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拜入我门下,天资非凡,年少气盛。有一次你下山,见有恶霸欺凌弱质女子,便出手相救。此事我听随你下山的弟子提起,后来才得知,被你砍断一臂的恶霸家世显赫,屡屡领人上山报仇。”老者往她肩上一拍,气蕴掌内,重如千金。

唐风华运气顶住,回道:“这件事,师父不是出面摆平了吗?”

“你的内力增进不少,身体底子却比以前弱了很多。”老者收回手,继续道,“那姓赵的少年恶霸,在你参军之后,也入了伍。你七年多年发生剧变,也许与他有点关联。”

唐风华猝然站起,眸光猎猎,绽出锋锐的厉色。姓赵?独臂?她在军中那几年,却不曾见过独臂的士兵,这人藏得极好。

老者跟着起身,又是一掌拍去,击于她的后背:“为师不问世事多年,今日你我师徒有缘再见,我赠你一点功力,往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极其强大的热流奔腾如川,瞬间侵袭体内肺腑,唐风华浑身战栗,几乎要挨不住地晕厥过去。

轩辕澈担心地上前一步,老者单手一挥,掌风形成铁壁,牢牢阻挡轩辕澈在外。

“师父…”唐风华弱声低唤,额上热汗滚滚滴落。她一向体寒,心脉跳动缓慢于正常人,此时竟觉脉搏急跳,热烫的暖流遍布全身,不似被火烧,更似浸泡在蒸汽腾腾的温泉里,百骸被洗涤,将获新生。

轩辕澈听她唤着师父,这时才知青袍老者是梵天派的掌门,略放了心,但仍警惕地关注着。

对面岛屿的爆炸已停止,只剩黑滚滚的浓烟冒起,宛如乌云盖顶,笼罩着那一座面目全非死气沉沉的小岛。

这边,老者陡然一指戳中唐风华的背心,在她几处大穴点了点,随即收手,平淡一笑,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渐远的淡漠的话:“不必寻我,这座海岛已历大劫,只愿往后无人来扰。”

唐风华气息翻腾,汗流不止,轩辕澈忙抱住她,带回船舰。

第十一章:香消玉殒

船厢里,唐风华躺在榻上,黛眉紧皱,似乎极不舒服。轩辕澈取来旋花药丸给她服下,留在旁侧守候。

唐风华半阖着眼睛,忽然瞥见他垂放在榻沿的手,衣袖微倦,一道疑似伤疤的痕迹露出来。她伸手把他袖子上撸,结实的臂膀显露,她心中陡然一震!

“别看!”轩辕澈快速地扯下衣袖,盖住手臂。

“是为了给我制药?”唐风华仰眸凝望他,低声询问,“痛吗?”

“不痛。”轩辕澈语气平淡,仿佛那只是不小心刮伤的一道伤口,不足挂齿。

唐风华低垂眼睫,一时没有出声。怎么可能不痛?活生生剜掉一大块肉,当时不知怎样的血肉淋漓,痛彻心扉。他手臂那片伤口,连皮带肉揭去,凹陷一个窟窿,缺肉的地方再也长不出鲜肉,形状畸形,触目惊心。

“何必呢?”她几乎是叹息着轻喃,“师父赠我真气,我的心疾不会再轻易发作,其实你无需这样做。”

“当时并无法预料你会遇上你师父,也估计不到他肯救你。”轩辕澈神色淡淡,墨眸柔和而深邃,没有一丝后悔和怨言。无邪说过,风华的心疾严重,虽有强劲内力护体,但也撑不了几年。他能为她做的不多,这一件事,原就是欠她的。

唐风华再次捉住他的手,轻轻捋高袖子,手心抚摸那处初初结痂的伤口,动作少见的温柔。她并非心硬冷酷之人,他的愧疚,他的深情,她心中明白,只是偶有感触便要自己强压下去。当年那穿心一剑,她记得太深刻,也许潜意识里像是惊弓之鸟,怕原谅之后,又遭到伤害。

“如果你能原谅花无欢…”轩辕澈低眸看她,轻柔拂去她垂散脸颊的发丝,停住了口,没有说下去。

唐风华素来聪敏,只需一言半语,就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无欢害死了柏儿,虽是无心之失,却也是对她造成无可弥补的巨大创伤,而她对无欢的恨意并不深沉,反倒对轩辕澈长年记恨。为什么?是因为爱之深,恨之切么?

