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郡主就是再厉害,也绝不可能找到。

原因很简单。根本就没有二十份密报。什么分别藏在二十个隐秘之处收买乞丐混混看守都是假的。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永宁郡主疑心极重。越是查不清楚,越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后,父子三人一起进了内堂。

永宁郡主神色冷然地坐着,谢云曦站在永宁郡主身侧,狠狠地盯着谢明曦,宛如仇敌一般。

谢明曦视若未见,遥遥地看向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也看了过来。

自那一日撕破脸皮,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一个冰冷中含着惊疑不定的省视,一个平静中带着泰然自若的冷静。

短短片刻的目光交汇,谢明曦显然占了上风。

永宁郡主咽下只有自己知道的狼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谢元亭上前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一别多日,儿子心中一直记挂母亲的身体。”

到底是在自己面前养大的,话语中的关心显得颇为真诚。

永宁郡主神色微微一缓:“我没什么大碍,你且放心。”

谢元亭心神稍定。

嫡母语气还算温和,显然并未迁怒到自己身上。想想也是,嫡母膝下无子,将他养在名下。以后还不是要靠他养老送终?

满面关切的谢钧走上前说道:“多日不见,郡主似清减了几分。”

永宁郡主听得想作呕。

这个男人!

这个虚情假意的男人!

这个折眉低腰毫无风骨的男人!

不过,也只有这等男子,才能甘愿匍匐在她脚下。这么多年来,任由她摆布。当年她相中他为“丈夫”,不就是因为他的“男儿膝下无黄金”?

假凤虚凰,还得继续。

“郡马看来倒是好吃好睡,气色比往日犹胜三分。”永宁郡主到底心意难平,一张口便是讥讽。

谢钧悬在半空的心也彻底落回原位。

冷嘲热讽,总比不理不睬强得多。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屈!

“其实,我无一日不惦记郡主。”谢钧摆出深情款款的脸孔:“只怕郡主心有余怒,这才特意等了几日才回来。”

永宁郡主一直清楚谢钧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此时此刻,还是被恶心到了。

谢元亭对亲爹却多了一份敬佩。

忍常人之不能忍,方为大丈夫!

谢云曦憋了一肚子闷气委屈,终于忍不住张了口:“父亲几日都没见我了,就不惦记我么?”

当着永宁郡主的面,谢钧十足十是个慈父,立刻笑道:“当然惦记的很。快些说来给我听听,这些时日在白鹭书院如何?”

谢云曦显然早有准备,立刻骄傲地昂起头:“我在白鹭书院里交了几个好友,她们俱都是出身名门的闺秀。和我性情相投。”

知道结交名门闺秀,还不算笨。

谢钧满意地点点头。

谢明曦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二姐,你误会父亲的意思了。父亲是问你在白鹭书院学习如何?夫子授课你能听懂吗?”

谢云曦:“…”

第一百二十八章 做戏 二

谢云曦涨红着俏脸,色厉内荏地回道:“当然听得懂,我学业好的很。不劳你操心!”

谢明曦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如此就好。我还担心以后每次月末考核都拿甲等第一,会令大哥和二姐难堪呢!”

谢云曦:“…”

无辜被波及的谢元亭:“…”

兄妹两个动作一致地瞪向谢明曦。

谢钧忍住扶额的冲动,用目光示意谢明曦收敛一二。

最令人惊讶的,是永宁郡主一直未曾出言。

谢云曦不知就里,满腹委屈地告状:“母亲,三妹一直欺辱我!”一双大眼里满是“母亲快替我做主臭骂谢明曦一顿”的急切!

永宁郡主面无表情地看了谢云曦一眼:“明娘天资聪颖,读书远胜过你。你这个做姐姐的,有闲心和明娘斗嘴怄气,倒不如多花些时间读书。月末考核未得甲等,你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谢云曦:“…”

谢钧父子:“…”

谢明曦微微一笑,上前两步说道:“爱之深责之切!母亲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想来二姐绝不会辜负。”

“爱女之心”四个字,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些。

永宁郡主神色一僵,迅疾恢复如常,淡淡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自信是好事,自信过头,就是狂妄了。”

“莲池书院里俱是天赋出众的学生,你想保持头名,绝不是易事。”

“谨记戒骄戒躁,勤奋苦读。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方为正途。”

最后一句,分明是别有所指。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接了话茬:“母亲说的是。我也盼着无人相欺无人招惹,心无旁骛,专心读书。”

如果有人主动来招惹我,那就怪不得我“不将心思放在学业上”了。

永宁郡主抿紧嘴角,深深看了谢明曦一眼:“放心,有我在,定会令你一心向学。”

谢云曦懵了!

