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解决麻烦,你在这等着。”他俯头滑过唐风华的耳边,低语道,“陌琛在附近接应,不必担心。”

“穷狗莫追。”唐风华拉住他的手臂,淡淡道,“他们逃不了。”

“嗯?”花无欢扬起长眉,眸中闪动兴味,“你已想好打狗之法?”

“焱烈的兵马应该已经在山下,小小一座陇丘,困死卫青桐两人有何难处?”唐风华眸光明烈,轻描淡写的话语带出几分狠意,“一掌击毙,不如叫他们坐困山中,自动投降。”

旁边卫紫鸢看着她清冽的脸庞,不由生了个寒噤,吞下想要先索讨解药的话。这个明艳绝伦的女人,手不沾血就能逼人到绝境,远比刀刃仇人更加残酷。

“投降之后又待如何?”花无欢很有兴趣地追问下去。

“一块肉一块肉地割下来,既不会死得太快,又能让人痛不欲生。这个答案你觉得好吗?”唐风华睨他一眼,说得闲散不经意。

“好,好,好极了!”花无欢鼓掌,哈哈笑道,“割肉逼供,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唐风华唇边带笑,挽住他的手,再自然不过地往山下走去。花无欢没有挣脱,知道她是怕他体力透支,心照不宣地一路嬉笑折返。

陇丘宝塔附近的树下,一道清瘦的少年身影缓步走出,温润俊气的面孔覆着一层冷冷寒霜。

行馆内,轩辕澈听着下属回报,墨玉般的眼眸愈发黑沉,闪现难解的微光。挥退贴身侍卫,他走到床榻前,伸手抚摸沉睡中的小男孩,眼底一抹柔光掠过。

她的身边有护花使者又如何?过往纠葛深沉复杂又如何?他轩辕澈认定的人,一世不改!

“柏儿还没醒?”

房门口,清泠的嗓音响起,轩辕澈转头看去,眸中如蒙雾气的微光又是一闪。白裙素简的清妍女子手挽一个俊美的男子,并肩站立于门外。那男子面若白玉,连嘴唇都白得近似透明,狭长黑眸却光芒耀动,妖娆而邪魅。

“这是已经确认的解药。”唐风华步入房内,递出一颗药丸。

“话要说明白,这药是经我确认。”花无欢插话一句,径自走向床榻,倒头躺在唐柏身边,自在无拘得像在自己家里,嘴里还埋怨道,“大半夜的,我这个伤患不辞辛劳地奔走,可是连句谢谢都得不到。”

“谢谢。”唐风华从善如流地抛给他两个字。

“不是要你的。”花无欢侧身亲了亲身旁的娃儿,漫不经心地回道。

轩辕澈轻眯墨眸,五指微微收紧,似要捏碎掌心里的药丸,却又猛地松开,仰头服下,毫不置疑。

“有劳花兄。”食毕,他沉声道谢,继而再道,“多谢花兄完璧归赵。”

花无欢“哈”地笑了一声,偏过脸看他,轻讽地开口:“完璧归赵,只不知‘赵’是何人。”

轩辕澈沉淡地笑了笑,道:“以后,你我总会知道。”

花无欢唇角弯起优美的弧度,如钩冷月,接言道:“拭目以待。”

两个人男人的视线相碰,激起无形的战火星沫,这一刻,他们都给对方下了无函战帖!

唐风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抱起儿子就走,闲闲道:“无欢,你爱睡这张床,就睡饱了再回客栈吧。”

两个男人都没回应她,她踏出房间,走向回廊,忽觉心口一紧,熟悉的窒痛感阵阵袭来,脚下微晃,斜靠在廊柱上。

“你负伤了?!”

轩辕澈刚踏出房门,便见那抹摇晃不稳的身影,心急冲上前,连她带柏儿一起抱住。

“放开!”唐风华低喝,心头绞痛的剧烈感觉触发她的回忆,恨意陡生,支起手肘狠狠撞开他。

轩辕澈用力抱紧,不肯松手,声音却是柔和:“让我看看,哪里受了伤?”

