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

六公主有些气闷:“喂,你别这样小瞧我行不行!说不定,有朝一日,我的成绩会压过你。”

谢明曦莞尔一笑,一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纵容:“是是是,我翘首期盼这一日早些到来。”

其实,成绩压不过,别的也可以压一压…

六公主心神微微荡漾片刻,再看一眼彼此尚未长成的身形,不由得暗叹一声。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你我心意相通,却都尚未成年!

谢明曦根本不知六公主的唏嘘,张口笑道:“我已拜山长为师,以后,我每日都要抽半个时辰,随师父读书练字。”

六公主听闻此事,同样欣喜不已:“山长诗书满腹,书法为当世大家,你能拜山长为师,委实是幸事。”

“是啊,得遇良师益友,乃人生两大幸事。”谢明曦冲着六公主一笑。

一个人再坚强再自信再冷静,也不可能真正孑然一人。她这一生,亲情依旧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好在如今的她并不孤单。

良师是顾山长。

益友,当然就是自己了!

六公主心里美滋滋,低声笑道:“明曦,能遇到你,也是我这一生之幸。”

如此轻松美好的气氛下,谢明曦似随口笑问:“你射御只练了半年,便胜过四皇子,实在令人震惊。莫非你原本便有功底?”

六公主:“…”

六公主忽地打了个呵欠,准备翻身睡下。

谢明曦好气又觉得好笑:“你这警觉性也太强了吧!我随口问上一句,你便惊觉,闭口不语了。”

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如此谨慎小心,又这般警觉,说话时从不露半点口风。便是我也从未探听出只字片语。可见,你以前定非寻常人。”

一个人,能无时无刻地伪装自己,提防戒备身边人,绝不是常人。

便如她,已足够警觉,偶尔不慎,在知悉内情的六公主面前,也会露一两句以前的事。

六公主这等本事,想来不是天生,应该是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所致。

谢明曦深深地看着神色如常的六公主:“你被严格训练过,所以才有过人的身手和反应。你以前做过密探,还是刺客死士?”

六公主也暗暗心惊不已。

谢明曦实在精明之极,半点不好糊弄。竟只凭自己一个反应,便推断出了自己曾经从事的职业。

密探刺客死士,这是大齐的说法。

在自己所处的时代,叫做特工!是由隐秘的国家安全部门耗费数年之功打造出来的“秘密武器”。

擅长变装易容,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融入新的身份。身手超卓,敏锐大胆,隐忍等候最佳时机,一击必中。

身为精锐中的精锐,曾数次被派遣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营救俘虏,刺杀敌军将领,游走于刀枪丛林,过着改头换面刀头舔血枪火弥漫的生活…

哪怕被内奸出卖,身份被人识破,手中只剩一把枪一枚炸药,被敌人重重包围之际,也未畏惧。

枪里的子弹用尽后,自己引着众敌人上前,点燃炸药。在临死前,拖了几十个人做垫背。一起奔赴黄泉。

唯一可惜的是,二十四岁的自己,没有恋爱过,临死都是清白的…

没想到,老天爷开了这么大的玩笑。一睁眼醒来,自己没在阴曹地府,却在这具孱弱的少年身体中醒来。

以“出新任务”的心态,自己迅速适应了崭新的身份和生活。

扮女装这种事,其实以前也偶尔有过一两三四回…变装逃离,扮成女装最易躲过追踪,绝不是因为自己喜欢穿女装。

遇见谢明曦,是新生后最大的惊喜。

她美丽聪慧,天赋惊人,心细如发,狡诈如狐,前一刻微笑相对,下一刻便无情翻脸。

和自己简直天生一对!

一开始,自己是因为对原主的承诺,才刻意靠近谢明曦。这半年里,却被彻彻底底地吸引住心神。

既认定了这是未来的媳妇,当然要对她好。也该对她多几分信任…

六公主很快做出决定,定定地注视着谢明曦,缓缓说道:“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曾为死士。”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过往(二)

每一次任务,都需置之死地,用死士来形容,也算合适。

谢明曦并未太过意外,目光掠过六公主平静的脸孔,继续探询:“你可是自小便习武?”

六公主点点头。

只听谢明曦又问道:“你可有父母亲人?”

