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

盛渲关切地问道:“怎么会无端伤了手腕?伤得重不重?再过几日,便是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对考试会不会有影响?”

如此温柔体贴的垂询,哪个少女不为之动容?

谢明曦目光迎上盛渲蕴满关心的温柔黑眸,淡淡一笑:“多谢盛公子关心。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盛渲对谢明曦特别的“关切”,落在众人眼底,自有一番不同意味。

李默瞥了盛渲一眼,半开玩笑半打趣:“往日只听闻你有一个谢家表妹,今日亲眼得见,才知你对自己的表妹这般关心。”

“正牌”表妹谢云曦心中忿忿不平!

她才是盛渲嫡亲的表妹!

谢明曦是丁姨娘所出,和盛家没半点血缘关系,算哪门子的表妹?

偏偏盛渲对谢明曦格外亲善,甚至越过了她这个嫡亲表妹。便连李默,也因此生了误会…

盛锦月的“解释”适时响起:“李公子误会了。这位才是云曦表妹!你口中的谢家表妹,是姑父妾室所出。”

李默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身为家中嫡子嫡女,生来便高了庶出子女一等。得长辈器重父母疼爱,衣食住行开蒙读书样样占先。

这里的少年男女,个个是家中嫡出。自然瞧不上区区谢家庶女。

谢明曦正色应道:“四皇子殿下在此,锦月表姐当慎言。妾室庶出之言,岂可随口而出!”

盛锦月:“…”

四皇子:“…”

众人:“…”

四皇子神色一冷,隐有不愉。

正宫俞皇后是建文帝正妻。丽妃虽出身名门颇为得宠,于身份而言,也只是妾室罢了!只是,中宫皇后无子,天家皇子都是庶出。平日无人提起这一层。

盛锦月本无此意,被谢明曦这么一“提醒”,也成了“别有所指”。

盛锦月心里一慌,急急解释道:“四皇兄勿恼!我刚才说的是明曦表妹,绝无影射四皇兄之意…”

“是啊!”谢明曦善解人意地接了话茬:“四皇子殿下身份尊贵,岂能和我这个庶女相提并论。锦月表姐绝无此意!”

四皇子对庶出二字,一直心存芥蒂,最忌讳别人提起。

果然,听到“庶”这个字,四皇子眉头又是一动。

盛锦月:“…”

盛锦月心中又气又急,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言词来解释,一张清秀的脸孔憋得通红。

李默略略讶然挑眉,轻视之意尽去。

这个谢明曦,虽然年少,却思绪敏捷辞锋锐利,不可小觑。

盛渲咳嗽一声打起圆场:“锦月性子鲁莽,言辞不慎。请殿下息怒!”

四皇子和盛渲既是堂兄弟,又是同窗。便是心中不快,也要给盛渲几分颜面。闻言扯了扯嘴角:“说笑而已,无需介怀。”

盛渲暗暗松口气,唯恐盛锦月口快惹祸,立刻又道:“殿下在此已驻足许久,不如再去书房小坐片刻。我近日得了几本古籍孤本,请殿下鉴赏。”

陆迟最喜古籍,闻言立刻笑道:“竟有孤本!如此定要去欣赏品鉴,不可错过!”

俊脸罩着冰霜的四皇子面色缓和几分,长身而起:“现在便去。”

盛渲含笑点头,转头冲盛锦月使了个眼色。盛锦月终于回过神来,忙裣衽行礼:“恭送四皇兄。”

一众少女随之盈盈一福:“恭送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随意应了一声,未看任何人,迈步离开。

盛渲紧随其后。陆迟和李默略略落后几步。李默迅疾回头,冲李湘如使了个安抚的眼色。

四皇子一行人终于离开。

盛锦月一直躬身,直至四皇子的身影消失,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同是盛家子孙,也有极严格的等级之别。

四皇子虽是庶出,却是建文帝的儿子。更是竞争储君之位有力的人选。日后若为储君,贵不可言。不为储君,也会被封为藩王,领兵镇守一藩之地。

她触怒不起,也招惹不起。

便是她的兄长盛渲,在四皇子面前也毕恭毕敬,不敢肆意。

都是谢明曦这个臭丫头惹的祸!

盛锦月怒瞪着谢明曦,脸孔隐隐有些扭曲:“谢明曦!你竟敢当着四皇兄的面胡言乱语,陷害于我!”

李湘如面色也不太好看。

今日她得以和四皇子碰面,引起他的注意,心中暗自欢喜不已。没想到,谢明曦突然冒了出来,凭着一张利口,抢了她所有风头…

“锦月表姐此言从何而起?”谢明曦一脸讶然:“之前我是好意提醒,怎么倒成了陷害你了?妾室庶出之类的话,都是你亲口说的,如何能怪到我头上来?”

