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的经验告诉她,这笑里,藏着刀。他每次这样笑,下一步,自己便是头破血流。

“我的公主……”他皱眉,更仔细地看她,“不对,不是公主了,是芳菲神医……”

她一偏头,想躲开这张恶魔的面孔,想迅速逃离。他的手伸出,搭在树上,不经意地将她圈住,阻止了她的蠢蠢欲动:“芳菲,朕渴了,你有什么好喝的?”

芳菲愕然,他放开手。

“芳菲,有这么可怕么?朕要喝水而已,你怕什么?”

她警惕地看着他,原以为,他马上就要将自己抓走呢!

趁她愣神,他一把就抓住她的手往那排小屋子里走。她反抗一下,反抗不得,便也由着他,他却兴致勃勃,那柔软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那么温暖,腻滑,他因这重逢而喜悦,竟忘了许多的烦恼。

正是爬山虎最茂盛的季节,整个给小屋子穿上了一件绿色的衣服,遮挡了所有的阳光,一踏进去,就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凉爽。

夕阳照进这间木屋,小小的屋子,一壁清辉,窗明几净。茶水是绿色的,放在粗大的陶瓷碗里,深邃着,一层比一层更绿。里面是一种散开的绿色干花,一股淡淡的芬芳。

………………

死而无憾

罗迦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忙碌,只是一身的黑色跟这样的翠绿,有些不搭调。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她在沸腾的茶水里,带了烟火的气息,他竟也觉得,这小小的人儿,可比在神殿时候的一袭白纱好看多了。

他骨子里,其实也是厌恶这样的白。当年小姐姐的哭喊还在耳边回荡,因此,她的逃离,他竟然隐隐地,是开心的。

她闷闷地声音:“喝茶。

罗迦接过,仔细欣赏粗瓷陶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但觉甘甜回味,唇齿留香。看来,这小人儿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嘛。

芳菲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他畅饮,魔皇,罗迦这是要干什么?猫戏老鼠?她忍不住:“你就不怕有毒?”

他笑一下,看着大碗:“我的芳菲,这碗茶不足以毒死朕!”

“哼,你别忘了,我是医生!”

他故作惊讶:“天下真有这么芬芳的毒药?有的话,朕死而无憾。”

她恨恨道:“你不要得意,我能向左淑妃下毒手,就能向你下毒手。”

他面色一变,很是不悦。很不希望再听到她提起这类似的话题。

他自己伸手,再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到这里就彻底卸下了心防,丝毫也不曾想过她是否会下毒。这小人儿,怎么会害自己?绝对不会。

其实,不止太子相信她,自己也是相信的,这小小的人儿,除了拿那些死物发泄,她还敢做什么恶呢?更何况,这一路上,他听来的,都是她良好的名声,是那些贫苦之人对她的交口称赞,简直把她当作了活菩萨。这些称赞,如此有力,以至于,他与有荣焉,他想,她是自己的小东西啊!难道自己不该替她高兴么?

他见她东张西望,神情紧张,就问:“小东西,你在看什么?”

“哼。”

“你是想伺机逃跑?”

“哼。”

你请朕吃什么?

“在找你的女仆么?”

“你怎么知道?”

“朕有许多话要单独和你说,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因此早已叫她这几天先别回来。”

她的眼里又有了愤怒,这个该死的罗迦,竟然早已调查清楚了自己。这算什么?

“朕饿了,芳菲,你请我吃什么?”

“我这里没有东西可吃。”

他环顾四周,看墙壁上的一些风干的山货,看那些菜蔬,再一次感到惊奇,那神庙里娇养的小花,她已经会做饭了?那芊芊十指,也沾淘米水了?

