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叔,你应知,我已无药可救。”

“我认为你留在帝都更合适,此处毕竟有众多医者,或许会有奇迹。”

“我不想拖累风华。”

“拖累?怎是拖累?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会遭受这种罪?”

“与她无关,是我命中注定有此劫数。”

唐风华背靠墙壁,轻微闭眼,眼睑下的灼热感几日都不曾消失。她不愿意流泪,不愿意让无欢看见她束手无策,她要给他信心。

“朗叔,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不知。”

“呵,罢了。尽快回繁花谷吧,风华应有她的新生活,我不想成为她的包袱。”

“好,我这就带你走。”

唐风华听到这里,推门而入,横在尉迟朗面前,淡淡道:“若要走,等我一起走。”

尉迟朗背着花无欢,一言不发,绷着脸大步往外行去。唐风华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够了!”尉迟朗陡然暴怒,回头骂道,“你这个女人害得无欢还不够吗?他不想再见到你了,你别不要脸地跟来!”

唐风华安静不回嘴。花无欢凝望她一眼,沙哑出声:“风华,别跟来了,我只是回繁花谷静养,你无需担心。”

唐风华自是不信,抬眸静静回视他。在她眼前,他不会自杀,但不表示离开她的视线之后,他仍有活下去的信念。

“风华…”花无欢闭了闭眼,声音一梗,说得十分艰难,“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副瘫痪的样子,更不想你亲力亲为伺候我生活。请你留一分尊严给我,让我消失在你的世界。”

唐风华心中一痛,菱唇抿得越紧。她怎么会不懂?可是,相比尊严,她更想他活着!

花无欢幽幽望了她一眼,狠心抽回目光,趴伏在尉迟朗的背上,低哑催促道:“朗叔,走吧。”

尉迟朗背着他健步如飞,几个纵步就离了唐风华的视野。

唐风华没有当即追上。既然无欢不愿意被她看着,那她就默默尾随。

稍停滞须臾,她正要暗中追踪,却见轩辕澈长发束冠帝袍加身,稳步朝她迎面走来。

“去哪?”他低沉一问,似有若无地挡在她身前。

“去找无欢。”她坦白回答。

“我已经命人暗地里保护,你不用担心丢失他的踪迹。”轩辕澈面色阴郁,知道留她不住,只能多留一刻是一刻,便道,“明日午时,北门断头台,我希望你出现,为你自己洗脱罪名,昭告天下。”

“不必,有你坐镇足矣。”唐风华不看他,语气淡薄,“我放心不下无欢,现在就要走。”

“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吗?”轩辕澈紧盯着她,想从她清冷的美丽面容上看出一丝不舍,但却一无所获。他心头再次涌起痛楚,夹杂那种熟悉的空荡感觉。

唐风华不语,避开他郁悒冥黑的眼眸。

“如果遭遇不幸的是我,你也会不顾一切地守在我身边吗?”他语调缓慢,问得深沉而悲凉。强者得天下,然而谁又能体会,强者必须时刻坚强,流血不流泪的隐忍,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没有如果,不是吗?”唐风华低低地回道,“若有如果,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我拦不住你。”轩辕澈忽然轻笑,笑声里没有一点欢快之意,听得人涩然,“留多一夜吧,今夜我与你把酒赏月,就当最后一聚。以后你我天各一方,我在帝都遥祝你平安无忧,不会再强人所难。”

“嗯。”唐风华很轻地应了声。此次一别,再见无期,往昔恩怨纠葛便就泯灭在漫漫岁月中。她并非没有一丝眷恋,并非没有一丝不舍,只是说了也枉然,不如冷心绝情。

是夜。

夜幕初降,皎月如银盘,缓缓升起,洒下柔和月华,仿佛洗涤不久前被鲜血浸没过的宫廷。

“唐将军,你坚持要走吗?”秦非晚替唐风华收拾行李,不由轻叹,“这件战衣,你当真不再穿?”

