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出去,放眼四望,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芳菲选择的是哪个方向,无从寻找!

他苦笑一声,自己刚回到柔然国,却又还要返回去送药方?这个芳菲,也真是的,在神殿不给,现在弄得这么麻烦。不行,自己再回去,若被罗迦逮住,非被剥皮不可。

这是一片陌生的地方,是北国,燕国和柔然的交界地。

早年的战争侵袭下,这片土地已经荒芜,人烟稀少,杂草丛生,一些野兽趁机出没。菲骑着一匹马,慢悠悠的走在草丛里,也不知道害怕。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上路,一个人静静地看这个陌生的世界。

它不如神殿的优雅美丽,也没有神殿的清水瓜果,甚至它穿梭其间的小动物都是脏兮兮的,她认得,那是一种地老鼠,啃噬树根和粮食,是又丑陋又肮脏的动物。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喜欢。褐色的泥土,飞扬的沙尘,她都喜欢。她贪婪地呼吸着这并不美好的空气,转眼看到一截巨大的石板,在地势略高处,风吹日晒,漂白得那么洁净。

她跳下马,走过去,静静地坐在上面。

三皇子追杀

一株大树遮挡着,阴凉,清爽。她觉得有点儿困倦,便倒下去,以手为枕头,舒展四肢,静静地躺着。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小憩,无忧无虑,无拘无束,觉得又安全又自在。

她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在密林深处,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他跟踪了她许久了,早在她和安特烈逃到神殿外的丛林时,他就看到了。他一直监视着,生怕出意外,所以,最先发现了他的失踪。他尾随着父皇泅水渡河,他甚至亲眼目睹自己的父皇寒症发作,撕碎她的雪白纱衣……就在那一刻,他吓呆了,忘了跟踪。父皇,向来严肃庄重的父皇,他竟然敢这样!他亵渎大神的祭品!他捂着嘴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睁睁地看着她逃跑。

他不敢追上去,怕父皇杀了自己,他想,那是父皇的一个秘密,一个隐私,他不敢去揭破。就是这一刻错失良机,芳菲等已经跑远。他一路追逐,快到柔然国边境才重新追上他们,但是,他不敢贸然和安特烈动手,这是安特烈的地盘。

直到芳菲一个人重新上路。

他还以为,那个丑东西,是和安特烈私奔呢!原来,不是么?!

他异常困惑。

她要去哪里?自己是不是该马上冲上去捉住她?捉住她以后该怎么办?马上杀了她?本是一个逃犯,可是,她为什么那么轻松?她舒展四肢,神情优雅,如一只美好的梅花鹿。阳光点点的从树缝里洒下来,斑驳的撒在她宽大的单衫上,修长的手臂,修长的小腿,修长的脖子,白,晶莹的润,仿佛一个鬼斧神工的玉人。

这是那个小丑东西么?这是哪个阻碍自己,害得自己整个少年时代都压抑郁闷的丑东西么?他忽然那么愤怒,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去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孽!他俊脸扭曲着,手指牢牢捏着刀鞘,冷冷一笑,又觉得无比的污秽:

父皇,其实也不过如此!

这个妖孽,也不过如此!他们都该死!

三皇子追杀2

一阵假寐,芳菲舒服地睁开眼睛,放眼看这无边无际的天空,良久,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自己到底该去哪里?

大燕是早已亡了的,老燕王也早就死了。在她的记忆里,再也没有任何的亲人。该去投靠谁?

此时,她只有一匹马,怀里有点儿干粮,那还是安特烈在路上给她的。此外,一无所有。早就渴望自由,但真的自由了,却如豢养已久的鸟儿,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

她牵了马,看看方向,也不管,任由马儿自己踏上一条路,走到哪里算哪里。

马蹄声惊动了草丛里的一只小野兽。它嘶叫着跑出来,却是一头小小的豹子。它虽然凶恶,但见了高头大马,也很害怕,一溜烟地就跑了。芳菲认识这种动物,看着它美丽的花斑豹纹,正要追上去,却听得另一声嘶鸣,依稀是一人一马。