“芳菲,你做饭,看看这一顿饭,能不能毒死朕。”他饶有兴味,“我的芳菲,你是神医,若毒死了朕,今后,你就真正自由了。”

芳菲咬着嘴唇,走出去,发现周围静悄悄的,连卫士都没有了。本是有的,显然他们已经藏好了身。

厨房在一棵树下,巧妙地用一块大石凹成灶型,能够遮风挡雨,又避开烟火,是曾被她治好的一名贫寒的巧匠替她打造的。旁边是一张山毛榉做成的小木桌子,一勺一几全是当地人制造的简陋的木制,谈不上精美,素朴中透露出一股子雅拙。

罗迦眼睁睁地看她忙碌,择菜,淘米,然后,翻炒。

水咕噜咕噜地在锅里翻滚,不久,便溢出米饭的甘香。然后,她开始炒菜。黑夜里,火苗微窜,将她的一身黑衣映成一种淡淡的红。雪白的额头上微微一层薄汗,更显得细腻莹润。

君子远庖厨,何况是皇帝。罗迦生平第一次这样亲眼目睹全过程的做饭,但觉兴致勃勃,光看着,就已经胃口大开了。

几碟山野小菜,两大盘腊味大肉,清粥冒出扑鼻的香气,在小木桌上摆开。两张凳子也是粗糙的,却被擦得一尘不染,和小木桌子相得益彰。

罗迦在皇宫里吃惯了山珍海味,每一顿都是琳琅满目,几曾见过如此简陋的晚餐?可是,这饭桌就摆在花树下面,月白风清,一盏烛光,难以言说的风情和浪漫,悠闲,舒适。

你做饭给我吃

他自己从竹筒里拿一双筷子,那筷子是翠竹削成的,当地人不知用了一种什么工艺炙烤,筷子依旧保持着新鲜翠竹的绿色,仿佛一件上等的工艺品。喷香的菜肴,翠绿的筷子,罗迦看得食欲大振,端碗就吃,一连吃了三大碗,见芳菲还站在一边,垂着头,先前惨白的脸,因为火苗,泛起了两朵大的红晕,如胭脂散开,匀了别样的艳丽。

“你不吃饭么?小东西?”

她闷哼一声,有他在,自己怎么吃得下去?

罗迦拿着筷子,看着那两大盘腊肉,又看看墙上悬挂的一些风干的鸡鸭鱼肉,显然都是那些来求医问药的人送给她的。他们没有诊金可付,但乡民淳朴,自然会有自己的感谢方法,比如自家的猪羊鸡狗,看样子,数量还不少。

他很是好奇:“芳菲,你平素都吃这些东西?”

“当然!”

他若有所思:“我的芳菲,你犯忌了,以前,你是不能吃肉食的。你只能吃蔬菜,水果,以保持你的圣洁……”

她嗤之以鼻:“我不是你们的祭品!让你和你的大神见鬼去吧。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关你什么事?”

“难道你自从逃跑后就天天大鱼大肉?”

芳菲觉得他真是个弱智,最初的时候,自己窘迫,什么都吃不上,能有粗茶淡饭就是上天怜悯了,哪有天天大鱼大肉这等好事?以为是他的皇宫?以为不要钱啊?

“我有钱的时候,自然天天大鱼大肉。”

他兴致勃勃:“没钱的时候呢?”

“没钱的时候就努力挣钱!反正我不喜欢顿顿清粥小菜。”

罗迦不知为什么,很想吓唬她,看她面上那种惊恐之色,他摊着手:“可是,我的芳菲,你再也逃不掉了,又要回去吃蔬菜瓜果了,怎么办?”

芳菲的目光看向外面鲜花小径上黑夜里的影影绰绰,也不知是不是侍卫出没其间。

睡她的床1

这一次,罗迦是彻底的有备无患,自己哪还有生路?她的心跳得咚咚作响,如掉入陷阱的鹿,等着猎人的刀砍来。

罗迦似笑非笑:“我的芳菲,不求朕了么?如果你求饶,朕也许会发善心呢。”

她愤怒地瞪他一眼,他就这样,喜欢等着沦陷的俘虏求饶,但他又不会饶恕,从欣赏她们的挣扎和困境中得到乐趣。

“芳菲,不求我么?”

她重重地呼吸,自己求他,会有用么?

