对在下要另眼相看?”建文帝淡淡地道:“那是因为方孝儒。”

方孝儒曾是举世闻名的博学鸿儒,二十多年前曾因上书怒斥朱棣篡位,而遭朱棣诛灭十族!此为本朝开国以来最大一桩血案。听到方孝儒的名字,柳飞扬突然面色煞白,脸上冷汗涔涔而下,身体更是摇摇欲倒。只听建文帝悠然地道:“当年方孝儒的学生,也在株连之列。被诛杀的上百名学生中,有个姓柳的学生最得方孝儒的赏识,他的名字好像叫柳鸿博,对这个名字,柳公子恐怕不陌生吧?”

柳飞扬默然片刻,艰难地点了点头,涩声道:“那是我的父亲!”

建文帝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朕对柳公子另眼相看的原因,也是申公公将公子引来的原因,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柳飞扬的脸色渐渐地平静下来,他抬头迎上建文帝殷切的目光,微微地摇头叹道:“你错了!”建文帝惊讶地问道:“朕错了?为什么?”只听柳飞扬坦然地道:“我曾发誓要取朱棣的人头,为被他枉杀的父亲报仇,所以才苦练武功,尤其是轻功。不过我决不会与你合作,更不会为你重登皇位的美梦卖命!”

建文帝更是惊讶,道:“当年方孝儒和你父亲,可都是因为忠于朕才被朱棣所杀,你为何不愿像你父亲那样向朕效忠?难道不怕你父亲在九泉之下,骂你为逆子?”柳飞扬摇头道:“我父亲和方孝儒忠于的是君臣纲常,并非某一个人。他们虽然有些迂腐,却还不至于如此糊涂。如今社稷早已易主,若再讨论谁才是正主,那才是真正的迂腐!”建文帝质问道:“难道你甘心父亲的冤仇从此不得昭雪?要知道没有朕的帮助,你若想报仇比登天还难。”

柳飞扬黯然道:“个人小不幸,与天下大不幸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当年靖难之役,不知有多少无辜者为你们叔侄的争权夺利殉葬,留下了多少孤儿寡母?如今你再起事端,尚未举事就枉杀了不少无辜,难道天下人在你眼里就只是猪狗?我虽恨朱棣,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朱棣在位的二十多年间,北驱鞑虏,南平倭寇,为大明百姓的安居乐业立下过赫赫战功。他在位期间,百姓的生活远比你在位时要好得多。”说到这儿柳飞扬顿了顿,对建文帝坦然道,“父仇虽大,但天下百姓更大,所以,我不仅不会帮你,还会尽我所能阻止你!”

建文帝既意外,又失望,他呆呆地盯着柳飞扬愣了半晌,突然一声冷笑,道:“你既不愿为朕所用,朕只好将你当作贰臣,毫不犹豫地除去!”说着建文帝一拍手,立在阶前的无眼人阴玄,鬼魅般地闪到柳飞扬的面前,用他那无眼的面容对着柳飞扬,杀气,自然而然地从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

柳飞扬也算身经百战,却第一次感受到一种不类他人的无形压力,这天生无眼的残疾人,竟然令他本能地生出一丝恐惧。

四、螳螂捕蝉

“杀无赦!”随着建文帝一声断喝,阴玄突然扑向柳飞扬,手中短剑应声而出,准确地指向柳飞扬的咽喉。这一剑来势之急,杀气之盛,为柳飞扬平生仅见,他不敢硬接,连忙侧身闪避,谁知阴玄就像看得到他的动作一般,短剑追击而至。柳飞扬大骇,本能地屈指一弹,只听“铮”的一声轻响,长剑虽然弹开,但剑上的劲道却震得他手指发麻,对手的功力竟也浑厚如斯。

阴玄的剑被天机指略阻,他稍做调息后便又挺剑刺来。柳飞扬连忙往左方飘开三步,只当阴玄无眼,不会追将过来。谁知他毫不停顿,准确地扑过去,完全不像一个盲人。柳飞扬自恃对方看不见任何东西,便往四方游走,只待他露出破绽。谁知阴玄根本不容他喘息便追击而至,身形快得令人咋舌。柳飞扬一向自认轻功也算是江湖中的顶尖角色,可与阴玄比起来,竟然还慢了一分。真不知这天生无眼的人,如何练成如此精妙的武功和惊世骇俗的轻盈步伐。

