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主事,四皇子是否曾以金银或前程官位收买过你?”

移清殿里,盛鸿半蹲在丁主事面前,缓缓问道。

盛鸿容貌俊美绮丽,无人能及。和满身血污凄惨无比的丁主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丁主事吃力地点了点头。

“丁主事,两个月前,你本应该在库房值守。却被同僚王主事喊去喝了一夜花酒。这事是否属实?”

丁主事再次点头。

“这位王主事,平日和盛渲过往甚密,是也不是?”

“隔日凌晨,你回了库房时,惊觉少了三架弓弩。另外三个守着库房的人,曾在半夜时被人引着去掷骰子,那个人姓周,同样和盛渲关系颇佳。这些可都是事实?”

丁主事用尽力气,沙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是。然后,泪如雨下,满面悔恨。

站在一旁的四皇子,再没了平日的冷峻镇定,双目中喷出愤怒的火焰。奈何,建文帝已经首肯,便是再怒再气,他也不敢张口。

一直跪着的盛渲,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那一夜,他深夜潜入武库司的库房,独自挪走了三架弓弩。堪称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做过的事,总会有痕迹可寻。

此事太过机密要紧,四皇子只在幕后指挥,未曾出手。从头至尾,都是他一手安排。引走丁主事和值守库房之人,确实都出自他授意。只要严查到底,将那两个人重新问审,他便无所遁形。

盛鸿显然半分放过他的意思都没有,一句接着一句问了下去。丁主事或点头,或拼力挤出一个是字。一旁的少年丁闯,以看杀父仇人一般的愤怒目光盯着他。

这些都不可怕。

可怕的是,建文帝的目光越来越冷。

四皇子的目光越来越飘忽。

盛渲平日自诩头脑灵活反应敏锐,此时竟如木雕石刻一般,一片茫然。

他该怎么办?

还有谁能救他?

谁也救不了盛渲!

众皇子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说别的,只看建文帝愤怒阴沉的面色,就知盛渲在劫难逃。

费劲心思弄走三架弓弩,之后,这三架弓弩被用来刺杀七皇子。只要盛渲无法辩驳第一条罪责,这刺杀皇子的罪名,便落到他的头上。

现在,就看盛渲会不会攀咬出真正的主谋了…

这么明摆着的事,建文帝不可能看不出来。正因为如此,建文帝才会这般愤怒。

什么兄友弟恭,什么和睦融洽,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身为兄长,竟暗中指使人刺杀自己的兄弟…或许,三年前那场西山春猎,也是出自四皇子的手笔!

一想及此,建文帝便心寒如冰。

往日最疼爱最器重的儿子,如今看在眼中,竟是那样的陌生可怕!

这份滔天怒火,无法诉之于口。最终,尽数迁怒到了盛渲的身上。

“盛渲!”建文帝目光森冷,语气如寒冰:“你可认罪?”

短短几个字,透出森森的杀意。

盛渲全身一个激灵,反射性地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面无表情,目光同样紧紧盯着盛渲。

抗下一切,只你一个人死。

若敢乱说半个字,淮南王府便会随着你一同灰飞烟灭。

盛渲又是一个激灵,俊脸惨白,毫无血色。过了片刻,才跪俯下去:“我认罪!这一切,都是我所为!”

第五百八十七章 认罪(二)

用完膳后,俞皇后领着众儿媳又回了正殿,继续闲话兼等消息。

“回门那一日,我先回了莲池书院,探望师父。”

谢明曦笑着提起了顾山长:“师父特意叮嘱我,刚嫁入天家第一年,不可随意回书院。免得母后不喜,也免得惹人闲话。”

俞皇后随口笑道:“娴之也太过小心了。她一个人住在书院里,不免孤单冷清。你闲着有空,便多回去看一看她。若她问起,你便说是我的主意。”

谢明曦抿唇一笑:“如此,我便厚颜领受母后的厚意了。”

婆媳两个,有说有笑,一派和睦融洽。

萧语晗尹潇潇李湘如:“…”

大家都忧心如焚,亏得谢明曦还笑得出来。还厚颜张口,让俞皇后主动允了她随意去莲池书院!!!

赵长卿到底年长沉稳些,夺储之事和二皇子也没多大关系,心态很快恢复如常。也陪着俞皇后闲话起来。

等了许久,卢公公又打发人送了口信来。

“启禀皇后娘娘,”芷兰轻声禀报:“盛渲盛公子已认罪,皇上大发雷霆,命御林侍卫杖责盛公子。又命人立刻召淮南王父子和河间王进宫!”