“非晚,你和师兄之间如何了?”唐风华忽略那光泽耀目的战甲,转移话题,笑问道,“你别看师兄一贯温文儒雅,其实他是外冷内热。你找机会多与他谈谈,心结总能解开。”

秦非晚微微低垂脸庞,倒有一团红云飞上脸颊,讷讷道:“他在平乱那夜受了伤,我想向将军恳请,我就不随将军走了,想、想…”

唐风华在她额上伸指一弹,笑道:“好,你留下吧。原来你也有主动的时候,如此甚好,幸福本就要自己争取。”

秦非晚摸摸额头,抬起眼来,轻声问:“那你呢?你的幸福,为什么不争取?”

唐风华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回道:“我很好,无病无痛,有何不幸福?”

秦非晚无声摇头。将军和陛下何其相似,都这般刚硬坚强,都胸怀大义,把个人的欲望压到最末位,一直为了别的人别的事而努力,却不能为自己自私一次。就是因为看懂他们,她才大起胆子替自己争取。爱情,是需要自私一点的,只有冲动了才会有进展。

唐风华在梳洗架前洗脸,稍稍整理衣裳,前往与轩辕澈约定的地点。

他约她在衣冠冢。

园子静谧,树林茂林苍郁,她到时略微驻足,远望那人挺拔的身影。他站得格外笔直,高大轩昂,明明是那样英挺卓立,却无端让人感到一股难言的孤寂。

“陛下。”她上前,淡声一唤。

“风华,你来了。”他转身,扬唇微笑,墨色瞳眸柔情似水,“我还能听你唤我一次旧称么?”

衣冠冢前摆着一张梨木桌,两张座椅,唐风华自行落座,斟一杯酒递给他,道:“我敬你一杯,祝你一统山河,得偿夙愿。”

轩辕澈坐于她对面,举杯应道:“我也祝你安康幸福,从此无虑无忧。”

两人对饮,客套话说过,就寂静了下来。

唐风华脑中盘旋着一个字,几次欲言,却卡在喉咙,终究唤不出。昔日的昵称,在今夜这样的场景下,说出口不是更添感伤惆怅么?何必。

“你去往繁花谷之后,有何打算?”轩辕澈开口问道。

“求医,寻药。”唐风华简单答道。

轩辕澈点头,又道:“我会悬皇榜,若有良医,便派去繁花谷助你。”

唐风华没有推辞,再敬他一杯:“多谢。”

轩辕澈低眸,心中苦笑。这般生分,他宁可她继续恨着他,时时想着剜他的心,也好过这样客气疏离的对待。

夜风徐徐,吹在身上有几分寒意,唐风华敬他第三杯,站起道:“我去与柏儿说几句话。”

两座衣冠冢相邻,在这林里显得极为突兀,分明就是不应存在的东西,因此越看得人伤心。

唐风华挨着墓碑席地坐下,低声自语:“柏儿,娘和你小花师父先回繁花谷,你若来帝都,就把这两座衣冠冢一起铲了。娘虽有衣冠冢,却仍在世,相信你亦然。”

她向来不啰嗦,说完就起身走。

踏出几步,身后一道轻风掠过,轩辕澈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风华,我已下旨改为今夜子时审判逆反贼子,你随我去北宫门。”