谢元亭懵了!

谢钧也懵了!

眼前这“母女情深”的一幕是怎么回事?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可惜,永宁郡主和谢明曦看起来俱是情真意切,半点不像做戏。

令人一头雾水。

谢钧很快反应过来。不管如何,总归是好事一桩。他以后也不必忧心永宁郡主暗地里给谢明曦使绊子了。

“郡主,从今日起,我便领着元亭和明娘在郡主府里住下如何?”谢钧一脸喜气地提议:“一家人分住两处,总是不美。”

呸!厚颜无耻!

谁和他是一家人!

往日也就罢了!如今让她日日对着谢钧的脸,实在难以容忍!

不过,若能顺理成章将谢明曦留下,也是好事一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谢明曦定难翻出风浪…

永宁郡主心念电闪,权衡利弊,正要勉强应下。就听谢明曦说道:“父亲怎么忘了,祖父祖母和二叔一家子就要到京城了。我们都住在这儿,祖父他们怎么办?”

永宁郡主皱起眉头,一脸不善地看向谢钧:“明娘说的可是真的?你父亲他们真的要来京城?”

公婆二字,根本不屑出口。

谢钧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是。不出几日,父亲便要到了。”

永宁郡主眉头拧得更深。

谢钧家境贫寒,谢老太爷是个穷秀才,和续弦继子住在一起。这么多年来,谢钧每年只送些银子回去,绝口不提将谢老太爷一家子接到京城来。

她这个“儿媳”,几乎忘了还有“公婆”的存在。

谢钧冷不丁地将人接到京城来,打的是什么主意?

永宁郡主当然不会料到,这是谢明曦一手主导的好戏。

谢钧也不会在此时提起这些,一味陪着笑脸:“此事没和郡主商议,是我的不是。还请郡主不要见怪。”

永宁郡主身份再矜贵,也没有撵走公婆的道理。

罢了!一群乡下土包子,来就来吧!反正都住在谢府,和她没什么相干!

永宁郡主没好气地说道:“等他们来了,安顿在谢府便是。”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到时候我带云娘回谢府,给长辈请安。”

肯回去请安就好!

日后便是徐氏之事曝露,永宁郡主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谢钧心神大定,下意识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说得果然没错。永宁郡主并没有撕破脸的打算。既是要继续做夫妻,对公婆该有的礼数便不能少。

以后,有谢老太爷坐镇谢府,永宁郡主嚣张的气焰便要大大收敛。

实在是一招妙棋!

谢钧父子三人在永宁郡主府待了一日,堪称“和谐友爱”。

傍晚时分,谢钧才心满意足地领着儿女回了谢府。

对丁姨娘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老爷没留在郡主府吗?以后是不是要长住在谢府了?”

谢钧点点头。

丁姨娘心花怒放,一把攥紧了谢钧的胳膊,柔情无限地说道:“妾身今后便能和老爷朝夕相对了。”

谢钧显然很吃这一套,握住丁姨娘的手,轻声道:“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以后,我定会好好补偿你。”

一句委屈,勾起了丁姨娘的伤心事。

丁姨娘目中泛着水光,哽咽着低语:“我们两个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姨母去世前,为你我立下口头婚约。只恨没有正式定亲。害得我名不正言不顺,白白让出了正妻之位。”

当年谢家穷得家徒四壁,哪里还有银子过定。

再者,乡下也没那么多讲究。立了口头婚约,便算是未婚夫妻。来往走动频繁些,也无人多舌。

谁能想到,谢钧一飞冲天之后,竟然背信弃义,要娶别的女子为正妻?

