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有心仪之人?”

青苹青菽猛地跪下,磕头道她们绝不敢与人私通,请小姐明查之类的。

顾家琪也没多说什么,道:“那你们去侍奉爹爹。”

两丫环趴跪在地上,半晌不出声。顾家琪疑惑,低问道:“你们不愿意?”

“不,不是。回小姐,婢子愿意。”

“那就起来吧,打扮打扮。”顾家琪想了想,又说道,“爹爹要问起,就说我这儿有新丫头侍候了。”

“是。”

丫环倒退,轻合门。

当夜无话,隔天一大早,青苹青菽来给小姐梳洗打理时,都已换上妇人打扮。

顾家琪从镜子里打量她们几眼,轻淡地问道:“都侍候了?”

两丫环互看一眼,面红如朝云。青菽毕竟性子强些,她道:“这种事,这种事不好小姐来提的。”

青苹懂得个中规矩,尽管羞郝,还是尽实相报。昨晚,顾照光见两丫环去而又返,果是问过话的,她们依言而答;沐浴时,由青菽侍候;休息时,是她在侍候;顾照光并未生厌不喜。

顾家琪微点头,道:“爹爹在京这些日子,你们要多用心。”

青苹青菽同应声,青苹跪下,垂头问道:“不知小姐可要、可要婢子饮药?”

“你们多给爹爹添些孩子才好,以后这种药不药的,就不要问了。”

“谢小姐。”青苹青菽用力磕了三个响头,顾家琪摆摆手,道:“去挑两个丫头。”

三十回 两岸人家对愁眠 不知死活(上)

话说夏侯府以无理要求变相拒绝顾府亲事,夏侯俊不解其意,急欲追回顾照光。

忠肃公夫人叫住孙子,反而说顾照光没风度,她道:“这事我心里有数,他还以为自已女儿有多抢手,哼,也就我们忠肃公府能保那条贱命。”

夏侯俊见祖母搅和了铁定的婚事,语带埋怨:“奶奶,国舅那孙儿没法交代了。”

“俊儿,这桩亲事是福是祸,你该好好想想了。”

“祖奶奶?”

忠肃公夫人看一眼堂内,族里长辈纷纷出言告辞,夏侯逊携乌氏告退。正堂里再无旁人,忠肃公夫人出声问道:“俊儿,除夕宴那一出天仙配,你也是亲见的,以为如何?”

夏侯俊笑回道:“祖奶奶,顾家齐是个榆木脑袋,顾家小姐还有几分主意,孙儿以为假以时日,堪为当家主母。”

“你就没瞧出别的?”

“圣上、太后对顾家的态度,让人捉不着头脑。”夏侯俊谨慎地说道,“莫非还是因为那池顾旧事?”

忠肃公夫人颔首,道:“俊儿,你是太子身边的人,圣上不待见顾家,你就不能犯忌。”

夏侯俊不以为然,但也没坦言反驳,他道:“祖母所虑自有道理,可眼下太子人选未定,若能得郦山侯府相助,孙儿也是大功一件。待大皇子上位,孙儿就想法子把这恼人亲事退了,岂不好?”

“若是这样容易,圣上、太后哪里会如此忌讳顾家。俊儿,你还太年轻了。”忠肃公夫人态度坚决,拒绝。

夏侯俊脸上显出不满色,忠肃公夫人又笑劝道:“奶奶知道,你见二叔家那个妾生的奴才与赵家结亲,又得陛下青眼,急了。”

“等他做了郦山侯府的孙女婿,”夏侯俊冷着脸说道,“奶奶该高兴了。”

忠肃公夫人笑,道:“急什么,奶奶早给俊儿相准了路阁老家的孙小姐,国子监祭酒兼东华阁大学士的门弟,也是正正好的。”

“那孙儿先和国舅通个气。”

“早些回来,今儿个下午,路阁老会来,俊儿要好好表现。”

夏侯俊随意应了,匆匆离府。

却说顾夏婚事不成,夏侯俊探明其中有“池顾旧事”作梗,想起府中那个碍眼的家伙,遂心生一计,佯装失意布局算计夏侯雍,让他自己送死。

来到春香楼,夏侯俊那票公子哥儿损友早已搂着艳姬美婢胡搞一气。他大喝一声,叫那些妓女滚,抓了壶酒,仰脖猛灌。

洛江笙敞着衣襟,随意打着扇子,道:“阿俊这是欢喜过头了?”

