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府的侍卫再多,也不敢当着一众观礼的官员勋贵宗亲们的面动手揍人。只得上前将这几个人拖开。

那几个百姓拼着全力挣扎,口齿利索,声音又极其洪亮,短短片刻便将这一番话嚷了出来。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嚷出来了!

该听的不该听的,众人都听到了!

几个人很快被拖走了,留下的震撼,却未平息。

众人面上各自掠过震惊之色,纷纷交换眼神。有些已忍不住悄声低语。

“这些人说得是真是假?”

“这等事,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真没想到,盛公子竟喜幼女。说起来,永宁郡主喜好女子…啧啧!淮南王府还真是够乱的。”

“喜好幼女,私下里怎么折腾都是他的事。闹到新娘面前,可就太过分了。穆家也是京城名门,焉能受这等羞辱!我看啊,今天这场喜事,怕是还有的折腾!”

穿着喜服满面笑容的盛渲,此时再也笑不出来了,脸孔僵硬。

任谁在大喜的日子里,骤然遭逢这等变故,也回不过神来。更何况,这番话里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信口雌黄,盛渲比谁都清楚…

最阴暗最不堪的隐秘,就这么被揭开。

一直自以为隐藏得滴水不漏的隐秘癖好,一朝之间曝露于众人眼前。任他城府再深,此时也乱了分寸。

坐在花轿里的穆梓琪,也如遭雷击,眼角眉梢的喜悦全部被凝住,只余仓惶。

这一切是真的吗?

盛渲竟有这等令人不齿的癖好…

十一岁的小姑娘…

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穆梓琪脸孔的苍白,胃里翻腾不息,隐隐作呕。

耳边传来送亲兄长的怒喊:“盛渲!这倒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这一声怒吼,倒是将盛渲从浑噩中惊醒。

盛渲将心头的惊涛骇浪万般思绪都按捺下去,冲舅兄穆大郎作揖:“舅兄勿恼。淮南王府近来屡遭小人算计,今日之事,定是有人暗中指使这些百姓来闹事,败坏我名声,想毁了淮南王府的喜事。”

“舅兄此时恼怒生气,正中了小人下怀。”

一旁的淮南王世子也终于反应过来,上前道:“我这就让人将他们送去府衙,好好审上一审。看看到底是谁想泼脏水到阿渲的头上。”

当下,有和淮南王府交好的宗亲,也纷纷出言。

“是啊!大公子品性端正好学上进,绝不会做出凌虐幼女的事来。”

“这些闹事的人,肯定受人指使,前来胡闹。穆大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该让新娘子下轿了,可别耽误了拜堂的好时辰!”

穆大郎面色依然难看。

盛渲若是这等人,妹妹嫁给他,岂不是跳进了火坑里?没下轿拜堂,亲事只算进行了一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只是,若就此回头,穆家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以后妹妹想再说亲事,也是难上加难。万一盛渲真的是被冤枉的,岂不是错过了一桩良缘?

到底该怎么办?

穆大郎心思纷乱,没有理睬盛渲和淮南王世子,转头看向一起送亲的穆家儿郎。

穆家是京城名门,穆梓琪是穆家嫡女,今日前来送嫁的穆家儿郎足足有六个。只是,众人都以穆大郎为首。

遇到这等委决不下的事,谁敢乱出主意?

第四百七十六章 堵心(一)

“后来拜堂了吗?”

谢明曦慢悠悠地练字,一边问道。

今日穆家淮南王府一个嫁一个娶,俱办喜事。莲池书院也特意放了一日假。和穆梓琪交好的,皆去了穆家贺喜。

穆大人也给顾山长下了喜帖。

顾山长生了几日闷气,碍于情面,到底还是去了穆家。

谢明曦打发人送了一份贺礼前去,独自一人留在莲池书院,习武一个时辰后,便开始练字。颇有偷得浮生一日闲的兴致。

谢明曦人未至淮南王府,这一场喧闹的好戏,却半字不漏地传入耳中。

谢九亲自来禀报,一双不笑也带着三分的细长眼睛微微眯起,语气恭敬:“淮南王亲自出面,向穆家几位送亲的公子赔礼,并言明近来淮南王府屡屡遭人恶意算计。”

“大喜之日,几个平民竟能闯过层层侍卫,闯到花轿前胡言乱语污蔑盛公子,此事背后定有人指使。淮南王府一定会严查此事,给穆家一个交代。”

“穆家几位公子这才消了气,成亲礼得以继续。穆小姐也下了花轿,和盛公子拜了堂。”

果然还是拜堂了。

谢明曦神色淡淡,略一点头。

一个月前,谢三奉她之命暗中潜入河间王府,将一封信放在河间王的门外。这封信里,将盛渲不可告人的隐秘嗜好,写得清清楚楚。

河间王收了信之后,虽对信的来历有所质疑,不过,信上所言之事实在太过令人震惊。若是真的,凭借此事便能令淮南王府颜面扫地。

哪怕不是真的,也能在大喜之日膈应淮南王府众人。

如此诱人的饵,河间王岂能不咽下?