唐风华微觉诧异,他特地为了她更改时辰?子时行刑最为不吉利,历代帝王生怕阴气深重,将来厉鬼缠身,最是忌讳这类事。

轩辕澈握着她的手,并肩前行。似无意般,他的手指滑入她的指间,十指相扣,牵得极牢。

唐风华心尖一跳,抽了抽手,但被他握得更紧。

北宫门,宫灯盏盏,连绵如火龙,照亮暗夜。新禁卫军里外几层地包围刑场,朝中各重臣都已到场,肃杀之气浓重。宫门外,还有一些好奇的百姓,挤在侍卫队的长枪前探头探脑。

轩辕澈牵着唐风华,稳步走上高台,两人身姿修长,气宇不凡,只是静静站立,便有慑人的尊贵气息散发。

“押逆贼赵乌童上来!”轩辕澈高喝一声,沉厚嗓音惊破静夜。

唐风华不着痕迹地皱眉,使劲缩手,岂料他索性握着她的手扬起,对众人扬声宣告道,“今日除了审判逆贼,朕更要替结发妻子唐风华正名。七年半前,朕错判爱妻之罪,令她枉受军法处置,蒙冤多年。朕今日在在场诸位面前,向她认错道歉!”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惊愣。皇帝要为妻子翻案正名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当众认错道歉?如此不顾君威,不顾身为男人的面子,简直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

唐风华也错愕,压低嗓音道:“你还我清白就够了,不必大庭广众下致歉。”

轩辕澈置若罔闻,目视前方,朗朗道:“当年朕还未建国,唐风华陪我打江山,流血流汗从不埋怨,她一心助我推翻暴政,我却错判她,酿下憾事。”目光一转,对上唐风华的明眸,他低沉而郑重地道,“风华,对不起。”

那三个字,在众人中掀起波澜。只听众人交头接耳,窃窃议论。唐风华耳力太好,不小心听见宫门外有个女妇人对她丈夫怨嗔:“死鬼!听见没!你每次去赌,回来都不肯认,你看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都能放下身段认错,你又有什么面子放不下的?”

唐风华只觉哭笑不得。

刑台上,赵乌童已被押解跪下,头发散乱,衣染血迹,甚是狼狈。

“唐风华!”他猝然大吼一声,双目睁得圆大,赤红欲裂,嘶声叫道,“你砍我手臂在先,我诬陷你背叛轩辕军又有什么错?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莫怪我狠毒,你本身确是暗阁探子,隐瞒身份是你犯下的第一个大错!”

唐风华看轩辕澈一眼,示意他松手。待他松开,她步下高台,径直走到刑台上,冷声启口:“赵乌童,我虽出生暗阁,但我早已与暗阁一刀两断。乾朝暴政不仁,我立誓效忠轩辕军,解救百姓于水火,何错之有?”

“你效忠轩辕军,就是你第二个错!”赵乌童仰天大笑,神情近乎癫狂扭曲,若非为了洁儿他又何需吐露真言,他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唐风华本就该死!“唐风华!你活着碍了多少人的眼,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军功显赫,不仅如此,你还嫁给主帅轩辕澈!你毁灭了多少人的希望,你知不知道?”

“当年四家军都想我死?所以联手捏造证据陷我于死地?”唐风华语声清冽,具有穿透力,直透出宫墙。她要每一个人都听见,她唐风华清白无辜,俯仰无愧于天地!

“既然你早就知道,又何必假惺惺逼问!”赵乌童狠狠瞪她,毫不掩饰浓重的怨恨之气,“能替你翻案的证据,我们毁得一干二净,若不是你命硬运好,此次我们被你一网打尽,你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唐风华退下刑台,扬脸望向夜空,蓦然运起内力大喝:“我儿在天有灵,请听!你夭折于我腹中,全因当年恶人阴险使诈,害你无缘来到这个世上,但你的母亲此生无愧于天地,你的孪生兄弟无辜失踪,望你保佑同胞兄弟,让他回来!”