“你…”火冒三丈的盛锦月,握着拳头冲了上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明曦眼眸微眯,右手暗暗运力。为了自保,她曾练过数年拳脚。算不上什么高手,收拾一个盛锦月却绰绰有余。

重活一回,她要过得顺心自在。

什么忍辱负重,什么隐忍不发,都不存在。

盛锦月要动手,先揍她一顿再说!

第三十章 挺身

一个身影灵巧地闪了出来,抢先一步拦下了盛锦月:“盛姐姐冷静!切勿动手!”

挺身而出的少女,正是尹潇潇!

尹潇潇出身将门,不仅精擅骑射,身手也利索,力气颇大。一伸手,便牢牢地抓住盛锦月的手腕。

盛锦月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说,怒气冲冲地嚷道:“尹潇潇!此事和你无关!你给我让开!再敢拦着我,我饶不了你!”

尹潇潇皱了眉头,加重语气:“盛姐姐!今日你设文会,邀我们来做客。谢三妹妹也是你亲自邀来的客人。”

“不管如何,你都不该动手!如此一来,谁还敢登淮南王府的门?”

萧语晗和尹潇潇最是交好,平日同进共退。便是对谢明曦平平,此时也挺身而出:“尹妹妹言之有理!盛姐姐息怒!”

李湘如对谢明曦十分不满,此时并未出言。

秦思荨温柔内敛少言,此时微微蹙眉,柔声道:“以和为贵!盛姐姐稍安勿躁,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了。”

颜蓁蓁也看不惯盛锦月的盛气凌人,撇撇嘴道:“早知如此,当时不下请帖给谢明曦就是。何苦闹得这般僵硬难堪!”

谢云曦自是向着盛锦月。只是,一看眼下这等情形,实在不宜犯众怒,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吭声。

盛锦月气焰再嚣张,也敌不过众人有志一同的指责!

被尹潇潇紧紧攥着的手腕阵阵疼痛。

盛锦月既生气又觉委屈,竟红了眼圈:“刚才你们又不是没看见!她有意挑唆,令四皇兄生怒。四皇兄定因此恼了我”

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尹潇潇不愿落下欺人的名声,很快松了手,就事论事地说道:“你若不是故意提起谢三妹妹庶出之事,又怎么会被谢三妹妹抓住语病,借势反击?”

盛锦月的眼泪被噎了回去,心中暗暗恼恨。

这个尹潇潇,枉自己平日视她为好友。到了这等关键时候,竟向着谢明曦说话!

李湘如轻轻咳嗽一声,出来打圆场:“罢了!些许小事,大家伙儿何必动气。传出去,好好的文会,倒成了笑话。”

“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各自散去如何?”

闹到这等地步,也确实不宜再继续。

盛锦月将眼底的泪水和那口窝囊闷气一同咽了回去,生生地挤出几句场面话:“今日是我冲动生怒,扰了大家的兴致。改日我再设宴,给大家赔礼。”

众少女对视一眼,各自张口应下。

说到底,她们是看不惯盛锦月身为主人却对客人动手,和谢明曦本人没什么关系。

至始至终,谢明曦没有动弹,也未说话。

她站在原地,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少女身影,如坚冰一般的心田,被悄然融化了一角。

悄然握成拳的右手,缓缓松开。

她早已习惯独自面对所有困境。没想到,今日会有人为她挺身而出,将这一场纷争化为无形。

尹潇潇!

不管你是出于侠义心肠,抑或是别的原因,今日之事,我谢明曦领了你的心意。

尹潇潇转过身来,匆匆打量谢明曦一眼,低声问道:“谢三妹妹,你没事吧!”

谢明曦微微一笑:“没事。多谢你今日出手相助!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之时,我绝不会袖手。”

尹潇潇随口笑着应了。

她亲爹是镇远将军,她是尹家独女,受尽宠爱,活得顺心自在。谢明曦只是谢家庶女,除了过人的容貌和一张利舌外,暂时还看不出别的出众之处。

她怎么可能有需要谢明曦帮助之时?

