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补充:“公子还说,您若不回信,他就切某人小鸡鸡。他说您知道是谁的。”

送给五皇子的时候,春花、秋月还是两个一板一眼笑起来能吓死人的冷酷杀手;五皇子把人送回来,就是送了两个寻常世家千金的丫环给顾家琪,动静皆宜,任谁都看不出她们本来的身份。

顾家琪摸摸下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调教功夫,赞的。

圆三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南秦北程(上)

 话分两头,二皇子等人冲出地窑,在秦家铁骑的监控下登上马车。车内气氛很沉,突然,二皇子拿拳头重砸了下车板,他还从没被人这样耍过。

不,当年顾家幼女入宫过新年,她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狠狠抹他一把黑。

至今朝中一班老臣提起二皇子,还要训诫他要清心寡欲修身养性。

众人请他息怒,待有机会必为殿下扫除烦恼。

二皇子问爱将:“你可认清楚,是不是她?”

夏侯雍答道:“臣不能确定。照行事看,有七成可能。”

“微臣以为不是,名节对一个女人何等重要,若她真是那个人,她的身份也不许她摆下此计。”邱庭复否决道,他和夏侯雍素有心结,虽然不至于恨生恨死,但唱反调却是必然的。

二皇子看向秦初,这是秦家二叔公送来助他成事的助手。

秦初思索后,道:“殿下从定计掳人,到命人污辱二女,都是突然决定,连夏侯等人都不知殿下的后招。她如何就算定秦小姐会看到那一幕,从而与殿下决裂?草民以为此事乃堡主在背后盘算。”

邱庭复赞同道:“暮公子这话有理,殿下,自秦小姐在皇宫出事,秦堡主就已暗示否决了与皇家结亲的意向。微臣以为极有可能是秦堡主布下此局,借此离间殿下与秦小姐感情。”

秦初接着又道:“草民以为,堡主所收之人,是否为那一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即刻想出办法,缓和殿下与秦小姐的关系,挽回殿下在秦小姐心中的印象,议定婚事,是为当务为急。”

二皇子也急,但不能在这时候让秦二叔的人看出来。

他叫了声,“夏侯,你来,说说怎么办?”

“从今日事分析,秦堡主是断不会让秦小姐嫁入皇室,”夏侯雍边思索边回道,“殿下也是时候选择,新的盟友。先放出风声,也可以让秦小姐急一急,您并非她不可。”

二皇子笑,微点头,这还有点像样子。他看几位谋臣,问道:“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大多数人都是否对的,尤其是秦初。他道,秦广陵这边跟二皇子也是很有感情的,就差临门一脚了,还不如想点实际法子哄好秦姑娘,一鼓作气拿下秦家堡,那东宫之位就是囊中之物了。

别把人家大小姐当成寻常姑娘,还用欲擒故纵法,秦广陵身边的人又不是吃素的。

再说,分神去找什么其他人,等同分散兵力,这是兵家大忌;还豪言要做总督,连行兵布阵都没学好。

二皇子的幕僚阵营里也是分派系的,夏侯雍最得二皇子的心,也最受嫉妒,跟他对着干的人明的暗的都不在少数,以邱庭复为最。

众人叽叽呱呱冷嘲热讽夏侯雍,二皇子冷脸,喝斥道难道他非得天天热脸贴秦广陵冷屁股?众人遂不语。

夏侯雍冷眼嘲弄这些摸不准皇子心理的蠢货,直接进言道:“殿下以为宣同十八府的财老虎,如何?”

“程家?和秦家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二皇子失笑。

“财老虎的长女,最近很得秦堡主的眼。”夏侯雍回笑,“若这位程小姐为秦堡主诞下子嗣,殿下,这股助力绝对不容小觑。”

众人道:这怎么成,程家就是个商户,他家女儿的身份哪里够进皇家大门,简直就是把二皇子贱卖了。

夏侯雍回以颜色,道:“我就听不得你们吹嘘秦家堡如何如何,秦家堡当初不也是人捧起来的,现在,殿下若要捧程家,那程家就是这天下第一世家。凡君剑所指,天下莫敢不从,是为皇者。”

二皇子哈哈笑,用力拍他的肩:“说得好!”

