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宁要褐马鸡,而非是这样的疯狂的野狼。可是,谁是褐马鸡呢?罗迦么?是那个外形迷人,可是瞪起眼睛来,却很凶很可恶的罗迦么?爱情,为什么如此荒谬?为什么那么坏的人,自己却总是想着他,心心念念,午夜梦回的惦记着那个人?为什么会这样?

“芳菲……父皇已经死了!他死了!”

“滚开……”

“你要承认现实!父皇已经死了!他活不过来了。就算你再怎么伤心,也不能活过来了……你不能惊扰了父皇的灵魂……”

“我就要惊扰他,我恨不得掘了他的坟墓……坏人……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你不要这样,芳菲……你冷静一点,父皇死了,你现在太过分了……”

“就算是他死了,我也要陪着他!”

……

有一瞬间,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甚至包括密室里。

那是最后的一层护理,是通灵道长正在给他做最后的放松,如此,他基本算已经大好了。却绝决没有想到,儿子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通灵道长也十分愕然。

纵然是出家之人,此时,也强烈的不安起来。尤其是这样的男女私情的苗头!他碰触到罗迦的身子,但觉他的身子迅速地在变冷。

弘文帝,竟然不是之前自己所预料的,跟冯太后发生了矛盾——弘文帝,竟然在追求自己的——庶母!

他久在北国,知道这样的事情,在鲜卑人看来是并不奇怪的,但是,心里却还是有着疙瘩——陛下还活着呀,主要是罗迦还活着!

罗迦一挥手,阻挡了他,仔细地听下去。当听到最后一句时,忽然眼睛一亮!

芳菲!

亲爱的芳菲,她竟然这样说!

他甚至想放声大笑,自豪,而甜蜜!

罗迦发现真相20

有些失败,纵然是儿子,自己也是不可以接受的。幸好,自己不曾失败——这样的胜利,简直比战场上的胜利,更加令人喜悦和激动。

可是,弘文帝的心事和期待,显然跟他是完全相反的。

他听得儿子的指斥,一字一句的:“芳菲,你是疯了!父皇若是活着,朕自然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可是,他死了,他早就死了……难道你还是像那些庸俗的汉女一般?你几时变成这样了?我们是鲜卑人,不是汉人,不该有那么多陈腐的规矩!你真是太令朕失望了……”

芳菲的声音那么冷静:“陛下,我不是守节,我是爱他……”

“爱他?”

弘文帝双眼血红:“当初父皇强迫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这样坚持?你为什么不说是因为爱朕而反抗到底?”

芳菲一时竟然回答不上来。

声音也是充满了迷蒙的,是啊,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反抗到底?自己原本是一个没有什么是非观的女人,也没有受过什么严格的礼仪廉耻的教育,从来都如一只小猫一般,也没有反抗的力量,谁对自己好,就向谁妥协了,得过且过。

之于罗迦,不正是如此么?

为什么现在偏偏就没法向弘文帝妥协了?

可是,人总是要成长的,不是么?那时,自己是没有办法,手无寸铁,无法反抗,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而已;但是,现在自己是——冯太后了!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血腥,失去了太多的东西。难道到了现在,自己也只能任人摆布?

难道自己就没有一次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契机?有些事情,无关乎感情,更在于尊严——难道,她们都认为女人没有尊严,永远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凭什么?是谁把自己推到这样的位置,谁就要有接受今天的勇气!

弘文帝盯着她的眼神。

罗迦发现真相21

就连密室里的罗迦,也屏住了呼吸。此时,他已经站起来,走到密室的窗口。这是一壁布满了爬山虎的墙壁,巧妙地将之遮挡,一切的声音,便是从这里传进来的,尤其是夜深人静的夜晚,就那么清晰,如在耳边。

只因为爱他!

爱他!