二人在殿中一追一逃,快得如同穿花的蝴蝶,令人眼花缭乱。柳飞扬越打越是惊心,阴玄的武功,竟比他以前遇到过的所有对手都还要高上一分。大殿中已不见建文帝和申公公的身影,只剩下柳飞扬与阴玄二人还在追逃。柳飞扬只当对方是靠听力来辨明自己的方位,几次用殿中器皿制造杂音,谁知对阴玄根本没有影响。无奈之下,柳飞扬只得兵行险招,冒险一回。他停住身形,阴玄的剑立刻如影随行,跟踪而至,准确地指向他的咽喉要害。他侧身闪避的同时,并没有完全让开,而是任短剑刺入自己的肩胛。就在对方的短剑被肌肉和骨骼夹住的瞬间,他的天机指同时也指向了阴玄的眉心。阴玄完全没料到柳飞扬竟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巧妙地制住了那柄短剑。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天机指已刺中了阴玄的眉心,只见他浑身一颤,顿时软倒在地。

柳飞扬撕下一副衣袖扎紧肩胛,不再理会倒地不起的阴玄,飞身向大殿后追去。那里有一道向下的阶梯,黑黢黢的不知深有几许。看其走向和建筑样式,竟像是尚未封闭的地宫密道。柳飞扬顺手抄起一盏绿灯照明,然后顺着石阶拾级而下。雨道宽阔宏伟,直通寝殿后方。大约是因为这陵墓的主人尚未入住,所以沿途的石门尚未封闭,机关也没有发动。柳飞扬便顺着这笔直的甬道,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地府幽冥般的墓穴深处。甬道在尽头处消失,绿灯照至的空间十分有限,四周只有望不到边际的黑暗,像墨一样浓重。柳飞扬正待举灯四下查看,突听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道:“我本不想与你发生冲突,但你实在不该找到这里来!”

随着这声叹息,四周渐渐地亮起了绿油油的灯火,借着这幽暗诡异的灯火,只见前方高高的石棺上,一个身材肥大的老者盘膝而坐。老者身披暗红锦衣,满头油光发亮,不见一根头发,甚至连半根眉毛、胡子也没有,模样十分怪异。此时他双目半阖,似笑非笑,他这模样若放在佛门庙宇中,倒像是个泥塑木雕的菩萨,但出现在这里却显得十分诡异。他的左首立着个头大如斗、满脸阴鸷的老者,右首则立着个媚态入骨的绿衫少女。这二人柳飞扬都不陌生。一个是鬼王阴无咎,另一个则是地狱妖姬!看到这二人,柳飞扬恍然大悟,盯着石棺上的老者失口轻呼,道:“地藏王菩萨?”那老者终于缓缓地睁开双目,打量着柳飞扬叹道:“我没料到你为了所谓的天下安宁,竟然能放下杀父之仇,悍然与咱们为敌,我实在不该让申公公将你引来这里。”

听到这话,柳飞扬顿时恍然大悟,心道:难怪建文帝对自己的身世一清二楚,凭借地藏门的实力,要查自己的身世当不是什么难事。如此看来,建文帝能在京中掀起那么大的风浪,完全是得地藏门之助。甚至眼前这传说中的地藏王菩萨,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那建文帝只不过是他手中的傀儡而已。他借建文帝的身份和影响力挑起事端,欲与当今圣上再争天下,地藏门的野心可见一斑!

“为什么?”柳飞扬突然问,“为什么要残杀无辜?”地藏王菩萨一声轻笑,道:“无辜?人世间生死轮回,杀人与被杀,皆是命中注定,没有谁是无辜。佛曰:三界之内,不过因果报应。既然是因果报应,何来无辜?”柳飞扬闻言一声嗤笑道:“你妄解佛理,还敢自诩菩萨?佛门传说中的地藏王菩萨,是为度尽地狱中每一个人,方才深入地狱,并誓言地狱中尚有一人,他就决不离去。这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你欲争世间皇权,无视天下安宁,不惜将天下人置于战火,这等穷凶极恶之举,人人皆要阻止,我柳飞扬自然也不例外!”

