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曦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吭声。

不必早起去荣和堂请安。每日读书练字写文章,一日三餐俱是叶秋娘精心所做的美味,还有两顿点心和新鲜瓜果。

禁足的日子,谢明曦过得惬意悠然。

每日晚上,谢钧都会亲自来看她一回。

在谢钧看来,温顺听话的谢明曦绝无胆量招惹盛锦月。定是任性骄纵的谢云曦颠倒是非黑白!

只是,永宁郡主已下了禁足令。他也不便为了这等小事和永宁郡主起争执。只能每晚都来探望,顺便言语安抚几句。

“明娘,明日就是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了。你不必紧张!”谢钧笑道:“以你的天资,此次必能考中。”

语气中露出一丝骄傲。

三个儿女中,唯有谢明曦遗传了他的读书天分。便是五十取一,也难不倒谢明曦。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

谢钧又遗憾地叹了口气:“听闻今年李阁老的孙女李湘如也要考莲池书院。你想夺得头名,殊为不易。若等上一年,明岁必是第一。”

可惜,永宁郡主坚持让谢明曦今年便去考莲池书院。

谢明曦抬起头,眼眸明亮如水:“父亲,你觉得二姐能考上吗?”

谢钧下意识地摇头:“绝无可能。”

谢云曦天资如何,没人比谢钧更清楚。

莲池书院若录取百人,或许还有机会。偏偏每年只有十个名额…谢云曦怎么可能考中?

谢明曦若有所指地说道:“母亲倒是很有把握。”

谢钧反射性地点点头。

然后,心里涌起些许异样的感觉。

是啊!谢云曦天资平平,永宁郡主不可能不清楚。为何她这般有把握谢云曦能考取莲池书院?

还有,永宁郡主为何坚持今年便让谢明曦报名考试?

丁姨娘的眼泪,谢明曦这些日子的异样,永宁郡主出乎意料的容忍…

一个略显荒唐的念头,飞快地闪过脑海。

谢钧微微变了脸色。

谢钧没有说话,谢明曦也未张口。

过了半晌,谢钧才低声问道:“明娘,你告诉我。明日考试,是否别有内情?”

谢明曦静静地看着谢钧,不答反问:“以父亲之睿智,难道还猜不出来?”

谢钧:“…”

谢钧面色彻底变了!

永宁郡主竟打着这等卑劣的主意!

她怎么敢!

“母亲以兄长的亲事前程相逼,姨娘跪地相求,我不得不应。”

谢明曦目中露出浓浓的哀色:“女儿本不欲告诉父亲,免得父亲为女儿出头,和母亲争执吵闹。只是,父亲这般关心我,女儿心中感动,不想也不愿隐瞒。”

谢钧被谢明曦哀伤又孺慕的眼神打动,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这就去见郡主,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谢明曦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含泪道:“父亲还是别去了。母亲执意如此,只怕听不进父亲的话。若因女儿之故,令父亲和母亲离心,便是女儿不孝了。”

谢明曦的“孝顺懂事”,令谢钧心中涌起身为父亲的尊严和责任感。斩钉截铁地说道:“此事你不必管,我这便去找她。”

然后,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谢钧身影消失在眼前。

谢明曦面上哀色尽去,化为了然的笑意。

谢钧绝不会真的为她和永宁郡主反目。

她只是给了他一个充足的理由,和永宁郡主翻脸争吵罢了。

第三十二章 翻脸

谢钧满面愠色,怒气冲冲地进了荣和堂。

丫鬟们心中暗暗奇怪。谢郡马平日温柔好脾气,今晚为何满面怒容?

守在寝室外的瑶碧一脸为难地拦下了谢钧:“请郡马留步。郡主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谢钧冷冷呵斥:“给我让开!”

瑶碧哪里敢让。

永宁郡主的脾气,她这个贴身丫鬟最是清楚。今晚若由着谢钧闯进去,永宁郡主必会动怒。她也会跟着遭殃。

两相比较,宁愿触怒谢钧!

“郡马请息怒。”瑶碧满面陪笑,目中露出一丝央求:“郡主真的歇下了。奴婢求求郡马,不要在此吵闹。否则,郡主必会迁怒于奴婢…”

水灵灵的杏目中,已闪出点点水光。

她虽无名分,却已伺候谢钧枕席几年。便是看在同床共枕的情分上,谢钧也该饶过她这一回吧…

啪地一声脆响!

瑶碧白皙的脸颊上多了五指印记!

瑶碧脸上一阵火辣刺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翻脸无情的俊美男子!