六公主迅速摇头:“没有。”顿了顿又道:“我自小便是孤儿。”

身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孤儿院的数百孤儿中被挑中,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是,年幼的孩童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命运。

之后,自己便和另外数名身份相同的孤儿一起接受最严苛的训练…用自小习武来形容,也算恰当。

只可惜,苦练多年而成百发百中的枪术,如今没了用武之地。反倒是当年一时兴起练过的骑马射箭派上了用场。不得不让人感慨命运的神奇。

挑选死士,多是孤儿。皆因孤儿无亲人牵挂,最易掌控。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

心中的猜测,终于得到了明确的肯定答复。

“现在想来,无牵无挂无人惦记,也是好事。”六公主淡然的声音里透着洒脱:“过往的一切,俱被斩断。如今我重获新生,有了崭新的人生。”

谢明曦心中依旧存着一堆疑团,蹙眉问道:“六公主殿下因高烧离世,你骤然出现在她的身体内,是否因为你也殒命,灵魂才会离体?”

“为何不是别的灵魂,偏偏是你?你和六公主之间,是否存着神秘的联系?”

六公主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你的疑问,也正是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老天让自己重生在这具身体内,总该有些缘故吧!

或许,这具身体是自己的前世?

对曾经的无神论者而言,这样的猜测颇为荒谬。不过,最荒谬的灵魂穿越已成了事实,自己也从极度的震惊中迅速冷静并接受了现实。

如今,便是有再荒诞离奇的事,自己也不会太惊讶了。

寝室里安静了片刻。

谢明曦深深地看着六公主,冷不丁地问道:“你是不是未曾读过书?为何礼乐书三门课程俱弱?”

不愧是学霸中的学霸,在这等时候,竟然关心起自己的读书问题来了。

六公主哭笑不得地解释:“你误会了。我虽身为‘死士’,也是要读书的。”

只是,读书的时间远不及训练的时间多。

再者,自己天生便不喜文科,久而久之,文科薄弱也是不争的事实。反正出任务用不到之乎者也,文科的薄弱丝毫没影响到自己身为最优秀特工的事实!

如果当年知晓有这么一天,自己会被扔到满目茫然的大齐朝要苦学四书五经,怎么也会多下些苦功读书。

六公主心中唏嘘一回,主动张口对谢明曦说道:“不过,我以前不喜四书五经,没认真学过。礼仪音律也都未学过。”

谢明曦的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个不必说,我也能猜得出来。”

又被无情地奚落一回的六公主:“…”

六公主一言难尽的表情,引得谢明曦轻笑不已。

六公主终于肯敞开心扉,透露不愿为人道的过往。

此时此刻,两人隔着数尺之遥,中间还隔着两层薄薄的纱帐,却比往日并肩携手时更亲密。

六公主挣扎着放下豪言壮语:“这半年来,我已有了飞速的进步。如此下去,不出三年,我便能追上你了。”

谢明曦继续轻笑,目中闪过一丝纵容的戏谑:“好,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六公主脸不红气不喘地吹大气:“你就等着看吧!”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

层层坚固的防备,便如坚硬的壳一般。一开始坚不可摧,待有了一丝裂缝,很快这丝缝隙便会越来越大。

不欲为外人知晓的隐秘,也很自然地说了出口。

“前世我活到了二十四岁,在一次任务时被内应出卖,泄露了真实身份。几十个人层层包围之下,我无力逃脱,索性同归于尽!”

“临死的时候,还拖了一堆垫背的。我也算死得不冤了。”

六公主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痛恨欲狂不甘:“我六岁被选中做了死士,从十四岁起,被陆续派出执行任务。算来整整十年,也算对得住培养我的…”

国家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迅速换成了:“主子。”

身为国家的“秘密武器”,最终的宿命多是如此。

便如大齐朝被权贵秘密豢养的死士们,不出动则已,一出动大多九死一生。有的完成任务,也得立刻赴死。免得泄露主子的身份。

这是活在阴暗中的所有死士的共同命运。

谢明曦嗯了一声,随口道:“你可曾嫁人生子?”

六公主:“…”

六公主清了清嗓子,力持镇定:“没有。我的那个世界,奉行晚婚。有的三十岁了还未成家。我还年轻,连喜欢的人都没有,何言嫁人生子?”

谢明曦难得有些讶异:“在大齐,年过三旬做祖母的比比皆是。你们竟到三十岁才嫁人?”

真是奇风异俗!

六公主和谢明曦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腹诽。

倦意悄然袭来。

谢明曦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耳边隐约传来六公主的声音:“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前世嫁给四皇子,做了宫妃,之后又如何?”

可曾为四皇子生儿育女?

四皇子到底待你如何?为何你对他讳言莫深只字不提?