地藏王菩萨一声冷笑,道:“你阻止得了吗?”突然他拍了拍手,就见他身后的绿灯渐渐亮起,照出了一排凝立不动的身影,如幽冥般透着森森鬼气。柳飞扬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只见这一排十几人,居然个个都如阴玄一般,天生无眼!就见地藏王菩萨指着身后的众人冷笑道,“一个阴玄你差点就对付不了,要拼得两败俱伤才侥幸胜出。我这里还有十二个这样的异人,个个武功与阴玄都在伯仲之间。你自问能杀得了他们吗?”

“怎么会有这么多无眼人?”柳飞扬十分吃惊。偶尔有孕妇会诞下怪胎,其中天生无眼者万中无一,这种天生有缺陷的婴儿,往往还伴有其他疾病,所以很难养活。搜罗到十多个无其他残疾的无眼人,并将他们全部养大,传以高深武功,这实在是个让人无法想象的浩大工程,绝非有钱就可办到。

面对柳飞扬的惊诧,地藏王菩萨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傲然道:“他们是咱们地藏门的镇门之宝,是经老夫多年苦研得到的成果。他们天生无眼,看不到这五彩缤纷的世界,生命中也就少了很多诱惑,所以能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修炼中来,练成常人难以想象的高深绝学。同时,正因为他们天生无眼,所以其他感觉异常发达,他们能用听觉、嗅觉,靠皮肤感觉气流的变化等手段,来感知周围的世界。他们虽然没有眼睛,却比有眼睛的人能感觉到更多、更细微的东西。他们能听到你心脏的搏动,听到你呼吸的变化,是从容还是紧张,你根本就瞒不了他们;他们也能听到你衣袂的飘忽,以及你发丝的拂动,甚至你眨眼的声音,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柳飞扬知道地藏王菩萨没有夸张,方才他跟阴玄动手时,就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心眼”之明,任凭自己再怎么屏息凝行,也逃不过阴玄的耳朵,只有能感知更细微的声音,才有可能做到。他打量着那些年岁相仿的无眼少年,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些人,恐怕不是靠四处搜罗就能找到的吧?”

“没错儿!”老者脸上满是得意,“老夫经过多年苦研,发觉用药物可以改变胎儿的特性,甚至让他们生下来就缺少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后来老夫发现,人如果生下来就两眼一抹黑,甚至根本没有眼睛,他将更多地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更容易清心静性,对修炼内功有极大的帮助。于是老夫就专门研制这种药物,让胎儿生下来就没有眼睛,然后传给他们高深的内功。现在你也看到了,他们年纪最大的还不到二十岁,但武功修为已经超越了江湖上成名已久的绝顶高手,这是我地藏门最高明的杀手,也是老夫一生最得意的作品。在黑暗中他们堪称无敌,本领非常人可以想象,老夫称他们为盲妖。”

柳飞扬听得心惊胆颤,实在想不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狠毒之人,竟对孕妇和胎儿施以邪术,造就了这一批几近于妖的怪胎。他不禁对地藏王菩萨叹道:“你这试验,定杀死了不少人吧?”地藏王菩萨点点头,道:“是死了很多人,要想掌握药物的用法和用量,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少了,不起作用,多了,会损害胎儿的其他部位,使之成为没用的废物。老夫不知做过多少次试验,才取得了今日的成果,这实在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你今日能有幸见识这世间前所未有的盲妖,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柳飞扬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你违反天道,滥杀无辜,称你为十恶不赦的恶人,都辱没了恶人这个词。你现在在我眼里,早已不能算人!我柳飞扬今日定要为那些被你残害的妇孺,讨回公道!”

