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说的早有对策,到底是什么?”

谢明曦却卖起了关子:“一个月之内,就见分晓。你等着便知道了!”

三日后,府衙开审。

七皇子状告淮南王府,这等热闹,不知有多少百姓去凑热闹围看。京城有些头脸的人家,不便亲自露面,少不得要派得力的管事前去。

府衙外,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头顶微秃的赵府尹,在后衙听闻此事,眉头几乎打成了结,一脸苦相:“诶哟,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七皇子告状,十几个证人都送到了府衙,他这个府尹总不能装聋作哑不管不问。仗着胆子写了传票去淮南王府。

淮南王世子爱动手揍人的脾气,在京城赫赫闻名。位列“不能招惹的京城纨绔”前三名!

当然了,这前三名,都是赵府尹私下排出来的。

原以为淮南王世子肯定拒之不来,就像永宁郡主当日一般装病拖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没想到,淮南王世子竟真的来了。

待会儿,淮南王世子不会大闹公堂吧!

丁师爷低声道:“大人,开审的时间已经到了。魏公公代七皇子殿下前来,淮南王世子也已进了公堂,还请大人开审!”

赵府尹深深呼出一口气:“本官这就开堂!”

第四百六十六章 声名(二)

 事涉淮南王府和谢家,亲自书写状纸的人是七皇子,谢家人也得露面。

既然七皇子肯撑腰,谢钧腰杆也直了起来,今日一并来了公堂,站在魏公公身侧。

魏公公年岁不大,心思却极为活络。

建文帝将他赏给七皇子,不管帝王之意如何,他便是七皇子的人。再者,七皇子处处重用他,对他十分信任。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这颗心,便悄然偏向了七皇子。

今日之事,他务必要办得妥妥当当。

淮南王世子阴沉着脸,先瞪谢钧,直将谢钧瞪得心里发虚双腿发软,然后又瞪向魏公公。

魏公公的胆子可比谢钧大多了,貌似恭敬地拱手行礼:“今日奴才奉七皇子殿下之令,与世子爷对簿公堂,实非奴才所愿。若有开罪之处,敬请世子爷体恤见谅!”

都到这地步了,还摆什么淮南王世子的微风!

真是可笑!

淮南王世子听着魏公公看似恭敬实则嘲讽的话,心里火气嗖嗖上涌。

按着他往日的脾气,早该动手揍翻这个阴柔奸诈的魏公公了。

可一想到在慈心庵里命悬一线的永宁郡主,想到病重不起皱眉长叹的淮南王,这口闷气不咽也得咽下。

今日来公堂,本就是来低头丢人。

谢明曦出了这口闷气,七皇子才会罢手。

淮南王府低了头,俞皇后才会满意。

忍!必须忍!

淮南王世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在心里反复劝慰自己忍耐。

不管魏公公如何明嘲暗讽,冲动易怒暴躁爱动手的淮南王世子,硬是咬牙忍了下来。

谢钧看在眼中,心里别提多快意多解气了。

昨日晚上,谢明曦特意回了一趟谢府,叮嘱过他:“父亲明日去公堂,只管挺直腰杆怒叱淮南王世子。”

谢钧有些忐忑,下意识地问道:“淮南王世子从不是忍气吞声之人,为何肯去公堂被审?我张口诘问,他不会当堂动手吧!”

若淮南王世子当众对他动手,到时候丢人出丑的就不是淮南王府,而是谢家了。

谢明曦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一笑:“放心,他绝不敢在公堂里枉动!父亲只管出心头这口恶气!”

直至此刻,谢钧提在半空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不知谢明曦到底如何令淮南王府低的头,总之,这等乘胜追击的美事,绝不可放过!

京城府衙几乎日日开堂审案,像今日这般声势的,却是前所未有。

一个是当朝皇子身边的内侍,一个是淮南王府世子,还有一个四品的鸿卢寺卿站在一旁。

赵府尹一个都开罪不起,一张口就请众人就座。

魏公公尖细阴柔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赵大人,今日奴才奉七皇子殿下之命前来,淮南王世子身为被告,焉有就座之理。依咱家看,便站着开堂审问吧!”

“谢大人意下如何?”

谢钧立刻道:“魏公公言之有理,我等站着便可。”

告状的人都站着,被告的更无资格坐下。

淮南王世子冷哼一声,没有吭声。

赵府尹略一试探,心神大定,摆出平日开堂的威严嘴脸:“开堂!”

站在两旁的衙役一起扬声怒寒:“威武~~~”

很快,十几个闲汉被带上公堂。在大牢里待了几日,闲汉们没少吃苦头,头脸还算齐整,身上的伤着实不少。

闲汉们能被银子收买,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这几日一直挨打,早已招认。此时一起跪在公堂上,争先恐后地招认:

“有关谢三小姐的流言,都是淮南王府的管事吩咐的。只要我们在两日之内传开流言,毁了三小姐的声名,世子爷还有重赏。”

“小人拿了五两银子。”

“小人拿了十两。”

“呸!凭什么我只拿五两,你就能拿十两!”

