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若是有这么多银子,又何必去临江王府?

这一点,她也和表哥赵杨说过,是赵杨给她出的主意:“谢三小姐年少才高,出身富贵,必不会为区区银子为难你。你好生相求,她定会放你离开!”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和赵杨所说的半点都不一样。

谢明曦并未张口挽留,任由她离开,只是,这二百两银子却分文不能少。

“对不起,三小姐,”叶秋娘羞愧地请罪:“我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是我心生奢念,妄图就这么离开。请小姐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以后,我一定尽心尽力做事。不敢有负小姐!”

总算敢做敢认!

从玉扶玉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谢明曦淡淡一笑:“叶秋娘,你先起身。”

叶秋娘应了一声,站了起来。鼓起勇气看向谢明曦:“小姐是不是对我很生气很失望?”

“这倒没有。”谢明曦神色如常:“你娘病重,你也是被逼无奈,才想出这等法子。你安心留在谢府,我让从玉去找祖母,到库房里取一盒参片来。”

叶秋娘不敢置信,目中闪过狂喜,扑通一声重新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小姐大恩大德,秋娘永远铭记于心!”

药方里最贵的便是参片。除此之外,别的药材倒是寻常。她的工钱便能应付。

谢明曦不计前嫌,竟愿这般相助。这一刻,叶秋娘简直感激涕零。别说磕三个头,便是磕十个百个也心甘情愿。

一炷香后。

谢明曦用完了晚饭,从玉也从库房里取了一盒参片来。

上好的人参,被切成了整齐的参片,整整齐齐地放在盒子里。粗略一看,至少也有数百片。足够叶母吃上半年了。

这样的一大盒参片,放在药铺里,至少也得百两银子。

叶秋娘接了盒子,又红了眼眶,又跪下谢恩。

谢明曦半开玩笑地说道:“行了,这一晚上你跪了这么多回,膝盖怕是都要跪肿了。明日还得早起下厨,快些回去歇着吧!”

叶秋娘用袖子擦了眼泪,认真又诚恳地说道:“小姐待我恩深义重。大恩不言谢,以后,我一定尽心伺候小姐,绝不会再有二心。”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问道:“若你的表哥,坚持让你去临江王府做厨娘,你又待如何?”

叶秋娘听得一懵,下意识地应道:“有了这一大盒参片,我娘的病就有救了。表哥自会为我高兴,他为何还要我去临江王府做厨娘?”

话一出口,叶秋娘忽地惊醒。

赵杨今日来了之后,明里暗里一直游说她去临江王府。他明知她已签了谢府的工契,不能随意离开!为何还要劝她这么做?

只为了那三十两银子的高额工钱吗?

谢明曦的声音悠然响起:“叶秋娘,你的表哥在临江王府做侍卫,每个月的工钱有多少,你可知道?”

这个问题问得颇为奇怪。

叶秋娘不及细想,张口便答:“表哥身手颇佳,做了侍卫里的小头领,每个月有十二两银子。”

谢明曦目光微闪:“他每个月有这么高的工钱,为何不肯借出一些给你?便是借一半给你,待你娘病好了,你再慢慢还他就是。”

叶秋娘又被问住了。

她和赵杨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彼此心悦。赵杨待她一片深情,曾说过日后要娶她为妻。她也打定主意非他不嫁。

她的亲娘,是赵杨的未来岳母,也是赵杨的亲姨母。

赵杨口口声声为她着急,却从头至尾都没提借银子给她…

是舍不得银子吗?

这就是他的情深意长?

想起赵杨深情款款的俊脸,叶秋娘心绪陡然纷乱。攥着盒子的手骤然用力。

“你只知临江王喜美食,还不知他的另一个癖好吧!”

谢明曦淡淡说了下去:“临江王更喜美人,且有凌虐的恶习。听闻每年临江王府都有被凌虐致死的侍妾,被抬出王府。”

叶秋娘脸色悄然泛白。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你厨艺精湛,到了临江王府,不难展露头角。若临江王起意要见一见你,以你的容貌,何愁荣华富贵?”

叶秋娘:“…”

第二百零三章 狼心(一)

叶秋娘面色霍然变了。

连红润的嘴唇也失了血色,不停轻颤。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表哥不会这般对我。”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

“表哥绝不会这般对我。”叶秋娘声音略略扬高,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似在说服自己一般:“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情意深厚。他昨日还和我说,等我娘病情有了好转,便登门提亲,娶我为妻。”

“他怎么会将我送进火坑?这绝不可能!”

