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渲跪了半日,又挨了一百板子,早已人事不知。

剪开衣服,露出伤痕遍布满是血迹的后背,淮南王世子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儿啊…”

淮南王世子心中也抽痛不已。

这么重的伤,少说也得养上三个月。

更令人沮丧的是,经此一事,淮南王府也失了圣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淮南王缓缓说道:“阿渲做了错事,本该挨罚。皇上饶过他一命,已是格外开恩了。你们皆需心怀感恩,绝不可口出妄言!”

“否则,便会招来更多的祸端!”

“你们一定要牢记于心!”

淮南王世子心中一凛,忙低头应下。

哭泣不已的淮南王世子妃也哽咽着应道:“儿媳谨遵父王教诲!”

淮南王勉强打起精神,叮嘱盛锦月:“锦月,以后见了六公主殿下,绝不可出言冒犯。便是谢明曦,你也不得轻易开罪。”

总之,在天子没消气之前,淮南王府上下皆要低调做人,绝不能再惹事。

盛锦月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寒香宫。

“安平,朕已经狠狠重罚了盛渲,为你出了心头恶气。”

建文帝一改之前的冷厉,冲着六公主温和一笑。

六公主目中露出感动之色,轻声道:“多谢父皇。”顿了顿,又低声道:“其实,女儿只略略受了惊吓,并未受伤。父皇何必大动肝火。若伤了龙体,女儿于心何安?”

女儿就是贴心!

建文帝心怀快慰,笑了起来:“女儿受了欺辱,朕这个当爹的,岂能无动于衷!”

“只是,淮南王多年来忠心耿耿,当差也算尽心。盛渲也是朕的堂侄,给他点教训也就罢了。”

六公主口中乖乖应是,心中却呵呵一笑。

一百板子,打得盛渲皮开肉绽,足够他趴在床榻上养几个月不能露面了。

算总账之前,稍稍收点利息也是应该的。

建文帝又笑着夸赞道:“今日你们兄妹并列第一,朕也觉颜面有光。”

四皇子也就罢了。自小便随名师勤学苦练,前两年俱是射御第一,今年有这样的成绩不稀奇。

六公主的出色表现,却着实令人惊喜。

建文帝确实疼爱孩子。不过,十指也有长短。哪个皇子公主更优秀,建文帝难免要偏爱几分。

如今,建文帝看六公主,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带着对梅妃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梅妃,你教女有方,也应记上一功。”

建文帝连着两日驾临寒香宫。梅妃养了几年的病,在短短两日间便大有起色,面色也红润了几分。闻言忙恭敬地应道:“都是皇上的功劳,臣妾委实不敢居功。”

建文帝听着颇觉顺耳,龙心大悦,笑着问道:“安平,你此次表现甚佳,朕要重重奖赏。想要什么,只管和朕张口!”

梅妃一颗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老天保佑,六公主千万别乱说话。

什么穿一日男装“扮做”七皇子之类的事,万万不能再提。

六公主眼角余光早已瞄到梅妃紧绷的面色,不由得暗暗无奈好笑。这个梅妃,实在是太过怯懦胆小。

有些事,偶尔为之才能起到最佳效果。整日穿着男装晃悠,真拿宫中诸妃当傻瓜不成?便是俞皇后,也断然容不得这等行径。

“父皇赏女儿一匹好马,一副好弓箭吧!”六公主微笑着讨赏。

建文帝一口应下:“好,朕有一匹汗血宝马,便赏给你。至于弓箭,朕会命内务府为你造一副最好的。”

建文帝又去了寒香宫!

建文帝将那匹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赏给了六公主!

建文帝命内务府用最好的材料为六公主造弓箭!

各宫的动静消息,素来瞒不过“有心人”。

四皇子听闻这些消息后,一张俊脸冷凝如冰,目中满是不甘和愤怒。

弓箭也就罢了,那匹神骏之极的汗血宝马,他肖想已久。原本打算在书院大比后向父皇讨要,没想到,被六公主捷足先登…

此次书院大比的结果,实在大大出人意料。

六公主异军突起,光芒四射,将他这个文武双全的四皇子压得面目无光!

一旁的内侍小安子,小心翼翼地张口询问:“听闻淮南王府小世子今日挨了板子,被抬着出了宫。不知殿下是否要赏些伤药去淮南王府?”