她好奇地回头一看,却见一只明黄色的东西蹿出来,竟然是一只老虎,正是往那个人蹿去。芳菲的马受惊,撒开蹄子就狂奔。芳菲完全控制不住马,生怕被颠下来,只好伏在马背上牢牢握住马缰。飞奔一阵,早已窜出了这片荒林。

待马放慢脚步,已经跑出去老远了。芳菲左右看看,此时天色已晚,只见前方隐隐有炊烟升起,便信马由缰,往前而去。

这是一个荒凉的小镇。说是小镇,不过是一条半里路不到的小街,两边的房子阴暗陈旧,来往的人也不多,唯一的一家客栈前面摆放着一个烧卤的摊子,里面都是一些卤味,什么猪头肉啊,卤鸭子之类的,天气热,一些苍蝇围着飞来飞去,嘤嘤嗡嗡的。

芳菲觉得很是好奇,牵了马走过去,闻着那股肉香味:“这是什么呀?”

小二睁开瞌睡的双眼,见来了顾客,喜形于色:“哟,客官,您这是要住店?”

“是啊,我要住店。”

“好咧,快快请进。”

吃饭还要钱啊?

芳菲随手将马缰一松,也不管马,就径直走进去。屋子里也是黑黢黢的,三两只木桌,几条宽凳子,还没掌灯,只凭借夕阳的光从窗子里照射进来,维持着一点亮光。

“客官,您先吃点什么?”

“我要外面那个肉……”

“卤肉么?好咧,要多少?”

“一样来一份吧。”

一碟子盐干花生米,一碟子烟熏芦笋,一碟子猪头肉,一碟子卤鸭子。每一样份量都是少少的。芳菲夹一筷放在嘴边,天气太大,卤肉已经微微有点变味了,可是,她自从进了神殿,已经七八年从未尝到过肉味,只觉得浓香可口,一口下去,不禁大吃大嚼,大声说:“好吃,太好吃了……”

店小二昏昏地看着她,这个不男不女的客官,就这卤肉,有那么好吃么?

她浑然不觉旁人的眼色,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将几碟子东西吃得一干二净,才心满意足说:“小二,客房在哪里啊?我先去歇歇。”

小二满脸堆笑,手伸出来:“客官,小店的规矩,先结算饭钱,喏,这饭菜,三十钱。”

芳菲一愣,给钱?给什么钱?

她自小在宫里长大,从没用过钱。到了北国后,在神殿生活,别说用钱,简直连钱都没有看到过。就算和安特烈一路的逃亡,也是因为太子在马车里准备了干粮和清水。二人都没什么生活经验,不过是偶尔晚上露宿时,打了点野味,拼命奔逃的途中,也没有住过店。

她好生惊奇,还要钱的么?到哪里去拿钱呢?

店小二见她满面愕然,脸上的笑容逐渐地就不见了,他上下打量这个“客官”,一身灰色单衫,头发半尺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说是女的吧,又像个牧马的小厮;说是男的吧,她露出的手,十指纤细,如削葱尖。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竟然连三十文也拿不出?

…………………………

吃霸王餐的男女

他尖声问:“客官,不过三十文而已,小店已经是这附近最便宜的了……”这附近唯他一家而已,谁知道他算不算便宜?

“可是……”

“可是什么?吃饭付钱,天经地义。”

他的手,几乎要伸到芳菲的脸上,“先给钱,后住店。”

“可是我没有钱耶。”

他几乎要跳起来:“没有钱,你还学人家住什么店,吃什么饭?你充什么大爷?难不成,你是专门吃霸王餐的?”

芳菲见他目露凶光,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小二以为她是想跑路,身子一转,睡眼也不朦胧了,动作也变得迅捷了,随手就抄起身后的一条条凳:“你敢吃霸王餐,非打折你一条腿不可……”

芳菲慌了,没想到,就几碟小菜而已,犯得着这种场面?她又惊又怕:“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付钱,快付钱……”

芳菲的手伸到怀里,企图找出一样值钱的东西。可是,她既没有一件首饰,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包袱里,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是马车里原有的。

小二盯着她,也企图找到一两件哪怕是小小的首饰,可是,他很快失望了。他看出,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简直是一无所有。

芳菲的手翻出,小二眼前忽然一亮,盯着那个蓝色水晶苹果,狐疑道:“这是什么?”