“芳菲,我饱了,有点困,想喝茶。对了,还是喝先前那种茶。”

她毫无办法,只得又去给他倒茶。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这座孤零零的屋子,吃饱喝足,倦意上来,罗迦信步走进屋子,看那张木床。小小的,是一张单人床。她身子娇小,一个人睡自然绰绰有余,但以罗迦的身高体型来看,就十分狭小了。

外面的屋子还有一间稍大的床,却明显是那个女仆的。格调和芳菲也不一样,虽然也干净整齐,却有一股子中老年女人的味道。罗迦想也不想,就走到里屋,在那张小床上坐下。

他皱着眉头:“芳菲,你到皇宫里,朕给你安排的是漂亮的公主屋,朕到你这里,就不能提供哪怕是稍微大一点的床么?”

芳菲几乎要尖叫起来,他竟然还要留宿这里?他凭什么大模大样地往一个年轻女子的床上就躺?

罗迦自然知晓她的心思,却不理睬,自顾地躺在床上,很将就的样子。床小,但幸好不太短,他的腿伸了出去,只需要微微蜷缩,整个人就睡下去了。一挨着枕头,闻到淡淡薰衣草的香味,那么柔软,睡意立刻就上来了。

他抱着枕头,迷迷糊糊:“芳菲,这个枕头是你自己做的么?”

“哼。”

“是用什么做的?”

“嗯,用薰衣草和小黄菊做的。”安神镇定,提神醒脑,很有安眠的功效。

睡她的床2

“给朕也做一个,朕最近睡眠很差。”

“不。”

“不做?那朕到时就带这个枕头走。”

“!!!”明火执仗地抢劫?

“芳菲,我困了,要先睡了。你睡哪里?”

假仁假义,还管自己啊。

她转身要出去,自己当然只好睡福婶的床了。

“小东西,不许走。”他伸出手拉住她的手。

她低叫:“你干什么?”

他依旧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我每晚必须有卫士值守,今天他们不在,你替我值守。”

谁不知道卫士就在丛林外面?而且,凭什么自己该替他值守?

她倔强地摇头:“不!”

“为什么不?小东西,你也是我的臣民,当然有义务替我值守。”

什么狗屁理论。他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要自己替他值守?真是个胆小鬼。

蜡烛被吹灭,芳菲盘腿坐在木屋的角落,双手抱膝,那种等待被宰割的煎熬,一分一秒,仿佛时间停止了流逝。但床上之人,却发出甜美的鼾声,舒适不已。她抬起头,愤愤地想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大不了同归于尽,可是想起门外的侍卫,终究还是不敢。要逃跑吧,可这里是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家园,她曾经以为是家园了——难道又要舍弃?天下之大,又能去哪里?

这一觉睡得如此香甜。罗迦睁开眼睛时,但觉浑身舒适,精力充沛,许多年也没有睡得如此酣畅了。他看月亮从窗户里洒进来,落在少女乌黑的头发上,手抱着膝盖,蜷缩着,像一个小小的幽灵,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芳菲……”

她的头仍旧埋在膝盖不吱声。

“芳菲……”

黑夜里,传来轻微的抽泣之声,那么绝望。自己还是逃不过?还是要被他抓回去烧死?他听着她的哭泣,也许是这样的月光,这样的夜晚,竟然微微酸楚,这个小人儿,她在害怕?怕自己还要处死她?

皇帝也诉苦1

“芳菲,你为什么要哭?”

她声音哽咽:“你不要假惺惺的了,你就是想我死……”

他微微失神,这个小人儿,自己几曾真正想她死掉?

“小东西,我从来不想你死。”

“???”她在黑夜里惊奇地看他。也许是这样的夜色,这样的宁静,罗迦,他看起来竟然像一个好人,仿佛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芳菲,那次左淑妃流产,也许真不是你的错……”

“本来就不是我!”

她理直气壮的回答,他更是欣慰,他宁愿看到她这样反驳,而不是赌气。“芳菲,我相信你。”

她擦了眼泪,有些狐疑:“陛下,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查出是谁干的?”

他无力地摇摇头,根本查不出,就如太子的病,也完全无法查明到底是谁干的。一切,只能归为天意。

芳菲想到这些疑问,却又不敢说,这又如何?这能改变自己被焚烧的命运?只脑子里飞速地转着念头,要罗迦如何答应放了自己,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芳菲,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唉……”

“你们的大神怎么没有给予庇佑?难道是我跑了,大神就不护佑你们了?”