“滚!”盛怒之下的谢钧毫无惜香怜玉的心情,薄唇吐出的话语如冰冻一般:“区区一个贱婢,竟也敢拦着我!立刻让开!”

瑶碧心里涌起一阵寒意和自哀。

在主子们眼中,她和点翠到底算什么?

奴婢?微不足道的玩物?

心情好时调笑几句,哄上一哄。一旦动怒,她们两人便首当其冲,成了出气筒。无人相怜!

瑶碧用力眨眨眼,将眼中的水珠生生逼回去。没等张口,满心不耐的谢钧已伸腿踹了她一脚。

瑶碧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膝盖一阵剧痛。

再看谢钧,再次伸腿,用力踹门。

咚!

一声巨响,门开了。

安静的夜晚,如此闹腾,动静着实不小。

荣和堂里的丫鬟们却无人敢来张望。

谢钧阴沉着脸闯进寝室,俊目一扫,便见层层轻纱遮掩住的床榻上,一个女子慌张起身整理衣襟。露出的一截胸脯白嫩的刺目。

正是点翠!

永宁郡主衣衫还算整齐,此时却也格外恼怒,冷艳的脸孔被寒意笼罩,毫不客气地张口怒骂:“谢钧!你今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到我的寝室里来胡闹!”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目睹是另外一回事。

因谢明曦而起的怒意,骤然混合进另一桩积年恩怨。心底压抑数年的不甘愤恨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谢钧冷笑连连,言语尖锐刺耳:“郡主此言实在可笑。你我是夫妻,理当同床共枕。我进寝室理所应当,怎么倒成了胡闹!”

“郡主若不愿成亲,当年何必主动下嫁!”

点翠满心惶惶地躲在床角,下榻不是,留在榻上也不是。

永宁郡主目如寒霜,声音冰冷入骨:“谢钧!你想自取其辱,我便成全你。”

“若不是你出身寒门,在京城朝堂俱无根基,我身为堂堂淮南王府郡主,岂会看中你?你真以为自己生得如潘安再世,能迷倒天底下所有女子吗?”

“为了做郡马,你逼着怀了身孕的未婚妻为妾室进门,简直是厚颜无耻之极!”

“我盛永宁便是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中你这等背信弃义的负心汉!”

谢钧被连连戳中痛处,再顾不得给彼此留几分余地颜面,冷笑着反击:“我谢钧出身寒微,却是凭着自己的才学考中探花。含香也是心甘情愿退让,为我妾室。”

“你又如何?”

“身为女子,不守妇德,不喜男子,有磨镜之癖!你这等女子,根本不配出嫁为妻!”

“我看在岳父的颜面上,一直对你百般容忍!你竟将我的容忍当成了怯懦无用,愈发放肆。正大光明地将点翠带在身边,日夜‘伺候’。”

“我若将此事揭开,你还有何颜面见人?”

永宁郡主气得俏脸煞白,全身簌簌发抖。

磨镜之癖…粗俗可鄙的四个字,如利箭一般,深深地刺中了她胸膛。

她想像往日一般,端起高不可仰的郡主架子,怒骂呵斥谢钧。

在谢钧恶毒不善的目光下,她竟张不了口。

点翠面色如土,羞愧得不敢抬头。颤抖瑟缩着下了床榻,连鞋袜也来不及穿,满面泪痕地冲出寝室。

此时,瑶碧也勉力爬了起来,嘴角边溢出一丝血迹。

“点翠!”瑶碧忍着痛楚,张口喊住悲愤欲绝的点翠:“留下!”

点翠全身不停发抖,泪水无声肆意横流,便连哭声也不敢发出来,声音里满是鼻音:“瑶碧,我…”

“留下。”瑶碧目中同样都是泪水,声音发颤:“郡马和郡主争执吵闹,万万不可落入他人耳中。我们两个得守在门外。”

她们两个俱是永宁郡主亲信,对郡主和郡马之间的事十分清楚。便是听进一些不该听的话,也无大碍。

最多是事后再挨罚。

若此时走了,被别的丫鬟靠近听了去,两人才是真的失责,必会被严惩。

点翠自然也清楚永宁郡主的手段,全身瑟缩一下,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同样狼狈的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擦了眼泪,默默守在门外。

门内,是漫长又无言的对峙。

明亮的烛火透过轻纱,将永宁郡主冷艳美丽的脸孔照得清清楚楚。

谢钧心中高涨的怒火,悄然被另一种火焰取代。

成亲十余年,他不止一次地想靠近她。可恨她从不给他半点机会。否则…她必会改了那等令男子不齿的癖好,心甘情愿地承欢他身下。

永宁郡主看着谢钧燃着火焰的双眼,忽地轻蔑一笑:“说来说去,你无非是怨恨我未让你近身。谢钧,这等卑劣无耻的心思,你趁早收起来。绝无可能!”