地藏王菩萨一声冷笑,道:“大言不惭!一个阴玄你都对付不了,如何对付我地藏门下十二个异类杀手?”说着地藏王菩萨拍拍手,十二个天生无眼的盲妖,顿如鬼魅般飘然而至,轻盈地落至阶下,将柳飞扬团团围了起来。柳飞扬打量着这些既恐怖又可怜的异类杀手,涩声问道:“方才他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你们只不过是他培养的杀人工具,天生就被他夺去了看的权利,难道你们还要为虎作怅?”

十几个黑衣少年对柳飞扬的话充耳不闻,他们神情木然,双唇紧闭,正调息运气,作出击前的最后准备。柳飞扬见状无奈一声长叹,心知在他们的围攻下实在难以幸免,抬头对石棺上的地藏王菩萨道:“我今日恐怕是逃不出这里了。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我心中还有一个疑间,请不吝相告!”

“什么疑问?”地藏王菩萨淡淡地问。柳飞扬盯着他道:“你的真正身份!”老者有些惊讶,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疑问?”

柳飞扬从容地道:“你须发、眉毛皆无,想必是接触毒药过多造成的结果。看你近来在京城掀起的波澜,必定不是自甘寂寞之辈,以你的性格,自不会在江湖上隐名埋姓。不过江湖上似乎并没有一个须发、眉毛皆无的人物。因此我想,在你须发、眉毛未掉之前,在江湖上一定有个响当当的名号。联系到以前名不见经传的地藏门闪电般崛起的时间,刚巧与江湖中某位传说已死,但实际上还尚在人世间的大人物失踪的时间相一致,我心中已有了一个惊人的答案,只是希望你亲口证实。”地藏王菩萨盯着柳飞扬静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江湖传言柳飞扬聪明绝顶,目光似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猜得不错,老夫就是曾经名扬天下的席幕天。”

柳飞扬虽然早已在怀疑这点,但从对方口中得到证实,却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望着面前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喟然叹道:“席幕天为碧霞山庄庄主,当年侠名传天下,妻子更是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花似玉,令江湖中人敬仰和羡慕。你为何要抛下偌大的家业和美艳的娇妻,做了见不得人的地藏王菩萨?”席幕天黯然摇头叹道:“你不懂,凡人根本不会懂。没有人懂得,一个人在功成名就、名满天下之后,生活会变得多么无聊和痛苦。生活中一旦没有了让人兴奋的目标,日子会变得多么的难挨。直到有一次,我无意间听说一个产妇诞下了个手足皆无的怪胎,心中不由得想,是什么造成了这种结果?如果我能找到原因,并控制改变胎儿的特性,是不是就能创造出前所未有的人种?”席幕天眼中此刻闪出莫名的兴奋和狂热,“这是神灵的工作,但却让我怦然心动。我完全陷了进去,开始废寝忘食、埋头苦研如何用药物去改变胎儿的特性,使他们一生下来就拥有与众不同的能力,不过我的试验大多以失败告终。我没能创造出三头六臂、背生双翼的异人,只弄出些缺胳膊少腿,甚至天生无眼的残废。”

柳飞扬听得惊心动魄,不由问道:“你如何能找到那么多孕妇供你研究?”席幕天淡淡地笑道:“欺骗加利诱。人都是爱贪小便宜的笨蛋,只要我许以些微利益,就有许许多多的人,千里迢迢将怀孕的妻子送到我碧霞山庄来安胎、生产。我因为这义举,在江湖上还落得过好名声,真是让人感到好笑!”柳飞扬突然想起,席幕天当年曾因资助那些贫困的孕妇,让她们到碧霞山庄来安胎生产的义举,杰得了江湖中人的交口称赞,却没想到这义举背后,隐藏着如此阴险的目的。

席幕天叹了口气,遗憾地道:“虽然我找到了不少孕妇供我试药,但没有一例成功。后来我发现那些残疾的孩子中,天生无眼的孩子做事最为专注,最能自省和观心,就如佛家所说的入定。我灵机一动,自忖这种人会不会更适合修习武功,尤其是各种高深艰难的内功?我试着传给他们一些内功,他们习武的天分出乎我的预料,进展远远比常人要迅速得多。后来我便专研这种使孕妇诞下无眼胎儿的药物。经多次试验,终于能将药物分量控制得恰到好处。这时我妻子恰好也怀孕,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超越我的天下第一高手,所以,我给妻子也用了这种药。”