另一人打趣道:“郦山侯府的嫡孙女婿,当朝太师的亲外孙女婿,岳丈掌北疆重兵,岳母乃京城第一美人,小舅子是太后的心头尖,圣上的乘龙快婿,啧啧,这样的家世,这样的身份,即使是做景泰宫的主子也是够格的,阿俊,你白捡这样好便宜,还在这儿喝闷酒,成心气我们不成?”

“莫非是要我们想折子哄那小姑娘,哎呀呀,五岁小娃欢喜什么,亲小嘴儿?”

夏侯俊做势将酒壶砸到地上,怒喝道:“我家老太婆,要我娶路阁老的孙女!”

“什么?路家那个,不是吧,连我都看不上,俊少,这也太掉身价了。”

“洛少,老法子,俏书生夜会闷骚小姐折子戏,阿俊的前途、人生就靠你了。”

“停,”众人静,洛江笙让夏侯俊把话说清楚,铁定的亲事如何中途变卦?夏侯俊恶狠狠地吐了口水,道:“说是池顾旧事,怕影响大皇子前途,不让我娶。”

洛江笙轻点桌案,道:“顾家小姐这样的助力,可遇不可求。纵然有问题,也值得冒险一试。阿俊,你先到东宫探探口风。”

“别提了,早有人把话递我这儿,”夏侯俊状似神秘地压低声音道,“除非我能解开池顾两家的恩怨,求到皇帝陛下那儿,赐婚才有可能。”

洛江笙一惊,这话从何说起,根本讲不通么。

其他人也要反驳,却见夏侯俊抱着酒壶,耷眼微笑,那笑分明是在算计谁。

这班人都是打小一起使坏长大一起逛窑子的,瞧他这般做派,总算明白他今日这怪异的举动由何来。

“那你打算从哪儿着手?”洛江笙配合地问道。

夏侯俊笑得更坏,道:“到宫里,问八年前的旧宫人,有钱还怕问不到真相。”

“那你既然有主意,还发什么疯啊,把小红她们给我叫回来!”

“难道你们不气吗?我要是查不到,老太婆就要我娶路阁老的孙女,那个傻子,整天笑嘻嘻地流口水,摊谁身上谁不发疯?”

洛江笙压低声音,道:“喂,也不至于这样抹黑路家的姑娘嘛。”

夏侯俊佯装醉酒,和他撞下头,道:“要不那傻子还不肯立马动手。”

过了一会儿,窑姐儿们陆续回到房间,夏侯俊的贴身小厮跑到少爷旁,附耳低语:成了。

“好,大家尽情地玩,本少爷请客!”

夏侯俊大乐,京中大少们也乐呵快活。

要说这被算计之人,正是那自以为要与顾家结亲却不成的夏侯雍。

此人是庶子妾室出身,在忠肃公府地位还不如给夏侯老夫人捶脚的洗脚丫环;与夏侯俊年纪相仿,地位待遇却天差地别,心下早有不忿。两人在府里常生龌龊,夏侯雍以为那丽娘是夏侯俊的宠姬,耗费心血将她哄上手,却喝到夏侯俊的洗脚水。

又,顾照光上门议亲,他方知自己争来的婚事也要被人抢走。

夏侯雍大恨,铁心要报复夏侯俊,一路尾随,买通春香楼龟奴,在旁探听。

所谓池顾旧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奥秘,能够左右夏侯俊的人生?

夏侯雍在宣州是听过池越溪如何虐待亲生女儿的事,深觉这里头有问题,但他胆大心细,也不鲁莽,他决定先探探风,要借机把夏侯俊身后人一并端了,才是真正报仇雪耻。

夏侯雍回府问话,夏侯逊听儿子打听的事,摇头、别沾,要死人的。

“爹,富贵险中求,不冒险,你怎么知道大皇子就一定是下一个皇帝?”

如此大逆不道,夏侯逊脸都青了,夏侯雍却笑道:“爹,仗你在打,命你在拼,代表忠肃公脸面的却是夏侯俊父子,功劳全归他们,你就甘心这么过一辈子?!老子可不愿意!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吞下去,也得给老子照样吐出来!”

夏侯逊颇有感慨,儿子这股锐气傲气霸气他也不打压,便吐露当年事。

池越溪有池太师这个靠山,又与皇帝青梅竹马,还不是皇帝的景王略美无数依然留着景王妃的位置,就等着池越溪长大好娶入门。

岂料选妃期间,一日宴后,顾照光醉酒,闯入玉轩宫里把池越溪给办了。

八年前的郦山侯府权倾朝野,功盖天下,比这现在更气盛,先帝、李贵妃、景王根本不敢将这践踏未来皇帝尊严的顾家九子怎么样,反而逼使池越溪、沧州李氏等各方妥协,成全池顾之事。

“雍儿,你若要查,只管往瑞王那边查。”夏侯逊提点道,顾照光就算被池越溪迷晕头,也不可能夜闯禁宫做出那等丑事,这里头必然有问题。

若能证明现在的刘皇后曾与瑞王合谋,陷害顾照光毁池越溪清白,打皇帝耳光,刘皇后的后位定然不保,皇太子么,自然也要换人。

“顾家为何放弃瑞王?”