四皇子和盛渲交往甚密,盛渲挨了板子,于情于理,四皇子都该有所表示。

更何况,盛渲这顿板子,其实是替四皇子顶了灾。

至始至终,盛渲都咬紧牙关,未曾将四皇子供出来。

四皇子回过神来,略一思忖,沉声吩咐:“小安子,你现在出宫,将伤药送两瓶去淮南王府。并为我带话给盛渲。”

“就说他今日吃的苦头,我会铭记于心。”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服输

隔日清晨。

莲池书院门外,围满了前来上学的学生。

一个个交头接耳,或惊讶或兴奋或一脸好看戏的神色。

来得稍迟一些的学生,见状立刻凑了过去:“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围在这儿?”

先来一步的学生立刻低声笑道:“快来看,董夫子打赌输了,果真写了一篇策论贴在门外。大家伙儿都在这儿看呢!”

董翰林在莲池书院,也算是个名人。

自董翰林请官媒去顾家提亲之后,更是“声名鹊起”,成了众学生最鄙薄的夫子,没有之一。

董翰林和海棠学生立下赌约之事,在莲池书院里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如今海棠学舍的一众少女风光夺得第一,董翰林的脸被打得啪啪响。

众学生还在猜测,说不定董翰林恼羞成怒之下,会毅然请辞。

没想到,董翰林的节操刷新下限!一篇“巾帼更胜须眉”的文章洋洋洒洒地写在纸上,贴在了门外。

哈哈!

实在太解气了!

林微微一下马车,便嗅到了不同寻常的热闹意味,目光一扫,顿时眼眸亮了起来:“谢妹妹,我们快些过去瞧瞧热闹去!”

谢明曦瞄了一眼,便猜出了究竟。

不过,能亲眼一见董翰林的文采,确实不能错过啊!

谢明曦和林微微携手上前。

可惜围在文章前的人太多了,一时挤不进去。

林微微眼珠一转,忽地嚷了一声:“谢明曦来了,大家伙儿让一让啊!”

谢明曦:“…”

谢明曦哭笑不得地白了林微微一眼。

林微微促狭地眨眨眼。

这一嚷,果然效果斐然。众人几乎立刻便让了过来,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眸俱都盯在谢明曦的俏脸上。

这半年来,谢明曦这个名字,一次次在众学生耳边回响。往日或许还有人心中不甘,不过,经过此次书院大比,再无人心中不服。

“谢明曦,”不知是哪个少女淘气地喊了一声:“给学姐签个名吧!”

众学生顿时哄笑起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当日领着她进海棠学舍的学姐穆梓琪。谢明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学姐先别急。待我先看一看董夫子的文章。”

穆梓琪在一众同窗嘻嘻哈哈的推挤下笑了起来。

不知是谁又嚷了一声:“快让一让,六公主殿下也来了!”

众学生自动自发地让了开来。

美丽清冷穿着一身黑色武服的六公主来了。

谢明曦略一转头,迎上神采奕奕的六公主,不由得抿唇轻笑。

六公主心中一动。

谢明曦习惯了以笑容为面具,清浅的淡淡的不可捉摸的笑,让人无法窥破她的真实情绪。而此时,她的笑颜清澈而美丽。双眸如明镜一般,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脸孔。

六公主弯了弯嘴角,也笑了起来。

六公主和谢明曦并肩而立…

这么说对林微微不太公平。因为林微微就在谢明曦的另一侧站着。只是,六公主和谢明曦被一众少年奉为“京城双姝”,众人不自觉地就忽略了林微微。

三人一起抬头看了过去。

董翰林不愧是翰林出身,写得一手好字。一篇“巾帼更胜须眉”文采卓然,完全看不出出自一个轻视女子以大丈夫自居的男子手笔。

六公主忽地喃喃低语:“愿赌服输。董夫子既是写了这篇文章,也张贴在了书院门外,看来是不会请辞了。”

语气中不无遗憾。

谢明曦也有些遗憾:“确实如此。”

平心而论,董翰林的才学确实不错,足以胜任夫子一职。奈何为人品性令人讨厌,实在生不出半点好感。

看了一通热闹,众学生一一散去,各自进了学舍。

海棠学舍的学生已来了大半,一个个挤眉弄眼议论纷纷,显然都在讨论董翰林贴在门外的文章。

盛锦月一见六公主,神色陡然一变。

兄长盛渲伤势着实不轻,一夜过来不但没清醒,还发起了高烧。理智上,她知晓兄长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六公主。从情感上来说,她自然偏向自己的兄长…

六公主似察觉到盛锦月的目光,忽地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你大哥现在如何了?”