这个女人,以前,从来不曾在自己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如此地迟到,却如此地开心。爱啊——第一次听到这样清楚的表白——她爱自己!就如自己之爱她!自己那么热爱她!他甚至听得自己怦怦跳的心,如情窦初开的少年,喜出望外。一摸脸上,竟然热泪盈眶!生平因为这样一句话,而热泪盈眶。

甚至全然忘却了儿子的痛苦,儿子的威胁。

某些胜利,真的是不能以亲情去衡量的。他喃喃自语:亲爱的儿子,真是对不住了!自己什么都可以让给他,王位,权利,但是,就这有这一点不行!她本人也不情愿,不是么!只要她不情愿,纵然发生了天大的事情,自己也是不在意的。

不过,他也非常好奇,芳菲,她要怎么回答呢?

但是,没有回答,儿子,芳菲,都在沉默!他们沉默的时间那么长,他甚至已经耐不住了,手已经放到了密室的门口,马上就要冲出去,彻底斩断这一切不该存在的纠葛。月光下,通灵道长拉住他的手,无声的,含着善意的规劝和警告。

他心里一凛,此时,自己当然不能出去!

决不能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儿子面前。那样,以后便会是新一轮的血雨腥风了。也许,不严重的事情,都会因此而有了本质的改变!不行,不能重蹈覆辙了!

通灵道长简直做梦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还是没有认为太过严重,他对芳菲,从来都充满了强烈的信心!只要她拒绝了,这一切,很快便会结束了。

罗迦发现真相22

果然,石壁里传来芳菲的声音,清淡的,平静的:“陛下,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无法重来了!”

“所以,你宁愿为父皇火殉,宁愿一辈子替他守寡?”

她平静地点点头。

“哈哈哈……”

黑暗里,弘文帝的笑声那么狂烈,一种不可抑制的悲愤,几乎令石壁里面的罗迦都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

“芳菲,这样的错过,难道是朕造成的么?”他狠狠地捏着她的手臂,几乎是在咆哮,“是父皇!是他让我们错过的!是他用了他的权势!是他让朕不得不辜负你!是他强迫你,可是,我从未强迫过你……”

“是不是你现在有了权势,也要强迫我?”

他的鼻孔,一掀一掀的,呼出的强烈的气息却是冰凉的。以前是不会的,但是,现在!如果有必要,自己会强迫她!毫不犹豫的强迫她。而且,马上就要开始了——因为,他那么急于要结束这样的失败,这样不可忍受的被离弃的愤怒。

芳菲转身。

但是,手臂却被他狠狠地拖住。

她低喝一声:“放开!”

“你休想走!芳菲,你休想!”

她的身子轻微地颤栗,因为,他的手几乎要攥住她的身子,刺入她的骨子里面去。月光下,两个人的姿势那么奇怪,那么暧昧,甚至他的呼吸,能够完全吹入她的嘴里,疯狂,灼热,可是,他的手却是凉的,就如冰与火的两重天,就如他此时燃烧的眼神。

“你想去哪里?逃跑?没用的!张娘娘等,早已被朕捉拿。赵立和乙辛,也被朕赶走了,等你的马匹,早已没有了!朕早就把马驱逐到山下去了!芳菲,你休想逃跑!”

芳菲睁大了眼睛,愤怒得几乎要跳起来。

凭什么?就如之前的罗迦。是不是人一旦有了权利,就会变得不择手段?

罗迦发现真相23

那是一种强烈的反感,强烈的逆反心理,就如之前不甘被送上火殉的断头台一般。甚至爱情,也是只能自愿,而非强迫。如果是强迫,自己不要——无论如何也不要!

“哈,芳菲,你想走?你别做梦了!你永远也别想离开半步!”

她的手,放入怀里!想摸出自己的力量——一个女人,总是需要力量支撑的!

可是,他的动作更快,如强悍的猎手一般,一伸,就探入了她的怀里,一把抢过那面虎符。那是调动灰衣甲士的虎符。而他的另一只手,还是紧紧拉住她。

“冯太后!”他一字一顿,玩味地看着那面虎符,月光下,一只双面的老虎,单面的纹印,发出寒冷的光芒,要和另一半对上,才能调兵遣将,那是北国,最强大,最神秘的一支武装——一支专属的特务组织!

“你就是凭着这面虎符,才有底气跟朕对抗到底?难怪,你竟然如此!朕真是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女人!你果然野心勃勃!”