夏侯逊用力拍拍儿子的肩,笑道:“雍儿,这个问题不止你想知道,天下所有人都想知道。”

夏侯雍就带着这些个问题找上二皇子,双方一拍即合。

二皇子很欣赏这个敢横的新投诚者,问题是,他的小谋臣们不见得钟意。

夏侯家有两位姑娘和刘皇后家结亲,夏侯俊的姑姑更是刘国舅长子的正室,忠肃公府是铁打的大皇子派死忠,谁能保证夏侯雍是真心效忠二皇子,而不是打入己方阵营的钉子。

“你要如何证明?”

吏部尚书家的小公子邱庭复,浅笑,冷然,道:“那是你的事。”

夏侯雍拨出匕首,众人惊,夏侯雍邪肆地一笑,手起刀落,一根小指头落地,鲜血喷溅。

“够了吗?”夏侯雍平静地问道,眉头都不皱一下。

二皇子这边都是些半大孩子,给这家伙的狠绝吓得说不出话。邱庭复大着胆子,克制嗓音不抖,哆嗦地说道:“够、够了,欢、欢迎雍、雍少加入。”

三十回 两岸人家对愁眠 不知死活(下)

夏侯雍随意包扎了下伤口,问二皇子这边有无有用的线索。

二皇子道这事隐秘,他也不敢问母妃,只能私下里暗查。夏侯雍回道:“这个卑职明白,就算他人问起,也是与贵妃娘娘毫无干系的。”

“上道。”邱庭复笑道。

夏侯雍并不理会他,邱庭复收笑退后,二皇子轻咳,道他们面熟,问不出线索;整件事要委托夏侯雍这个新人查访,当然,所需一切费用都由他包了。

二皇子母妃出自皇商虞家,本身不愁钱。他轻易地就拨出一笔巨款,专司收买人心探查过往旧事之用。

夏侯雍这才知道,他以前收到的那点小孝敬根本都塞不了皇子的牙缝,深觉和皇子搭线代表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尽心地卖命,借着京畿卫百户的身价,又常在宫中行走,他在暗处广散银钱,并翻查当年卷轴。

这不,他从一个洗马桶的老宫人那儿打听到,刘皇后、虞贵妃、静妃等人当年都是玉轩殿的常客。

这个老宫女当时负责倒茶伺候贵人,她记得清清楚楚,待嫁的池越溪何等美丽,光彩万千,刘春容那点姿色根本给她提鞋都不够分量,就是虞贵妃、甄妃、静妃也比她出色。不过,占着给景王生下长子的名份,李太后才把她定为中宫皇后。

夏侯雍急切想知道池顾成事那一夜前后的细节,不是这些琐碎事。

老宫女讥笑,不过夏侯雍是不会懂的了。老宫妃揣好金锭子,慢吞吞道,那时候池越溪和刘皇后交好,什么心事儿都会和刘皇后讲;刘皇后担忧日后不受宠被人欺负,池越溪还很仗义说,自家姐妹绝不叫那虞氏欺上门。

“那晚到底有何异样?”夏侯雍不耐烦打断道。

“少年人,若老奴真个知道内情,还能在这儿洗马桶吗?”老宫女拎起木桶,一瘸一拐巍巍颤颤地提水去了。

夏侯雍在后面,低声道:“你那晚为何没在玉轩殿侍候?我查过当年值勤记录,那晚你忽然与人调班,从而躲过一劫。我不问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要知道这些年保住你不死的人是谁,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老宫女背影略显僵硬,虽不明显,却给夏侯雍记在心底。

他决定放线钓大鱼。

然而,消息已然走漏,上元节这天,趁着二皇子偷溜出皇城游玩的当口,一群蒙面人先行抓住他们,锁于车内,第二日再运往城外。

夏侯雍与二皇子以为其中必有宫中人通风报信,这个人就是当年与瑞王合谋的黑手,也说明他们的行动踩到敌人痛脚。

为博命,夏侯雍虚与委蛇,揣摩瑞王心思,暗示他知道皇长子行踪。

瑞王果然中计,他恨皇帝入骨,巴不得抓走所有皇子凤孙,好让魏景帝绝嗣。瑞王带人冒险潜伏在春香楼附近,果见洛江笙、夏侯俊等纨绔中有皇长子,瑞王暗中将人迷倒拿下,扔入民居。

前拨人质们气恼得直捶胸顿足,这不中用的皇长子,那些锦衣卫都是白吃干饭的!