芳菲急忙摇头:“不行,这个可不能给你。”

小二劈手就去抢夺:“待我看看,这什物值不值三十钱……”

芳菲眼明手快,收回桃子揣在怀里,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店小二岂容她跑掉?抄了条凳就追上去:“叫你跑,你吃霸王餐还敢跑,非打折你的腿不可……”

“啊哟……”芳菲惨叫一声,眼看小二的条凳就要落在她身上,小二的手忽然吃疼,条凳掉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脚上。这下,他的惨叫真是惊天动地:“啊,救命啊,吃霸王餐的强盗啊……”

蠢货,你私逃不带银子?

“你乱嚷嚷什么?她欠你多少钱?”

小二停止哀嚎,看着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凶神恶煞的年轻人,他拿着一把锋利的佩剑,目光森冷,像一个地狱的使者。原来,这吃霸王餐的家伙还有同伙?

他哆嗦着:“三十……三十钱……”

一块银子抛在他脚下:“够不够?”

银子!是银子!

小二大喜,连脚疼都忘了,急忙点头:“够了,够了……多了,多了……”

“多了?多了就找给本……找给我!”

到手的银子,又要找出去,小二哭丧着脸:“店小利薄,没得找补……”

来人一把夺过银子,放在桌上,手起掌落,碎银一分为二,自己拿了一块,再也不理睬店小二,转身就走。

芳菲愣在原地,看着此人一气呵成,眨眨眼,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毛病——等她反应过来,撒腿就跑,却被一把抓住了衣领。

“放开我……放开……”

她喉间咯咯的,来人浑不在意,将她抓在马背上,拖着就往外走。她几乎要闭过气去,强大的恐惧感袭来,不亚于要被烧死的时刻。

漫天的星斗,给这个荒凉的小镇增添了一丝神秘的灿烂。芳菲被重重地扔在草地上,她一骨碌又爬起来,待要逃走,却双足无力。但是,身子毕竟没有置身在神殿,不是在巨大的囚牢,而是在空旷的田野,只有这一个敌人。

她吸一口气,看着自己的老冤家——三皇子,他怎么会追来?

三皇子也盯着她,阴鸷的目光里也满是犹豫,显然不知该怎么办。他绝没想到,芳菲的逃亡不但毫无目标,而且她丝毫生活的经历也没有,竟然连住店吃饭要付钱都不知道,真真是蠢到出奇。他虽然也是王子,但是按照北国的千里拉练,每一年往返于北武当和皇宫之间,自然有了足够的生活经历。

“蠢货,你私逃竟然连银子也不会带?”

和太子的勾当

她压根就不知道,只好实话实说:“没人给我银子。”

“你要逃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这是哪里?”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此地山峦起伏,在黑夜里隐隐看出翠峰修竹,连绵不绝。她正要摇头,冰冷的利剑已经刺在她的喉头。血的味道令她惊恐地颤栗一下,他却笑起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因为不常接触外人,所以,更能直觉出他身上那股杀气,和罗迦,和太子都不同,她从未从他们身上体会到过这样的杀气,但是,此人,却是马上就要杀自己。自己到底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依照三皇子的性子,本是马上就要杀了她。也许是因为见她出奇的愚蠢,觉得好玩,剑下便留了几分力道:“蠢货,你说,你为什么这么蠢?”

她要挣扎,脖子却刺进去一寸,疼得僵硬了身子。他阴鸷的笑容倍感快意,他从小就喜欢肆虐小动物,折磨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看着她们哀嚎,哭泣,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到一种强者的喜悦。

“放开我……”

“想我放你?”他的剑尖再一用力,一点一点地划破她的脖子,杀了她?放了她?不!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该问问母妃,但母妃不在身边。想想,父皇李代桃僵,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冒牌的圣处女公主祭祀,而真的公主却逃跑了,此事要是传出去?!他仿佛握着一件锋利的武器,一个极大的秘密——在宫廷之争中,处于了一种别人都看不见的高度。

不行,自己不能杀她!要将她藏起来。那是太子触怒北国最高圣神的罪证!看父皇还怎么庇护得了她。

“说,你和太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

“你不要胡说八道。”

他轻蔑道:“是不是你趁着治病期间,趁机勾引了太子?否则,他怎么会帮助你逃跑?啧啧啧,不过,太子已经是个废物了,你们该不会……”

暗度陈仓了?