最后一句话,近乎嘶喊。

然而,心意是否坚定如磐石,只有叶秋娘自己心里清楚。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眼前失态的俏丽少女,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前世惊鸿一瞥所见的从容赴死的叶秋娘。

也怪不得叶秋娘这般震惊!

哪一个怀春少女,愿意相信自己的情郎是一匹狼心狗肺的恶狼?

“叶秋娘,”谢明曦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我只告诉你,临江王喜好美人而已。并无贬低你表哥之意。”

“你是我谢府厨娘,你表哥百般怂恿挑唆,让你去临江王府。我心中诧异,才提醒你一句罢了。”

“信或不信,都由你。”

谢明曦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只是,我也要提醒你。人心叵测,别太过天真。真相到底是什么,你睁大了眼睛,自然能看得清楚明白。”

“你娘的病急需参片,你明日就回家一趟。到时候,赵扬定会去找你。你可以出言试探一番,便知我今日之言是真是假。”

叶秋娘捧着一大盒参片,失魂落魄的回了屋子。

谢明曦确实是个宽厚的雇主。除了十两银子的工钱外,每季还为她准备三身崭新的衣裙。住的屋子不大,却干净雅洁,一应俱全。

叶秋娘将盒子藏好,然后木然地坐到了床榻边,思绪混沌,心乱如麻。

谢明曦不会骗她!

临江王喜好美色之事,必是真的。赵杨身为临江王府的侍卫,如何能不知这一点?为何还要怂恿她去临江王府做厨娘?

难道真的是别有所图?想借着“献美”讨好主子?

不,表哥这么喜欢她,绝不会这样对她!

或许,这其中另有缘故…

叶秋娘用力咬了咬嘴唇,用袖子擦了眼角的泪痕。然后躺下,逼着自己入眠。

隔日,天还未亮,叶秋娘便起了身。

今日要告假回家一日,做完早饭后,再提前将午饭一并做出来,待到午时蒸热送到莲池书院便可。

忙完这一切,天色已微亮。

叶秋娘打好包裹,小心地将一大盒参片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出了春锦阁。

叶秋娘厨艺高超,容貌又生得好。谢府里有不少小厮对她动了心思。到后门一段路,至少有三个小厮凑过来搭话献殷勤。

叶秋娘今日心情不佳,根本不理人,低着头走得飞快。

到了后门外,一张青年男子脸孔映入眼帘:“叶姑娘!”

叶秋娘一惊,下意识地顿下脚步,抬头看了过去。

这个青年男子,年约二十四五岁,穿着青色短打,和谢府里的小厮穿着一般无二。不过,他容貌生得俊朗,气质沉稳,看着格外踏实可靠。

叶秋娘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原来是余管事。”

这个青年男子,正是余安。

余安一直在外跑动,每隔五日才会到谢府来一回。谢明曦召见余安的时候,连从玉扶玉都不在一旁。

春锦阁上下无人知晓余安平日到底做什么。

叶秋娘和余安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彼此并不熟悉。

余安怎么会在这儿?而且一副专程等她的架势…

余安似看出叶秋娘的疑惑,主动笑着解释:“小姐昨晚命人给我送信,你娘病重,你今日一大早便要回家。路途遥远,步行浪费时间。小姐让我去租一辆马车来,送你回家一趟。”

叶秋娘又是一怔,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羞愧涌上心头。

她生出离心,谢明曦却未介怀,竟待她如此宽厚。

士为知己者死!

这话用在此处似乎不太合适,可叶秋娘再找不到第二句话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从此以后,她一定会死心塌地地留在谢府,尽心尽力地做出珍馐美味。绝不会再辜负谢明曦!

“如此,就多谢余管事了。”叶秋娘也不矫情推辞,很快道了谢。

余安笑了一笑,拉开车门,待叶秋娘上了马车后,自行坐到了车辕处。也免了孤男寡女独处马车瓜田李下之嫌。

如此不动声色的体贴,令叶秋娘心中涌起暖意,久久不散。

半个时辰后。

马车在一条巷子外停了下来。

叶母病了几年,叶家家底早被掏空。以前住的地方更偏远。叶秋娘进谢府做了厨娘后,狠狠心租了这一处小院子。离谢府也近一些。

叶秋娘下了马车,礼貌地相邀:“余管事既是来了,不如进去小坐片刻。”

余安却道:“这就不必了。我还有事,待到申时正,我再来接你回谢府。”

叶秋娘满眼感激:“多谢余管事。”

俏丽的脸孔,散发着令人屏息的明媚美丽。

余安颇为守礼,只看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叶姑娘不必这般客气。我也是奉小姐之命而行。叶姑娘要谢,也该回府谢小姐才是。”

叶秋娘重重点头:“你说的对,我回去之后,一定要给小姐磕头谢恩。”

余安不再多言,很快离开。

叶秋娘抱着包裹,上前敲门。

门咿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脸孔。

少年只有十二岁,比叶秋娘小了整整五岁。正是叶秋娘的胞弟叶景知。今年以新生第一的成绩考入博裕书院。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满面愁容的叶景知,见到叶秋娘时分外欢喜。

叶秋娘打起精神,笑着摸了摸叶景知的头:“你怎么没去书院?”