其他谋臣连连阻拦,这事可万万不能遂了夏侯雍的意,谁不知道他意在宣同总兵位置,若给财老虎牵成这条线,程家必然会给夏侯雍丰厚回报,那夏侯雍不是越来越得意,这是绝对不容许的。

众人异口同声地进言,这人选太差,秦小姐那边是不会相信的;不知选虞家小姐虞巧织,这个是殿下表妹,自已人,身家足,知根知底的,秦小姐必然着急。

二皇子想了想,道:“你们说的也有理,邱庭复,这事交给你办。”

邱庭复克制喜色,连忙答应。

二皇子转头又对自己心爱的臣子,道:“夏侯,准备准备,娶程家女儿。”

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夏侯雍刚要说话,二皇子正色道:“本王知道你是忠心为主,就是身家不尽如人意。正好让程家帮衬帮衬你,有财老虎疏通,你赶紧拿下宣同的兵权,摆平北边,就是大功一件。”他哈笑一声,“说起来,你和卞司徒(户部侍郎别称)也算是姻亲了。”

秦初面有不愉,二皇子目含笑,问道:“暮公子,有什么不同的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草民不敢。”秦初犹豫地问道,二皇子是否已决意不与秦家堡联姻,须知青青是不会同意与人共夫的。

夏侯雍抢先呛声道:“这话好笑,寻常人家都要三妻四妾,况乎殿下?不过说来哄哄姑娘高兴,谁还当真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秦广陵总是要接受这个事实的。

秦初抱拳,道那就此道别。

二皇子摆了请的姿势,其他谋臣还要说什么,也让皇子拦下。

秦初离去,意味着皇家与秦二叔的合作终止。

邱庭复先行回京,他本要给虞家传婚讯,却听到路阁老要与二皇子定亲的风声。他刚给二殿下写好恭喜信,然,宫中风云突变:虞贵妃御前无状,被皇帝斥责,即将打入冷宫。

二皇子匆匆赶回皇城,在宫门前,韩几道代虞家老家主虞书铭传达密讯。二皇子心领神会,整理衣束后,即刻入宫请罪问安,回诉这次办差中的点滴。

景帝听罢,还算赞赏他给夏侯雍安排的程家女儿婚事。

二皇子这时才真正明白,皇帝对夏侯雍的欣赏在何处。

他又为母妃求请,并道虞贵妃为她求路阁老家的亲事,他事前无所知,并道他目前只想完成父皇托付,不敢分心他事。

景帝念在二皇子劳苦功高,虞贵妃平素也无大错,免贬入冷宫,降其品级,搬出落霞殿。

二皇子叩谢父皇恩泽,再到路阁老府上,问消息由来。

路阁老打哈哈,不过妇人花园里聊天话,不必当真。

二皇子心怒,情知这是秦家的警告,却也不敢在路阁老前无状。但也因为此事影响,后来与程家谈婚事时,二皇子不仅促成爱将与程家庶五女程宓的婚事,还说服程大胜出资支持夏侯雍出任宣府总兵。

这个位置,历来都是兵家之重。

财老虎也不负其名号,以“成事在天富贵难同”入手,哭穷。双方讨价还价一番,程大胜成功地把嫡二女程珊推入二皇子府,为侍妃。

程珊、程宓两姐妹如何哭闹,又如何认命登上婚桥,那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程大胜的嫡子昭,对这两桩婚事异常不满,愤而离家出走。

他说,他要去找阿南。

程夫人哭肿眼,心忧上火;程大胜不妥协,并道少年人就应该多闯闯,长阅历,想他当年如何如何,暗地还是安排了些人跟后面。

程昭原本向天山走,程夫人后来想通,儿子是该放到外头历练以后好继承家业,暗地里指点儿子向南走。

在十夫人程氏相助下,程昭顺利打到顾家女的假扮者,闻说她要创新事业,自告奋勇帮忙。

程昭没浪费和虞家表哥打屁的两年时光,深谙扛皇亲国戚这杆大旗的精髓,和当地一众地头蛇抢店铺的黄金地段,撩起袍襟就喊他是二皇子的小舅子。

这话一出,哪个敢惹,纷纷让路,各官府绿灯直照,不过半月,新店一应杂事搞定。

美容美体形体设计服务馆隆重开幕,这新店噱头本就响亮,配上浓厚的皇家背景,还有的店主为秦家堡堡主红颜知己的隐隐风声流传,馆里生意在南边真是红得发紫。

一时间,程家小公子的名头那是铿锵、铿锵地响。

商场上人碰到财老虎,都要竖拇指:你儿子,牛。

程大胜得意地大笑,脸上肥肉鼓得发亮,背地里,真是愁得头发都快掉光。

言归正传,景帝九年七月,顾家琪轻车简骑到胡商聚居地,臬山阳西关。

接应人为负责关西片生意的柳一指,他早在要道专侯新东家,将人安置在当地最富盛名的君子酒楼,并就“火器坊如果失去二皇子的订单即将倒闭”的消息,向新东家讨个主意。

如今这情况是真地到了生死关头,符合她的问讯要求。

“秦家火器的市场份额占有率是个位数?”顾家琪惊得从位置上跳起来,勒个羊巴羔子的,难怪当初谈条件那么爽快,敢情她当了回冤大头!