柳飞扬恍然大悟,难怪当年花似玉要暗算自己的丈夫。席幕天早已不是正常的人,而是丧心病狂的恶魔,他为了那虚无飘渺的目标,竟然要夺去自己孩子的眼睛!柳飞扬不禁叹道:“真遗憾,花夫人当年为何没有将你杀死?也许这就叫苍天无眼吧!”席幕天也叹道:“没料到自己的妻子竟然会暗算我,虽然我下药时掩饰得很好,妻子根本没有察觉,但孩子生下来后,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孩子正如我设计的那样,除了天生无眼,比普通孩子都要健康许多。他是我创造的最新人种,是突破常人极限,武功达到更高境界的未来奇葩。我对他倍加珍惜和宠爱,但没有想到,那个贱人,她竟然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同时下了毒手!”

席幕天眼中闪烁着炽人的仇恨和怨毒,道:“她将毒药下在儿子身上,我为了救儿子,不得不以自身内力将毒药吸出。可那贱人却在那时突然从我的背后出手,将我击成重伤。我虽逃得性命,但孩子却没有保住。”说到这儿,席幕天指着自己的脑袋叹道,“毒药留在了我的体内,我身上的毛发因此全部掉光。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我只能昼伏夜出,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就是在这期间我收伏了地藏门,做了地藏门传说中的地藏王菩萨,借助地藏门的力量,继续着我未竟的事业。我培养了新一批的无眼人,并将他们抚养大,传以高深武功。如今他们全都成长起来,地藏门正好又找到了逃亡中的建文帝。现在,我要凭借这批最高明的杀手,颠覆大明江山,成就我开天辟地的伟业!”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突然将声音提高了几分,“柳飞扬,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是归顺于我,流芳史册;还是为了你那可笑的天下安宁,挑战这世上从未有过的恐怖杀手?”

柳飞扬坦然迎上席幕天锐利的目光,昂然笑道:“花夫人一介女流,尚且敢为天下除恶,柳飞扬大好男儿,难道还不如花夫人?”

席幕天盯着柳飞扬默然了半晌,最后无奈地叹道:“既然如此,这里就是你最后的葬身之处。”说完他拍了拍手,四周灯火渐次熄灭,地宫中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完全不见一丝亮光,就像是到了阴曹地府一般。柳飞扬本能地屏住呼吸,掌心已捏出汗来。虽然他能将自己的呼吸控制到极其细微的地步,但他知道这完全无用,因为自己根本看不到他们的存在。他无法让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也无法控制肌肉的紧张和衣袂的飘忽,而这些声音却完全逃不过那些天生无眼的盲妖的耳朵。这一战尚未开始,就已经输定了!

黑暗中有微风轻拂而来,柳飞扬本能地迎着风声一指刺出。天机指刺在了空处,手臂上却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掌,痛彻心脾。他连忙横移三步,刚避开正前方的掌风,身侧又有暗劲袭到,完全不给他半点儿喘息之机。柳飞扬刚避开身侧的暗劲,就感觉四面八方俱有风声袭来,黑暗之中无从视物,眼看再难幸免,突见一点火光从角落飞来,刚好落在他身前。借着这点火光,他看清了袭来的黑影,天机指准确点出,对方大约没料到他突然变得眼能视物,这一指竟没能避开,立时中指倒地。另外几人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不由凝定身形,暂时隐忍不发。柳飞扬低头看看脚边的火光,原来却是一节燃烧的火绒,这火绒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燃烧时竟发出绿绿的幽光。

柳飞扬低头捡起火绒,勉强能照亮身前一丈的距离,凝目向石棺方向望去,就见席幕天早已不见了踪影,火光所及处,就只有几个天生无眼的黑衣少年。几个人侧耳细听着柳飞扬的动静,神情十分得诡异。一个黑衣少年突然向柳飞扬扑来,剑指处不是他的身体要害,而是他手中的火绒。显然这少年听到了火绒燃烧的声音,所以想要先灭火,再杀人。柳飞扬刚躲开他的袭击,另一个少年又鬼魅般扑到,火绒应声而灭,地宫中又归于黑暗,他身旁顿时寂静无声,黑暗中似乎所有人都悄然消失,如鬼魅般倏然而去。

