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发面饼,一盘灶饼、一包芝麻糖、一把草料、一只杀好的去毛公鸡:灶饼是让灶王爷在来回天宫的路上充饥的;芝麻糖是用来粘灶王爷的嘴的;公鸡是送给灶王爷的“天马”;至于那把草料,自然是喂“天马”的。

黄昏的时候,开始举行祭灶。

古人说,男人不拜月,女人不祭灶。

因为灶王爷是一家之主,象征威风赫赫的男权家长。

但弘文帝兴高采烈地携了芳菲一起,亲自主持祭灶。先把灶饼、芝麻糖、公鸡等物品供奉在灶官像前,然后在像前点起三炷香。

弘文帝亲自端了糖碗,张贴灶王爷,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用胶牙糖敬它,好把灶王爷的牙齿粘住,“吃了人家的嘴短”,当然就不好讲坏话了。

宫女们第一次目睹这样的盛况,一个个都十分欢乐。

祭灶完了芝麻糖,开始了一年的赏赐。

宫女们跪地谢恩,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

弘文帝,从不是一个穷奢极侈的皇帝,但是,他的赏赐,真正显出了天家的气派,以至于宫人们都差点不敢接受。

热闹终于结束。

屋子里安静下来。

案几上的鲜果就分外触目:鲜艳的桃子,哈密瓜,栋梨子。

他拿起刀子,削一个哈密瓜,笑逐颜开:“芳菲,这是我派人出去寻来的。实在太不好找了,弄回来时,坏了大半,一路都用冰冻的厚箱子保存,才留得这几个。等开春就好了,天气暖和了,果子就多了……”

她捏着一片哈密瓜,竟然吃不下去。

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欠了罗迦的情谊。

但是,弘文帝呢?

自己日后,如何偿还他这一番情谊?

………………PS:))今日到此:)

产子1

就在这样的心情里,迎来了二人的第一个除夕之夜。

炮仗声声,弘文帝如一个欢乐的孩子,用学会的玩法,将竹子扔在火堆里,远远地走开,然后,便是噼啪噼啪的火星溅出来。

他乐得哈哈大笑,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芳菲,好玩么?”

她笑着点点头。

他得到了鼓舞,玩得更是尽兴。

火树银花不夜天,所有人,从未感觉到过弘文帝如此欢乐的气息。

屋子里,火炉很旺。

弘文帝很是满意,忽然想起问:“这是谁弄的?比火盆好多了。”

芳菲淡淡道:“李奕。”

“原来是他,哈哈,李奕向来在这方面有超级的特长。这一次,他可真是立下大功了。我应该好好赏赐他。”

他一边说话,一边搀扶着芳菲在斜榻上坐下。

铺了厚厚的长羊毛毯子,十分暖和。

弘文帝帮她把金色的大氅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做这一切,非常熟悉,仿佛是早就习惯了的,对于自己怀孕的妻子,上辈子就很熟悉了。

案几上都是小点心,福禄寿喜,讨一个吉利的彩头。

他拿起一个鲜艳的桃子:“芳菲,这是西域商人带来的,据说出产于很奇怪的地方,偏偏要冬天才有。可不稀奇。”

她尝一口,冬日里缺乏水果,所以,这些东西都显得分外的鲜甜而珍贵。

心境也是平静的。

不知道多久没和弘文帝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了。

为什么呢?

因为肚子里这个孩子?

无论是欢喜也罢,悔恨也罢,孩子的存在,是无法抹去的事实——它无疑会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弘文帝情绪好得出奇,微微俯下身子,伸出手去:“小家伙有没有折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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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子2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强烈的被呵护,很高兴地踢打了一下。却是轻轻的,它知道,能分辨出来。

“呀……别动,别动……你一动,妈妈就难受了……”

弘文帝高兴得眉飞色舞,眼珠子温柔得几乎要穿透那厚厚的冬衣,看到自己的骨肉缓缓地跃动——真是太奇妙了。

它在干什么?撒娇?打滚?伸伸小胳膊,舒展一下小腿?或者想翻一下身子,如何躺得更舒服一点儿?