柳一指不懂市场占有率是什么意思,但隐约明白,这位新东家轻视了秦家火器坊原来的规模。他否定兼解释道:“本国所有火器坊都必须在官府登记,按规定只能供应给皇家军队。我们秦家、”他纠正了口误,“坊里造出的火器却例外,曾远销异邦及海外。每年获利颇丰。纵使没有皇室的订单,市场占有率也不容小觑。”

顾家琪已经冷静下来,坐回原位,冷静问道:“原因?”

柳一指神色微犹豫,道:“最根本的,是我们的火器采用的燧石打火技术。被、”他看向小东家,“被东家、您当场淘汰,皇家军队还可以给我们订单,但其它方向,都已选择新作坊下订单。”

圆三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南秦北程(中)

 顾家琪拿起茶碗,啄了一口,淡淡回望,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钱开发新技术。”

柳一指苦笑,道:“顾小姐有所不知。皇家已下旨,全精铁机械打铜弹技术,为皇室专用,任何人未经允许,胆敢模仿,制造同类型火器,都以谋逆罪论处。敝堡曾多次申请,但均被驳回。”

顾家琪似笑非笑,柳一指神色更见无奈,把实情说破。

这事儿要说到本朝三公主,她不声不响地成了亲,给自己的驸马讨要官职,位重的大臣们不同意;位轻了,三公主不满意。挑来挑去,三公主相中阳西关都指挥使司的掌印之职,并想了这么个招,卡住军械制造的要喉,给自己的驸马地位加份量。

当时京里京外闹哄哄的,大家都没注意,等到南北两边事儿闹大了,市场喊着嚷着要军火,魏国所有的火器制造商都跑到三公主府那儿,送礼塞礼托关系要许可证。

柳一指也去了,可惜,没成。

“三公主曾放言,大小姐一日不嫁二皇子,就别想拿到许可证。”

秦家堡也开出很多条件交换,但三公主就认死了,不松嘴。皇室那边明里暗里都支持三公主,让秦家人毫无办法可想,只能任由生意都被别家抢走。

这个别家,特指程家。

财老虎程大胜过去因协同顾照光运过火器,供给过原料,对这门行当倍儿熟,又有人头面,逮住机会就狠命地捞钱抢地盘。

关键时刻,秦家处处受制肘,若非皇家还想和秦家联姻,还愿意给订单,这火器坊没准都给程大胜吞了。所以,柳一指才会说出,没有二皇子的订单,火器坊离倒闭不远。

顾家琪掀着茶碗盖微微摆动,似沉思,又更像在游神。

柳一指嘴角动了动,问道:“东家可有对策?”

“三公主要胁秦家堡的理由,你怎么看?”顾家琪抬眼问道。

柳一指谨慎地回道:“都说三公主是在帮二皇子,好抱得美人归。”

顾家琪微摇头,看着翠色的茶水,很肯定地说道:“她要的是火器坊。”

柳一指想后,还是不能相信,但又隐隐觉得有这种可能。他道:“纵使如东家所想,只怕皇帝陛下那儿也过不了关。”

“你先和三公主谈谈。”顾家琪强调道,“直接谈。”

柳一指会意,去办事。

数日后,柳一指回禀东家,三公主要与她面谈。

顾家琪同意,她梳洗换装,一身清爽闲士打扮,拿着一把折扇,架个在陆军野战装备游戏店淘的小墨镜,与柳一指同往阳西关的都指挥使司,拜访公主夫妇。

但他们扑了空,门房回道公主出门游猎了。柳一指尴尬,解释说这就是三公主的脾气,就算约好时间,她不高兴,就见不到人。

顾家琪没在意,道既然出来了,就到坊里走走看看好了。

两人同往臬山九丹峡谷。此地原是秦家堡火器坊建址,现今为顾家琪名下产业。山峡从南贯北,铁炉耸立,屋舍林立,工匠约超三万人,就是称此地为魏国第一火器坊也是使得的。

顾家琪来之前已经读完秦家往年的账目,发觉无论从规模与成量都与她看到的不符,便问缘故。

柳一指嗯哼咳嗽,道:“顾小姐,顾总督命人打通峡谷通道,整合顾秦两家的火器作坊。”

这事却是从来没有体现在报告上,顾家琪看着他,冷冷道:“我记得,你现在是我的人。”

柳一指微欠身,歉然道:“非柳某不愿以实相告,两家作坊合并,问题繁杂,并非正式成文;且作坊没有得到皇家造械令,是为事实。”

“你为什么不说,皇帝正是看中了这合并后的大火器坊,死咬秦家堡不松口?你们秦家为甩掉这麻烦,自然不会说。我又正好送上门,不诓我来此又诓谁!”