“我再说一次,放开我和柏儿!”唐风华眯紧了眸子,肘臂连续撞击他的胸膛,每一下都用力至深。

轩辕澈被撞得肋骨生疼,但也不知哪来的执着蛮气,硬是搂牢她不放。

第四十三章:丧子之痛

心如刀绞,唐风华痛得屈身弯下,双臂本能地箍紧怀里的唐柏。小男孩不舒服地扭动几下,睫毛眨动,迷茫地睁开眼。

“娘…”他仰脸看着他娘,又看看轩辕澈,见二人神色僵硬,便疑惑地问,“你们在吵架吗?”

“没有。”轩辕澈回答得很快,动作果断,抱过唐柏,一手拉住唐风华,往卧房走去,“天还未亮,柏儿,你再睡会儿。”

因为儿子的转醒,唐风华强行忍住痛感和纷乱心绪,脚步虚浮地跟着走到房外。

轩辕澈把唐柏轻轻放回床榻,再望花无欢一眼,淡淡摇头,扯过锦被替他们盖好。

关上房门,他握住唐风华的手腕,低声道:“花公子大抵是体力消耗过多,让他和柏儿都多睡会儿吧。行馆中已加强防卫,很安全。”

唐风华默不吭声,牙关紧咬,随他走入另一间空房,才使力甩开他的手。

“你是否受了内伤?”轩辕澈见她衣衫整洁,不像有伤在身,探手想去诊她的脉。

“别碰我!”唐风华后退一步,声色俱厉。半侧了身子,她取出药囊服下一颗止痛丸,坐在椅子里闭目调息。

轩辕澈眯眼盯着她的药囊,沉声道:“上次你病发,听说是哮喘症,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如果到此刻他还看不出端倪,未免太愚钝。她有宿疾,似乎是心绞痛的毛病,而不是对异物过敏的气喘症。

唐风华蹙着眉尖,巴掌大的小脸逐渐苍白,呼吸声紊乱失序。这次病发好像比以前更严重,竟连无欢的药都不能遏制,大概是输过真气给轩辕澈的缘故。

紧闭眼眸,她的脑海中栩栩浮现一幅画面,心底的痛楚愈浓愈烈。

那是她在繁花谷的第八个月,临盆难产。那时候她瘦得厉害,双颊凹陷,手脚如枯枝,只有腹部高隆。她的房里从没有镜子,无欢笑说,她再不把自己养胖就连湖水都别照了,免得吓坏湖中鱼虾。

柏儿出生在黎明,她阵痛了整整十多个时辰,虚脱昏厥多次,若不是无欢用千年人参给她含着吊命,怕是无力复苏。

她还记得,混沌朦胧的意识里,一直充满无欢煦暖而有力的呼唤。

他说:“风华,你自幼倔强硬气,即使被关在黑暗的冰石洞里练功,无粮无水都能撑过七日。现在不会比那时更糟,你,一定能够活下来!”

“风华,你腹中的孩子如你一般坚强,他还等着与你一起看这个世界。”

“风华,你说过,你未曾感受到亲情的温暖。自你有记忆起,不曾被父亲抱过,没有慈爱的亲吻,没有怜惜的关怀。你更连母亲是何人都不知晓,无处撒娇,无处哭闹。但是,你马上会有一个与你最亲的人。为了他,勇敢地支撑下去吧!”

“风华,就算全世界抛弃你,还有我与你同在,永不离弃!”

她的眼角有潮湿的水珠滚落,温厚的手指为她轻柔擦去。所有的这些,她都记得。痛苦和感动,面对死亡的绝望和对新生命的希望,全部清晰地印入心之深处。

曙光穿透灰蒙的天际,无欢亲手接生了柏儿。一声“哇”的啼哭,令她知道自己终于战胜了死神。

可是,她还来不及扯出一抹微笑,就已看见无欢上手另一个婴儿。极小的身子,极小的头颅,五官都未长开,全身皮肤鼓胀青紫,仿佛被活生生勒死的小动物。

她睁大眼睛望着死婴,不许自己晕厥过去。她要多看那孩子一眼,她知道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无欢把柏儿送到她手边,轻声对她说:“把两份爱,都给这个孩子吧。”

柏儿一直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她却轻轻地笑了,笑得苦楚悲怆。

后来无欢才告诉她,她中剑后,他本以为两个胎儿都保不住,而今能平安诞下柏儿已是奇迹。

血肉淋漓的回忆,使唐风华霎时间痛彻心扉,她倏然站起,目光冷厉骇人。

“怎么了?”轩辕澈微皱剑眉,伸手想扶她,却被她狠狠拍开!

