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坐直身子,笑着看向六公主:“安平,你今日在书院上了什么课?胃口竟这般好!莫非又是射御课?”

昨日六公主上的是射御课,颇耗费体力,晚饭比平日多吃了一倍。

六公主坐到床榻边,吐出两个字:“武艺!”

梅妃:“…”

六公主难得肯张口解释几句:“廉夫子身手极高,我欲拜她为师,勤练武艺。日后也有自保之力。”

这倒也是。

几位年长一些的皇子,个个文武兼修。尤其是四皇子,身手更为众皇子之冠。也因此,得了同样好武的建文帝的喜爱。

六公主学好武艺,不但能自保,还能借此邀宠。

梅妃想了想说道:“你既有意学武,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你也别练得太勤了,免得伤及自己的身体。”

六公主随口应了一声。

想学武,怎么可能半点不吃苦头?

梅妃确实很疼爱自己的儿子,可惜,这样无微不至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疼爱,对原来的盛鸿来说,只是另一道枷锁罢了。

梅妃的凄惶无助和软弱卑微,对原主极有影响。所以,原来的盛鸿,阴郁内向,近乎自闭。

如今他接管了这具身体,盛鸿就是他,他就是盛鸿。

他不会像原主那样,谨慎憋屈地活在宫中。他要默默积蓄力量,等待展翅高飞那一日的到来。

梅妃习惯了六公主的少言,也未留意到六公主渐渐展露出的自信坚定:“对了,安平,你这两日和那个谢明曦相处得如何?”

六公主简短地应道:“甚好。”

当然,得撇开彼此间似有若无的怀疑探询省视…

今日谢明曦输了一筹,心中分明颇为气闷,面上却装得淡定冷静。那副口不对心的小模样,还真是可爱啊!

想及此,六公主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梅妃见六公主心情愉悦,也随之笑了起来:“以后有机会,你将谢三小姐带进宫来给我瞧瞧。”

已经和儿子同宿一个寝室了,这个儿媳妇总得认下。

谢明曦既能考中莲池书院头名,可见聪慧。能入儿子的眼,相貌定然不俗。唯一的遗憾便是出身低了一些。

一个谢家庶女,没资格做皇子正妃,做侧妃倒是无妨。

梅妃心中暗暗盘算,自然不会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六公主随口应道:“她爹只有四品官职,嫡母倒是时常进宫给皇祖母请安。只是,她从未随嫡母进过宫。”

梅妃轻叹一声:“人心隔着一层肚皮,便是天差地别。做嫡母的,哪有真心对庶出子女上心的?”

便如俞皇后,人人称道她贤良大度。其实,她根本没将任何庶出的皇子公主放在眼里。处处抬举三皇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若俞皇后有嫡子,三皇子哪有今日这等光景!

想及此,梅妃心中又是一阵酸苦,少不得长吁短叹:“都是我没用,连累得你也处处受委屈…”

“都是我没用”这句话一出现,接下来必是一连串的自怨自艾。

六公主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廉夫子今日夸我,很有习武天分。”

梅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来,惊喜不已地追问:“真的么?”

六公主点点头:“廉夫子亲口夸赞我天赋胜过一众同窗。”

对自己来说,这样的夸赞实在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若连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都比不过,他也枉为众人赞誉的天才少年了…

过去种种,不想也罢。

六公主定定神,继续哄梅妃:“廉夫子对我十分青睐,不出数日,定会收我为徒。以后我每晚回宫,得在练武房里练一个时辰,无暇多陪母妃了。”

梅妃立刻道:“有琴瑟湘蕙陪着我便是,你只管去练武。”

建文帝对皇子公主们的教导十分上心,俱是从五岁起开蒙读书习武。所有寝宫里都设了书房和练武房。

拂月宫也不例外。

往日六公主喜独自抚琴,很少进练武房。

这两日,六公主一反常态,每晚都要在练武房里独自待上许久。

染墨有心进去伺候,被六公主冷淡地瞥了一眼,只得委屈地守在门外。隔着厚实的门板,什么也听不见。

练武房里,六公主悄然呼出一口气,表情生动鲜活起来。

不能被窥出一丝异样,整日扮阴郁装沉默,还要时时紧绷着脸…换了别人,怕是早就露马脚了。

好在自己擅长扮演他人。

此时身畔无人,总算能卸下面具,轻松片刻。

第一百二十六章 肉痛

谢府,春锦阁。

谢明曦白日去莲池书院读书,傍晚才回来。闲闲无事一整日的丫鬟们,到此刻也忙碌起来。

从玉端来叶秋娘静心准备的菜肴,殷勤地笑道:“小姐读书一整日,一定饿了吧!奴婢这便伺候小姐用饭。”

谢明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从玉不敢张口多问,悄悄看了扶玉一眼。

小姐这是怎么了?