她幸灾乐祸的声音,罗迦又闭着眼睛,竟然没有喝斥她,良久,才低声说:“芳菲,你不懂朕的辛苦。群臣勾心斗角,没有人能替朕分忧;后宫就更不用说了,争宠夺利,朕也分不清究竟孰真孰假。所幸,今年春天开始连续下雨,缓解了干旱,庄稼又开始生长,牛羊又开始成群。朕太累了,只想歇歇,偷偷歇歇……”

芳菲睁大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皇宫里如何阴谋算计,她又不清楚。还以为罗迦天天住在酒池肉林里,不知多快活呢。

“难道当皇帝的人也会有烦恼?皇帝不都是想干嘛干嘛?想吃啥吃啥?如果皇帝还烦恼,我们就不用活了……”

皇帝也诉苦2

罗迦被她天真的话语逗笑了:“小东西,你懂得什么?一个人要是当了皇帝,就得提防天下所有人。内忧外患,后宫朝廷,一步也不敢放松警惕,甚至父子之间,也有许多阴谋算计。除了桀纣这种残酷的大暴君,哪个帝王能真正快活?就算是商纣王,最后也自焚在鹿台,死得何其凄惨?”他唉声叹气,“唉,这两年,我们北国不是瘟疫就是大旱,南朝的军队趁机虎视眈眈,加上太子的重病,朕没有一天不是忧心忡忡……”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奇地看他满脸的落寞。

罗迦也觉得奇怪,孤家寡人,这些话,原本是不对任何人说的,为什么在她面前诉苦?他看看外面的月亮,闭着眼睛体会这夜色的静谧,感受这无所提防,心无城府的日子。

她着意地听着,看到罗迦,不可能不想起太子,尤其是一个人的孤寂的日子里,她多次想起那张病弱的面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带着一种淡淡的悸动,淡淡的挂怀。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太子,他的病怎么样了?”

罗迦微微意外,却还是回答,眉头紧锁,长吁短叹:“朕正是为此事揪心。”

“难道真的不曾好转?”他再次摇头,忽问:“芳菲,你曾诊治过太子,你说,他还能不能痊愈?”

“过了这么久,我不知道太子的病情变成什么样了,所以不敢下结论。”

“芳菲,如果是叫你去治太子,你去不去?”

她更是惊讶,罗迦真的是来请自己去治疗太子的?

她又惊又喜:“陛下,真的么?是不是就不再追究我的逃亡了?”

他不回答,却说:“我的芳菲,朕困了,明日再聊。”

她得不到肯定的答复,心里惴惴的。

他却笑起来:“小东西,我不让你值守了,你出去休息吧。啊,好困。”

他说完这话,真的竟然又沉沉睡去,连梦都没有。

少女的体香

芳菲关了门,回到隔壁福婶的房间,可是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梦里,梦见罗迦带了千军万马来追杀自己,她拼命跑啊跑啊,却跑不过,罗迦的大刀已经砍来……她遽然惊醒,坐起身,如此反复折腾,直到快天亮了才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红日初升,她刚出门,只见罗迦站在院子里,看着初升的太阳,背着手,像在思考着什么。

原来,昨夜的一切并非梦境!是罗迦,这个暴君真的在这里。她惊跳起来,下意识地,转身就往外跑。

胳臂被拉住,她挣扎不脱,大声喊:“我还要去采草药,看病人。”

“这几天不会有病人能踏上此地,芳菲,你的任务是替朕泡茶做饭。”

芳菲怔住,像看着一个怪物,忽然伸出手摸在罗迦的脸上,看他是否发烧,是否精神错乱。

他的大手按住抚在自己脸上的柔荑,心里忽然一跳,想起逃离的那一日,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少女光滑的窈窕的胴体。目光转动,一身黑色的袍子也难掩少女的曲线,洁白的大脑门上,那双眼睛带着警惕和疑惑,却那么明亮,那么清澈,仿佛昨夜见到的茶水,绿得一层一层,深不见底。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难怪人家说女大十八变。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时候长成这样风姿嫣然的?

