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郡主按捺下当场翻脸的冲动,随意地扯了扯嘴角:“你叫我一声母亲,我为你操心忙碌,也是应该的。”

谢明曦关切地问道:“为何不见二姐一起回来?莫非二姐因未考中莲池书院之事,哭肿了眼不宜出门?”

众人:“…”

永宁郡主抽了抽嘴角,将心头蹭蹭上涌的怒气按捺下去:“她确实哭了一日。我没带她回来。”

永宁郡主的脾气,今日实在是好得不像话。竟然到现在都未翻脸动怒!

谢钧满心惊诧,顺势下台。冲着永宁郡主深深躬身赔礼:“昨日是我一时冲动,冒犯郡主。事后回想,委实有愧。恳请郡主大人大量,饶过我这一遭。”

比起脸上只余浅浅印记的永宁郡主,满头满脸都是伤痕的谢钧就凄惨多了。

永宁郡主看他一眼都觉嫌恶,勉强按捺着脾气应了句:“过去之事,不必再提。”

然后,便借口设宴忙碌,回了荣和堂。

谢钧自觉此事已经过去,心神大定。对谢明曦笑道:“你母亲到底还是心疼你。”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随口应了声是。

丁姨娘身为女子,最知女子心眼小爱记仇。永宁郡主这般大度,愈发令她惊惶不安。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谢元亭虽是庶出,却是谢家唯一的子嗣。

永宁郡主日后也得靠着谢元亭养老。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会对谢元亭动手。

倒是谢明曦,此次彻底激怒了永宁郡主。也不知永宁郡主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她…她有心提醒,见谢明曦神色从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让她吃一回闷亏!她便知道亲娘的好处了。

谢明曦慢悠悠地回了春锦阁。

胆小的从玉,一脸惶惶地说道:“小姐,奴婢心里有些发慌。郡主今日竟然还冲小姐笑了。”

扶玉也是心有余悸:“不知道为什么,奴婢一看郡主笑,心里便觉得瘆得慌。”

谢明曦微微一笑:“你们两个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我这个主子先顶着。”

永宁郡主摆明了是冲着她来的。

从玉尚未吭声,扶玉已急了:“奴婢皮糙肉厚,身高力壮。有什么事也该奴婢顶着!谁想动小姐一根手指头,奴婢先和她拼命!”

谢明曦失笑:“真到了危急时候,你这一条小命顶什么用。”

永宁郡主隐忍不发,甚至主动回谢府操办喜宴,分明来意不善。

看来,她已成功地成为永宁郡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甚是荣幸啊!

从玉扶玉都快急得哭出来了,见自家主子这副悠哉怡然的模样,愈发心焦:“小姐,万一…万一郡主暗中使些阴私手段…”

有人这般关心自己的安危,总是一桩令人欣慰的事。

谢明曦略一收敛笑容,声音轻缓有力:“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声音从容自信。

从玉扶玉被她强大的镇定感染,惶惑难安的心稍稍平静。

第六十四章 对阵(一)

三日后,谢府。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满头珠翠的贵妇笑吟吟地携厚礼登门道喜:“贵府三小姐年少才高,又生得这般美貌。这么好的女儿,委实令我等眼热。”

“是啊!一考便是头名!羡煞旁人!”

“郡主年少便聪慧过人,教养女儿也远胜旁人!”

众人的阿谀奉承声中,永宁郡主唇角含笑,不疾不徐地应着“哪里哪里”“诸位抬举”。实则心中一团闷气。

眼角余光瞄到谢明曦美丽出众微微含笑的脸庞,心情更是晦暗。

今日,谢府大宴宾客。

永宁郡主亲自操办宴席,平日来往的贵妇们冲着她的颜面,大多亲自来赴宴。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

淮南王府的贺礼最重,一株四尺高通体通红透亮的珊瑚树,闪着令人炫目的光泽。

美丽聪慧的谢家幼女,跟在她这个嫡母身侧,坦然亮相于众人面前。

再无人能掩住谢明曦的光华。

想到遭受重挫无颜出来见人的谢云曦,看着此时大放光彩的谢明曦,永宁郡主心中焉能不恨?

最多忍过几个月,便动手要了谢明曦的小命!

还有丁姨娘和谢元亭,也休想过轻快日子!