“轩辕澈,你可知我患的是什么病?”她语调缓慢,字字如冰,坚硬而冷脆。

“心疾?”轩辕澈试探性地问道。

“对,心疾。”她不否认,雪白面容没有一丝表情,惟有眼底涌上凌厉血色,“无药可救的心疾,服食再多珍稀奇药也治不好。”

“没有任何办法根治?”轩辕澈眉宇间的皱褶加深,语气凝重低沉。她的心疾,是因为他当初的那一剑?她现在的反常,是因为恨他?

“有。”唐风华抿唇一笑,眸光森寒刺骨,一字一顿地道,“无欢曾说过,用旋花入药,喂养活人,直到药性侵入心脉,再剜其心脏,捣碎混药服食,就可根治我的心疾。”

轩辕澈一怔,随即明白她话后的深意,低哑地开口:“你想剜我的心?”

唐风华垂睫敛眸,声线浅淡地笑起来,未予回答。

“是不是?你想要我的心?”轩辕澈追根究底地逼问,墨眸隐藏一抹沉痛之色。她始终不肯承认她就是风华,他宁可她恨他恨得要剜心,也不愿永远这般陌路以对。只要她亲口承认她是风华,让她执剑刺入胸膛又有何不可?

唐风华抬起眼眸,泯去炽烈厉光,淡淡笑讽道:“很多女人想要你的心。”

轩辕澈伸手握紧她的双肩,对牢她的眼睛,异常认真肃穆:“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告诉我,你刚才所说,是不是真的?”

唐风华扬手拂开他的臂膀,指着房门,冷漠道:“在这世上真假虚实有时并不重要。请你出去,我需要打坐调养。”

轩辕澈深深凝望她,似要从她结冰的寒眸中看出答案,但除了一片冷色,再也探究不出什么。

他转身离去,顺手替她带上门扇,无声地背靠墙边,阖目守候。

他做过的事,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个中缘由。可是,不论多少苦衷,他终究是下手伤害了。欠她的,他必会偿还,在他做完该做的事以后。

寅时末,天光初亮,暴雨后的空气清新纯净。轩辕澈昂首深呼吸,俊朗的脸上神色坚毅。

“陛下!”长廊那端,红发男子风尘仆仆地走来。

轩辕澈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压低声音。

焱烈会意,走到他身边才附耳禀道:“陇丘出现一个神秘少年,出手狠毒,割肉逼供。卫青桐与其同伙已经奄奄一息。”

轩辕澈目光一动,低沉问道:“那少年逼问出什么?”

“当年联合暗阁抖出唐风华身份的人,正是…”

突然吱呀一声,房内的唐风华开门步出,却也不看他们两人一眼,顾自走向花无欢暂住的卧房。

第四十四章:视为同类

床榻上,小男孩睡得香甜,不时咂一下嘴,小胳膊小腿全缠在花无欢身上,两人亲密得像一对父子。

“嗯?”花无欢已经醒来,揉了揉额角,疲乏地开口,“是不是陌琛那边有消息?”

唐风华在床边低俯身子,音量极轻,悄然说道:“无欢,你让陌琛曝露了,对你的计划可有影响?”

花无欢眼神微变,泛起精锐光芒,亦低声道:“你觉得我有什么计划?”

唐风华扬起一抹浅笑,目光似把他看穿一般的了然。

花无欢动作轻巧地挪开唐柏的手脚,翻身下床,陡然逼近几步,一旋腰将唐风华困在床角柱子边,展臂桎梏着,俯头轻问:“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带着草药气味的鼻息喷在她的额头,温热得令人发痒,唐风华微微仰起下颚,望入他黑濯魅人的狭眸,温声回道:“松竹园是你的产业,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那些少年以及那些女伶,都是你暗中培植的势力。除了苏城,还有多少地方存在这样的据点?”