一众少女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换在以前,盛锦月早已羞窘恼怒,愤然出声。

如今历经诸事,盛锦月冲动易怒的脾气颇有收敛…再者,她也没有和六公主翻脸的勇气和底气。

“大哥昨晚挨了板子,回府之后,敷了伤药。”盛锦月忍气吞声地应道:“不过,他一直昏迷未醒。今日早上还发了高烧。”

六公主简洁地说了四个字:“罪有应得!”

盛锦月:“…”

就在此时,董翰林走了进来。

众学生的注意力陡然转移。盛锦月暗暗舒出一口气,一同看向董翰林。

素来严苛的董翰林,面对一众学生默然中带着雀跃的目光,一张老脸涌起暗红。不知是羞是惭,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尴尬地沉默片刻后,谢明曦终于起身张口:“学生恭迎夫子。”

一众学生这才随之起身,一起道:“学生恭迎夫子!”

董翰林咳嗽一声:“都坐下吧!”

学生们一起谢过夫子,坐了下来。然后,继续一起看着董翰林。

董夫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董翰林当然清楚学生们在等什么。

她们在等着自己这个夫子低头认输,向所有学生道歉…

松竹书院真是没用!竟真的输给了一群黄毛丫头!害得他这个“大放厥词”的夫子无地自容,一张老脸简直快被打肿了!

罢了!

男子汉大丈夫,能伸亦能屈!愿赌就要服输!

董翰林清了清嗓子,终于张了口,说出了所有学生最想听到的话。

“对不起,往日是夫子小瞧了你们。”

“你们虽是女子,却个个天赋过人,聪慧勤奋。自进了莲池书院以来,俱都勤勉读书。这两个月的集训,更是刻苦。”

“如此,方能在书院大比中各展所长,力压其余书院,夺得第一。”

“是我这个夫子错了!”

“巾帼更胜须眉,谁言女子不如男!”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过往(一)

巾帼更胜须眉!

谁言女子不如男!

最后两句话,听得一众少女心潮澎湃,激动难以自持。李湘如露出自矜的微笑,盛锦月昂起骄傲的头颅,方若梦目中闪出激动的水光。

谢明曦弯起嘴角,转过头,和六公主对视一笑。

能让眼高于顶瞧不起女子的董翰林低头认输,这些日子的辛苦和汗水,也值得了。

唯一可惜的,是董翰林依然“坚强”地留了下来,继续做夫子。

六公主平日最不喜董翰林,每上四书五经课,都要强逼自己打起精神听。

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看着强颜欢笑的董翰林,忽然生出了听课的兴致。而且犹如神助一般,竟连晦涩的经义也都听懂了。

莫非,自己的文科终于开窍了?

吃完午饭后,是久违的午休。

谢明曦躺在床榻上,愉悦地叹了一声:“好久没午睡了。”

可不是么?

集训的两个月不算,之前的数日午休也被用来“指点”六公主读书练字。六公主暗暗叫苦咬牙硬撑,谢明曦也并不轻松。

如今心结已去,两人私下独处,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默契和轻松。

六公主也躺了下来,随口笑道:“以后你总不会天天逼我午休的时候读书练字了吧!”

谢明曦轻笑一声:“你既不情愿,便作罢!”

谢明曦这么一说,六公主却又念念不舍起来:“其实,你每日督促我读书练字,也挺好的。若不是有你督促,我的礼乐书三项也不会进步得这般神速。”

谢明曦立刻更正:“有些许进步而已。”

自以为进步“神速”的六公主,一本正经地宣称:“今日董夫子上课,我已都能听懂了。学业之道,一窍通窍窍皆通。”

“以后,不必你再替我一一讲解,我定能考八分以上。”

对于六公主的豪言壮语,谢明曦露出嘉许的微笑:“有理想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