你何时闭上双目?是否有人害了你?

你的仇人,除了盛渲之外,还有何人?

还有,你对曾经骗过你的人,该不是真得彻底翻脸,永不原谅吧…最后这个问题,六公主没勇气问出口,只在心里默默翻滚一回,便被按捺下去。

等了许久,六公主也未等来谢明曦的回答。只听到谢明曦绵长轻微的呼吸声。

谢明曦已睡着了。

六公主目力极佳,透过两层薄纱,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谢明曦平静柔美的睡颜。心里的躁意也随之消失无踪。

六公主闭上眼,很快一起入睡。

第二百七十八章 师徒(一)

谢明曦小憩片刻,很快醒来。

此时,六公主正在好眠。

谢明曦不愿惊醒六公主,轻巧近乎无声地下榻穿鞋,然后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候在门外的扶玉也在打瞌睡,头靠在廊檐下的柱子边,头慢慢地往下滑。然后闭着眼抬头,重新靠回原处。

身为随行伺候的丫鬟,看似整日闲着无事,实则颇为辛苦。要随时随地候在主子身边,随时待命。

一旁的湘蕙,依旧直直地站着。

宫中规矩严苛,身为宫女,一站就是半日。像扶玉这般,已算是失仪,少不得要挨训斥,重则要挨上一顿板子。

听到脚步声,湘蕙立刻转身,上前行礼:“三小姐。”

谢明曦微微一笑:“不必多礼。”

扶玉被声音惊醒,满面羞愧地擦了嘴角的口水,红着脸走上前:“对不起,奴婢一不小心睡着了。”

谢明曦随口笑道:“无妨。我要去山长的寝室,你随我一起去。”

扶玉忙应了一声。

湘蕙还不知谢明曦拜在顾山长门下之事,心中惊讶,却未多嘴多问,恭敬地目送谢明曦主仆离开。

顾山长每日也习惯午睡,今日特意缩短午睡的时间。

刚在书桌前坐定,门便被轻声敲响:“师父,是我。”

顾山长舒展眉头,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昨日刚拜过师的谢明曦。

莲池书院课程排得十分紧密,白日根本抽不出时间。到了晚上,亦有各种课业。谢明曦还要随廉夫子习武,一整日颇为忙碌。

顾山长善解人意地利用午休时间教导弟子。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顾山长淡淡说道:“年少时的光阴最为可贵。对男子如是,对女子更是如此。”

“女子及笄之后,便要说亲嫁人。成亲后,需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打理内宅,种种琐事,无暇分身。唯有少女时光,能专注于课业。”

“天赋再高,也需刻苦勤勉。如此,方不负青春韶华,不负上苍赐予的聪慧。”

“明曦,你天赋之佳,为我生平所见。只是,人切不可骄纵狂妄,失之本心。望你意志坚定,常怀谦逊之心。”

顾山长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听得谢明曦动容不已,郑重应了下来。

其实,谢明曦绝不是顾山长口中那等“坚定谦逊”的人。

她擅长窥视人心,善于玩弄操控人心。心思深沉,冰冷无情。这是数十载宫廷生活在她身上烙下的深深印记。早已融入她的血液身体,无法割裂。

而顾山长,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人。

光明如烈日,坦荡如江河,刚硬如高山。

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顾山长这样公正无私胸襟坦荡的人。不过,这丝毫无碍她对顾山长的尊敬和孺慕!

顾山长见谢明曦应得慎重,颇为欣慰地笑了起来:“你能听得进为师的话就好。莲池书院所设的所有课业,你都学得极好。我不必再重新教导。”

“你书法颇佳,不过,还有可进益之处。今日,我便教导你练习书法。”

顾山长被誉为京城书法大家,书法峻丽中见风骨,自成一派。京城不知多少人欲以重金求字,奈何顾山长清高孤傲,极少为人动笔。

谢明曦向往已久,闻言精神一振,满目喜悦:“多谢师父。”

看着满脸欢容的谢明曦,顾山长也觉得心中愉悦欢畅。

她这一生从未收过弟子,如今有了可心意的爱徒,真是怎么看都觉顺眼。恨不得将一身才学立刻倾囊相授。

短短半个时辰,眨眼便逝。

编钟声已响起。

顾山长颇有些遗憾地吩咐:“将笔墨收起,去海棠学舍吧!明日再来!”

谢明曦恭敬地应是,利索地收好笔墨,顺手将书桌也整理整齐。

顾山长看在眼底,暗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