他仿佛第一次彻彻底底的发现,竟然微微的心跳。

此时,两人的距离那么近,他甚至清晰地闻到她身上少女的体香,带着一丝丝药味,甚至昨夜的茶水味,还有,那么鲜艳的红唇,苍翠欲滴。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头情不自禁往下偏,往那红唇而去。

“放开我……好疼……”她的手被他用力地握红了,他猛然惊醒,讪讪的。

他松开手,竟然面上一红:“呵,我的丑丫头,朕饿了,早点吃什么?”

……………………

纸老虎也是老虎!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只得恨恨地去做饭,心里又燃起小小的火苗,只要他不急于抓人,自己就有缓冲的时间。她想到这一层,脚步微微轻快起来,不再是刚见到他时的绝望和惧怕,机会,总会有的。自己总要伺机逃掉。

早点上来,是清粥小菜,鲜嫩的绿色叶子,就是刚刚在屋子后面摘取的;再加上昨夜未动过的一盘腊味,显得十分丰盛。罗迦闻一下,米粥的香味十分浓郁,他端起碗正要吃,见芳菲竟早已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动作比他还麻利,不言不语,只是吃饭。

他很是意外:“芳菲,朕不习惯和人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芳菲知道,他是孤家寡人,他是九五至尊,谁都不能跟他比肩。就算是宫里的盛宴,也是他一张案几,纵然是他的妃嫔子女,也只能分坐两边,各自坐各自的案几。

“可是,这是我的家啊!”

也是,自己是客人,不好太挑剔。他强忍住笑:“这天下没有你的家,任何地方都是朕的。”

她闷闷地:“这里只有一张桌子,而且,我昨晚就没吃饭……”反正一死,怕他作甚?何况,这里还是自己的地盘呢!什么都是自己的,他白吃白喝,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陛下,如果你不满意,你可以去别的地方吃,这桌子,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他嘴角牵动,强忍住笑意,吃人嘴软,可不是?

“芳菲,朕就勉为其难,允许你坐在朕身边。”

芳菲没有理他,心里产生一种错觉:这人,看起来怎么如此像纸老虎?甚至,像小时候一样,滋生出一种奇怪的温情:北皇陛下,他喜爱自己,跟自己在一起很快乐。可是,这是他一贯喜欢的手段,猫捉老鼠,不是么?

纸老虎也是老虎!

罗迦边吃边看她,小人儿今天换了一件袍子,是一种墨绿色,领口边有着淡淡的花纹,衬得那修长的脖子光洁如一只天鹅。鼻端是少女的干净的清香,没有任何的装饰,一切都是天然的清雅。

同桌吃饭

尤其是她身上淡淡的那种药香味,扑入鼻里,简直令人心猿意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就是她呢?

她仿佛不曾察觉到他在偷偷看自己,一味地吃饭。他注意到,她吃腊肉的时候较多,很少吃蔬菜。

“小东西,你不应该挑食。”

她白他一眼,一副你懂得什么的样子。

罗迦笑起来,也不再去纠正她的坏习惯。喜欢吃肉就吃呗。那是少女的逆反心理,穿了许多年白纱,就要天天穿黑色;吃了许多年素食,就要天天大鱼大肉。

他便也端起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当然,他更钟爱的是那盘翠绿色的山野小菜,那么可口。

他偶尔去夹一些肉时,却不小心碰上她的筷子,发现两个人都看上了同一片肉。他便笑起来,将肉夹给她。她气哼哼,很快便吃下去。

那是一种陌生的亲近的感觉——多么奇妙,仅仅同桌吃饭,吃一样的东西,却能如此拉近人的感情。

这令他更加着意地观察,想看看这浑身乌黑衣衫的人儿,究竟有何不同。是的,的确很不同,跟自己的嫔妃,跟自己的女儿,跟自己所认识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

没有刻意的讨好,甚至没有什么尊卑,心里充满安宁,和某一个人同桌吃饭,竟然比独坐高位的感觉好太多,不那么寂寞,也不那么孤独。一切都是静谧,轻松。

他吃完,看她去洗涮。那忙碌的身影,令他有些恍惚,仿佛是自己的小小的女儿,又仿佛是和一个成熟的女人相处,无限风情。

他吓了一跳,不经意拍拍自己的头,就胡思乱想压下去。算算时间,距离通灵道长约好的上路还有十来天呢。这十来天,自己何不过一下自己真正想要的舒心的日子?