盛渲认罪了!

短短五个字,如春雷乍响!

众人心神俱震,霍然站起身来。

李湘如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面色,脸孔刷地白了,声音骤然拔高,尖锐而刺耳:“你说什么?盛渲认了什么罪?”

萧语晗反应正好相反,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不知不觉就舒了出来。原本紧绷着的脸庞,也舒展了几分。

不管盛渲认了什么罪,总之,倒霉的是四皇子。三皇子在这场较劲争锋中,显然占了上风。

赵长卿眉头微动,尹潇潇也暗暗松口气。

谢明曦依然神色从容,先瞥了惊惶失态的李湘如一眼,然后淡淡道:“四皇嫂先别着急。先问清楚事情的缘由。”

倒霉的人不是你丈夫,你当然不急!

李湘如顾不得脸面仪态了,怒目相视。

可惜,目光再凶狠再冷厉,也无损谢明曦一丝一毫。

相反,谢明曦一张口,便将李湘如气了个半死:“盛渲既是认了罪,可见刺杀之事和四皇兄无关。四皇兄撇清了所有嫌疑,四皇嫂应该为四皇兄高兴才对。为何这般惊怒?”

谁不知道盛渲是四皇子的左膀右臂?!

盛渲认罪,必受重罚。等于斩了四皇子的一臂!也会令四皇子彻底陷入无可辩驳的被动境地!她如何能不急不怒?

李湘如咬咬牙,将喉头那口鲜血用力咽下,挤出几个字:“七弟妹言之有理。是我一时情急失仪了。”

萧语晗看在眼里,也有几分不忍。本想张口打圆场,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忍了回去。

李湘如最是心高气傲,这种时候出言安慰,比恶言讥讽更令她难以忍受。

再者,三皇子和四皇子对立之势已成。她们两人也渐行渐远,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妯娌“情意”罢了。再说什么,也只落得虚情假意四个字。

俞皇后眸光一闪,淡淡问道:“芷兰,盛渲到底认下了什么罪?”

众人一起看向芷兰。

芷兰在众人的注目下,并未慌乱,轻声应道:“卢公公匆匆打发内侍来送口信,说得不甚清楚。想来是无暇多说之故。奴婢听到的,一个字都未漏说。再多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俞皇后略一沉吟,忽地起身:“本宫这就去移清殿。”

众皇子妃也想同去,却无人敢张口。

移清殿是天子处理政事之处,平日唯有皇子们和阁老尚书们一应众臣有资格出入。后宫嫔妃不得靠近,以俞皇后之受宠,也极少踏入移清殿。

她们几个,都未踏过移清殿的门槛。

“儿媳心忧七皇子殿下,想一同前往移清殿。请母后首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口之人,非谢明曦莫属!

众皇子妃心情复杂地对视一眼,立刻出言附和:“儿媳也想前往。”

俞皇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点头应了下来。

一盏茶后,众皇子妃簇拥着俞皇后到了移清殿外。

离的老远,众人便听到了杖责声。

斯文俊秀风度翩翩的盛渲被捆束住双手双脚,结实的木棍毫不留情地重重落在皮肉上,落下一道无情的血痕。

盛渲的惨呼声不绝于耳,令人心惊胆寒毛骨悚然。

李湘如用力咬紧牙关,不敢看盛渲的惨状。

谢明曦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盛渲身上,微微勾起唇角。

盛渲挨了数十棍,被打得皮开肉绽,早已没了睁眼的力气。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睁了眼,满目哀求:“求皇后、娘娘救我一命!”

能令盛怒中的建文帝冷静下来的,唯有俞皇后。

此时能救盛渲一命的,也唯有俞皇后。

只是,看着盛渲落得这等下场,俞皇后心里只觉快意无比。为何要张口救他?

俞皇后瞥了血肉模糊的盛渲一眼,冷冷一笑,走了过去。

盛渲又用尽力气高喊:“四、四皇嫂,救我!”

李湘如全身冰冷,连指尖都是凉的。听到盛渲的嘶喊,她全身哆嗦了一回,竟连看盛渲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低着头,紧紧跟在俞皇后的身后。

倒是谢明曦,在盛渲的面前停了下来。

盛渲只看到红色的裙摆和一双精致的绣鞋。

原本正施棍刑的御林侍卫,默默停了手,稍稍退开一步。

盛渲吃力地抬起头。

午后阳光明亮而刺目。头顶上方的俏脸逆着光,一时看不清面容。可盛渲依旧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谢明曦!