芳菲彻底震怒了,仿佛看着一个凶狠的敌人,气得浑身哆嗦。弘文帝,竟然在先帝面前抢走自己的虎符,还如此的大言不惭。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愤怒了,弘文帝,比这个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在做——在先帝陵墓之前威逼自己,不惜把他的面目暴露在先帝面前!他这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但觉这个人变得那么陌生,那么可怕!她伸出手,却又缩回去。不,虎符自己也不想要了,什么都不想要了。

“好,虎符还给你!你放我走!”

“还给我?你凭什么这么说?这本来就是朕的!”

“是你的,就还你!”

“是你心甘情愿还朕的???就算是特务组织,难道不该是隶属于历代的帝王?凭什么会给了外人?父皇,他是想干什么?制造混乱么?”

罗迦发现真相24

他的嘴脸,在月光下,显得那么狰狞,“哈哈哈,父皇,我亲爱的父皇,你竟然还留下这一招,留下灰衣甲士对付儿臣……哈哈,芳菲,原来你是替父皇对付朕的?父皇生前,一直防备着朕?是不是父皇叫你跟朕对抗到底的?你说,你到底还掌握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有些什么是朕不知道的?是不是一旦朕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会代替他废黜了朕?”

芳菲接触到他的目光,但觉月光下,弘文帝的目光越来越癫狂,越来越像一头野狼。那种目光,已经不全然是愤怒了——已经十分散乱,癫狂,就如一个狼人一般!她好生震惊,真不知弘文帝要干出什么事情来,只想赶紧逃离。但是,无论她怎么挣扎,也逃不开弘文帝的枷锁。

弘文帝的手臂一弯,几乎箍住了她的肩头,虎符就横在她的眼前,几乎令她透不过气来:“芳菲……你说,你是不是一直想对付朕?是不是?”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寒颤的疯狂,“你说,是不是父皇指使你的?”

芳菲回答不上来,却觉得透不过气,几乎要晕厥一般。

罗迦再也忍不住了,一股怒气就涌上来。这个死小子,到底想干什么?虎符给他也就是了,为何一直要如此威逼?尤其,他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究竟是怎么了,就更是急不可耐。

私情?

权力之争?

连他都糊涂了。

儿子,难道真的在意的是那块虎符?

可是,通灵道长却横在他的面前,遮挡了他的去路。

他无奈地站住,此情此景之下,自己出去,倒真的被儿子误会为有什么天大的阴谋了。

弘文帝的声音更加残酷:“你说……哈哈哈,北国规矩,妇人不许干政……你竟然拿了虎符,好呀,芳菲,你就调动你的灰衣甲士来杀了朕……”

罗迦发现真相25

“陛下,这就是你和先帝的差别!其实,你才是防着我,从来如敌人一般防备着我!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什么什么人,我于你,是多么多么重要!假的,都是假的!你才在撒谎,你不但言语上撒谎,连对你自己的心都要撒谎!你和你的鲜卑大臣们,有什么差别?你和你的父皇,也没什么区别!先帝临死之前,也是防备着我,就连交代遗嘱的时候,也是把我排斥在外!为了防止我干政,还立下规矩,让我只能抚养你的太子!这些,你难道不知道?说什么江山无从论,得失在妇人!这虎符,绝非是属于我的,只是先帝死得太过仓促,忘了收回去而已……”

她冷笑一声:“有一段时间,我一再欺骗自己,先帝,他是喜欢我的,是全心全意待我的。这世界上,他最最看重的就是我!其实,不是!你们才是戒备着我!你,先帝,你们都戒备着我!从我论证伏羲大神是个女人开始,你们就对我提高警惕了!其实,我只是动动嘴皮子,逞一下口舌之快而已。其他的,我又能做得了什么?我又威胁得了你们什么?我没有子嗣,没有外戚,没有任何的亲信,我就能篡夺你的江山了?先帝废黜神殿,本质上也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神殿占据了北国几乎一半以上的税收,兵源,跟皇权分庭抗礼。先帝要富国强兵,纵然没有我,他也会动手的!我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其实,我不过是先帝的一条狗而已,他叫我咬谁,我就咬谁……主子是他!一切都是他!可笑,我竟然以为他是爱我的……我自己都被自己欺骗了……哈哈哈……”