扶玉回了个无奈的表情。

别问我,我也不清楚。

从玉不满地瞪了扶玉一眼。

你日日随着小姐去书院,怎么会不清楚?

扶玉一脸委屈。

我去是去了,可每天都是在学舍外等着。小姐读书如何和谁交好和谁闹矛盾,我是一概不知啊!

不中用的蠢蛋!从玉用目光谴责。偏偏让你跟着去书院!

扶玉一脸无辜。我笨也不是第一天了啊!我哪知道小姐会指名让我随行伺候!

说起这个,从玉心里颇有些郁闷。

谢明曦去莲池书院读书,只能带一个丫鬟。扶玉力气大,拎着三层食盒轻轻松松毫不费力。于是,谢明曦便挑了扶玉随行。

谢明曦瞥了一眼过来,随口笑问:“你们两个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从玉不敢不答:“小姐今晚胃口不佳,吃的还不及平日一半。奴婢心中忧虑,便想问问扶玉。”

扶玉更老实:“奴婢什么也不清楚。从玉不高兴,正瞪奴婢呢!”

从玉:“…”

谢明曦被逗乐了,原有的些许闷气一扫而空。

谁也不能十全十美样样顶尖。六公主诗书礼乐是弱项,算学棋艺射御却又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习武天分更是出众。

她想拜廉夫子为师一事,想来是要泡汤了。不过,廉夫子身手过人,能跟着学些刀法防身也是好事。

“从玉,将春锦阁里的大小丫鬟都召来。”谢明曦很快下了决定:“今晚便收拾一间屋子,用来做练武房。”

练武房?

谢钧一回府,便听闻此事,不由得一愣:“为何要设练武房?”

姑娘家,学些射御也就罢了,舞刀弄枪稍嫌粗鲁,有失斯文。

谢明曦笑着解释:“廉夫子兼任武艺课程。海棠学舍的所有新生,都选了这门课。我身为舍长,自不能落于人后,争不了头名,至少也该位列前三!给父亲挣脸添彩!”

最后一句话,简直说进了谢钧的心坎。

谢钧立刻更改心意,十分赞成:“说的没错。我谢钧的女儿,就该样样出众。便是习武也一样。”

“你想设练武房,只管动手。对了,是不是还要添置些兵器?只管告诉我,我明日便替你搜罗一些适用趁手的兵器来。”

难得谢钧如此主动慷慨,谢明曦当然不会客气:“长枪弓箭,宝刀利剑。常见的兵器都要有。”

“还有,再定制几把木质长刀,留作我平日练习之用。”

“对了,我如今学习射御,总得有一匹马。烦请父亲为我买一匹脚程佳耐力足的好马。”

谢钧:“…”

上好的兵器和良马,都十分昂贵。谢明曦口中说得轻松,这么一算,至少也得花费数百两银子!

谢明曦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孺慕和信赖:“父亲这般疼爱我,一定不会心疼区区金银吧!”

谢钧清了清嗓子:“当然不会。”

“父亲对女儿真好。”谢明曦甜甜一笑。

自己挖的坑,含泪也要跳下。

谢钧挤出笑容:“那是当然。”

看着谢钧肉痛又不得不佯装慷慨的神情,谢明曦暗笑不已。

谢钧少年时着实过得窘迫,少时的清苦,在谢钧的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哪怕如今已官至四品颇有家资,也改不了能省则省的小气。

能从谢钧的腰包里掏些银子出来,比用自己赚来的银子愉快多了。

一炷香后,谢钧步履沉重地去了兰香院。

精心装扮过的丁姨娘,满面含笑的迎了上来。在看到谢钧凝重的面色后,不由得一怔:“老爷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明娘惹老爷生气了?”

如今,谢明曦就是谢钧的眼中宝心头肉。

每晚回府,谢钧必要先去春锦阁一趟。丁姨娘心胸再狭隘,也不能和自己的女儿吃干醋。几日下来,便也渐渐习惯了。

在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丁姨娘面前,谢钧也不必遮遮掩掩装模作样,一脸肉痛地叹道:“莲池书院倒是不用交束,可明娘一张口就要设个练武房,既要弓箭宝刀,又要良马名驹。”

“这么一算,至少也得几百两银子。”

丁姨娘一听,也是一阵肉疼:“怎么要这么多银子?”