她的声音清灵且凄冷,传到众人耳中,顿觉心弦受震,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戚之感。

唐风华收了声,决然旋身离开刑场。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便由轩辕澈去做。那段往事,她从此放下。

夜幕中,她的身影纤长,略显单薄柔弱,轩辕澈在高台上举目凝望,心底翻起一阵彻骨的疼痛。留不住,无论他怎么做,都留不住她了。他直到今夜才得知,他确实有一个早夭的孩子,而他什么都不曾参与,什么都不曾付出,他是一个不尽责的夫君,不尽责的父亲。于是,他唯有接受惩罚。失去她,是她给他最大的惩罚。

时光如梭,转瞬两个月过去。

已是初冬季节,繁花谷中依然气候宜人,只有几许凉意,不见霜雪。

“无欢,喝药了。”一身月白素衣的女子,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到床前,温颜笑道,“这次加了甘草,不那么苦,你喝喝看。”

“小芒,你不用留在谷中服侍我。”花无欢皱了皱眉,白玉般的俊脸已恢复一些血色,但仍旧苍白带着病气,他瞥过女子素白的衣衫,眼神一黯,淡淡道,“朗叔叫你看着我,是怕我自杀吧?放心,我会活下去。”

“我不相信。”那白衣少女摇头,笑脸灿烂,一双灵气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瞧着他,“我来繁花谷一个半月,你企图自尽七次,舌头上的伤口还没痊愈呢,你让我怎么信你?”

花无欢抿着唇角,不吭声。朗叔外出寻药,谷中虽还有洛寒,但洛寒断腿之后亦是不便,只有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服侍他,种种污秽事情也是她在清理,这种生活,他只觉羞耻难堪,若不是小芒看得紧,他已下黄泉。

“无欢,快喝药,一会儿凉了会更苦。”少女直呼他的名字,大抵是跟着尉迟朗叫的,一点也不客气,“我还要去洗衣,你喝完药我就点你哑穴,你别动歪念头。”

她舀一勺汤药,递到他嘴边。花无欢心中百味陈杂,张口喝下,低低哑哑地道:“她,还在谷外吗?”

少女点点头,清秀天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好奇,疑问道:“她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一直待在谷外,不进来?”

花无欢幽声一叹,没有回答。他说过不想见她,她便谨守他的意愿,只在谷外搭建木屋,不越雷池一步。其实他多么想见她,多么想如同从前那样吊儿郎当地说一句,“风华,我们就在繁花谷成亲吧,从此以后再也不理外面的纷扰”,可是他已失去资格,即使只是玩笑话,他也没有资格再说。

少女喂完药,拿巾布替他擦拭嘴角污渍,一边说道:“我去给你朋友送一点食物,这里离城镇远,恐怕她的存粮不剩多少。”

小芒天性热情,不畏生人,收拾了一些米粮和鱼虾便拎着出谷。

谷外孤零零的一座草棚兀立,屋内简陋,一个白裙女子正站在门口,静望远方,绝美的丽容似蒙着一层迷雾,清冷而难以看透。

小芒欢快地走去,挥挥手,清脆道:“唐姑娘,我来给你带东西啦!”

唐风华抽回视线,对她绽开微笑,应道:“小芒,你又出来了。”

小芒不拘礼地进屋内,搁好东西,才再出来,笑嘻嘻地道:“我答应过你,每三天出来一次,告诉你关于无欢的情况。你不用担心,他很好,每天都有乖乖喝药。”

“朗叔这次去帝都,不知那个传闻中的神医是否名不虚传。”唐风华没有掩饰忧虑,乌黑黛眉微蹙,低声叹道,“已经请过十多个名医,皆是束手无策。”

“不怕!一定会奇迹的!”小芒信心满满,继而又道,“唐姑娘,你为什么不进谷?是不是你得罪过无欢?我看他人挺好的,你跟他好好说说,他会原谅你的。”

唐风华淡淡扬唇,只道:“我和他发生了太多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

小芒似懂非懂,凝眸望着她。唐姑娘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白衣素雅翩然,乌发披散飘扬,举手投足间气韵自成,只是这样静看着她,便令人感觉心驰神往。她和无欢之间,一定有过荡气回肠的爱情吧?不知道那是怎样缠绵悱恻的故事…

前方隐约传来马蹄声,小芒扭头,喜道:“朗叔回来了!”

