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钧心头火气直冒,当着儿女的面有些下不来台,沉着一张俊脸,正要说话。门外忽地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门房管事满脸喜色地禀报:“莲池书院的夫子前来送喜报了。”

谢钧大喜,心里那点不快瞬间抛诸脑后,连声道:“快些出去相迎。”

便是冷眉冷眼的永宁郡主,此时也喜上眉梢。

谢云曦激动得全身直打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真的、真的考上了?”

谢元亭一脸有与荣焉的骄傲自得。

唯一冷静如常的,便是谢明曦了。

谢明曦慢悠悠地跟在永宁郡主身后。此时,正门已开,站在门外的,赫然是莲池书院的季夫子。

季夫子相貌平平,满身的书卷气,气度出众。此时双手捧着一张红色的纸筏。

这便是莲池书院独有的喜报了!

谢云曦一颗心怦怦乱跳,欢喜得几乎跳出胸膛。

考上了!

真得考上了!

虽然是谢明曦考中…接到喜报的人却是她!从今日起,她便是莲池书院的学生了。

永宁郡主满面春风,含笑相迎:“有劳夫子了。”

季夫子微笑道:“分内之事,何言辛苦。”

谢钧立刻说道:“请夫子进府小坐片刻。”

季夫子却道:“不必了。我将喜报送到,便要赶回书院。请贵府的三小姐,五日后去莲池书院报到。”

众人:“…”

第四十九章 喜报?

季夫子又笑道:“恭喜贵府三小姐,高中头名!”

众人:“…”

永宁郡主头脑一懵,脱口而出:“夫子是不是记错了?考中书院的应该是云娘才是!”

谢云曦头脑一热,竟也问道:“夫子是不是看错名字了?”

谢钧拧起眉头,眼角余光掠过神色如常的谢明曦,心中骤然涌起不太美妙的预感…

这个预感立刻被验证!

季夫子略略皱眉,声音平平板板:“喜报上的名字写得清清楚楚,是谢明曦!难道我还能认错不成?”

轰!

宛如一声晴天霹雳乍响!

永宁郡主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谢云曦已涨红了脸,倏忽转身,指着谢云曦怒喊:“谢云曦!一定是你在试卷上捣了鬼!你根本就未署我的名字!”

谢明曦不知何时已泪盈双眸,轻声哽咽:“二姐实在是冤枉我了。当日昨晚试卷后,我分明署的是二姐的名字。当时巡考的夫子再三确定无误,还命人送了口信给母亲。二姐不是也在场亲耳听见了么?”

谢云曦哪里听得进这等“自辨清白”,愤怒地冲上前,揪住谢云曦的衣襟:“谁知道你暗中捣了什么鬼!”

季夫子:“…”

众人:“…”

永宁郡主又气又恨又怒,一张冷艳的俏脸忽红忽白,目中火星都快喷出来了。

谢云曦这个蠢货!便是再愤怒生气,也不能当众嚷出来。郡主府的下人也就罢了!莲池书院的夫子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呢!

替考之事,可是大忌!

万万不能传出去!

否则,不但谢明曦身败名利,她这个堂堂永宁郡主也会声名扫地,

永宁郡主咬碎了一口银牙,不得不强自按捺怒气,先呵斥谢云曦:“云娘,住嘴!莲池书院的夫子在此,你岂可胡言乱语!”

谢云曦一时反应不及,没听出永宁郡主话中的暗示,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不管!总之,应该进莲池书院的人是我!根本不是谢明曦!”

谢明曦眼眶泛红,轻声说道:“我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对天立誓,考完试卷后,署的确实是谢云曦之名!”

只不过,署名时用的那一只毛笔,被用特殊的药水浸泡过,一个时辰后,字迹就会变成一片空白。

而最后用的那一只笔,同样提前用另一种药水浸泡过,写下名字后,当时一片空白毫无痕迹,过上十二个时辰才能显现。

如此罕见的药水,自然不是凡品。

当年她从一本残破的古籍中看到配方,颇觉有趣,动手试验了数回,才制成功。之后用于信中,以便传递隐秘的消息。

谢云曦还在嚎啕痛哭。

谢钧面色愈发难看。

谢元亭却是一脸震惊。这些日子的种种异常瞬间有了答案…

怪不得温柔和顺的三妹一反常态的尖锐,怪不得母亲对三妹颇为忍让,怪不得父亲对三妹优容!感情是让三妹替考!