人们对于自己所爱之人,总是有诸多要求,甚至苛刻。越亲近,越在乎,越严苛对待。想不到她也脱不了俗,与世间一般女子无异。

“风华,当初你说,繁花谷里的坟墓…”轩辕澈眼神微沉,划过一丝悲痛。柏儿已不在,如果繁花谷里确实有一个夭折孩子的坟墓,上天对风华何其残忍,竟不留一点希望给她。

唐风华不作声,默默地把脸庞枕在他宽厚温暖的掌心。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主动,或许近日经历了太多生死变故,令她的心疲惫痛楚不堪,不由流露出几许脆弱。

轩辕澈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发鬓,低头在她发上亲了亲,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无论你要不要,我都在。”

唐风华含糊地“嗯”了一声,眼角微湿,一滴泪水悄然没入被褥之中。她这一生,很少哭泣,自幼就倔气坚强,认为流泪是软弱的人才做的事。可是,是否她越坚强,上天就给她越多的考验?如果她软弱一些,依附宠爱她的男子而生存,会不会活得轻松无忧许多?

“等船舰回到竂城,我就要启程返回帝都。”轩辕澈抚着她长发的手没有停,缓慢而温柔地一下一下顺着,似无言的抚慰,“你和我一起回去好吗?”留在竂城,她只会望海思子,痛苦不减,反会惆怅日增。

“我娘和我弟弟在那里,我总是要回去的。”唐风华闷声回道,“我不希望陌琛走上无欢的后路。仇恨会毁了一个人而不自知。”这也是她最近才领悟到的道理,她自认不偏激,可是看见无欢的行为,她忽然害怕了。会不会有一天她也走到那样的绝境,众叛亲离,死得凄凉。

她的声音细软,不似平日的硬朗爽利,轩辕澈心里涌起一阵心疼,目光越发柔缓,静静落在她灵秀的侧脸。她不是擅长示弱的女子,不懂放软身段讨男子欢心,可他爱的就是这样的女子,不仅深爱,更敬重钦佩。只有了解她的人,才会深深爱上她,从此无法忘怀。或许,花无欢对她的心,也是同样的不可自拔,才会甘愿以死谢罪,只求留下最后一丝好的印象在她心底。

这一夜,船行急速,船厢内温情和酸楚交杂,幽幽弥漫,无声地侵入人心。

在焱烈的精心安排下,回帝都金陵的路程十分顺利。唐风华把百胜军留给焱烈,那些铁血汉子都是军事奇才,若因她而埋没委实可惜。她无私心,只想他们施展深藏心中多年的抱负。此次金朝攻打源朝,必是持久战,如果可以拓展国土,将来百胜军的将士必然封侯晋爵,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金朝庙堂也可换血,内政一旦清明,昌盛安泰之日亦不远矣。

轩辕澈对她的做法非常赞许,她不单单有领军作战的实力,更有高瞻远瞩的政治目光。若有她与他并肩携手,天下大统、百姓安定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十日后,他们抵达帝都。

唐风华没有随轩辕澈进宫,去了轩辕明翰的王府。

“师妹!你回来了!”花厅中,温润的嗓音响起,难掩惊喜。

“师兄,辛苦了。”唐风华风尘仆仆,不过精神尚好,对轩辕明翰扬唇一笑,“这些时日你要代理朝政,怕是累坏了吧?”

轩辕明翰一身朴素便服,温和面容倒真有几分疲惫,揉揉眉心,回道:“不在其位不谋其职,我这回才切身知道陛下日理万机,过的是非人生活。”

听他说得委屈,唐风华莞尔,道:“他还想把帝位传给你,看来你是乐于偷闲之人,不屑这帝王宝座。”

轩辕明翰忙摆了摆手,仿佛见到烫手山芋一般:“还是让陛下继续辛苦吧,我没这野心,也没这能耐。”