永宁郡主心中冷笑连连,面上继续维持着得体端庄的嫡母模样。

管事接二连三地匆匆来禀报。

“启禀郡主,林府命人送来贺礼,恭贺三小姐高中头名!”

“启禀郡主,镇远大将军府送来贺礼,恭贺三小姐考中头名!”

“启禀郡主,颜阁老府上命人上来贺礼…”

“…萧尚书府…”

一个名字比一个名字显赫,到最后,竟连李阁老府上也命人送了贺礼来!

如此风光,皆因谢明曦是新生第一名!

按着莲池书院惯例,考中头名的学生,便为这一级学生之首。其余九名同样考中莲池书院的,家中送来贺礼也是理所应当。

谢家今日也送了九份贺礼出去。

这还不算完!

宫中女官亲自前来谢府,送来俞皇后的厚赏。今日有此殊荣的,只有新生中的前三名而已。

这份荣耀,委实令人眼热艳羡!

众人瞩目之下,年仅十岁的谢明曦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礼谢恩,接了赏赐。

永宁郡主紧紧地盯着光芒四射如明珠般耀目的谢明曦,暗暗咬紧牙关。

谢明曦似有所察,目光看了过来。

和永宁郡主的视线在空中相触。

便是做戏,永宁郡主也掩不住眼底的冷意和憎恶。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同样闪过冷意。

谢钧脸上尚且有伤,不宜露面,免得惹来风言风语。

丁姨娘倒是有心跟着出一出风头,奈何永宁郡主未发话,她只得气闷地待在谢钧身侧。少不得要哭诉抱怨一通。

“…我做了妾室无妨,却连累得一双儿女成了庶出。元亭亲近嫡母,明娘如今有了出息,只怕也不肯将我这个亲娘放在心上了…”

谢钧和丁姨娘是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情意颇佳。早早定下亲事。少年情热,尚未成亲便按捺不住有了肌肤之亲。

这些年,丁姨娘因退让出正妻之位,自觉满心委屈。谢钧心中有愧,兼之在永宁郡主面前受足了闷气,自然愿意时常回府,享受一把身为丈夫的尊严。

“好了,别哭了。”谢钧温柔地替丁姨娘擦拭泪痕:“元亭和明娘都是你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心里岂能不向着你这个亲娘?”

“明娘此次考中头名,名震京城,荣耀风光。日后说不得还有更好的前程。”

“你就等着女儿出息了,好生孝敬你。”

丁姨娘这才擦了眼泪,低声道:“我倒是更盼着元亭有出息,日后为我这个亲娘也挣个诰命回来。”

世人都重子嗣。

别说丁姨娘,便是谢钧,也一心盼着儿子有出息。

谢钧做官的本事不行,读书的天赋却极为出众。不然,也不会年少便考中探花。

一提起谢元亭,谢钧便皱了皱眉:“元亭天赋平平,中人之资罢了!便是再努力读书,也难走科举之路。”

货比货得扔!

人比人,气死人!

丁姨娘红着眼睛道:“你的聪慧天赋,都传给了明娘。为何不多分给元亭一些!”

谢钧:“…”

这能怪他吗?

他也盼着儿子有出息!

谢元亭不争气,他有什么办法!

“郡主当日承诺,为元亭求娶盛锦月为妻。”丁姨娘的眼泪又滑落眼角:“若能结下这么一门好亲事,日后元亭到底有淮南王府照拂,不愁前程。现在一切都被明娘毁了!”

丁姨娘心里憋着这股气,这几日一直未理睬谢明曦!

可惜的是,谢明曦根本就不在意!

谢钧倒不似丁姨娘这般糊涂:“这怎么能都怪明娘!她依着你的叮嘱署了云娘的闺名,谁知道名字怎么会变了回来!此事你也不必再提了,免得明娘和你离心。”

丁姨娘闷闷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不以为然。

儿子的前程要紧,她哪里还顾得上母女离心不离心!

忙碌了一整日,直至傍晚,宾客才全部离去。

永宁郡主眉头微皱,满面倦容,在荣和堂里独自静坐。

门外响起瑶碧的声音:“郡主今日颇为疲累,三小姐今日也一定累了。有什么事,不如改日再说。”

谢明曦悦耳的声音淡淡响起:“我现在便要见一见母亲。”

瑶碧:“…”

好大的胆子!