顿了顿,她低叹着说,“无欢,你可知道,这是逆谋造反的大罪。”

花无欢幽黑的瞳孔隐隐收缩,语声越发轻浅而危险:“你以为我贪图他的江山?你以为我想坐皇帝龙椅?若非因为…”

“我知。”唐风华截断他的话,正色道,“你在为我护航,也是在为柏儿护航。但我从来就不想称帝,也无意把柏儿送上那冰冷的帝王宝座。”

“不,不仅仅是因为你。”花无欢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阴暗神色,“凡是伤害过至亲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唐风华无言凝视他。她与他都是背负仇恨的人,但那种恨并不相同。她心里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对外敌决不留情,并且会加倍奉还;对曾经至亲的人,她只要他们付出同等的代价。而无欢的恨,比她更浓稠更激烈,犹如一团烈烈幽火,具有焚烧毁灭一切的黑暗力量。

“风华,不要阻止我。”他低下头来,下巴轻抵她的头顶,呓语般地道,“我们应该是同类。从一出生开始,这个世界就抛弃了我们。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能够保护自己与身边的人不再受到伤害。”

“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唐风华淡淡微笑,伸出一手搁在他肩膀上,略微用力,“只需记住,不要做自己会后悔的事。”

“风华,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他的双臂收紧,牢牢将她抱住,仿佛汲取她身上的温度和能量。

“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唐风华没有丝毫犹豫,笃定地回道。

他掀动唇角,轮廓完美的俊脸露出孩子般满足的笑容。

床上,刚醒来的小男孩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两人,漆黑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小花师父终于抱得美人归了?他是不是很快就得改口叫小花爹爹了?以后他到底会有几个爹呢?

“小白?”花无欢眼角余光瞥见唐柏贼兮兮的笑容,连忙推开怀里的温香软玉,不自在地干咳两声。

“我没什么都没有看见哦!”唐柏举起手遮住脸,眼睛在指缝下眨呀眨,笑嘻嘻地道,“小花师父,你继续做你想做的事!”

花无欢的面色唰地涨红,分不清是被气的还是窘的,大步走过去,一个爆栗子弹在唐柏额上:“小孩子瞎说什么!”

唐柏哎哎喊痛,撇嘴嘟囔道:“敢做不敢当,小花不是男人大丈夫!”

“我不是,难道你是?”花无欢哼了一声,揪着他衣领抱到手中。

“我当然是啦!”唐柏在他胸前像虫子一样蠕动,扑向他娘,一边说道,“如果我以后喜欢上一个姑娘,一定会抱牢不放手,谁也抢不走!”

扑入他娘怀中,小胖手紧紧环住他娘的脖子,宣示着占有权。

唐风华笑着掐掐他的脸蛋,打趣道:“以后你娶了钟意的姑娘,是不是就不认娘了?”

“不会的!”唐柏猛摇头,十分正经地说道,“娘是我最爱的女人,以后我娶了娘子,她就排第二。”

老气横秋的童言,听得两个大人都忍俊不禁,放声而笑。

一室温馨,房外正要敲门的英挺男子顿住举起的手,缓缓放下,静默地转身离去。

唐风华止了笑声,听见外面的人走远,才正容出声道:“无欢,陌琛已查问出一些消息,我要再亲自审一审那人。”

“事前我已经交代陌琛,不要把人弄死。”花无欢耸耸肩,狠话说得一派轻松。

“好,我们走。”

二大一小,步出房间,未受阻拦地离开行馆。

某个角落里,墨袍男子和红发男子沉默地并立注视。良久,红发男子安慰似地拍拍墨袍男子的肩头,唏嘘道:“你的情路注定坎坷,不如就从了我吧。”

墨袍男子挥开他的手,面容冷硬,沉声道:“朝堂将有变数,即时启程回宫。”

“但你体内还残留锁情散的余毒。”

“无妨,他们很快就会去金陵。”

天边太阳初升,红色光芒为云朵镶起金边,明媚耀眼。新的一日拉开序幕,命运的轮轴也滚动了新的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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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卷最后一章,下章开始进入新卷。另,29号即今日的更新照常。&顺道在这里祝福好友Nicole,生日快乐,天天快乐,梦想成真!)