没有做过父母的人,是永远不能体会到这样的心境的。

你的一部分,和最爱的人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重新独立而干净的生命。

那便是你的延续了。

从此,你真正是永垂不朽了。

所以,人类千百年来,才如此热衷于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他搓着手,眉开眼笑:“芳菲,我真想见到它呀,一定好可爱。”

他热烈地期待,这一生,没有如此强烈地期待过这样一件事情。

因为,那是他的头生子,也是唯一的孩子。

尤其,烛光下,他看到她脸上那种笑容,温存的,淡淡的笑容,充满了一种母性的光辉——再也不是昔日的恨之入骨,咬牙切齿。

无论对自己感情如何。

至少,对孩子,是发自心底热爱的。

她并未嫌弃它。

孩子何其无辜,仿佛感受到自己分外地被父亲母亲看重,所以,分外地听话,发育得异常结实而强壮。

每一次的诊断,都是完美无瑕的。

仿佛上天专门的一次恩赐。

午夜的钟声敲响。

弘文帝看到面前的女人闭上眼睛,睫毛微微地颤动。

他也闭上了眼睛,虔诚地许愿。其实,是从不信天神和命运的,不知道这一次,为何就虔诚了。

产子3

好一会儿才睁开。

“芳菲,我许了一个愿。希望你们母子平安。”

自己并不贪婪,不奢求样样俱全,今年就这一个愿望而已,上天,不会不答应的。

“芳菲,你呢?”

她没有回答。

他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拉开了被子,抚摸床上的温度,恰到好处,才搀扶她上去:“好好休息,我们明日晚一点儿再起床。”

那是一种度假的心情。

真正的度假。

放松。

无论看什么,都是充满希望的。人间大地,如此善良,美满和谐。战争,饥荒,朝政,血腥,政治,阴谋……都走得很远很远。

也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完全消失了彼此的争吵和猜忌,两个人关心着同一个目标,同一件事情,无所芥蒂——

恍惚中,他觉得是恩爱的。

竟然是彼此恩爱的。

她异常平静,等待孩子的降临。怀着温柔的情绪。

纵然做皇后,太后,都是不合格的,至少,做母亲要合格。

没有女人,会拿孩子和爱情对抗——这无关乎感情,而是一种责任。

只是,她很少说话,有时,他完全看不出她真正的心意。

这令他不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但是,很快就释然。

某些伤痕,是需要时间的——她需要时间去忘记——忘记一个人。

他没有逼迫,只是等待。

这样真正的家庭生活,给了他很大的深刻的鼓舞。

左右人,仿佛发现,弘文帝在无声无息的改变——昔日的凉薄,开始一点一点的融化,甚至有时宫人们犯了一些小错,他根本毫不介意。

元宵节后的某一天,他出去一趟,回来时,看到芳菲正低头缝制一个小小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虎头,玲珑而生动。

产子4

他欣喜若狂:“芳菲,这是给孩子的么?”

她点点头,咬断了针线。

他半是嗔怪,半是心疼:“呀,宫里的绣娘准备了很多,你就不用辛苦自己了。”

话虽如此,可是,一针一线,怎么比得了自己的心血?她爱这个孩子——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热爱它,而不是残酷无情地诅咒它——要杀了它。癫狂已经过去,她变得理性,温存。这让他感觉到,自己仿佛也不是被厌憎的。

他心血来潮,把带来的小襁褓打开,全是精致的东西,小鞋子,小衣服,小帽子,内衣,外袍,一应俱全,琳琅满目。

“孩子太小,用不了这么多。”

“这才是第一批呢。我只选了觉得好看的带来。芳菲,你觉得好看不?”

宫廷的纺织娘们,连日的赶工。

芳菲无法想象,淡漠的弘文帝,亲自去监督,监收这些小孩子衣物的情景。

忽然就暗暗叹息了一声。

孩子之于他,和别人是不同的。

那是他天伦之乐,是他亲情骨肉,是他迈入正常家庭生活的初开始——他而立之年后,才开始这样的生活。

生在帝王家,荣华富贵是享受够了,但是,其中的悲苦,谁又能明白呢?