果不其然,虬须大汉挥缰奔驰,转眼就近了。

唐风华眸光一亮,看见他后方跟着一匹骏马,马上红衣女子明艳依旧,只听她口中喊道:“风华!你果然在这!”

“无邪!”唐风华纵身飞跃,几个凌空踏步趋近。

尚无邪跳下马背,扬笑道:“好久不见,你风姿更胜从前。”

唐风华轻拍她肩膀,笑道:“客气话别多说,你是来替无欢诊治吗?”

虬须大汉从她们身边经过,并未停留,直入谷中。尚无邪回道:“不是,我来给你带个消息。”

“什么消息?”唐风华凝眉,嗓音略沉,“帝都出了事?”

“是啊。”尚无邪颔首,却是笑吟吟的模样。

“嗯?”唐风华疑惑。

“帝都出了大事。”尚无邪卖关子,顿了顿,才道,“陛下贴出皇榜,下旨册封太子。这算不算大事?”

“册立太子?”唐风华一惊,不敢过早喜悦,谨慎地追问,“册立谁为太子?”

“当然是轩辕柏。”尚无邪见她愣住,索性一口气说完,“当时在竂城,我见你们上船未归,就下海准备接应。游到船边时,船底一个孩子坠下,我不及多想,打算先抱他游回岸,但是一个激浪打来,我沉下海底,被旋涡卷远。后来迷迷蒙蒙间漂流到一个孤岛,险些饿死在岛上。”

“柏儿…”唐风华惊喜得声颤,清亮眼眸波光掠动,水雾浮上,迷离了视线。良久,她缓过神,急问,“柏儿人在哪?你为何不带他繁花谷?”

“我以为你和陛下在宫中,便带柏儿回帝都。”尚无邪心直口快,坦言道,“我劝陛下留住柏儿,等你回帝都自然能见到儿子。”

唐风华一时无话,柏儿在生的消息令她心间充满狂喜,并未责怪尚无邪此次的自作主张。

“你的传奇事迹早已传遍坊间,大家都说你受天大冤屈七年,含辛茹苦抚养皇子,实为天下女子的典范。”尚无邪转述听来的流言,“百姓都道,你以为孩子丧生,心灰意冷之下离宫出走,弃后位,入庵堂。陛下爱妻心切,肃清乱党之后废除后宫,只为等你回心转意,还俗归来掌管凤印。”

小芒跑来,听到这番话,震惊地睁大眼睛。凤印?唐姑娘是皇后?那无欢怎么办?

唐风华听完,启口道:“我会回帝都一趟,亲自带柏儿出宫。”失去过一次,她再不能轻忽,必要亲自去接柏儿才能安心。

尚无邪神色微微黯然,她费尽千辛万苦,只盼望轩辕得到幸福。为什么唐风华的心这样冷硬?

“无邪,无欢的手筋脚筋被人挑断,你有没有办法?”唐风华急于见儿子,但想及花无欢,心头又是一痛。如果柏儿见到他的小花师父瘫痪在床,只怕也要伤心欲绝。

“这件事,我听陛下提过。”尚无邪没有直接回话,淡淡道,“我救柏儿,因为他是你和陛下的孩子。至于花无欢,我并没有义务要救。”

“无邪,我很感谢你救回柏儿。”唐风华伸手握住她,诚挚地道,“将来无论你需要我帮什么忙,我必全力以赴。无欢因我而无辜受累,你若有办法救他,请你再帮我一次。”

尚无邪沉默,过了片刻,淡漠道:“以蛊养人,你听过吗?”