甬道中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有火光随之而来。柳飞扬回头望去,就见一白衣中年男子带着数十名衣色各异的汉子快步而人。众人手执火把,人人兵刃出鞘,片刻间便挤满了整个地宫。“柳公子受惊了!”他一边与柳飞扬招呼,一边向众人示意,“包围这里,一个人都不能走脱!”

柳飞扬惊讶地瞪着那人,脸上的意外和震惊,比看到那鬼魅还甚。那人见状调侃道:“我是不是比以前更潇洒了?”柳飞扬喟然叹道:“你是不是比以前更潇洒我不知道,我只知你比以前更诡异了!”

来人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已死去多日的方侯爷!与他同来的除了太极掌门杨虚谷和锦衣卫统领赵横,还有几个死而复生的侍从。几个人对柳飞扬挤眉弄眼,颇有些恶作剧后的得意。“此事说来话长!待本侯清剿乱党后,再与柳公子叙旧。”说完,方侯爷冲锦衣卫和众侍从下令,“动手!”

地宫中一片混乱,杨虚谷和赵横带众手下与十几个黑衣少年顿时斗在了一处。柳飞扬不再关心这里的战斗,他知道这些少年武功虽高,但毕竟寡不敌众。这里除了赵横和杨虚谷带来的人,墓道外想来不知还有多少兵将,所以方侯爷才能如此从容。

“我去追席幕天!”柳飞扬说着丢下众人,向石棺后那个黑黢黢的暗道扑去……

五、尾声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方府后花园一处偏僻幽静的凉亭中,安排下了一桌精致的酒菜。虽然菜肴只有寥寥数样,但都是常人难得一见的珍馐,也许就连皇宫内院之中,也未必能尝得到。

方侯爷满满地斟上一杯酒,双手捧着递到柳飞扬的面前,赔笑道:“本侯能剿灭地藏门和席幕天这股反贼,柳公子当居首功,请满饮此杯,算是本侯向你赔罪!”柳飞扬没有接酒,只冷冷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这酒我不能喝。”方侯爷无奈地放下酒杯,笑道:“这事说来话长。”

“话长就慢慢说,我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柳飞扬不依不饶。方侯爷苦笑着摇摇头,回忆道:“当初京中镇西将军和另一位朝臣被刺,就引起了本侯的注意。从那之后,本侯便将一切活动公开,但却让替身去应付,以防不测!”柳飞扬一怔,道:“替身?”他顿时明白了一切。原来遇刺的是方侯爷的替身,并不是他本人!

“没错!是替身!”方侯爷笑道,“京中重臣几乎都养有替身,通常只是为了应付官场上的应酬,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只是不点破而已。这个替身我已用了二十多年,没想到这次却替我遇刺,实在令人惋惜。”柳飞扬质问道:“你那七个侍从呢?他们不会有替身吧?为何也死而复生?”方侯爷大笑,道:“他们根本就没有死,哪来死而复生?”见柳飞扬很是不解,他连忙解释道,“锦衣卫早已发现申公公假传圣旨刺杀朝中重臣,只是那些轿夫轻功实在太好,锦衣卫跟了几次都跟丢了。正好闻讯你前来拜祭本侯,咱们便想借用一下你那妙绝天下的轻功。不过如果本侯当面求你,你未必会肯来趟这浑水,所以我与赵统领便想到这个办法,以激起你的好奇心,替咱们去追查。”