她忽然想说,如果是个男孩子,可不可以不要做王子之类的?

但是,终究没有。

在这件事情上,和弘文帝,是没有任何商议余地的。

因为,他背后是整个的鲜卑大臣,她无法与之对抗。

他兴致勃勃地,有时也跟她谈起朝政上的事情,其中为难之处,也讲给她听。说了许久,将她不吭声,忽然就笑了:“芳菲,是不是还在恨我骂你牝鸡司晨?”

她无语,他反而笑得更厉害,摸一下自己的头发:“其实,我从未如此认为。只是,那时无端地就想骂你。”

产子5

其实,他自己是知道的,完全知道。

因为抱着妒恨的心情。

尤其,她和父皇越是恩爱,他就越是妒忌。

自从父皇死后,这种妒忌的心情,忽然就烟消云散,到得这些日子,方才明白,有个人倾诉,是很好很好的——

那些对大臣,对任何外人都不能说的话,烂在心底也是很难受的。

所幸,在她面前可以畅所欲言。

两个人之间的情形完全颠倒了。昔日,是她唧唧呱呱,他一边笑听;现在,是他喋喋不休,绞尽脑汁,想许多许多的笑话,趣闻,逗她一乐。

她很少发表意见,只是当弘文帝提起好几桩大臣因为纵容家奴大肆抢劫的事情时,她才淡淡道:“以前,先帝在世的时候,就要在全国推行俸禄制,只是因为先帝仓促去世,来不及罢了。”

弘文帝喜道:“芳菲,你怎么看?”

她想起李奕等人的提案,就回忆着,提出了一些看法。

弘文帝听得非常专注:“甚好,等我这次回京城,马上颁布诏令,开始推广。如此下去,只怕全国更加不安定了。”

她忽然说:“既是如此,何不让李奕回平城效力?”

“不行。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上这里的事情。芳菲,你放心,等孩子出世,再调离李奕也不迟。”

在这一点上,他向来很坚持。

因为,心目中,再也找不到比李奕更合适的人选了。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弘文帝虽然乐不思蜀,但也不得不离开。

走的时候回头,发现芳菲依旧没有送别。

但是,这一次和往日不同。

他没有怀着悲哀惆怅的心情,反而轻松愉悦,充满了期待——下一次来的时候,便会听到呀呀的孩提之声了。

种下了一棵树,就期待它金黄色的果子。自己是一个辛勤的农夫,浇水,除草,除虫,呵护,一件没少过。

产子6

直到弘文帝的便衣人马完全消失。

芳菲看到正月的冰凌,依旧挂满了枝头。

两名宫女搀扶着她,唧唧喳喳的:“再有三个月,我们就能看到小王子了……”

“不对,只有两个多月了……”

“呵,真是好期待,小王子一定很可爱……”

她在这唧唧喳喳的笑声里,微微失神。

所有人,都把它当成了一件喜事。

自己呢?

这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喜事么?

张娘娘在她旁边,轻叹一声,脸上是善意的笑容:“唉,老身当年也有孩子,可惜在流离中夭折了。若是能有一个孩子,这一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老身都愿意。”

她心里一震,悄悄地抚着肚子。

心里何尝不知?

这一生,自己也只有唯一这一次可以做母亲的机会了——无论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就只有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远远地,看到通灵道长走来,拿着拂尘。

宫女们将她搀扶回屋子坐着。

她看着通灵道长,淡淡一笑。

这个老道,眼力可真够好,弘文帝在的这一个月,他一次也没来过。弘文帝走了,他就来了,掐指算得那么好。

她忽然恶意的:“道长,陛下来了,你为什么过年也不来参拜一下呢?”