芳菲听他语气轻薄,态度下流,骂道:“你这个无耻小人,太子才不会像你这么卑鄙……”

“我卑鄙?”他的剑尖往下,挑开一点她的衣服,露出雪白的一截胸口。他喉头一干,忽然也想起,那是圣处女公主,是北国最圣洁的女子——越是神秘,越是刺激。唯有大神才能享用。

他跟芳菲差不多年龄,正是十八九岁最冲动的时候,越想越是兴奋,竟然趁机剑尖再往下,一路挑开她的衣服。

芳菲大惊失色,比死更觉得惶恐,颤声道:“恶魔,你住手……你放了我……”

“放了你?”他兴味十足,“好!”

他如此干脆,她倒一怔。

“小贱人,你写下一份供词,承认你和太子私通,是他徇私情放了你,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亵渎神殿。只要你写下这份供词,本王子铁定饶了你这个蠢货……”

芳菲大怒,写了这样的供词,岂不是叫太子就算死,也跳到黄河洗不清了?

“狠毒的恶魔,我绝不会上你的当……”

“不写?是吧?”他笑起来,“好,今日本王子就杀了你这个小贱人,看你还对你那个死太子如何尽忠……”他十分得意,如抓住老鼠的猫,肆意戏弄,“小贱人,我要先砍断你的双手,再砍断你的双腿,然后挖掉你的眼珠子……你写还是不写?”

趁着他得意失神,芳菲忽然身子一矮,竟然脱离了他的剑尖,也不顾脖子上的鲜血淋漓,转身就跑。

后面是她的马,听得主人的啸声,得得得地追上来。三王子却毫不在意,如猫看着一只惊惶的老鼠。他不紧不慢,看着她翻身上马,慌不择路地冲上前面的分叉路口,那是一条上山的小道。

他也上马,举着宝剑,悠闲地追上去。要把这个女人捉了,悄悄带回去,至于藏在哪里,该怎么利用,还得精明的母妃来加以处置。

芳菲的遗物1

芳菲策马奔上山道,正是盛夏,山道上荆棘密布,长满了杂草,马行得越来越艰难。但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是那个恶魔。她不敢稍有停留,只后悔不该这么快就离开安特烈,或者当初本就应该跟安特烈去柔然国。

但是,后悔也没用,脖子上的鲜血被风吹冷,凝结,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也不辨前路,任马冲上了前面的斜坡。

跟在后面的三皇子忽然发现不对劲,立即大喊:“蠢货,停下,停下,前面是山涧,快停下……”

芳菲心慌意乱,只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身后了。忽然,前面一宽,她才发现,马竟然跑上了一处悬崖。她本要勒马,慌乱中,竟然变成了扬鞭,马蹄纵横,收势不住,连人带马就俯冲下去……

只听得一声惨呼,三王子追上去时,茫茫黑夜里,只能看到下面黑黝黝的山涧,丢一块大石头下去,云深不知处,完全不知道有多深。他心里一寒,这一下去,岂能活命?待要寻找,却无从找起。

他十分失望,自己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没想到这个小贱人竟然就这样死了。他狠狠地一鞭子就抽在马背上,几乎将马背当场抽出血来,马吃疼,载着他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皇宫。

祈雨并没带来人们期待的灵验,不过是零星下了两三次小雨,完全不足以缓解旱情。直到三个月之后,才终于下了一场大雨。这场大雨持续了三天,整个北国,几乎被浇了个透心凉,所有的土地都湿润润的。这时,已经进入了北国的秋季,草枯马瘦,雨下来,也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饶是如此,人们也把这恩德归恩于他们万能的大神,载歌载舞,欢呼着这来之不易的大雨,急忙储藏水源,准备着明年春天的放牧。

渐渐地,就到了冬日。

东宫在这个冬日陷入了一番愁云惨雾。太子离开神殿回宫休养,身子本来已经大有好转,可是,近日却又慢慢恶化,不到半月,重新卧床不起。

芳菲的遗物2

罗迦在儿子回宫的前后,曾暗地里派人彻查下毒一事,可是,他用尽了各种办法,调查了一切可疑之人,甚至后宫女眷,包括林贤妃等,都曾经查探,依旧一无所获。结论是,这些女眷,绝无可能对太子下毒。