选在大喜之日闹腾开来,也在谢明曦意料之中。

这也是给了穆家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可惜,穆家到底还是舍不下颜面,硬是将穆梓琪送进了火坑。

此时的穆梓琪,还会有新嫁娘的娇羞欢喜吗?

谢明曦脑海中闪过穆梓琪略圆的俏丽脸庞,暗暗叹了口气。

天色渐暗。

淮南王府的喜宴依旧热闹非凡,拜堂前的那一场闹剧,仿佛从未发生过。

身着喜服的盛渲,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不迫,笑着和一众同窗好友饮酒。

今日,宫中诸位皇子也一起前来道贺。

四皇子和盛渲来往频繁,关系颇佳。此时主动举杯道贺:“今日是你新婚大喜,我敬你一杯。”

陆迟和李默也纷纷举杯说笑。

喜宴顿时热闹了起来。

三皇子目光一闪,也起身举杯道贺。待盛渲饮了杯中酒,三皇子又颇为关切地叮嘱:“今日那些胡闹滋事之人,万万不可轻易放过。”

盛渲笑容微微一僵。

五皇子神色一动,尚未张口,身畔的盛鸿已接了话茬:“三皇兄所言极是。堂堂王府办喜事,竟有人敢来生事,分明是不怀好意。定要揪出幕后主使之人,严惩不待!”

再看盛渲,已接连被“义正辞严”的两位皇子戳得心肺肝胆俱疼,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勉强:“多谢三皇子殿下和七皇子殿下。”

盛鸿笑得十分和气亲切:“若有用得着我之处,只管张口。”

盛渲只得再次谢过七皇子殿下。

喜宴的气氛,再次复杂而微妙起来。

众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几位身份尊贵的皇子,心中思虑什么无人得知,面上依然一团和气。

三皇子冲盛鸿挑眉一笑,举杯示意。

盛鸿回以微笑,饮下杯中美酒。

喜宴散后,宾客一一离去。

盛渲喝了不少酒,颇有几分醉意,硬撑着无事,送了诸皇子离府后,才回了洞房。

晃动的红烛下,穿着大红嫁衣的穆梓琪安静端坐。

凑近了看,才能察觉到她的坐姿颇为僵硬。听到脚步声时,放在双膝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盛渲撑了半日,此时再无半丝成亲的喜悦,沉着脸扫了一眼。喜娘和伺候的丫鬟们立刻垂头退了出去。

盛渲面无表情地站在床榻边,看着穆梓琪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心里也似被巨石堵住一般,说不出的憋闷。

他喜欢尚未成年的姑娘。

身边伺候的小丫鬟里,有两个颇得他欢心。柳儿便是其中一个。

他曾私下允诺,待过几年,便正式将柳儿收房,让她做侍妾。一个十一岁的小丫鬟被他许下的富贵迷昏了头,巴不得在他身下承欢。哪里懂什么凌虐幼女…

他一直清楚,自己需要娶一位名门闺秀为妻。

原本祖父中意的是秦家嫡女秦思荨,奈何淮南王府自去年起风波不断。秦家并无结亲之意。淮南王只得挑了略逊一筹的穆家。他也曾远远地见过穆梓琪两回。

穆梓琪算不得特别美貌,好在一张圆脸颇有几分少女的稚气可爱,勉强符合他的喜好。也可见祖父挑选亲事时的“用心良苦”。他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今天是大喜之日,柳儿的家人不知被何人指使,竟闹上了门…

若不是祖父亲自出面赔礼,穆家或许已将花轿回转,令淮南王府彻底沦为笑话了。

既已拜了堂,穆梓琪便是他盛渲的妻子,现在怕他躲他,也迟了。

盛渲拿起喜杆,挑落盖头。

红色的盖头飘落,露出一张俏丽可爱的圆脸。

精致的妆容,依旧遮不住这张脸孔的苍白。两道泪痕,自眼角至脸颊,清晰鲜明。

盛渲压抑了半日的怒火,蹭地蹿了上来,温和俊秀的脸孔露出一抹冷笑:“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穆梓琪用力咬着嘴唇,声音里有几分破碎的哭意:“柳儿之事,是真是假?”

盛渲目中闪过愠怒,神色陡然阴沉:“当然是假的!这等胡言乱语,摆明了是要污蔑于我,往淮南王府泼脏水。”

“我是你夫婿,难道你不相信我,却要去信那几个被人指使的卑贱之人?”