谢钧被揭穿晦暗隐秘的心思,不由得恼羞成怒,俊脸的脸孔瞬间涌过暗红。

他不再纠缠陈年旧账,怒声诘问:“明娘之事,你作何解释?”

永宁郡主先是一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冷冷扯起嘴角:“明娘不过是庶出,云娘才是谢家嫡女。云娘有了才名,便能谋一门好姻缘。我百般费心,所为的还是谢家。你到底有何不满?”

第三十三章 有负

谢钧听到嫡女两个字,目中闪过讥讽嘲弄:“云娘到底是不是嫡出,你我心知肚明。”

门外的瑶碧点翠听到此言,心中陡然一紧。

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俱是惊骇。

永宁郡主从不让谢钧近身,又有磨镜之癖。她们两人也曾暗自揣测过谢云曦是否出自永宁郡主的肚子。只是,从不敢宣之于口。

没想到,今晚守在门外,竟听到了这等骇人的隐秘…

谢云曦到底是谁生的?

点翠的脑海中倏忽闪过一个名字,犹有泪痕的俏脸一片惨白。

瑶碧显然也想到了,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谢钧的话,彻底激怒了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掀起轻纱,寒着脸下了床榻,和谢钧遥遥相对:“谢钧!我这一生,唯有云娘这个女儿。她是谢家唯一嫡女!”

“我自会为她竭力谋划。便是出身不及别的贵女,也要令她才名远扬,入选皇子妃,嫁入天家为儿媳。日后荣华一世。”

“谁拦着我,我毁了谁。便是你也不例外!”

最后一句话,冰冷刺骨,令人心惊。

谢钧一张俊脸铁青,狠狠地盯着永宁郡主:“你为云娘谋划,我不怪你。可是,你不该将主意打到明娘头上!”

“你如此行事,心性恶毒,如何配得起嫡母二字!如何对得起明娘!”

永宁郡主讥讽地扯起嘴角:“我对得起云娘便足够了!”

不等谢钧翻脸动怒,又淡淡说道:“明娘身为庶女,身份低微。便是才名显著,也无资格入选皇子妃。这一点,你心里也该清楚。”

谢钧神色一僵。

宫中确实有此惯例。庶出之女,无资格被列入皇子妃名单。

他原本希冀着谢明曦才名远扬,再有无双美貌,或能进宫,为天子嫔妃…

永宁郡主目光锐利,似窥破谢钧心底所有盘算,冷然笑道:“皇上已年过四旬,日渐老迈。明娘才十岁,便是想进宫,至少也得五年及笄之后。”

“说句诛心之言,便是你如愿以偿,皇上寿元多长,也未可知。宫中俞皇后独宠多年,几位嫔妃都育有皇子。就算明娘进宫得宠,又能如何?你这个亲爹能沾几年的光?”

“若云娘为皇子妃,日后便是藩王妃。如有机缘,或能更进一步,成为太子妃。谢钧,你不是蠢人,该如何选择,自己权衡!”

谢钧面色阴暗不定,久久无言。

谢明曦再美丽再聪慧,庶出二字,便已是难以逾越的阻碍!嫁一个高门子弟不是难事,想为皇子妃,却无可能!

而谢云曦,却是谢家“嫡女”,“亲娘”是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见谢钧一直没出声,轻蔑又嘲弄的扯了扯嘴角。

当年也是如此。

为了攀附淮南王府,眼前这个男人背信弃义,负了珠胎暗结的丁含香。

如今,为了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负了谢明曦的信任依赖,也不足为奇。

隔日凌晨,天还未亮,谢明曦便已起身。

一夜好眠,谢明曦白嫩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双眸如水般清澈明亮,神色从容镇定。

从玉扶玉却比主子紧张多了。

力气大的扶玉小心翼翼地捧着木匣。木匣里放着谢明曦惯用的笔墨纸砚。

从玉的手里也捧着一个小巧的食盒,里面放着叶秋娘精心做的四味点心。入学考试要考足整整一日。得自己带些食物垫饥。

余安不能入内宅,几日前便领了差事,一直在外跑动。

到底做了什么,从玉扶玉都不清楚,也未多嘴问过。

佩蓉初来乍到,暂时做些杂事,并未领实际的差事。恭敬地站在一旁。

今日是个重要的大日子。叶秋娘虽未签卖身契,也自觉来送行:“预祝三小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