珠胎暗结的丁姨娘,早就没了清白名节,不得不委屈退让。以妾室之礼进门。生了儿子也不能养,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抱到永宁郡主面前。

想起这些,丁姨娘泪雨纷纷。

谢钧纵然有些愧疚之心,也架不住丁姨娘时常念叨。如今早已听得习惯了,随口哄上几句罢了。

丁姨娘动辄哭泣抹泪,毫无主母风范,根本不是永宁郡主对手。希望亲爹后母厉害些,能一举压制住永宁郡主的气焰!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抵京

五日后。

谢老太爷一行人终于坐船抵达京城。

在码头连着等了三日的谢青山,忙扬起笑脸上前行礼:“奴才见过老太爷。”

每年谢青山都要代主子回临安送养老银子,谢老太爷对谢青山自是十分熟悉比对儿子谢钧还要熟悉。

谢钧自进了京城后,就没回过临安。这十余年来,除了按时送银子回来,便只有半年一封的家书了。

谢老太爷一路舟车劳顿,精神倒是颇佳,冲谢青山笑了一笑:“辛苦你了。”

谢老太爷四十多岁,委实不算老。年少时生得一张好皮囊,这些年来日子过得舒心,看着精神又体面。眼角额头有几丝浅浅皱纹。

相较之下,紧随其后的徐氏就苍老多了。

徐氏本就比谢老太爷大了五岁,年轻时“操劳过度”,年迈时苍老衰败的速度也令人咋舌。一张暗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腰身微弯。

站在养尊处优风度翩翩的谢老太爷身边,便如粗野的乡下婆子一般。

谢青山对着徐氏,便没谢老太爷这般殷勤周到了,略一躬身抱拳:“奴才给老太太请安。”

狗眼看人低的混账!

当年还是她亲自买下送到谢钧身边的书童。如今主子飞黄腾达了,谢青山狗仗人势,竟也在她面前摆起谱来了。

和谢钧一样都是白眼狼!

徐氏照例在心中狠狠骂上几句,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青山快些起身。”

徐氏的身后是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男子身量中等,神色间带着几分初进京城的兴奋和紧张。

这个男子,正是徐氏的儿子谢铭。

谢铭和谢老太爷毫无血缘关系,相貌没半点肖似之处,五官倒也算端正。

谢铭的妻子阙氏是商户出身,肤色白净,颇有几分姿色。一双眼格外灵活,透着精明干练。

谢青山一一笑着行礼:“二老爷,二太太。”

然后,便是谢铭和阙氏的两子一女:“大小姐,二少爷,三少爷。”

年龄最大的谢兰曦,今年十二岁,生的秀丽窈窕。谢元舟今年九岁,正是精力旺盛活泼好动之龄。

年龄最小的谢元尉只有四岁,生得白白胖胖,像个小肉包子一般,颇为可爱。

谢老太爷早已不将徐氏放在眼里,对继子谢铭冷冷淡淡。不过,这三个孩子俱在他眼前长大,谢老太爷待他们总有几分疼爱、

“兰娘,舟哥儿,尉哥儿,祖父带你们去谢府。”谢老太爷笑眯眯地招呼孙子孙女们。

三个孩子一起应下,簇拥着谢老太爷上了马车。

谢铭夫妻一左一右扶着徐氏。

谢铭压低了声音说道:“娘,以后我们真的要在京城住下吗?”

声音里透着几分惶惑不安。

徐氏哼了一声,咬牙低语:“当然要住!当年若不是我掏空了家底供着,他谢钧哪来今日的风光。后娘也是娘!他孝敬奉养我天经地义!”

一想起当年,徐氏便满心悔恨。

年少时的谢钧生得格外俊俏,嘴甜又讨喜,一口一个娘,叫得比亲娘还亲热。她明知谢钧是有意讨好自己,为的是哄她掏银子,还是心软了。

她熬得几夜都没睡好,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多年的积蓄拿出来,供谢钧读书科考。

谢钧本就天资聪颖,有了大儒指点,更是突飞猛进。果然一举考中乡试,之后高中探花。娶了貌美如花的永宁郡主,做了淮南王府的女婿,又做了四品的鸿卢寺卿。

谢家至此改换门庭,人人艳羡。

可恨的是,谢钧翻脸无情,对她这个后娘凉薄之极。

每年的几百两银子,全数送到谢老太爷手中。她想要银子家用,便得好生伺候谢老太爷的起居,受足闲气。连带着儿子谢铭也直不起腰杆来,性子越来越温吞。

徐氏目光一扫,恨铁不成钢地低语:“给我抬头挺胸!我们既未偷又未抢,接了信才到京城来。又没对不住谁!你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做什么?”

谢铭讷讷地嗯了一声,听话地挺直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