柳飞扬恍然大悟,道:“于是你就令那七个侍从装死,以激起我追查的兴趣。为了不穿帮,所以你万不敢让我看到那七个侍从的尸体?”方侯爷愧然点点头,道:“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嘛,就是建文帝早已死于二十年前南京那场大火,圣上也早已诏告天下。如今谁敢犯禁再去追查建文帝下落,这不是让圣上难堪、令朝廷威信全无吗?所以我们就想到借助你的力量。”柳飞扬接口道:“难怪我能从方府平安逃出去,原来你们根本就是在装模作样。正好那日申公公带人到方府杀害赵统领,而正巧申公公也想将我引到席幕天的面前,所以我能顺利跟到皇陵,而你们也正好就顺着我的足迹跟踪而至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方侯爷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柳公子虽被咱们利用,但也幸亏咱们到得及时,没让公子受到多大的损伤,也就算功过相抵吧!”说到这儿方侯爷停了停,意味深长地望着柳飞扬,“后来咱们在地宫中与那些恐怖的杀手混战,柳公子却从暗道去追席幕天,不过咱们照着你留下的标记追了数十里,最终只找到席幕天和鬼王阴无咎,建文帝和那个地狱妖姬,却都不见了踪影!”

剿灭席幕天那一战实在太过惨烈,见过的人都不愿再提起。面对方侯爷的质询,柳飞扬笑道:“有建文帝吗?谁是建文帝?至于那个地狱妖姬,她在黑暗中扔给我一段火绒,显然与席幕天不是一路,所以我自作主张放她走了。如果侯爷认为我私通乱党,我甘愿受罚!”

“哪里,哪里!”方侯爷连忙摆手,“柳公子在关键时刻始终站在朝廷一边,自然不会私通乱党。你放走地狱妖姬,定是有你的道理,本侯不会追究。不过关于建文帝……”柳飞扬打断了他的话,道:“侯爷错了!我是站在天下百姓这边,依照自己心中的底线行事。至于建文帝,我没有见过,侯爷见过吗?”二人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相视一笑,都理解了彼此的用心。方侯爷哈哈一笑,向一旁招手道:“梦娇,你既然来了,就过来敬柳公子一杯,不用回避!”

树后转出了一脸羞赧的方梦娇,见被父亲发现,她只得硬着头皮过来,斟上一杯酒捧了过来。柳飞扬没有接酒,只问道:“我想知道,侯爷的计划,方姑娘知道多少?”

方侯爷笑道:“梦娇一无所知,不然怎么骗得过你这老狐狸?”说完哈哈一笑,“梦娇替我向柳公子赔罪,本侯突然想起一事,需要马上处理。你们慢慢喝着,本侯去去就来。”方侯爷走后,方梦娇终于抬头大胆地望着柳飞扬,举起酒杯好奇地间道:“公子真的没有见过建文帝?”

柳飞扬眉头微皱,淡然道:“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方梦娇忙道:“建文帝是圣上最想找到的人。如果将他献给圣上,你将得到你想要的任何赏赐,包括为二十年前的方孝儒正名!”柳飞扬淡淡一笑,道:“公道自在人心,正不正名又有什么关系?我今日帮永乐帝平息乱党,并不表示我就认可他二十年前的所作所为;我反对建文帝再挑起战端,并不表示我就认为他应该死。我帮永乐平定叛乱,是为天下百姓;我帮建文帝逃逸,是为人间公道。这两个方面,就是我心底的原则和底线!”

半个时辰后,方侯爷匆匆而回,就见凉亭中只剩下方梦娇一人呆坐,柳飞扬已不知去向。他连忙目视女儿,见方梦娇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禁在心中暗叹:这个柳飞扬,真是个软硬不吃的混蛋!

这时,后院有人突然闯了进来,却是锦衣卫统领赵横。他匆匆来到方侯爷的面前,悄声道:“圣上口谕,定要从柳飞扬身上追查到建文帝的下落,必要时可将他押入天牢!”

方侯爷遗憾地道:“可他已经走了!”赵横面色一寒,沉声道:“快追!他是寻找建文帝的唯一线索,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抓回来!”

锦衣卫的密令很快就传达到各地州府。不过从那之后,锦衣卫就再没有听到过有关柳飞扬的任何消息。江湖上一时传言纷纷,有人说他已扬帆出海,不知所终;也有人说他带着个绝美的少女在山林中逍遥……总之他的下落,成为江湖上一个未解之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