正在这时,安特烈的秘密药方送到。使者按照安特烈的交代,只说这是柔然国的秘方,罗迦喜出望外,召集了北国的所有名医汇聚,却无人认识其中的三味主药,连听都没听说过,根本无从配药。

罗迦情知此中有异,火速派人去柔然国,柔然国的名医也无人认得这是什么药。眼看太子一天天衰弱下去,宫里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紧张,甚至盛传,太子很快就要薨了。

这一日,罗迦早早退朝,亲自来探视儿子。太子还在昏睡中,他整个人仿佛被削掉了一层,骨瘦如柴,眼眶深陷,脸上是一种可怕的惨青色。

他醒来,见父皇坐在身边,声音非常吃力:“父皇,你不要为儿臣操心了,死生有命……”

罗迦听他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激动道:“朕曾答应你的母亲好好照顾你,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有何面目到地下见你的母亲?”

太子微微张嘴,无法回答。

罗迦走了几步,忽然问:“皇儿,她在之前,你的病情就有了极大的好转,为什么此后又会恶化?”回了神殿后,所有诊治的医生都是罗迦亲自派遣,只对他一个人负责,再要有人想对太子下毒,那是绝无可能的了。那么,太子的病情恶化,到底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又或许,当初芳菲的诊断是不是误诊?根本就没有下毒一事?

“她”,太子当然知道是谁。他略微失神,想起她逃亡途中送回来的药方,只可惜,那些庸医,根本就看不懂。

“父皇……你还是不要操心了……儿臣不能替你分忧已经……”他气息奄奄,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芳菲的遗物3

罗迦见儿子如此,真是心急如焚,走了几步,忽然说:“安特烈一定知道她的下落!皇儿,朕这就派人去将她抓回来,一定治好你的病……”

“不要,父皇……您饶了她吧……她一回来,必定死路一条……”

“只要她能治好你,她就能活命。”

太子眼睛一亮:“父皇,这次你是真的?”

罗迦没有再说话。万民皆知,圣处女公主早已葬身火海,如果她改头换面,能治好太子,也许,自己真的会彻底宽恕她这一次。

内心深处,竟然隐隐地因为她还活着而开心,安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父皇,今年该动身去北武当山了吧?”

提到这个,罗迦又是一阵烦恼。这是祖宗留下来的习俗,本是该秋季出发的,但因为儿子病成这样,力不能支,他一再拖延,转眼之间,竟然拖延到了来年的春日。眼看,就没法拖下去了。

正在这时,只听得门外有侍卫急报:“陛下,使者回来了。”

罗迦没注意到卫士的眼色,急忙说:“快进来。”

密使进来,罗迦兴奋地问:“怎么,安特烈王子怎么说?她下落何处?”

“安特烈王子说,她到了柔然边境就不辞而别了。”

罗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她没和安特烈在一起?”

“安特烈王子绝非撒谎,小人还见了柔然国的王后。王后也说,安特烈曾对她发誓,‘她’真的失踪了。安特烈王子也寻找了她大半年才放弃了……”安特烈虽然顽劣,但十分孝顺母亲,而且罗迦已经让使者拿了信物做出保证,只要芳菲治病,绝不危及她的安全,也不约束她的去留。安特烈绝无撒谎的理由。

“陛下,还有一事……”

“不要吞吞吐吐,有话就直说……”

…………………………………………………………

睹物思人

“安特烈王子说他当时曾派人去寻找‘她’的下落。王子说,他们跟随她的踪迹寻到了一座悬崖,有坠马的痕迹,判断是因为不熟悉路程,连人带马摔下了山崖。他们在山坡上找到了这样一个东西,但安特烈王子也不认识,不知是不是‘她’的……”

使者拿出来,竟然是一个水晶蓝的苹果。

罗迦皱着眉头,这东西显然是个女性把玩的信物,自己不认识,安特烈也不认识,岂会是芳菲的?他正松一口气,却见儿子翻身坐起来,面如死灰,直盯盯地看着那个苹果,忽然就泪如雨下:“芳菲,是芳菲,她死了……她坠崖了……”

罗迦完全来不及反应,但见太子如此,心里却一沉,不由得恐慌起来:“皇儿,你认得此物?”