唐风华但笑不语。他不是没有能力,是洞悉世情。倘若他有一分野心,得到的就不会是皇帝的全心信任。他是真正的聪明人。

府中下人奉上茶水点心,伶俐地退下。花厅里,两人落座,一人侍立唐风华身后,垂首敛目,神情黯然。

“非晚,你一路侍候我,没曾好好休息,不要拘礼,坐下吧。”唐风华忽然开口,扭头望向秦非晚。

秦非晚一愣,抬起眼帘,本能地瞄了轩辕明翰一眼,又飞快垂眸,讷讷道:“不用了,姑娘,非晚不累。”

轩辕明翰面色不易察觉地冷淡了一些,目光清寒,扫过秦非晚。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早就相识?”唐风华难得多事,微微一笑,做八卦好奇状,问道,“何时认识?如何相遇?说与我听听可好?”见过太多生死离别,悲欢离合,她很希望她身边的人能有好结局。

“不认识。”轩辕明翰淡声回道,隐约带着一丝冷意。

秦非晚猛一抬头,怔怔看他。

“秦姑娘,难道我们曾经相识?”轩辕明翰一眼睨去,轻嘲地弯起唇角。

“王爷说不认识,那自然是不认识。”秦非晚定下心神,平静回道,不卑不亢。

“呵!”轩辕明翰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唐风华见他们之间气氛怪异,心知必有一个结未解开,索性送佛送到西,道:“上次陛下受伤,师兄和非晚都和我提到雪灵丹,我想应该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吧?”

轩辕明翰面上神情略有波动,目光晦暗些许,沉声道:“我曾有一颗雪灵丹,千辛万苦寻来,是给我心仪女子救命之用。倒不知此事与秦姑娘有何关系?”

秦非晚身子一震,碰到唐风华的椅背,轻微声响。她听到“心仪女子”四字,心中骤痛,他曾经爱上了她吗?即使那时她戴着丑陋的人皮面具,他也毫不介意?

“如果有误会,不如一次说个清楚吧。”唐风华站起,声音清淡,却含感概,“待到心结变成死结,再也解不开时,只会伤人伤己。”

说完,她便往厅外走去,“师兄,我娘在你府中吧?我找管家带路即可,麻烦你替我款待非晚用膳。”

她一走,花厅里陷入死寂,静得似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秦非晚僵直站立原处,望入那一双频繁出现在她梦中的眼眸,无数话涌到嘴边,张嘴却是无语。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轩辕明翰率先打破寂静,冷冷出声。

秦非晚安静半晌,突然启口道:“我爹和我娘都死了。”

轩辕明翰皱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她便说自己是孤儿,被一名剑客收养。那日她遭仇家追杀,恰好被他撞见,顺手救了她。见她无处可去,就留她在府中暂住。

“我自小跟着我爹习武,他脾性暴躁,动辄打骂,到我十五岁那年,便偷偷离家出家。当时起义军招兵,不限男女,于是我入了伍。”秦非晚低头看着地面,缓缓道,“后来发生唐将军被军法处置的事,我心灰意冷,同百胜军先锋军一起隐退,回了家。”

轩辕明翰静听,眉头越皱越紧。如果他没有认错人,她就是当日的秦晨曦。如此说来,她对他说过的话,全是谎言!

“我娘当时病重,我回去后心中惭愧,深觉不孝。我爹脾气越发狂躁,不顾我娘卧病在床,每次喝醉酒就拖我娘下床,一顿毒打。”秦非晚的声音颤了颤,抿住嘴唇,停顿须臾,才又接着道,“我爹将我许配给一户财主做第八房小妾,我心生不忿,带我娘逃走。途中,我爹追来,下手狠辣,我护着我娘四处躲藏。最终,我娘病死在破庙里,我孤身一人,被我爹追杀。”

就这样遇上了他。当时她杯弓蛇影,不敢相信任何人,所以易了容改了名。

“后来又如何?”轩辕明翰眯着眸子,冷声追问。

“我被一个好心人收留,过了一年安稳日子。”她举眸看他,心中浮过酸涩之感,轻轻道,“我爹不知从哪查到我的下落,暗中潜入,非要捉我回去嫁人,换取聘礼。我抵死不从,他一剑刺伤我,我趁他得意之际,奋起杀了他…”

那一次重伤,她心力交瘁,沉沉昏迷多日。她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欺骗了自己所爱的男子,这般无耻卑贱的她,还有何脸面留下,接受他的温柔对待?