夏侯雍安慰二皇子,只要刘皇后得到大皇子失踪的消息,必然会派人救他们。二皇子忐忑不安,这夜过去,瑞王命属下将人质分成两拨,赶早送到城外,在目的地会合。

瑞王带着几个人继续潜伏,抓皇宫里的人。

二皇子一派同车,夏侯雍苦于身中软筋香,不能逃脱,大喊只怕当场毙命,他不肯放弃地趴在车窗边向外看。

“在哪?”

所有瑞王府的人,都恨不得把顾照光这个背叛者生吞活剥连皮带骨吃到肚子里。夏侯雍指着街头不远处的女孩,道:“那是顾照光的女儿。”

夏侯雍探得瑞王府最恨之人,在话锋里暗指顾念慈此女之于顾照光的重要性有如心头肉。有顾念慈在手,不怕顾照光不就范。

趁绑匪去抓顾念慈,二皇子问个中用意,夏侯雍道这小孩很有办法,没准能帮他们脱困。二皇子将信将疑,此时,看守者已返,把小孩扔进车厢,趁路人未反应过来报官,冲出城门,无踪影。

回头来说说,顾家琪怎么就好死不死地给人当街撞上。

魏朝官员年假在年初六时结束,顾照光本该与其子顾家齐一道返回宣同,但为免幼女认生,顾照光硬是告假多日,留在京里照顾女儿,直到确定她适应京城生活,方销假。

顾照光又陪女儿过了个京都上元节,第二日,赶早离京。

父女在交城门道别,顾照光抱着女儿,道:“阿南,爹爹还真不舍得把你留下。”

“爹爹是为阿南好嘛,阿南不该让爹爹分心的。”

顾照光轻叹,也不知女儿这般聪慧是福是祸,他把女儿放回马车,道:“阿南要听大伯母的话。”

“阿南会的,阿南还会给爹爹天天写信。”

顾照光几声轻笑,嘱咐谢天宝好好保护女儿,顾照光目送马车回城自上马回边城。

车里,顾家琪掀帘,看节日里的冬城。街市未兴,市人还沉浸于年节中,只闻吆喝,少见行人,铺旗在寒烟里猎猎,古老的街道,刻满风霜,宁静悠然。

“小南,可要下车走走?”谢天宝问道,难得出府,走走透透气也好。

青苹青菽选买街边点心,两小孩在石街上,手里拿着热腾腾的夹油条春卷,兀自快活。

远处数声马鞭空响,竹篾盖顶的马车倏地冲过街心,寥寥路人争先避让,让这早市添上几分狼狈。猛地,马车上飞出一道黑影,挥大刀,三两下就把顾家琪身边的几个护卫砍死。

这等变故,别说没想到,就是现时碰上也叫人回不了神。

谢天宝惊愣后,方去取剑,顾家琪将他猛地一推,大叫:“找爹爹。”

那黑影哈哈大笑,掳走顾家琪两个旋身回到马车里,对着街地上的小男孩道:“想要女儿,叫顾照光拿命来!”

顾家琪被抛进车篷后即昏迷,待她醒转,人已在某间木屋,天色偏暗,井字木窗映入几线光。她发现这里尚有数人质坐对面,年纪大小不等,人人权贵子弟打扮模样,手脚被缚,喂了软筋香,无力逃离。

少年们面有饥色,夏侯雍与二皇子相靠,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她。

二皇子问道:“水,吃的,有没有?”

顾家琪挪动腿脚,慢慢地坐起来,闭目养神。

她的不理会惹火了对面人质,二皇子怒气,道:“夏侯,你不说她有法子?”

夏侯雍低声道:“如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那些人找的是她爹,顾照光必然来救他女儿。”

二皇子害怕又愤怒,却带着皇子天生的高傲,喝斥道:“在这之前,我们饿死渴死怎么办?”

“当初就不该听这小人谗言。”邱庭复怒而进言道,“什么旧事真相,什么皇后瑞王勾结,连命都要交待在这里。”

人质相互埋怨,吵成一团。外头进来一个大汉,蒲扇似地大手拎起这些个少年砸到地上,打得他们呕血骨裂,再喝道:“再吵,割了你们的舌头!”

夏侯雍手背身后,费尽气力从地板上转过脸:“水,我们要水,如果你们还想拿我们的命换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