卷二:江山有恨第一章:无赖的吻

轩辕澈一离开苏城,各项旨意就随即颁下。新留守大人上任;楚少宁一案牵涉不少地方官员,一并撤换;又增设堰官,专司水利兴建,开渠修堤。

金朝开国以来,朝廷重视农田水利的发展。百姓经历长年战乱后最需要安定,轩辕澈深知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一直实施休养生息和轻徭薄赋的政策,这几年来社稷已渐繁荣稳定。

唐风华坐在闹市茶楼的二层,俯望人流络绎的大街,想起当年苛捐暴政之下民不聊生、路有饿殍的景况,不禁发出一声轻叹。他终究是做到了,治国平天下,政绩就在眼前。

“神游太虚?”坐在她对面的花无欢敲敲桌面,斜挑长眉觑她,“我就在你面前,你还想谁?”

唐风华转过脸,浅笑回道:“想卫青桐。”

花无欢轻嗤一声,不以为然:“人都押解上京了,你还想来做什么?”

唐风华托腮凝眉,思索着问道:“那天审问的结果,你认为有几成可信?”

“那个男人一口咬定,当初的事就是楚衡幕后主使,听起来反倒可疑。”花无欢倒出一杯普洱茶递给她,边道,“如今的楚衡野心勃勃,但那时他还未必非杀你不可。”

唐风华颔首,沉吟未语。是与否,惟有抽丝剥茧慢慢查探,心急无用。

“你打算何时回旧居看一看?”花无欢仰头饮尽紫砂杯里的香茗,朝她伸出一只手。

唐风华微微笑起来,手心按在他掌中,借力轻盈起身:“如你所想,就是现在。”

两人并肩步下茶楼,后巷里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等候在马车旁,见到他们便恭敬地行礼:“公子,风姑娘。我已安排陌言和陌尘贴身保护风小少爷,请放心。”

花无欢点了点头,掀开马车帘子,风度翩翩地让唐风华先上车。

少年挥缰驱马,蹄儿扬尘,平稳地飞驰出城门,踏上郊野小道。他一人坐于车头,怡然自得,口中吟唱着清扬的小调:“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车厢内,唐风华怔了怔,越发仔细地听着。

“风华?”花无欢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疑道,“怎么了?有何不对劲?”

“无欢,陌琛是什么来历?”唐风华轻轻皱起黛眉,紧盯着车帘外瘦削挺拔的少年背影。

“投靠松竹园的人,我从不过问他们的身世。”花无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压低声音说道,“陌琛说他是孤儿,父母早逝。我初初购买下松竹园,就收留了他。他的天赋极佳,我随手扔了一本梵天派秘籍给他,他竟无师自通。”

“这曲调,我曾经在哪儿听过。”唐风华低声自语,脑中模糊的灵光闪过,却又分辨不清。

静想片刻,她摇头,道,“也许是曾在军中听哪个小兵哼唱过。”

马车远离苏城,天黑时停在一个村庄借宿。农舍简陋,主人家却很纯朴热情,让出自家小孩的房间给他们打通铺。

夏日经常响闷雷,夜里轰隆隆声从远处天边传来,像擂鼓般搅乱人的心绪。

唐风华一个人站在篱笆墙外,安静地望天遥想。岩城,当年她的家,现今变成了什么样子?父亲对她一贯严厉,她本以为他天性严肃冷峻,未料到他根本不顾念骨肉亲情…

“风姑娘。”陌琛脚步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温和有礼地开口,“快要下阵雨了,回屋休憩吧。”

她回眸对他浅浅一笑,文雅少年忽然低下头,避开她的眼光。

正起疑,突见前方鱼塘几抹黑影如夜鹰飞掠,只一眨眼间便又隐没于黑夜中。

少年面色陡然绷紧,站到她身前护住,轻声提醒:“风姑娘,小心。”

唐风华眯了眯清眸,嗓音转为凛冽:“无欢有伤在身,你回屋陪他,我去探探情况。”

少年一言不发,骤然间拔地飞纵,身轻如燕飘过鱼塘水面,隐入那边的草丛。

唐风华原地不动,眯眼远望着。只听簌簌的草叶拂动声响,似被一阵夜风刮过,然而雷雨前空气燥热,并未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