永宁郡主太阳穴突突直跳,怒不可遏。此时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先将此事按捺下来。

“谢云曦!”永宁郡主声若寒冰:“立刻进府去!”

“可是…”谢云曦满腹委屈,哭着抬头,却被永宁郡主目中的寒意惊到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母亲性情冷漠,对她却颇为温和。从未这般直呼其名,更未这般冷厉。

“进去!”永宁郡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谢云曦不敢再哭闹,狠狠瞪了谢明曦一眼,便抹着眼泪转身进了府。

谢元亭略一犹豫,追了上去:“二妹,我送你回云水阁。”

谢元亭和谢云曦自小一起长大,相处融洽,感情颇佳。便是冲着嫡母,谢元亭也会对谢云曦更上心。

永宁郡主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闷气,挤出笑容赔礼:“小女不懂事,信口雌黄,还请夫子切勿见怪!”

“考试之前,为了安云娘之心,我随口说了几句哄她。没想到,她竟真的听进心里。这才闹了笑话。替考一事,绝无可能。”

呵!

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谢云曦还能用“信口雌黄”来解释。谢明曦说的那番话又做何解?

季夫子目光一扫,掠过眼眶泛红隐忍未哭的谢明曦,心中涌起浓浓的怜惜。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才学这般惊人,却被逼替考!

很快,又化为汹涌的怒火!

“莲池书院设立十余年,新生考试每年都有。替考之事,确曾有过。”

季夫子冷然说道:“一经查明,必会将其撵出书院,永不录取。且要张榜公布,令世人尽知。这几年,已无人敢再行险弄巧。”

“郡主之言真假,我回书院一查便知。”

“既是替考,谢二小姐的试卷上,署的必是谢三小姐的闺名。罢落的试卷,都收得整整齐齐。只消拆开糊名,一看便知。”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顿时色变。

谢钧也沉不住气了。

谢云曦是谢家嫡女!这等替考的丑闻一旦曝露,他这个鸿胪寺卿也会成为众人笑柄。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一众同僚?

“夫子息怒,请先进府一叙。”谢钧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美誉,此时眉眼柔和,微笑小意,便是再有定力的女子也难抵挡。

可惜,谢钧今日踢到了铁板。

季夫子神色未变,淡淡应道:“替考之事查明之后,我再来郡主府。”

永宁郡主压下怒气,低头相求:“请夫子行个方便,此事暂不宣扬。只要夫子点头,我必有厚报!”

如今,也只有厚着脸皮进宫求一求李太后,有李太后出面说情,令俞皇后网开一面,将此事压下去。

生性正直最厌恶营私舞弊的季夫子冷笑一声:“郡主之厚报,还是留给别人吧!我季宸云委实不敢受之。”

永宁郡主被气得俏脸煞白,簌簌发抖。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颇得李太后喜爱。父亲淮南王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十分宠爱。来往的皇室宗亲勋贵女眷,谁人不捧着她?

她从未受过今日这般闲气!

第五十章 替考 1

“目中犹自含泪”的谢明曦,瞥了气得全身发抖的永宁郡主一眼,心中十分畅快。

不愧是莲池书院最公正无私刚正不阿的季夫子!

对方是郡主,也照怼不误!

季夫子怒斥完永宁郡主,又看向谢明曦,目中满是怜惜,声音分外柔和:“谢三小姐不必惊惶害怕。你既已被皇后娘娘凤笔点了头名,便是我莲池书院的学生。谁都休想欺辱于你!”

说着,扫了永宁郡主一眼。

永宁郡主脸孔由白转黑!

这个季夫子,竟敢明目张胆地为谢明曦撑腰,出言挑衅自己!

“多谢季夫子!”谢明曦用袖子擦拭眼角,收敛了之前的隐忍委屈之色,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季夫子温和说道:“这份是你的喜报,你自己收好。五日后准时去莲池书院报到!”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喜报递至谢明曦手中。

宫中特制的红色纸筏,三寸长两寸宽,镀着一圈金线,看着便显华贵。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谢明曦,莲池书院新生头名!

这便是京城贵女们人人向往的录取通知书了。

谢明曦轻声道谢,接过纸筏。心中也有几分唏嘘。

这一世,她终于自己接了这份喜报。

季夫子办完正事,转身离开。

谢钧一急之下,快步上前拦住季夫子:“季夫子请留步。”

季夫子面色一冷,冷笑连连:“怎么?我今日不松口,谢郡马莫非要强行留人不成?”