他已经没有任何的遮掩,声音满是绝望:“这是我送给她的,是我送给她的呀……”

罗迦只觉得双腿一软,直直地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那个小人儿,那个小东西,九死一生才逃得性命,为何竟然坠崖了?

他吼道:“她怎会坠崖?”

“据现场判断,应该是在黑夜里迷了路。安特烈王子说她是在夜晚不辞而别的,王子也很伤心……”

“不可能!她还给太子带回来了药方,是太子骗你们的……”

“这药方是她和太子临别时就留下的,并非此后留的……”

估算时间,果然是,是安特烈很早就送来的。芳菲死了,芳菲真的死了!

罗迦再也听不见使者说的什么,神思一阵恍惚。早就知道,她就如一只笼中的鸟儿,从来没在外面的世界上飞翔过,果然,一出去,等待她的就是死亡。

眼前忽然浮现那具少女的胴体,柔滑,细白,温暖,自己曾抱在怀里,严格地说来,她曾三次救了自己的命。还有她软软的声音:“父皇,你真好……父皇,我难道不是美人吗?”

他只觉得双腿那么沉重,才知道悲哀。

原来,她真的死了,自己竟然会如此悲哀。

计除太子

他几时走出去的都不知道,就连儿子的病也忘了过问。没有那个小人儿,儿子,也活不了了。这是报应,是自己背信弃义的报应——当初为何要对她那么残忍?为何要苦苦折磨于她?这可怜的小人儿,几曾真正亲手做过恶事?

他的手伸向怀里,摸出一朵残碎的干花,那是她逃跑时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这花朵落在自己身上,表明那一次真实的拥抱,记忆里,烈焰红唇,芬芳而温暖的滋味。

如今,却都烟消云散了。那小小的人儿,已经死了。

他走出门,摸着自己满面的泪水,竟然不知道,自己也会有哭泣的那一天。

东宫一片愁云惨雾,西宫的椒云宫却是一片欢乐。

椒云宫紧闭,一桌美味佳肴摆开,林贤妃给儿子倒一杯酒,满脸的笑容,声音极低:“儿子,你肯定,那个小贱人真的死了?”

“真的!儿子亲眼所见。”

她的笑声略微大了一点,其实,芳菲死不死,她并不关心。但现在,罗迦要秘密寻她回来替太子治病的幻想显然落空了。太子死不死,才是她真正关心的事情。

三王子声音也极低:“母妃,孩儿离开了这么久,父皇有没有问起?”

她不以为然:“有母妃在,什么遮掩不过?我找了合情合理的借口,谁也不会发现半点端倪。”再说,罗迦这些日子为各种事情折磨得精疲力竭,根本不可能再来过问这些事情。

三王子愤愤道:“父皇眼里心里都只有太子,岂会有我分毫?别说我离开一段时间,就算我死了,估计他也不会发现。”皇帝爱长子,他这个庶子,一直是被冷冻在角落里的,甚至连其他的年幼的庶子也不如,罗迦一直不喜欢他,更别说和他亲近了。三皇子对他的父亲,完全谈不上有任何的感情。

林贤妃强笑道:“儿子不必沮丧。太子熬不了几天了。这废物一死……”

北武当之行

三王子总算有了点安慰,恨恨地捏紧拳头。太子一日不死,自己一日不能出头。

林贤妃正色道:“儿子,你今后对父皇更要倍加恭敬孝顺,给他留下好的印象,万万不可当着他有任何的不满和愤懑。儿子,母妃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谢谢母妃。儿臣自有分寸。母妃请放心。”

这一年的北武当之行,一片愁云惨雾。

不但出行的规模不及往年,就连出行的人数也远远低于往年。更何况,出发的时间也从去年的秋天改成了今年的春天。一切,都那么奇怪。就算是最活泼的人,也不敢发出笑声,王孙贵族们都压抑着自己欢乐的心情,毕竟,太子病危,谁敢公然笑出来?