永宁郡主被关进慈云庵,淮南王府渐渐式微,皆因她而起!

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少不了她在背后捣鬼。

盛渲目中射出仇恨的火焰,凶狠得似择人而噬。

谢明曦无声地扬了扬唇角,略略俯身,淡淡道:“在你谋划刺杀七皇子的那一日,你就该料到会有今日的结局!”

“要怪,就怪你有眼无珠,识人不明。”

“到了地下,记住找真正的仇人。”

第五百八十八章 杖毙(一)

真正的仇人。

盛渲目中愤怒的火焰似被浇了一盆冰水,很快化为灰烬。

是啊!他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追随错了主子。沦落至今日的地步,难道要怪七皇子夫妇反击?还是怪三皇子和七皇子联手?

是四皇子逼着他顶下所有的罪责。

刺杀皇子,是诛灭三族的重罪!

他必死无疑!

唯一的希望,便是祖父能及时赶进宫,能保住他一命…

谢明曦已站直身体,不急不缓地迈步上前。

谢明曦刚才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和盛渲所说的话,清晰无误地传进众人耳中。众人却没一个出声询问。

身后传来继续杖责的声响。

盛渲已无力再惨呼,发出如野兽濒死一般的呜鸣!

李湘如脸上无一丝血色,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右手缩在袖中,死死地紧攥成拳。指甲掐入掌心,阵阵刺痛。脑海中一团纷乱。

俞皇后停下脚步,守在门外的内侍早已殷勤地迎上前来:“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俞皇后嗯了一声:“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本宫领着一众皇子妃在外求见。”

这可不太合规矩啊!

内侍略一踌躇,俞皇后目光扫了过来:“你只管去通传,皇上若动怒,一切自有本宫担着。”

内侍心中一凛,不敢再耽搁,忙领命进去通传。

过了片刻,内侍恭敬地来复命:“皇上有口谕,皇后娘娘和众皇子妃进殿。”

谢明曦当然不是第一次进移清殿。

前世她执掌宫务多年,在位的天子是她的嫡孙,对她恭敬有加。她对朝政并不关心,也从未伸过手,倒是时常送夜宵点心羹汤进移清殿。也因此,她对移清殿再熟悉不过。

她略略垂眼,和另几个皇子妃一起,尾随着俞皇后进了移清殿。

建文帝高坐在龙椅上,脸上怒意未褪,龙目中满是冷厉。

几位皇子站在两侧,神色各自不同。

三皇子面上闪着微妙的亢奋激动,四皇子目光阴冷面沉如水。二皇子五皇子也是一脸复杂,唯有盛鸿,正大光明地流露出了快慰。

盛渲已经认罪,当日刺杀之罪,便尽数落到了盛渲身上。眼看着仇人伏诛,身为被刺杀的可怜皇子,高兴也是应该的嘛!

“臣妾见过皇上。”

“儿媳见过父皇!”

俞皇后和众皇子妃一同行礼。

建文帝龙目一扫,淡淡道:“免礼,平身!”没等俞皇后张口,便问:“皇后不在椒房殿里等着,为何来了移清殿?”

建文帝今日心情极为恶劣,连带着和俞皇后说话也没了好声气。

俞皇后也未见羞恼,不疾不徐地应道:“臣妾等了一个上午,又等了一个正午,一直未等来皇上踪影。心中着实忧虑牵挂皇上龙体,这才厚颜前来移清殿一看究竟。”

“皇上和几位皇子都还没用午膳吧!”

建文帝冷哼一声:“用什么午膳!朕气也气饱了!朕今日才知道,原来竟是盛渲暗中谋划,刺杀七皇子!”

“真是胆大包天!连皇子也敢行刺!日后,岂不是敢对朕动手?”

建文帝冷厉的目光掠过四皇子陡然绷紧的脸,冷冷道:“行刺皇子,当诛三族!淮南王是朕的皇叔,朕今日要他长孙的命,得当面交代一声。免得他不明情由,心生怨恨。”

完了!

盛渲这条性命,谁都救不回来了!

四皇子心中一阵寒意,嘴唇动了动,到底一声没吭。

三皇子恨不得淮南王府连根被拔除才好,自然不会张口求情。

俞皇后轻叹一声:“皇上息怒!盛渲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今日杖毙,留他全尸,已是便宜了他。便是斩了淮南王府众人的人头,也算不得什么。皇上万万别气坏了龙体!”

众皇子众皇子妃:“…”

论心狠,谁人能及俞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