月亮透过爬山虎的脚,洒在罗迦的脸上,冰凉,苍白,手脚都在发冷。

甚至通灵道长,也觉得浑身冰凉。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简直太令人震撼了。与其说是冯太后和弘文帝的私情大爆发,不如说是两个人的争斗的大爆发。

罗迦发现真相26

“先帝,他就从不想想,我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却要我抚养你的儿子,以避免我出手干政的机会,他就不想想,这样,会令我多么痛苦?一介寡妇,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血脉活蹦乱跳,自己却无依无靠,何其残酷!……哈哈哈,这就是他的遗嘱,这就是他对我所谓的爱情……先帝!先帝可真是爱我啊!哈哈哈……陛下,你们是高估我了,高估冯太后了……先帝,他在意你,远远比在意我更多!他最爱的是他的儿子,你!而非我!甚至当日他阻止我对你所怀着的痴心妄想,也是为了你!为了让你娶李玉屏,彻底得到李将军的援助!若非这样,你能反败为胜?”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恨,“你知道他当时怎么骂我的?‘你这个亡国孽种,还想觊觎太子妃的位置,你真是不知羞耻!’……哈哈哈,我忘了,只怪我后来忘了,我和你们,其实是敌人,敌人……”

弘文帝的手里,还攥着那块虎符,紧紧的,仿佛生怕它掉下去或者被人抢走了。

芳菲狠狠盯着他的手,又看一眼山腰之间,一望无垠的平静。

只有月亮的清辉。所有人都被撤离了。

灰衣甲士,自己的侍卫,赵立,乙辛,张娘娘,红云,红霞等人。全部不见了。她完全清楚,这些人,全被弘文帝控制了。

自己,只是一个孤家寡人而已。

也罢,一个女人,本来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是非。

天地之间,只有她和弘文帝对峙着。

弘文帝上前一步,她丝毫也没有退让。只是狠狠地,狠狠地盯住他。

弘文帝竟然不敢再继续往前了。

“芳菲……”

这声音!

瞧弘文帝这个样子。

她冷笑一声,干嘛要这样叫自己呢?

干嘛要装得如此委屈,如此无助,如此可怜,如此无辜呢?一个男人,一个帝王,这样岂不是显得很虚伪?

————PS:今日到此!晚安

白头翁1

“芳菲……”

弘文帝口干舌燥,焦灼地盯着她,猛烈地摇头,不,自己不是这个意思,绝对不是。但是,他根本没法准确地表露出自己的意思。一如当年在太子府的争吵,口不择言——最后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

甚至虎符,也变得那么滚烫,几乎像有倒钩的刺一般,要狠狠地,把自己的掌心刺出血来。可是,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帝王之一道,从来只培养权谋,政论,天下大事——从不培养爱!这在他的人生里,是完全缺乏的一课,更加不知道如何表白,如何正确的表白。越是固执,越是强硬,就越是糟糕,就如一条沟壑,原本很小,可是,一场洪水来了,就冲刷成了汪洋大海。他那么剧烈的害怕,自己和她之间,是隔着海洋了!无法跨越的海洋了。

“芳菲……求你了……不是这样,我不是这样……”

他仓促之下,连“朕”都忘记了,这是他表露身份的特定称谓,最近这些日子,芳菲发现他每天都是这样,某种程度上,是在自己面前炫耀,显摆,以这个身份欺压自己。可是,他此时,瞧啊,弘文帝,目光倒软弱起来。难道,还是自己威逼他不成了?

可是,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在月光下,充满了绝望和悲痛,恐慌的目光!

他那么像罗迦!

他那么像!

罗迦,太子……芳菲的神经都错乱起来,那些深深藏在心底的悲伤,哀恸,愤怒,这对父子,他们都这样,除了威逼自己,他们还能做什么?

他们总是这样!