“我特意去莲池书院外传言,当然应该多拿一些…”

赵府尹用力一拍惊堂木,满面森寒:“喧闹公堂!每人打十板子!”

当下,身材高壮的衙役们手持长棍,将那十几个闲汉打得鬼哭狼嚎。

在官衙外看审的百姓们也鼓噪起来,什么“淮南王府这般仗势欺人实在可恨”“谢三小姐声名赫赫岂容人污蔑”“赵大人可得秉公断案不能饶过淮南王世子”之类的话,纷纷响起,响彻公堂。

谢钧适时地挺身而出,一脸愤怒:“…小女受此污蔑,我身为父亲,心中十分愤慨。恳请赵府尹秉公处置,还小女清白名声。”

然后,伸手指着淮南王世子,一通怒骂。

谢钧不愧有探花之名,骂人时引经据典,格外犀利!

淮南王世子额上青筋直跳,面色难看之极

心头那股怒火,越燃越旺,忍了又忍,总算忍住了当堂翻脸的冲动。

忍!必须忍!

莲池书院,正午。

谢明曦陪着顾山长一起吃午饭。

顾山长瞥了神色从容的谢明曦一眼:“你真不担心淮南王世子一怒大闹公堂?”

谢明曦悠然一笑:“为了永宁郡主之命,他不敢。”

淮南王世子虽然有诸多缺点,对一母同胞的妹妹却是真心疼爱。可见世上如谢元亭那般凉薄自私的兄长,其实并不多见。

顾山长下意识地追问:“如果淮南王世子再次动手怎么办?”

谢明曦有些遗憾:“父亲只能再受一回皮肉之苦了。”

顾山长:“…”

顾山长思虑一回,忍不住笑叹:“你这一招,确实厉害!”

拿捏住了永宁郡主,淮南王父子便不敢再对她下黑手!

今日公堂审案,淮南王世子低头认下“肆意捏造谣言损毁谢三小姐声名”之罪,日后,再无人会提起谢明曦疏远生母兄长之事。

哪怕有人想诋毁几句,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谢明曦微微一笑:“我也是借皇后娘娘威势。若无娘娘相护,淮南王府想对付谢家,多的是办法。”

向俞皇后投诚,确实是一步妙棋!

至少在出嫁前,淮南王绝不敢私下对她动杀手!

想来,淮南王很快就没心思过问谢家了。

有此良机,临江王和河间王绝不会放过。

第四百六十七章 落井

公堂开审,淮南王世子也不是全无对策。

“…本世子在府中抱怨数句,廖管事误会了本世子之意,自作主张做出此事。待本世子知道时,为时已晚。”

“谢三小姐蕙质兰心,至纯至孝,流言纯属污蔑无稽之说。”

“本世子虽是无意,犯事之人却是本世子身边的人。本世子绝不包庇袒护!请赵大人秉公断案!”

廖管事年约四旬,精明干练,堪称淮南王世子身边第一亲信。

淮南王世子将廖管事推出来顶罪,谢钧和魏公公对视一眼,倒是未再多言。

淮南王世子肯上公堂,已是低头退让。想借此事将淮南王世子关入府衙大牢,那就纯属笑谈了。

灰头土脸的廖管事老实认了罪,当堂挨了三十板子,又被判了两年牢狱。

为污蔑谢三小姐声名之事,淮南王世子当堂亲自向谢钧道歉,并言要携礼登门赔罪。

这一段公案,就此了结。

在府衙外看审的百姓们吵吵嚷嚷议论不绝。

淮南王世子面色晦暗地走出府衙。淮南王府今日颜面扫地,皆因他行事鲁莽冲动未多思虑之故。

今日受再多的羞辱,他也得咽下。

谢钧走出府衙时,容光满面,抬头挺胸,连呼吸都无比畅快。

魏公公随同谢钧一起出了府衙,笑道:“谢三小姐清名得保,淮南王府俯首认错,谢大人也该宽心了。”

谢钧忙笑道:“今日之事,有劳魏公公了。此时已是午后,因公堂审案倒误了午饭。就由我做东,请魏公公赏光。”

区区四品官,魏公公平日真不放在眼底。不过,眼前的谢钧是七皇子未来岳父,分量又自不同。

谢钧主动示好,魏公公自无拒绝之理,笑得万分和气:“谢大人太客气了。如此,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谢钧和魏公公心情愉快地去了酒楼。

淮南王世子却是满心阴郁烦闷,神色阴沉地回了淮南王府。

腿脚利索的管事早已先一步回府,将公堂之事禀报给淮南王。淮南王世子回府第一件事,依然是去了淮南王床榻边,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父王,我们已低头退让,此事也算了结了。短期之内,儿子不去招惹谢家便是。”

言下之意是,过了这段时日,总要找机会“算一算”这笔账。

淮南王病了多日,气色不佳,老态毕露。一张口,却老辣精准,对形势之判断,绝非淮南王世子能比:“你错了,此事并未了解,而是刚开始。”

淮南王府真正的危机,才开始!