谢钧额上冷汗都下来了。

他哪有这个胆子!

莲池书院里的夫子,个个来历不同寻常。俞皇后对夫子们又格外相互。一旦闹僵了,便是永宁郡主也讨不了好!

季夫子冷哼一声,迈步离去。

谢钧大急,立刻看向永宁郡主:“郡主!我是男子多有不便,你去拦下季夫子!”

永宁郡主脸色煞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何必自取其辱!”

便是她冲上去了,又能如何?

季夫子一副盐油不进的模样!若是她再强行拦人,还不知要说出多少刺耳难听的话来!她便是贵为郡主,也奈何不了俞皇后的亲信莲池书院的正经夫子!

谢钧眼睁睁地看着季夫子上了马车,一颗心似被油煎火烤一般,额上冷汗涔涔。

现在该怎么办?

永宁郡主霍然看向谢明曦,目光阴冷狠毒,话语如刀:“好一个谢明曦!好一个谢三小姐!好!好!好的很!”

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便连谢钧看着,也觉得心中阵阵发寒!

谢明曦一脸无辜:“母亲,巡考夫子亲自看了两遍,我确实在试卷上署了二姐的名字。当日夫子也确实命人送了口信来。为何出了这等纰漏,我委实不知!”

又求助地看向谢钧:“父亲!我绝没有捣鬼,更不知为何试卷会变成我的名字。如今夫子已送了喜报来,我到底去不去报到?”

报到两个字,如雷霆闪电,生生劈开谢钧心头的层层阴影。

瞬间明朗!

对啊!

谢云曦没考中,谢明曦考中了头名,也是一样啊!

总归都是谢家女儿!

只要把替考之事压下不提,他谢钧有个考中莲池书院头名的女儿,也足以风光露脸,被人夸耀数年了。

“当然要去报到!”谢钧态度骤变,看谢明曦的目光也分外温柔:“你考中头名,已入了皇后娘娘慧眼。岂有不去报到之理?”

谢明曦像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目光满是信任依赖:“我都听父亲的。”

一个背负着替考丑闻,另一个却高中头名。

都是亲生女儿,要向着哪一个,不必多想也能选的出来。

谢钧果然“不负期望”,短暂权衡过后,果断地站到了她这一边。

谢钧欣然一笑:“报到之日,我去告假,亲自送你前去。”

“父亲待女儿真好。”谢明曦满脸感动,又故作忧虑地看了面色铁青的永宁郡主一眼:“母亲…”

谢钧摇身一变,成了全心护着女儿的好父亲,立刻对永宁郡主说道:“替考之事,绝不能传出去。否则,不但你我颜面难堪,便是岳父和大舅兄也会受些牵累。郡主不如立刻进宫,求一求太后娘娘。”

只要李太后张口说情,俞皇后总不能拂了李太后的颜面。

永宁郡主怒极反笑,冷艳的脸孔浮出令人心惊的冷笑:“好,我这便进宫。谢钧,谢明曦,你们父女两个给我等着!”

毫无修饰的狠话,听得谢钧眉头一跳,面色也沉了下来:“事已至此,总得保住明娘的头名。云娘是我女儿,明娘也是。你身为嫡母,不可厚此薄彼!”

永宁郡主心中杀意腾腾,目光狠厉,冷笑一声,扬声喊道:“来人,立刻备车,本郡主要进宫。”

季夫子一脸怒容的回了书院复命。

顾山长见季夫子被气成这等模样,不由得一惊:“你今日送的是头名喜报,如何这般生气?”

季夫子飞快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山长有所不知…”

顾山长越听越怒,猛地拍桌而起:“好一个永宁郡主!竟敢以金银收买巡考夫子,做出这等替考作弊的勾当!”

“立刻将所有罢落的试卷都搬来,一一拆封,找到谢二小姐做的那份试卷,看署名为何!”

“另将当日巡考之人全数招来,隔开一一审问,找出罪魁祸首,立刻送进宫中,由皇后娘娘亲自处置!”

半个时辰后。

四百余份试卷俱被拆开。

摆在第一份的,是署名谢明曦的试卷。

字迹还算工整,看得出下过苦功,试卷也全部做完,只是文采平平。除了第一份试卷全对之外,之后三份试卷俱差强人意。算学杂学,几乎错了六成之多。

顾山长手中拿着的,则是此次得了头名的试卷。

字迹漂亮,文采斐然,才华洋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