“陛下不曾召见,老道当然不好擅自前来。”

弘文帝,下意识里,也是不想见他的。

芳菲看他手里拿着的一些补品,以及预防开春风寒的东西——都是食疗。

一切都准备得非常完美无缺。

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没有丰富经验的人,甚至不成熟的人……都是无法准备这么齐全,这么精细的东西——考虑了任何不安全的要素。

久病成名医,自己的痛,自己便知道该如何用药了。

产子7

她淡淡道:“道长,其实,你没必要送这些东西来。陛下早已准备了。”

老道慈眉善目:“陛下的心思,真是难得。他回平城后,真真是励精图治,处理了积压的好几件大事,对南朝的战争也处于了主动地位。对内,肃清政治,对外,审时度势;陛下,如果这么坚持下去,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这不仅是江山之福,也是天下百姓之福。”

芳菲心想,自己,也许没他们想象的那么爱这个国家。

是福是祸,不劳驾自己操心。

“不仅如此,陛下在私生活上,也无可挑剔。他甚至诏令全国,要斋戒三年,敬孝祖宗。”

芳菲这时才吃了一惊。这件事,她是不知道的,弘文帝也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过。他的本意,并不愿以此事来讨好。

弘文帝竟然下令斋戒三年——这三年间,一个男人就不OOXX了?

这是他拿出的最大的诚意——一个男人,用守身如玉来表明自己的诚意。

因为是皇帝,不得不用这样的借口,以赌上群臣的悠悠之口。

弘文帝,真可谓煞费苦心。

窗户是开着的,能看到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

“太后,你看,这大雪封山,万物肃杀。但是,只要一到春天,冰雪就融化了,满眼都是绿色。”

人生,如何不是如此?

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黯然道:“道长,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太后,万物随心,不问外界如此,只问自己的内心如何。一切,遵从内心就行了。”

她忽然很想反问,别的人呢?

别的人,是否真的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呢?

她没有问,因为太贪心,所以不去戳破那个窟窿。

要让它如一个聚宝盆,永永远远地呆在那里,自己只要伸手,就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产子8

从小缺乏爱,后来,得到了很多很多的爱——直到现在,如果那爱还存在,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能继续保有,都是好的。

谁管对他公不公平呢!

从今往后,只为自己考虑了。

这是他欠自己的,不是么?

她理直气壮,甚至趾高气扬:“我想给孩子雕刻一只木马,但是,我这些日子,常常觉得手脚没有力气,而且,我对雕刻也不精通,弄了几次都不好。道长,你给我雕刻一只木马,要很大只的那种。”

通灵道长苦笑一声:“贫道会考虑的。”

她笑了,非常的阴险。通灵道长,也有智囊团的,不是么!

这才是开始呢。

以后,整治他的机会,多的是。

她因为这报复的快感,变得非常快乐。

人生也变得很有意义,斗智斗勇,折磨那形影不见的人,猜测他有时是如何的妒忌,如何的愤怒,甚至如何的伤心,就更是快乐。

弘文帝比她更快乐。

三月末,平城已经有了绿色,卖花女的声音遍布大街小巷。

但是,鲜花却不能让后宫充满春意。

米妃的宫女抱着老大的一个花瓶,里面插满了梅花的枝条,芳香宜人。

训练有素的歌妓舞姬,也仿佛失去了心情,就连音乐也是萎靡不振的。

三五相好的妃嫔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

“现在,我们根本见不到陛下的面了,姐姐,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这不,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如果陛下去了北武当,这一走又是半年。”

“这倒是好事,我们可以去求陛下,让我们一起去。”

“不行,陛下不会应允的。”

“为什么不?去年陛下不是带了乙贵妃等好多人去了么?我们之中也有人去过……”

“对对对,好几位娘娘都去过……”

产子9

大家看那几位去过的娘娘,众人都低下头,连炫耀那一段经历,都显得无能为力。

陛下当日隆宠乙贵妃一人。

但是,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乙贵妃已经死了。

此后,陛下不知道究竟着了什么魔,对于所有妃嫔,一概不闻不理。三年斋戒令一下来,他不是伪君子,表里不一,而是严格遵守,果然是不近任何的女色。

伺候他的太监,都可以作证。

米妃摘了一朵梅花,在手心里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