盛渲一脸冷厉阴沉,哪里还有往日温润如玉的风采。

穆梓琪心中莫名地生出惊惧和惶恐,不敢和他对视,迅速低下头。心中再无半丝出嫁的娇羞欢喜,只有无尽的苦涩。

第四百七十七章 堵心(二)

撑了大半日的淮南王,在客人散尽盛渲入了洞房之后,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淮南王世子顿时慌了手脚,立刻扶住淮南王,一边高声喊太医前来。

建文帝赏了太医至淮南王府,这位年过五旬的叶太医倒是尽心尽责地照料淮南王。眼看着淮南王的身体有了起色,却未想到,今日这一气,又倒下了。

叶太医立刻为淮南王针灸急救。

施针后,淮南王依然未醒。叶太医眉头皱得极紧。

“叶太医,父王到底如何?”淮南王世子的语气里满是焦灼急切。

叶太医斟酌片刻,才低声道:“王爷年岁已不小,应该静养,不宜动气,更不宜操心劳神。总是这般昏厥,于身体大有损伤。再这般下去,只怕于寿元有损!”

这话说得着实委婉。

直接一点的意思就是,再这样时时昏厥,怕是命不久矣。

淮南王世子的面色陡然变了,反射性地抓住叶太医的衣襟,怒道:“你说什么?你敢咒我父王?”

叶太医个头不高,被这般拎着衣襟,几乎双脚离地,十分狼狈。

叶太医身为太医,倒也有几分风骨和骄傲,竟未露出惧色,反而沉着脸道:“世子若嫌微臣医术低微,只管禀明皇上,另择太医前来便是。”

小小一个太医,竟也敢和他摆脸色!

淮南王世子怒从心头起,猛地将叶太医推倒在地。叶太医猝不及防下,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一声惨呼。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叶太医是太医院里资格最老医术最佳的太医,平日在宫中也有几分体面。今日受此羞辱,叶太医也忍无可忍,挣扎着爬起来:“微臣没这个能耐替王爷诊治,这就进宫请罪!”

然后,一怒离去。

淮南王世子额上青筋直跳,一副要追上去继续揍人的架势。

淮南王世子妃也被吓了一跳,忙上前拦住暴跳如雷的淮南王世子:“世子爷,现在要紧的是先救醒父王。”

压低了声音急急低语:“那一家子被关在府里,到底该如何处置,还得由父王定夺。这等时候,世子爷何苦和一个太医较劲生气。”

淮南王世子阴着脸,咬牙怒道:“天生这副脾气,我哪忍得了!”

淮南王世子妃:“…”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半点不假!

就在此时,府中管事惨白着脸来回禀:“启禀世子,柳儿和那一家子,不知被谁下了毒,竟一起七窍流血毒发身亡了。”

淮南王世子脑中轰地一声响。脑海中闪过两个字。

完了!

几个平民百姓,放在平日,死就死了,绝不会惊动帝后。

可今日,柳儿一家在众目睽睽之下拦着花轿大闹一场,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建文帝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听闻事情的始末后,建文帝心中极为不快,看在淮南王府今日操办喜事的份上,暂做不知罢了。

待到隔日,头上有伤的叶太医前来请罪,自承无能时,建文帝终于动了心火。

紧接着,卢公公又前来低声回禀:“启禀皇上,淮南王府昨夜有几条人命暴毙,听闻是服毒而死。”

“刑部佟尚书惊闻此事,已派刑部仵作和捕快前去。佟尚书就在移清殿外,不知皇上是否要召见?”

建文帝的脸上掠过一丝愠怒:“宣佟尚书!”

佟尚书今年未至五旬,看着却格外苍老,头发也白了大半。可见刑部事务繁忙,操心劳碌。

能劳动佟尚书亲自来回禀,皆因此事关系到淮南王府。这一起命案,要怎么查怎么断案,就得看圣心如何了。

能至刑部尚书之位,佟尚书自有城府,三言两语将事情道来之后,便住了口,并未多舌多问。

建文帝神色阴晴不定,过了许久,才道:“淮南王还在病中,此事暂且压一压,慢慢审问。”

也就是说,不能闹得满城风雨,不能令淮南王府颜面扫地。

到底是执掌了多年宗人府深得圣眷的淮南王!王府里闹出这么多事,建文帝依然要袒护三分。

佟尚书心中了然,恭敬领命:“臣遵旨!”

“临江王下手真是狠辣!”

盛渲神色微冷,俊美绮丽的脸孔如笼上一层阴云,声音也骤然沉了下来:“为了栽赃陷害淮南王府,竟如此迫不及待,昨夜便下了杀手。”

整整五条性命,俱都中了烈性毒药,七窍流血而死,死状十分凄惨。

这五个人,都被关在淮南王府,由淮南王府的侍卫严守。现在五人都死了,淮南王府浑身长嘴,也无法撇清。

事发后,有两个侍卫一并服毒自尽。

这两个侍卫,显然便是临江王安插在淮南王府的死士。

至于河间王,往日不过是个闲散亲王,还没这等能耐。

如今河间王和临江王沆瀣一气,联手对付淮南王。淮南王在病中精力远不及平日,二来儿孙都不争气,屡屡拖后腿,便是再精明厉害,此时也已彻底落入下风。

在建文帝的授意下,刑部一力压下此事。此事也暂未传开。

只是,瞒得过普通百姓和官员,却瞒不过消息灵通的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