淮南王世子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目中闪过愤怒的光芒:“父王说的是临江王叔和河间王叔?”

临江王和淮南王分属不同阵营,暗中较劲过招,早已是多年的对头。

河间王被闲置多年,一朝得势,岂肯将到了口中的肥肉再吐出来?

临江王要落井下石,河间王会趁机争夺宗人府的差事,这都是想得到看得到之事。淮南王府绝不能就此退让。

淮南王目中闪过精光,低声叮嘱淮南王世子数句。

淮南王世子也知事情紧急,不敢有半分疏忽大意,一一应下。

几日后的大朝会上,临江王果然上了奏折。

淮南王世子治下不严纵奴行恶,令人不齿。宗人府掌管所有皇室宗亲,行管理仲裁之责。淮南王久病不愈,淮南王世子不堪当重任。

河间王是亲王中最年轻的一个,只有四旬,身体康健,行事谨慎。自接手宗人府之后,兢兢业业,从无差池。

临江王谨代所有宗室之人,恳请天子将宗人府交付河间王。

这份奏折一出,有资格临朝的十几位亲王郡王,竟有大半都出言附和。有两个倾向淮南王的,人少声弱,很快声音就消失在亲王郡王们的启奏声中。

宗人府宗正之责,说到底是掌管皇室血脉子孙,于宗亲们是大事。对一众朝臣而言,宗正之位由谁来做,其实都无大碍。

以陆阁老为首的诸位阁老,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倒是礼部的岳尚书,就淮南王世子被公堂审问之事说了几句:“…淮南王府和谢家本是姻亲,因永宁郡主和谢大人和离之事反目,愤而传出流言。这等小事,如何就能评断淮南王世子不堪当重任?临江王此言,未免太过武断!”

“再者,淮南王还在病中,皇上纵是体恤老臣,也该优容一二。断无在此时夺了淮南王宗正之位的道理。”

“此例一开,日后朝臣一旦生病,便该致仕荣休了。”

岳尚书这话说得实在犀利,立刻将隔岸观火的朝臣们拖进了浑水里。

原本保持缄默的阁老们,也纷纷就此事出言。

“老臣以为,宗人府宗正之职,非同小可。淮南王执掌宗人府多年,并无过错,只因生病便夺了差事,确实不妥。”身为次辅的李阁老徐徐张了口。

顿时,便有一众官员出声附和,将之前临江王造成的声势压了下去。

方阁老上前一步,缓缓道:“淮南王行事老成,众人有目共睹。只可惜,虎父有犬子,淮南王世子冲动易怒,跋扈乖张,确实难当大任。”

接下来,冒出两个御史,弹劾淮南王世子种种恶行劣迹。只听御史慷慨陈词,淮南王世子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不堪为人。

子不教,父之过。

养出这等不成器的儿子,淮南王这个老子的品性,也颇值得质疑。

颜阁老很快站了出来:“照方阁老所言,日后儿子犯错,便该将他的亲爹拉出来审讯问罪责罚!如此说来,谁家没个不肖子孙?谁敢在朝上断言自己儿孙无犯错的时候?”

户部萧尚书张口反驳:“淮南王世子是淮南王嫡长子,又有世子之位。岂能等同普通子孙?”

刚才惜字如金的朝廷重臣们,忽然变了个模样,纷纷张口出言。

临朝听政几年的二皇子不言不动。

新年后才开始临朝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却是神色各异。

第四百六十八章 扶正(一)

这一场大朝会,到了最后,竟牵扯到了大半官员,人心浮动,不必细述。

建文帝在朝上未置一词,散朝后,神色沉凝地回了移清殿。

河间王心下忐忑难安,私下对临江王说道:“皇上似乎并未属意于我。”

临江王却一派信心在握:“今日朝上吵闹成这样,皇上也没斥责你我。可见对淮南王父子颇为不满。”

“想谋夺宗人府宗正之位,当然不是易事。快则三两个月,慢则一年两年。总之,不能操之过急,需缓缓图之。”

然后,临江王又低声在河间王耳边叮嘱数句。

河间王目中闪过一丝犹豫。

临江王看在眼底,不由哂然:“欲成大事,岂能这般瞻前顾后!再者,今日朝会之后,淮南王兄便已视你为仇敌。要么取而代之,要么,你就等着那只老狐狸病愈了之后来收拾你吧!”

河间王咬咬牙:“也罢!我一切都听王兄的。”

临江王拍了拍河间王的肩膀,咧嘴一笑,脸上的肥肉不停抖动:“怕什么。宫中有皇后娘娘顶着,出不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