她的手狠狠伸出,指在罗迦的陵墓之上。

手上湿漉漉的,麻木的,灼热已经消失,那股腥味在秋日的空气里弥漫,那是她刚刚捶打陵墓留下的后遗症,那些细小的碎屑,也许潜入了手心里,麻木的疼痛,但是,都不如心里的疼痛。

白头翁2

“你难道不知道先帝当初那番遗嘱的后果?鲜卑上下都称赞我当日为了先帝火殉,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他们要生殉不成,能够看到一场表演也是好的……虚伪啊!你们这些鲜卑人,也虚伪得要命!我告诉你,当时,我根本不是什么火殉,我只是一时不留神,失足摔了下去……哈哈哈,正是这一失足,倒成全了我!是你!是你们鲜卑大臣,就这样,把我钉在了贞洁烈妇的牌坊之上!是你们,生生把我塑造成了对先帝忠贞不渝的遗孀!也正是如此,我才侥幸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和名声!我的运气一直很好!所以,一次次死里逃生……”

她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陛下,你敢说不是这样么?当时,我如果不‘火殉’,也许,早就被你们,被乙浑,被那些顽固的鲜卑大臣,随便找个什么借口,给除掉了!外族女子,自来是被殉葬的对象。你们要捏死我,就跟捏死一个蚂蚁一般!我的性命,既不是先帝保全的,也不是你保全的,是我自己保全的!是我自己用那一番‘表演’所保全的!收起你们那一套假惺惺的把戏吧,我已经腻烦了!”

一字一句,如鞭子一般抽打在弘文帝心上——更是在罗迦的心上。

是这样!

原来竟然是这样!

那一场被北国人交口称赞,被高闾等正直大臣列入北国历史最精华,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被一些人认为该为她修建生祠的一笔,竟然是这样!

“哈哈哈,你知道当初高闾他们建议的什么?建议在全国为我修建生祠!生祠啊!你以为我是谁啊?他们想这样干,就是希望天下的女人都像我学习,丈夫死了,就去自杀吧,殉情吧,然后,世人会记得你,会给你立下牌坊,可是,那祠堂,能吃还是能穿?能欢笑还是能快乐?既然你们这么喜欢,为什么男人不自杀殉妻,然后给男人建造生祠?”

弘文帝目瞪口呆!

白头翁3

她狠狠的,一脚就踢在罗迦的墓碑之上.

弘文帝竟然不敢阻止她,也忘了。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踢自己父皇的陵墓!这是大逆不道,这是株连九族啊!可是他忘了,都忘了,把这些规矩都吓得忘掉了。

她又是两脚踹过去,墓碑怦怦地作响,把她的脚趾骨也踹得生疼。

但是,此时,如此需要疼痛!

疼痛才能令人清醒。

她的语气充满了自嘲:“守节?我是亡燕的女人,是被你们灭掉了家园的敌人,我怎会守什么节?为敌人守节?要多么低贱的女人才能做到这样?你真是太可笑,太天真了!要守节,请找你们自己的鲜卑女人!我不杀你们,不找你们报仇,都算是我大仁大义了!不要以为我躲藏在北武当,便是为了先帝!不!不是!你们难道不知道,我这两年也是在表演?如果我不表演出这样的三贞九烈,贾秀,东阳王,他们会相信我么?会那么死心塌地地来跟随我诛杀乙浑么?如今,表演完毕了,资本已经捞够了!我腻了,不想伪装下去了!乙浑也除掉了!对你们北国,我是有功劳的!我至少有活命的资格了!”

弘文帝移开目光,身子微微地发抖。

他的脚下,也是一簇白头翁,盛开的奈何草,那么漂亮的花蕊,却藏在那样绒绒的白色的斗篷之下。就如一个年华即将老去的女人。

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得也如身边的白头翁。短暂的盛开,之后便是漫长的苦寒,寂寞。

所有的心事,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痛苦,一夜之间就苍老了。

唯有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怎么都不肯放开。

她的手,比他更加冰凉,就如一块已经彻底僵硬的木炭,永远也不会有温度了。

“芳菲……芳菲……”他的声音如此软弱,如此无力,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白头翁4

她猛烈挣扎,竟然挣脱了他的掌控,一直退到距离他三尺开外,才停下脚步。

弘文帝张口结舌,连拉她的手也失去了力气。他想追上去,可是,脚步抬不起来,沉甸甸的,如生根了一般。

四周,忽然安静得出奇,连枝丫间跳动的松鼠也彻底安睡了。

罗迦也是目瞪口呆,审视自己的内心,当时,难道不是如此么?不是曾经一度为“伏羲是女神”这样的事情而震撼么?