“芳菲,今天你要做什么?”

这家伙,明知故问,病人被侍卫阻拦无法进来,芳菲只能去采草药。

皇帝也要挣钱?

罗迦看她拿着篮子,兴致勃勃:“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这次轮到芳菲惊愕,半晌才说:“你要去么?那你必须得给我背篮子。”

“我的芳菲,你还学会了讨价还价?”他眼角满是笑意,“哦,不对,你早就学会了,你,一直是个叛逆的,恶魔一样的小鬼。”

可是,自己给她背篮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自己生平还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呢。

一路上,她抿着嘴巴不说话,只是将摘好的草药扔在他的篮子里。他不停地逗弄她说话,她却始终紧紧闭着嘴巴,就是不回答。

他惊叹,这小人儿,还一直赌气呢。在宫廷里,哪个妃子不是一直巴结,着意讨好?就算是女儿们,也都恭顺孝敬。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这走在身边的少女,带着青春的光彩,少艾的娇嗔,既不是嫔妃,也不是姐妹,甚至不是姐妹——他不知道她算什么!到底属于自己的什么人。

“我的芳菲,这是什么草药?”

“……”

“我的芳菲,这个又是什么?”

“……”

他不停地东问西问,正是她都擅长的领域,便兴致勃勃,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解,各种药效,用途……有时,他不能理解,她甚至会白他一眼:“你真笨。”

也许是长期在神殿,没有那么深刻的礼仪,她仿佛忘记了他是“皇帝”,忘了自己应该对他毕恭毕敬,就如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像跟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相处——彼此之间没有君臣的距离,没有宫廷的隔阂。

他因之感到新奇,又轻松。不是帝王的身份,原来更加有趣。

“芳菲,今晚我们吃什么?”

“你想吃呀,先把草药给我分好类。”

“你敢命令朕?”

“每一个人都要靠劳力吃饭。”

“好啊。我做还不行啊?”

我想收谁的就收谁的

他从未在女人面前这样低声下气过——不是,不是低声下气,而是殷勤地,希望她开心,就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拼命地要让一个女孩子微笑,却又不得要领。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少年!这种年轻的心态,是他平生也不曾有过的。他还以为,自己早就老了,从登基那天起,就老了。

却也不以为意,置身于这样的大自然里,仿佛整个人,整个心境都在慢慢改变,自己,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芳菲,我的病,能治好么?”

他问的是他的风寒症。

芳菲低头继续清点草药,装着没听见。

他失笑:“小东西,是要我求你么?你如果肯诊治,我也会付你诊金。”

她伸出手去“拿来。”

“什么?”

“你不是要付我诊金么?”

“难道不是先治病后付钱?哪有先收钱的道理?”

“我这是订金。”

“其他人为什么不收?”

“因为规矩是我定的,我想收谁的就收谁的。”

罗迦哈哈大笑,嘴角笑得一直往上翘,放下草药,靠在椅背上,他的腿又长又结实,此时轻轻摇晃一下,神态十分悠闲:“小东西,你说我这病到底能不能根治?”

她想起他每次发作,都如疯魔一般抱住自己,便警惕地悄然后退一步,衡量着,他现在尚未发病,但是,救不救他呢?她这些日子,许多次想起罗迦的寒症,也寻找过许多方法,那并非出于想念他,而是作为一个医生的本能,想尽力找到解决之道。她迟疑着:“你这病能治。”

“怎么治?”

她盯着他,又微微咬着嘴唇。罗迦知道这种表情,每当她有这种表情的时候,就表示,这个小人儿要提条件了。

可是,他向来不想让她轻易就得偿所愿,就是喜欢逗弄着她,但又不想太过吓着她。这是他的一个秘密,也是他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