柳一指不语,顾家琪沉脸,背手,大步向前走。

山谷前几拨人闹哄哄的,一边是顾家原来作坊的师傅;一边是秦家管事工人,还有朝庭兵部、工部的人,工匠与官兵互相争执:“不卖!我们宁可烂掉也不卖,滚!”

“这是你们东家的决定,快走,快走!”

“谁敢碰我们顾家的产业,我们跟谁拼命!你们这群挨千刀没良心的,杀了我们顾总督,等着灭国做亡国奴吧!”

“大逆不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老子成全你!”

“哎哟,打人,打死人了。。。”

顾家琪走近了,柳一指上前大步,道:“大家静静,这位是咱们的新东家,”众人静,他顿了顿,又道,“派来的代表。专门来解决咱们火器坊不能开工的事,大家把路让一让。”

有个中年人,冲上来,手里挥舞扳手,道:“你说他是他就是啊,谁相信?弟兄们就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要卖掉顾总督用命保下来的火器坊!上啊,打死这不要祖宗产业的不肖子孙!”

一群人拥上来,呸声大骂:“你敢卖,老子揍死你!”

顾家琪抬抬鼻翼上小墨镜架子,问道:“你们,都是顾家的人?”

众人牛气哄哄地答没错,顾家琪招手勾勾手指头,春花秋月上前,她吩咐道:“通知阳西关都指挥使,说本地有乱民闹事,凡自承为顾氏族人,一律拿下。”

“你敢!”

顾家琪冷眼一扫,春花秋月上前打伤几个领头闹事的,柳一指上前,解释道:“顾家作坊这边有先帝御赐护国碑,凡魏国君王不得诛杀坊内工匠。除非顾家兴兵造反。”

顾家那一派人顿时昂首挺胸,他们总督老子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绝不会造反。

顾家琪点点头,道:“好,顾家这边我不卖,你们可以回去了。”

柳一指手掌微摆,向众人再次强调介绍道:“这位确实是两坊东家所指定的代表,有任意处置此处产业权利。诸位,还请回,稍后我们再谈。”

“我,我是顾家作坊这边的工匠,但我是赞成卖掉作坊的。”乌压压的人群里,有个年轻人举手道。人们唾骂叛徒,根本不配享受郦山侯府的庇护。

该年轻人涨红脸,又道:“我、我是没骨气,可我也不想,饿死!死了还怎么给总督报仇!”

碍于先帝的护国碑文,魏景帝没有杀顾家火器坊里的工匠,但是,他可以征高税、派兵阻断出谷的路让人饿死,断河流让他们渴死。若非有秦家堡在,顾家琪说不定真地就见到一堆堆饿死的臭骨了。

这年轻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人群,道:“这位公子,我手艺很好,十天就能出一把全铁火铳,我可以不要工钱,您给我一些蔬菜米面,我可以给您干活,我干得又快又好。”

顾家琪问道:“你家里几口人?”

“有个嫂子,两个娃。”

“是景帝七年死掉那批顾家兵家眷?”顾家琪又问道。

“是,”年轻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我们没人怪顾总督,顾少爷他年轻,可顾总督不这样想,他总说对不起我们——”

顾家琪手指甲掐进掌心内,让痛意阻断那漫天袭来的愤与怒,她多么地想吼一句她管他们去死,可是,想起前尘往事,心中百转千折,她的意志先于一步屈服于内心。

她说道:“你去问问,想活下去的,接受顾、照、光,”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该诅咒的名字,“牺牲安排的、愿意原谅他的人,都挑出来。”

众人很不满,这个所谓的秦顾产业处置代表,说的话太不是味了。

柳一指推开人群,护送顾家琪继续走向另一头,前方数十丈处,停着一顶镏金雕梁大马桥,桥身庞大,如一栋两层金屋,在艳阳天里,格外显眼。

宫人禀报有人求见,须臾,近身宫女掀起珠帘。

三公主端坐其中,穿着绣有银凤的亮蓝色公主服,沉静高贵,她打量车外人数眼,视线忽而凌厉,道:“拿下那玩意。”

顾家琪从善如流,摘下小墨镜,拿手绢擦灰尘,问道:“公主殿下,咱们是里面谈,还是就在这儿?”

三公主狐疑打量她,确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确定,冷冷道:“速战速决,正好让群木榆脑袋都听清楚,这里是谁家的!”

顾家琪弯唇一笑,微微欠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当然是皇帝陛下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