天下,没有男人听到这样的言论会不震撼的,尤其,他不是神,他是浸淫了半辈子“立子杀母防止女人干政”家规的鲜卑血统的纯男人!

他是皇帝,天生就有猜忌之心,儿子,妻子,妃子,兄弟姐妹……天下人,皆在猜忌的范围内,可以牺牲的时候,任何人都不会列外!她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才一再地欺瞒她,疏远她!连自己的后事,也彻底隐瞒了她。自己“死”的那个夜晚,才会一直拒绝她的进入,只是,她非要闯进来!

她说的没错,她之所以能保全自己的性命,的确很大程度上是靠她自己——是靠着那一次的“火殉”,才让那些如狼似虎的鲜卑老贵族们彻底对她放松了警惕!

否则,以她的出身,以她和神殿的纠葛,以那些顽固信仰的老贵族,是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这个勇气非凡的女人,就是这一次,才绝地大翻身,否则,以自己“临死”之前那样的仓促,根本来不及彻底保障她的安全。

世人都误以为皇帝大权在握,想干嘛就干嘛,殊不知,朝堂上有各种势力的平衡,各种盘根错节势力的纠葛。历朝历代,不知多少的皇帝被篡位,被诛杀,被囚禁,被禅让……围绕着皇权,无论多么强大的君王,都不可能真正高枕无忧。秦始皇何其暴虐强大?也死于儿子之手!汉高祖何其诡诈?政权也不免落入吕后之手,刘氏子孙,差点被诛杀殆尽!

白头翁5

帝王,也不可能真正想干嘛就想干嘛!

这世界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完全自由,超然洒脱,不受任何约束的!

纵然是儿子,也要撒谎——只能撒谎!在乙浑等权臣的胁迫之下,撒谎,才能暂时保全她的安全。

那时候,他初初登基,没有足够的力量,没有足够的亲信,连排除异己都很艰难,何况是面临那么巨大的压力。

所以,芳菲只能靠她自己!就如她在神殿时候的逃亡,只能靠她的医术来交换自己的性命!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有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自己,北皇罗迦,被她如此指斥,也丝毫辩驳不得。那些缠绕内心的悲哀的往事,几曾这样鲜血淋漓地照射出内心的——自私和渺小?

以爱情的名义,也不能掩饰的渺小。

月光,最深浓的寒意。

一望无际的洒下来,洒在方向截然不同的三个人的脸上。

弘文帝浑身已经冰冷得几乎要僵硬了,他只能看着芳菲,手里握着虎符,竟然连看她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连拉住她的手,都觉得提不起精神。

黑夜里,只有她缓缓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甚至伤心都没有了。

“这两年,我老是欺骗自己,先帝,他是爱我的!他待我好!他疏远了其他的妃嫔,他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是,陛下,你知道么?先帝临终之前,一切都不告诉我,他甚至不让我进门见他最后一面,这些,你是知道的!我之所以最后能进去,是我哀求他,苦苦地哀求他,他禁不住我的哀求,才让我陪着他走完了最后一程……就因为他防备我,警惕我,他才会这样!别人可以误解我,但是,他不能,他绝对不能!他认为我太强大了……比你还强大!要是我死的时候,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不会这样待他……我绝不会……”一个女人,被男人认为超级强大,还能获得多少怜悯的心情呢?

白头翁6

所以,世上的女人们,总是喜欢装得楚楚可怜,明明见了老鼠蟑螂不怕,可是,也要尖叫一声,以显示自己的弱不禁风,激起男人的保护情怀,不如此,仿佛就不足以证明自己是个女人——自己是水做的!

只是,春水还是祸水,定义的,自然又是男人了!