尤其是罗迦,他在护卫队的簇拥下,骑在马背上,显得心不在焉,惆怅满怀。儿子病危,虽然有足够的人伺候,可是,自己这一离开,又如何放得下心?本来,他是想将儿子带去北武当,北武当的通灵道长本身就是一个医术高明之人。他对通灵道长的信赖,甚至还在大祭司之上。只是因为大祭司在国内地位尊崇,而且两个教派的信仰完全不同,他才无法让通灵道长大显身手而已。

因此,他的提议遭到群臣的反对,尤其是医生们,都反对太子长途跋涉。他想想也是,不可能让太子坐马车千里迢迢去,所以,干脆下令精简这次北上的拉练,后妃女眷等一概不许同行,只带着几百强壮的大臣和贵族子弟,加速赶往北武当,依他的意思是早去早回,为的也不过是去北武当的道观祈祷一番,为儿子尽一番父亲的心意。

马蹄即将踏出平城,他回头,看着后面远远的高耸入云的神殿,那是北国最雄伟的建筑物,比皇宫更典雅。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那张面孔,心里更是黯然。去年的这个春天,她曾在神殿数着日子拼命挣扎,痛苦不堪,最后侥幸逃跑。今年的春天,她却已经变成了一缕亡魂,从此无影无踪了。

因为她的死,儿子难道也真要彻底断绝生机?

北武当之行2

往年的拉练都是游山玩水,在旅途上完成治国的一些大计;但这一次,罗迦下令昼夜兼程,半月跑下来,众人完全是在急行军,哪里还有丝毫拉练的乐趣?一个个苦不堪言。如此,一月下来,北武当已经在望。

北武当山上,迎来了初夏最美丽的时光,栗子、苹果、柿子、核桃及橡、槐、漆等树木遍布山野。密密麻麻的丛林里,何首乌、当归、荆芥、薄荷、山参、红花、枸杞等遍布其中。

在侧翼,有一排排平整的木屋,都是为了迎接历年来的拉练所准备的。按照惯例,王孙贵族们便就此止步,安歇下来。

此时,通灵道长正率众侯在一边,迎接迟来的罗迦一行。

“陛下,老道已经等候多时。”

“道长不必多礼,朕因故推迟前来,这次,还有要事和道长相商。”

通灵道长见罗迦面色晦暗,他也知道一些太子的病,所以立即把罗迦请进了内殿。通往主峰,只有一条狭窄的“天梯”,通灵道长,就在主峰的清风观上修行。罗迦跟着他一起往上爬,道长是走惯了的,但见罗迦也是健步如飞,不禁好生佩服,他尊为帝王,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倒并没妨碍他的身体健康。

“陛下,您因何忧心忡忡?”

罗迦和通灵道长交情很深,此时也不隐瞒他,沉声说:“实不相瞒,太子病危,朕完全乱了方寸。这次来,是想替儿子祈福。”

通灵道长试着问:“其他皇子不行么?”

“朕还有好几个儿子,但唯太子天性醇厚,朕百年之后,他也能善待其他皇子。所以,朕不希望他出任何事情。”

通灵道长心里有了底,知道罗迦钟爱长子,便说:“老道干脆进京一趟,略尽微薄之力。”

罗迦大喜:“如此甚好。”

北武当之行,当然绝非单纯的游山玩水。北国的许多重大决策,十之七八还是在这里完成的。罗迦顾不得休整,立即召集群臣,商议今年的国家大事。待得弄得七七八八,他忧心儿子的病情,恨不得马上启程赶回去,但通灵道长必须处理完一个初夏的庙会,等到这山上的一味药长成,才能离开。

神秘的神医1

所以罗迦也只能耐着性子再等半个月。往年的拉练一般都是半年以上,基本上在路途和北武当八个月,在平城不过三四个月;这一次,自己离开不过一个月;往返最多也不过三个月,却益发觉得度日如年。

这一日,罗迦像素日一样,只带了几名侍卫,轻装简服,微服出巡。既欣赏远途的风光,也顺便了解此地的民风民情。

北武当周围良田万顷,加上历年来风调雨顺,对于长期干旱的平城来说,这里就起到了大半粮仓的作用。恰好昨夜一场新雨,只见山下层层的田地里,农人们正在忙着耕种。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跟平城形成鲜明的对比。此地民风淳朴,丰衣足食,罗迦暗叹一声,古人说,仓廪实知礼仪,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