真以为考中莲池书院,翅膀硬了,自己奈何不得她了?

永宁郡主眉头微动,目光一冷,扬声道:“瑶碧,让她进来。”

片刻后,谢明曦推门而入。

天色微暗,荣和堂里尚未燃起烛台,光线颇为暗淡。

身着正红色罗裙的永宁郡主,坐得笔直,目光冷冽如刀。

谢明曦缓步行至两米之外站定,既未行礼,也未出声。清澈的眼眸,异常明亮,和永宁郡主对视,一无所惧。

这一次,没有谢钧在一旁冲锋陷阵。

没有丁姨娘在一旁抹泪相扰,也没有赵嬷嬷。

只有她和永宁郡主相持相对!

第六十五章 对阵(二)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比的是毅力,亦是心理!端看谁更沉得住气!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夕阳渐渐西坠,直至最后一丝余晖散尽。荣和堂陷入一片混沌不明的晦暗。

谢明曦依旧不言不动,就这么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永宁郡主。

她才十岁,身量尚未长成,此时站着,倒比坐着的永宁郡主高了一些。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

永宁郡主心里涌起一丝奇异的惊惧。

谢明曦竟敢和自己对阵!

到底哪来的底气?

过了许久,永宁郡主冷冷张了口:“身为庶女,见了嫡母,为何不行礼?”

谁耐不住先张口,谁便输了一筹。

永宁郡主的色厉内荏虚张声势,并未唬住谢明曦。

谢明曦略一挑眉,神色淡淡:“这儿又没外人,何须再做戏。我便是行礼叫一声母亲,难道郡主就能将我视为女儿不成!”

没等永宁郡主吭声,又淡淡说道:“郡主对二姐视若己出,为了她的前程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实在令我钦佩!”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霍然色变,猛地起身,因骤起的激怒脸孔一片潮红:“混账!云娘本就是我亲生所出,你竟敢随意出言污蔑!我今日饶不了你!”

心中却已掀起惊涛巨浪!

谢云曦的身世秘密,一直被隐瞒得严严实实。当年知情的丫鬟婆子,俱被暗中“处置”得干干净净。

除了她和谢钧,便只有赵嬷嬷知晓。

谢明曦如何知晓这桩隐秘?

“郡主何必这般激动。”

相比起震怒的永宁郡主,谢明曦冷静如冰雪,声音淡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郡主做过的事,瞒得一时,又岂能瞒得了一世?”

然后,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生得不似父亲,也不似郡主。资质平庸蠢钝!谢云曦确实是个蠢人。竟从未生过半点疑心!”

“郡主倒也真的狠心!陪嫁丫鬟嫣然对你一片痴心,心甘情愿代你圆房怀孕生女。你留女去母,连条生路也不给她留。”

“对待自己的情人这般心狠手辣!便是天下负心男子,也不及郡主!”

“若二姐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知晓郡主是弑杀她亲母的仇人,不知她会是何等反应?还肯不肯认郡主为母亲?”

永宁郡主目光凶狠,宛若择人而噬的母狼一般,要将眼前纤弱娇嫩的少女撕成碎片:“你为何知晓这桩隐秘?”

“是谢钧!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好!好!你们父女,真是好的很!”

想到贪恋女色富贵的谢钧,永宁郡主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冷艳的脸孔隐有几分扭曲。

这个谢钧!

竟敢将这等隐秘告诉谢明曦!

她喜好女子之事,绝不能曝露出去。

谢明曦留不得,谢钧也要去死!

永宁郡主的目中闪过疯狂又扭曲的寒意。

谢明曦冷眼看着目光如毒蛇的永宁郡主,淡淡地说了下去:“我奉劝郡主一句,千万别想着做什么杀人灭口的蠢事!”

“我今日独自来见你,是因为我早就留了后手。”

“数日前,我已将郡主的隐秘尽数写于纸上,给了余安。写的也不算太多,一共二十份。分别藏在不同之处。他用银子收买了二十个混混乞儿,每人看守其中一份。”

“我出了半点意外,谢云曦的真实身世,郡主不同常人的喜好,便会在一日之内传遍京城。”

永宁郡主怒气上涌,脸孔铁青。

这个谢明曦!果然是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