芳菲的眼里落下泪来,“先帝也好,你也罢,你们最在意的,都是你们的江山!我真的不能明白,我一介女流之辈,一介寡妇,到底有何德何能,能颠覆得了你们的江山社稷?乙浑握有兵权,派系,我呢,我有什么?”

月光下,二人的目光对视着。

弘文帝的焦灼,她的漫不经意的自嘲,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的,“陛下,我还应该告诉你一个秘密……”

“!!!!”

“你知道先帝临终之前,曾经告诫过我什么?”

弘文帝口干舌燥,说话声音都是干裂的:“不……芳菲……”

不,自己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

不要说了,芳菲,只希望她不要再说了。

“先帝临终时告诫我,日后,若是我跟你之间起了冲突,叫我务必对你手下留情,决不能害了你的性命……”

“!!!!”

她忽然上前一步,目光几乎要刺破他的内心:“陛下,先帝这样告诫过你么?先帝有让你要对我手下留情么?”

弘文帝身子一软,差点摔倒,但是,背后,父皇冷冰冰的墓碑阻挡了他。他的身子靠在那块墓碑上,竟然站不直。

芳菲在黑夜里笑起来,声音咯咯的:“唉,你看,先帝最爱的人,其实是你!是他的儿子!是你们北国的江山社稷!而你,你最爱的,其实是兵符!”

弘文帝只是剧烈的喘息,手里握着那块虎符,就如一个冰块,沉甸甸的嵌入了内心深处。

白头翁7

“以前,你不是骂过我么?说我是宣姜,是不知廉耻的宣姜!哈哈哈,跟了老子又跟儿子的宣姜!不是怕我危及你的皇位么?说我生了儿子就会危及你!可是我没有,我如你所愿,生的孩子都死了!全都死了!跟罗迦一样死了!早就不能威胁你了!这是他的报应!是罗迦的报应!是他欠你的!可是,我没欠你!陛下,我没欠你一分一毫!你放心,你弘文帝的江山,千秋万代,谁能觊觎你的龙椅呢?……”

罗迦但觉脸上火辣辣的!

宣姜,卫宣公!

新台的故事,掠夺儿媳妇的不要脸的公公!千百年来,被钉在《诗经》的耻辱柱上,万万年都无法洗清的罪孽!

“芳菲,别说了……别说了……”

“哈哈哈,你看,你就不敢承认!你这个胆小鬼!你连这一点都不敢承认!现在,你竟然拿一个虎符大做文章。靠近我,其实,就是想要这个虎符,对吧?我拿来有什么用?我能调兵遣将把你赶下去,自己做女皇帝?如今,你是得偿所愿了!早知如此……唉,那个夜晚,我就该还你……”

就是那个混乱的,酒醉的夜晚之前,自己就该还给他的。

弘文帝,他竟然还用美男计!

她的声音那么轻蔑:“收起你那一套吧,别再枉费心机了!要虎符,直接说不就好了?还搞这么多东西出来!鸟尽弓藏,对付了乙浑之后,就该是我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威胁到你任何的地方!我会离开这里,彻底离开北国!”

弘文帝的身子发抖,脑袋里一片晕眩。不,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不是,绝对不是。自己只是要留住她,无论什么借口,都要留住她。可是,每一次,都没有办法,慌不择路——他不是一个高手,对于感情,对于如何亲近,对于正确的表白,从来没有办法。所以,每一次,都是错误。

白头翁8

她转身就走。

弘文帝抢上去一步,长手长脚,僵硬的身子横住,拦住她。两人脚下,都踩着白头翁,那些可怜的花朵,粉白的毛茸茸的细毛,在黑夜里飞舞,无声无息地沾在两人的衣服上,头发上。某一刻,弘文帝觉得她的头发白了——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头发花白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拂开那些细细的绒毛!

可是,他一伸手,她已经断然拂开,毫不犹豫的,打得他的手生疼——甚至都不像女人的力气。她说得没错,她是一个强者!一个强悍的,无所畏惧的女人!

但是,此时,却觉得她那么可怜!

可怜的芳菲!

一如她在冷宫的时候,当她从高台上跳下火堆的时候——就如走投无路的小动物,她从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