她走了。以为再也不会遇到他。谁知运命奇妙,兜兜转转,终又再见。

轩辕明翰一言不发地听完,站起冷冷淡淡地凝视她,甩袖离去。

徒留秦非晚站立原地,无言苦笑。都说出来了,可是他已经不会原谅她了。

唐风华进了一间布置雅致的厢房,纱幔垂坠的床上,一个女子静静躺着。

隔着迷蒙的青纱,她依稀能看见那个女子容貌出尘,美丽不可方物。她走近掀起床幔,低目凝望。多么相似的脸孔,仿佛照着镜子一般,恍惚便要以为看见了自己。

“娘…”她轻不可闻地唤了一声。

女子眼睛幽然睁开,瞳仁漆黑,空洞麻木。

唐风华在床边坐下,握住女子冰凉的手,柔声道:“娘,你告诉我,你从不曾做过伤害我的事,是不是?”

女子毫无反应,连眼珠子都不转动。

望着她白如薄纸的脸庞,唐风华心底微疼,伸手抚摸她失温的脸颊,自语说着:“我已经失去了儿子,失去了挚友。娘,你不会也像他们一样残忍的,对吗?”

女子眼皮合了合,没有闭上,睁得圆大,却依然不见神彩。

唐风华心中失望,收回了手。轩辕澈把朱有成的处斩日期一再拖延,但此次回朝,怕是再拖延不得了。

女子忽然嘴角撇动,抽搐似地歪斜,唐风华一惊,即刻捏住她的手腕脉搏。脉动异常,急促奔腾,似血脉要冲出皮肤,爆破而亡。

唐风华心神震荡,急喊:“娘!娘!你撑着,我去找太医来!”

她才踏出一步,床上女子嘴边血丝流淌,犹如一条细线,接连不断地淌下,染红锦被。女子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眸光仍旧麻木无波,只有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嘴里流出,似无止境。

唐风华不敢离去,只得扬声大喝:“来人!快来人!”

轩辕澈特地安排的御医就住在隔壁厢房,闻声急匆匆跑来,慌忙问道:“出了何事?”

唐风华一把揪住他,扯到床前,一脸厉色:“你是如何照看的?我娘为何吐血不止?”

那老御医不及回答,只见床上女子翻起眼白,浑身痉挛,极是吓人。

唐风华怒极甩开他,扶起女子,一掌拍在她后背,源源不绝的真气灌入。但是,真气如入虚无的大洞之中,不起半点回响,女子蜷缩倾斜,不停抖动,口中溢出的鲜血更加艳红,掺杂异物。

唐风华定睛细看,发现那异物竟是细小的虫子,犹有生命,蠕动着在女子嘴边爬行。

唐风华头皮发麻,心里一丝丝恐惧逐渐升腾。蛊术…娘的时辰到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才失去儿子,又要失去母亲?!

她蓦然发狂,狂奔出厢房,一路厉喊:“师兄!师兄!带我去见朱有成!”

王府中的下人受了惊吓,急忙跑去禀告王爷。轩辕明翰赶来时,见唐风华眼红似血,神色暴戾,立刻一掌按在她的肩头,沉沉稳住她的躁动。

“莫急,我马上进宫,你先看着你娘!”他口气沉稳,唐风华稍觉心定,狂躁之气略微平复下来。

看他疾步而去,她折回厢房,守在床边。

“风…”女子呕血,发出一个模糊的单字。

“娘?你说话了?!”唐风华震惊,激动地紧捉住她的手。

“华…”女子脸上和颈边都爬满了虫子,她整个面孔扭曲骇人,极费力地吐字,“娘…没…”

“娘!你要说什么?”唐风华挥袖拂扫那些虫子,不嫌恶心,只觉心颤。这是濒临死亡的迹象,她心底清楚,却无法接受,“不要说了!很快就有人来替你解蛊,你留着精神,不会有事的!”

“没…有…”女子仍掀动着嘴唇,拼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不…要…你…”

末尾一个“你”字说完,她口中大量的鲜血涌出,腥臭无比,眼皮外翻,只见眼白,不见黑瞳。

唐风华看着她,几近心碎,忍不住扑到她身上,紧紧抱住:“娘!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不要我,你没有伤害我!我相信,我相信!”