谢明曦见尹潇潇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唇角。

尹家此时风光赫赫,堪称大秦将门中的翘楚。

几年后,尹潇潇会被选为五皇子妃,和五皇子恩爱和睦,夫妻相得。过门未到两年,便生下皇孙,颇得建文帝喜爱。

四皇子其时已被立为储君,可惜膝下空虚,一直没有子嗣。眼看着五皇子夫妇因子嗣大出风头,四皇子心中自是不快。

身为太子妃的李湘如,面上就更难堪了。偏偏有苦说不出。

府中不乏美人,奈何四皇子极少踏足内宅。留宿更是少之又少。便连她这个太子妃,也一直独守空闺。

她便是再急,一个人也怀不上身孕生不出子嗣。

这等苦楚,不宜宣扬。便是丽妃问起,她也不敢直言。只得默默地任由丽妃数落。心胸狭窄的李湘如,将这一腔闷气怒火都迁怒于五皇子夫妇。

俞皇后在建文十六年病逝。建文帝伤心过度,随之一病不起,四皇子临朝听政。宫务则落到了李湘如手中。

五皇子夫妇的日子顿时难熬起来。

一年后,五皇子夫妇的独子在宫中玩耍时,不慎跌落假山,脖子摔断,一命呜呼。

尹潇潇遭此重击,一病不起,短短半年便撒手西去。

五皇子接连遭受丧子丧妻之痛,一蹶不振,很快就藩去了藩地。不出几年,也生病死了。

一对恩爱夫妻神仙眷侣,如昙花一现。众人偶尔提起,不免唏嘘几句——也只唏嘘几句,便丢之一旁。

半个时辰后。

永宁郡主府。

憋了一路没说话的谢云曦,一下马车,便面色阴沉地瞪了谢明曦一眼,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

自然是去告状了。

不出所料,谢明曦刚进碧水阁没多久,永宁郡主便打发瑶碧过来了。

瑶碧福了一福:“郡主有请!请三小姐立刻去荣和堂!”

从玉扶玉顿时紧张起来。

谢明曦从容一笑:“好,我这边过去。”

从玉小声道:“郡主若是大发雷霆,小姐该怎么办?”

扶玉挺直胸膛:“若是郡主发怒,奴婢便替小姐挨板子。”

这倒是个好主意。

从玉立刻接了话茬:“奴婢替小姐挨打!”

谢明曦失笑:“你们两个想多了。母亲叫我过去说说话罢了,绝不会至动手的地步。”

反应这般迅疾。

看来,永宁郡主的容忍耐心也快被耗尽了。

谢明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迈步去了荣和堂。

第三十一章 禁足

荣和堂。

永宁郡主面如寒霜。

赵嬷嬷站在一旁,眼中闪着不善的光芒。瑶碧点翠各自站在永宁郡主身侧,略略垂头。

谢云曦挺直胸膛,冷笑一声:“三妹!你总算是来了!”

事涉盛锦月颜面,母亲此次绝不会轻易饶了谢明曦!

谢明曦并无惊惧之色,神色如常地上前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没等永宁郡主张口,谢云曦又是一声冷笑:“三妹这个时候倒是温顺乖巧。之前在淮南王府,伶牙俐齿,连锦月表姐也受你欺辱。”

永宁郡主面色沉沉地张口:“明娘!你今日言语无状,在四皇子殿下面前放肆!惹得殿下动怒,进而迁怒于锦月。”

“你何来的底气,竟敢这般胆大妄为?”

永宁郡主语气陡然加重,目中骤然绽出冰冷的光芒:“莲池书院入学考试在即,我念在你即将参加考试的份上,对你容忍一二。你行事越来越肆意。莫非以为我会一直容忍你不成?”

“从今日起,你便老老实实地待在碧水阁,不得出碧水阁半步。”

“三月十五的早上,我会亲自‘送’你们姐妹去莲池书院考试。”

“云曦考中莲池书院,我不会亏待你们母子三人。你若是胆敢从中弄鬼,或是出什么差错…”

永宁郡主冷冷地勾起唇角,扯出一抹残忍又凉薄的弧度:“休怪我心狠无情!”

最后几个字,带着冷冽的血腥气。

便是谢云曦,听在耳中也觉暗暗心惊。

赵嬷嬷却是一脸理所当然。

李太后性情严苛手腕凌厉,每年慈宁宫里总要抬出几个被打死的宫女内侍。永宁郡主在宫中数年,被李太后抚育长大,行事和李太后颇为肖似。

前几日郡主对谢明曦稍作容忍,是不想弹压过度,免得谢明曦一个冲动,做出不当的举动。倒让谢明曦愈发放肆起来。

对一个庶女,根本不必这般顾忌纵容。

丁姨娘母子命运俱在郡主掌握中,区区一个谢明曦,只有乖乖听命的份!

谢明曦果然略一垂头:“女儿谨遵母亲之命。”

永宁郡主心头汹涌的怒火,总算稍稍平息:“这几日好好温习四书五经,练笔写文章。点翠每日都会去一趟,将你所写的文章带来给我过目。”

谢明曦又应了一声是。

永宁郡主心气又平缓一些,目光又落在一脸看好戏的谢云曦身上:“云娘!你这些日子,也别四处乱跑了。在云水阁里安生待着,每日读书练字。”

谢云曦:“…”

让谢明曦禁足也就罢了!为什么她也要随之禁足?

谢云曦万分不愿,娇嗔地喊了一声母亲。

永宁郡主目光冷冷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