叶景知苦笑一声:“娘病情加重,我放心不下,特意告了两日假。”顿了顿又道:“昨日晚上,赵表哥来了一回,说你将要去临江王府做厨娘。以后便有银子给娘治病了!”

第二百零四章 狼心(二)

叶秋娘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

叶景知虽然年少,却聪慧敏锐,见叶秋娘神色不对劲,立刻追问:“姐姐怎么了?是不是此事有什么不妥?”

叶秋娘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地应道:“三小姐赏了我一盒参片,足够娘吃上半年。我不必去临江王府了。”

叶景知眼睛一亮,清秀的小脸溢满了笑容:“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快些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娘。”

叶秋娘嗯了一声,飞速地瞥了叶景知一眼:“景知,你似乎不愿见我离开谢家,去临江王府。”

“是,我确实不愿你这般劳苦。”叶景知低声道:“三小姐为人宽厚,待你颇好。你在谢府做厨娘,比在鼎香楼时轻松许多。再到临江王府,谁知道又是什么样子?”

“表哥将临江王府夸得世间无双。可这等好事,怎么会忽然就轮到姐姐身上了?”

说着,叶景知抬起头,黑亮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叶秋娘:“姐姐,我总觉得表哥对此事太过热络,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叶秋娘心里狠狠一颤。

连叶景知也觉得此事不太对劲…赵杨,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姐姐,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叶景知焦虑急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不是近来太过疲累,身子不适?”

叶秋娘深呼吸口气,定定神笑道:“我没什么,你不必担心。”

不等叶景知追问,便率先进了屋子里。

叶秋娘脚步匆匆,背影也有些仓促。仿佛落荒而逃一般。

叶景知满心疑惑,却无暇追问,忙跟了上去。

叶母今年三十余岁,因长期生病,身形消瘦,面色枯黄,原有的几分好颜色早已消逝不见。看着满面愁苦可怜。

看到一大盒参片,叶母先是吓了一跳,待听清原委后,立刻双掌合什:“三小姐真是菩萨转世,天生的好心肠。”

又语重心长地叮嘱叶秋娘:“秋娘,三小姐对我们有大恩,你万万不可再生离心。留在谢府,好好做事。”

叶秋娘一脸郑重地应下。

叶母又絮叨起来:“阿杨也是好意,特意替你寻了临江王府的差事。只是,那到底是王府,我们不过是平头百姓,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怕是小命难保。你又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家,还是不去为好…”

“阿杨说今日当差结束便过来。你见了他,可得好生和他说清楚。”

叶秋娘低低嗯了一声,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

时间匆匆而逝。

申时初,赵杨来了叶家。

赵杨今年二十岁。他自小习武,身材高壮,脸孔英俊,皮肤略黑。一笑起来,牙齿格外的白,有种洒脱不羁的魅力。

赵家家境本就胜过叶家,这几年,赵杨在临江王府做侍卫,赵家的家境愈发富裕,也不时接济叶家。

赵杨和叶秋娘是表兄妹,彼此有情。叶秋娘生得美貌,承袭了已故叶父高超的厨艺。虽然叶家穷了些,赵家对这门亲事也颇为乐意。

叶母对这个姨侄也十分满意,每次赵杨一来,便特意避开,让他们两人独处说话。此次也不例外。

叶景知扶着叶母出去“散心”,小小的院子里只剩赵杨和叶秋娘两人。

“秋娘,”赵杨俊脸上满是笑意,目中含情脉脉,凑上前来要握叶秋娘的手。

叶秋娘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赵杨伸出的手落了个空。

赵杨有些惊愕:“秋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叶秋娘抬起头,俏脸略有些苍白,一双乌溜溜的眼眸却格外沉静黑亮:“表哥,我不去临江王府了。”

赵杨的神色有刹那的僵硬,不过,他掩饰得飞快,很快便露出惊讶的神色:“为什么?莫非是谢三小姐故意刁难你?”

叶秋娘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真实的情绪:“我签了工契,要离开谢家,就得赔二百两银子。我没有这么多银子。”

“我有!”赵杨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