谢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读书本来就是天底下最耗费银子的事。想儿女争气挣脸,不花银子怎么行。”

“元亭往日住在郡主府,书房练武房都是现成的。一应花销都由永宁郡主供着。不然,你以为元亭为什么肯听嫡母的话?”

说来说去,还是肉痛。

每年送往临安的养老银子,也不过五百两。算来还不够给谢明曦设一个练武房。

丁姨娘忍不住低声抱怨:“明娘主意越发大了。也不和人商量,竟私自写信送去临安。老太爷他们一来,日后哪里还有消停安稳的日子。”

谢老太爷也就罢了,关键是徐氏母子。

提起此事,谢钧更觉烦心,俊脸沉了一沉:“行了,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我身为人子,奉养父母也是应该的。”

得了!就继续装吧!

丁姨娘暗暗撇嘴。

她是谢钧亲娘的姨侄女,对谢家那一团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对谢钧凉薄无情的性子更是了然于心。

谢钧若真孝顺,早在十余年前中了探花的时候,就该将亲爹继母继弟接到京城来了。

说到底,还是嫌弃继母徐氏身份低贱。

徐氏远在临安,底细无人知晓。便连永宁郡主,也被蒙在鼓里。只以为谢钧和继母不和,才不愿徐氏进京。

现在,谢老太爷领着徐氏和继子一家子启程动身,算一算路程,不出几日就要到京城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做戏 一

最快更新六宫凤华最新章节!

三日后,谢明曦的练武房便布置妥当。

正逢旬末休沐,谢钧叫来一双儿女,正色说道:“你们今日随我一起去郡主府,给你们母亲请安。”

夫妻吵架怄气,总没有一直冷战的道理。谢钧自诩为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和女子斤斤计较,该低头便低头,一点都不含糊。

谢元亭早就惦记着回郡主府了,一听此言,立刻应道:“多日不见母亲,我心中惦记的很。”

谢钧:“…”

要拍嫡母马屁,等回郡主府再拍!现在说得这么肉麻是膈应谁…总之,谢钧是被膈应到了。

丁姨娘心中一阵酸苦,默默垂头不语。

谢明曦忽地问道:“父亲,万一母亲怒气未消,不让我们进府怎么办?”

谢钧:“…”

谢钧咳嗽一声,挺直胸膛,口是心非的说道:“郡主宽厚大度,岂是这等小鸡肚肠之人。你们兄妹不必担心,随我去郡主府便是。”

谢明曦看穿了谢钧的外强中干,却未说破,顺着谢钧的话音笑道:“父亲说的是。我们这便随父亲去郡主府。”

眼巴巴等在一旁的丁姨娘,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明娘,你如今已是莲池书院的学生,出尽风头占足好处。见了二小姐,你便稍稍忍让一二。”

出尽风头占足好处?

谢明曦看向丁姨娘,目中满是讥讽的冷意:“能考进莲池书院得中头名,全凭我自己。我既未偷抢也未让人替考,出自己的风头,占自己的好处。没有半分对不住他人。为何要对谢云曦忍让一二?”

丁姨娘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很快,便掩着脸哭了起来:“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你着想。你这丫头,如今倒将亲娘当成了仇敌一般。”

“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

谢明曦神色淡淡,毫无反应。

谢元亭紧皱眉头,一脸嫌弃。

就连谢钧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呵斥:“行了,一大早就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回你的兰香院去!”

丁姨娘掩着脸走了。

谢钧看向谢明曦,斟酌言辞委婉提醒:“明娘,丁姨娘刚才提醒之言,也有些道理。你今日去郡主府,言辞谨慎些为好。”

别一张口就刺永宁郡主母女的痛处,好歹低调一点。

谢明曦乖巧地应了:“女儿谨遵父亲的教诲。”

谢元亭看不下去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明明是脸厚心黑阴险狡诈的狐狸,装什么乖巧温顺!

谢钧提心吊胆表面镇定地领着一双儿女回了永宁郡主府。

门房管事亲自去通传,很快笑着回转:“郡主正在内堂,请郡马领着大公子三小姐去内堂相聚。”

肯让他进门就好。

谢钧暗暗松了口气。

谢明曦瞄了软骨头的亲爹一眼,嘴角扯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其实,谢钧根本不必担心。永宁郡主的把柄落在她手中,为她所制。以永宁郡主的为人心性,除非将“二十份密报”尽数找出来,否则,绝不敢和她翻脸。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