从未如此嚎啕的痛哭过,唐风华从容的姿态不再,抱着女子痉挛至无力的身子,痛声大哭。

女子分明已弥留,只剩半口气悬吊,却好像不甘合眼,死死挣扎强撑着。

轩辕澈来得很快,显然是抛下所有事,急运轻功赶至。轩辕明翰扛着朱有成,随后也到。

朱有成身体软绵,不能行走,被轩辕明翰扔到床边。他看见床上女子凄惨之状,两行泪水便从眼中滑落,低哑叫道:“潇潇…潇潇…”

“呵…”女子忽然睁眼,眸光初次显露清明之色,虽虚弱至极,却已然清醒,“你来了…有成,我不怪你,只求你放过风华…”

她神智混沌多年,不知外间变化,更不知朱有成早被制服,坚持执着地重复同一句话,“放过风华…求你放过风华…”

朱有成额角暴起青筋,陡然发怒:“你还爱着姓唐那人!你到死也爱着那人!我不需要你的‘我不怪你’,宁可你恨我!带着刻骨铭心的恨,你去吧!”

仿如毒咒,风潇潇停止呕血,瞪大眼睛,死不瞑目地断了气息。

一室腥味,血液和蛊虫的腥腻腐臭交杂,令人作呕。

二十多年前风姿绝代、艳绝当世的女子就这样凄惨无匹地死去。

第十二章:宫闱内外

眼见母亲气绝,唐风华双目赤红,没有眼泪却似要渗出血泪,戾气惊人。她猝然一个转身,抽出轩辕澈的佩剑,一剑砍向朱有成!朱有成原已被废,毫无防御能力,只见背后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划出,剑身嵌入脊骨,极其悚然。

他脸色死白,却是一声不吭,连痛呼都未曾出口。唐风华毫不手软,拔剑抽回,血注喷洒,溅满她一脸。

白皙容颜染血,宛如修罗鬼刹,令人望而生畏。她又一剑劈去,朱有成后背两道交叉的伤口,几乎将他身体裂成两半。

“风华!”轩辕澈伸手扣住她的腰,声音沉沉,“你要杀他无妨,但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夺过她手里的玄冰剑,轩辕澈目光冷厉,横剑扫去,朱有成的头颅滚滚落地。

一颗人头,双眼大睁,死得异常恐怖,但他嘴角似有笑意,仿佛满意于和风潇潇同年同月同日死,又像是得意于风潇潇至死无法瞑目。

唐风华心中骇浪翻腾,不知是愤怒更多,还是悲恸更多,长发一扬,旋身急奔,冲出房间。

短短时日,她身边最亲最近的三个人接连逝世,这种打击太过巨大,她神智几近癫狂,横冲直撞四处飞奔,王府中的花草树木假山池塘被她挥出的白绫席卷,噼啪巨声不断,但凡她经过,便是一片苍夷。府中下人心惊胆战,抱头鼠窜,生怕殃及池鱼。

轩辕澈追出,正要赶上阻止她疯狂的行径,一旁轩辕明翰拦住他,沉静道:“陛下,让她发泄一下吧。长期的压抑,长期的冷静,对她来说并非好事。”

轩辕澈双手握紧,定定注视衣袂狂飞的女子。接二连三的重创,是谁都承受不了。他只怕,她悲愤至极,伤了自己。

唐风华此时已无清明可言,所经之处犹如龙卷风肆虐,破坏力极强。幽雅精致的亭台楼阁,檐破瓦飞,摇摇欲坠。她一路狂纵,并无方向和目的,盲目地冲出府门,口中暴出一声凄厉长啸:“啊——啊——”

外面大街上的行人,惊慌失措,捂住耳朵绕路奔逃。

却有一人,下了软轿,站在王府的大门外,面色冷清,一派镇定。

“风姑娘。”她轻启红唇,音量不高,但恰然传入唐风华的耳中。

唐风华身子一顿,急转而回,血丝密布的眼睛狠狠瞪着那个女子。

“听说陛下提前下朝,来了翰王府,不知风姑娘有否见过陛下?”罗裙华丽,容色明艳,简明洁雍容淡定,抬眸望着她。

唐风华几个箭步逼近,眯紧了眸子,冷声开口:“明妃要找陛下,何必问我?”