唐风华摇头,静待下文。尚无邪却不肯多说,闭了嘴唇,不吭声。

旁边的少女皱皱鼻尖,疑道:“蛊?是蛊虫吗?如何养人?你莫信口雌黄,蛊虫只会害人。”

尚无邪瞟她一眼,懒散道:“你信不信都好,我养蛊之术虽不敢说天下第一,但也少有敌手。刀有两面,世上万物皆如此,蛊虫可以害人,亦能救人。”

小芒轻哼一声:“怎么救人?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不信你。”

尚无邪知她在用激将法,不予理睬,转向唐风华,正色道:“风华,我当你是朋友,所以不愿意借此事威胁你。你不想回轩辕身边,我无法勉强。我不想救花无欢,希望你也不要勉强我。”

“我明白。”唐风华颔首,静默地转身,走回木屋。

房间的木架上,有一叠厚厚的信笺,她随手抽了一封,重看一遍。“风华,今日是你离开的第五日,乱臣贼子皆已伏法,另有焱烈传来捷报,可谓双喜。只可惜你不在。甚念。”

搁回这封,她再抽出一张,薄薄宣纸上写道:“风华,你已出了金陵吧?昨夜我彻夜难眠,想要追你回来的念头极度强烈。几番起身,几番止步。请勿怪我给你写信,这是我仅剩的排解情绪的方法。念。”

他每日写一封信,寥寥数语,饱含深意。她知道当初走时有探子跟随,为了无欢的生机,她并未保留繁花谷的踪迹。却不想,每半个月便有人快马送信,轩辕澈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苦心维持这一点联系。

屋外,尚无邪走入,送上一叠信件,几度想要出声再劝,终是安静,默默地退了出去。

唐风华拆开其中一封新信,龙飞凤舞的苍劲字迹依稀能看出下笔之人的兴奋喜悦之情。“风华,柏儿回来了!他说,坏娘若不回金陵,他不做太子。风华,你愿意回来吗?”

低头看着,唐风华唇角微微弯起,想到儿子撇嘴不屑皇位的模样,忍不住莞尔。

金陵,是要回的。回去之后,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

一早起床,窗外柳絮纷飞,绵绵密密的白色小花不断飘落,空中漾着清寒的湿气。

下雪了。

从夏入冬,不过半年时间,却似乎已过了半生。唐风华稍作梳洗,叫醒同屋的尚无邪,不容回绝地道:“无邪,和我一起入谷一趟。”

尚无邪睡眼朦胧,迷糊地应了一声“嗯”。

雪下得越发大,地面覆着糖霜似的银白色,踩上去嘎吱作响。踏进谷内,寒风便弱了许多,雪花稀薄,一朵朵落在盛开的鲜花花瓣上。

唐风华熟门熟路,带着尚无邪走向谷中湖畔的竹屋。

她推门进入一间房,床上男子仰面平躺,闭着双眼,听到声响只沙哑颓丧地开口:“小芒,那些汤药毫无用处,你不必再费心煎了。”

唐风华不作声,走到床沿低眸凝视着他。他瘦了,两颊凹陷,下巴长满须根,眉宇间不见神采,只有沉沉的死气。两个月,只不过两个月,他已经瘦削见骨,再无往日俊美潇洒的风采。

感应到来人灼灼的目光,花无欢忽然睁眼,愣了一愣。

“出去!”他倏然发怒,眼光尖锐,低喝道,“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唐风华还未做反应,尚无邪已一个疾步冲上前,回以怒喝:“你凭什么对人呼呼喝喝?风华为了你放弃后位,放弃和轩辕破镜重圆的机会,整日守在谷外,你还想要她怎样?”

花无欢神情微变,语气益发尖刻:“我从未要她做什么,是她自己赖在谷外不走!”

尚无邪听得怒火中烧,不由冷笑一声,反唇讥道:“好好好,是她自作多情,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只有她才肯为你牺牲自己的幸福。你最好赶她走,别拖着她陪你等死。”

“无邪!”唐风华恼怒,喝止道,“你莫再胡言乱语!”

尚无邪并不服气,冲口道:“花无欢,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是风华害你成这样,全是你自己造的孽,是你爹娘造的孽!风华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若对她还有一分感情,就应该放她自由,让她去追寻属于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