简明洁微微一笑,回道:“我也只是正好见到你,才顺便问一问。风姑娘发生了何事,如此气躁?”

“发生了何事?”唐风华冷笑,再一大步迫去,极近地对上她的眼,压低嗓音厉色道,“你屡次对我下手,见我如今安然无恙,是否十分失望?”

“风姑娘此话怎讲?”简明洁退上一层石阶,淡笑如风,“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对你下手?再说,我深居后宫内苑,不像风姑娘自由遨游,如何分身找你麻烦?”

唐风华眸中暴戾之色未褪,但心神逐渐冷静下来,扬唇道:“这次我平安回来,你不怕吗?当年你们做得滴水不漏,我确实很难找到证据翻身,可我若想杀你,也不过弹指之间的事。”

简明洁没有一丝惧色,沉着回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什么可怕?比这更悲惨的是,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这样的人,才叫人怜悯。”

她的话说得甚有技巧,却一字一句刺中唐风华的心。自从简家步兵任务失败,她就知道纸包不住火。父亲不让她妄动,但眼前这个女子一开始出现,她就清楚,这人必不是唐风华的妹妹。只有唐风华本人,才有这种令人心惊的风采。

“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唐风华重复这一句,低低笑了一声,扬起脸来,声冷若冰,“明妃说得好,一招毙命太便宜敌人,生生折磨方是高段。”

简明洁瞳眸微一收缩,不畏不怯地回视她。入宫多年,四妃并立,但她从不曾将其他三妃看在眼里,帝后之位必是她所属。如果唐风华不出现,她的计划也不会被搅乱。这个女人,命太硬!

两人僵持在府门外,轩辕明翰惟有现身,请了她们入内,关闭朱红大门,隔绝外人好奇探视的眼光。

到了会客大厅里,简明洁婉婉行了一礼,对轩辕澈道:“陛下,竂城有告捷战报传来,父亲和众大臣还在等陛下回宫商议下一步作战计划。”

“军政之事,为何由你前来传话?”轩辕澈高坐主位,淡淡出声。

“臣妾逾矩,请陛下责罚!”简明洁忽然跪下,仰头大声道,“简家五万精兵驻守帝都,虽负保卫金陵重责,却是大材小用,还望陛下开恩,允他们出战竂城,攻打源朝,报效朝廷!”

轩辕澈神色不动,语气依旧平淡:“守护帝都,职责重大,并非上场杀敌才叫做报效朝廷。”

“翰郡王接手原谢家五万兵马,足以保证帝都安全。”简明洁轻轻咬唇,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一抑再抑。陛下对他们简氏表面器重,实则逐步削薄他们的兵权。五万简家兵留守帝都,另一半兵力分散编入各军营,是怕他们拥兵自重,还是怕功高震主?

“你来请旨,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轩辕澈稍稍皱起剑眉,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不悦。

“与父亲无关,是臣妾自己斗胆!”简明洁跪地未起,见他也无意叫她平身,便倔强地微抬下巴,直直望着他。简家若能参与战事,再立战功,拥簇父亲的大臣就可名正言顺提出立后传嗣的的奏请。他明知她对他一片痴心,简家更无异心,但为什么要这般处处防范?恐怕全是因为当年“六宫无妃”的诺言,全是因为这个死而复生的女人!

“明妃娘娘此言差矣。”唐风华捕捉到她眼角的厉光,勾唇一笑,插言道,“自古后宫妃嫔不可涉政,你大胆请旨出兵,却又不仅仅是你一人之事了。简家野心如此之大,明妃娘娘如此迫不及待,莫非你们简氏密谋策划,另有所图?”

“陛下明鉴!”简明洁不看唐风华,只对轩辕澈铮铮道,“简家上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若有一分一毫的叛国之心,天打雷劈,满门灭绝!”

她下了毒誓,轩辕澈倒不好再斥责,毕竟简家确实未犯过错,而且实力尚在。他温淡地笑了笑,道:“明妃平身,今日之事莫再提起,朝堂中事朕自有主张。你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