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囔着:“我才不是猴子呢……”

“你就是,你的苹果也是摘一个掉一个,哈哈……”

“我不是,我的苹果在这里,没有丢……”小女孩弯腰捡起自己的两个大苹果,很馋地又吃起来。

……

芳菲看着这几个孩子玩儿得高兴,她不经意地四处环顾了一周。

但见远处一棵高大的苹果树后面,一阵风起。

罗迦么?

是罗迦么?

当年,罗迦第一次带她来皇陵摘取金苹果,正是二人第一次和好的时候。从那次和好开始,夫妻之间,就再也不曾有过任何的龌龊。

一晃,竟然十几年早就过去了。

从青葱少女,到即将步入中年。

她忽然不胜唏嘘。

多少次啊,他渴望生个女儿。

但是,这么多年,都不能如愿以偿。

她看到妙莲和两个孩子,正在奔跑追逐。果园里,有一些大的蛾子,色彩十分鲜艳。再过不了多久,它们也许就要变成虫子了。

苹果,鲜艳的蛾子……这些,都是小孩子们的快乐。

尤其是小妙莲的声音,咯咯地,在这群孩子里,显得特别的突出。

罗迦是看到了么?

如果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他一定会觉得特别幸福吧?

她的眼里,有了很深的笑容。

从旁边的苹果树慢慢走过的罗迦,也觉得非常幸福。那是一种天伦之乐,是他追求了很久的。

天伦之乐背后4

他看到那个小女孩的脸,苹果一般的,追逐着宏儿脆生生的说话。甚至不感到害怕。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芳菲,也是这般模样,比这个小丫头还要胖,脑门那么大,歪着头,总是问:“父皇,我可以吃这些糕点么?”

那一种的天伦之乐。

是他多少次,希望获得的。

芳菲,他这是给自己看啊——带给自己一些安慰么?

甜蜜的往事浮上心头。

也因此,便滋生了一个贪婪的念头:自己还能有女儿么?

一定要有一个啊。

再没有,自己和岁月,和芳菲一起,都要老去了。。

他信步地往下走。

此时,他受伤的胳膊还没痊愈,舞动之间,还微微觉得疼痛。

往下的半山腰,非常的偏僻。

隐隐地,看到丛林掩映的道观,孤独,寂寞。在这里,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一个人荒芜的岁月。

此时,忽然不想往下走,一点也不想走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暮霭缭绕的青烟山水。

远处,一股青烟,和夕阳一般,慢慢地往下,袅袅的,形成一股奇异的风景。

这时,忽然觉得脑子渐渐地发花。

一阵一阵的,如一个吸毒的人,浑身飘飘欲仙。

但是,他还是没有觉得任何的异常,只是觉得通体上下暖洋洋的,说不出的一股迷醉的感觉。

他要睁开眼睛,但是,并不能。

只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慢慢地走过来。

那个人是模糊的,身子如裹在青烟里一般,迷蒙,飘忽,看不清楚。但觉他浑身山下那么隆重,带着高高的王冠……威严……肃穆……

但是,那张脸那么年轻,就连声音也是年轻的。

身子几乎是在飞一般,平移过来。

“父皇……父皇……”

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充满了一种刻骨的怨恨和愤怒。

“父皇……你还我命来,你害死我……是你害死我……”

绝杀罗迦1

他心里一惊。

下意识地要清醒,或者抽出腰上的佩刀。

这一把刀,已经陪伴了他漫长的岁月——那还是他叛乱的长兄在杀了他的父皇之后篡位登基。他被一帮大臣拥戴,13岁便起兵,追逐天下。这把佩刀,便是起兵的时候,父皇遗留下的匕首。

他用它杀掉了第一个敌人之后,便再也不曾除下过。

如今,这把匕首,竟然拔不出来。

这和去诱导京兆王不一样,能自己把握。

但是,这一次,却不能自己把握。

活生生的。

就如一个无能为力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大水漫过自己的脖子,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心急如焚。

看着那个人飘飘忽忽地过来——面色依旧掩映在王冠之下,只能看到那种黝黑一般的死气沉沉——就如索命的无常。

他和他,隔着对望。

罗迦忽然察觉那股烟雾——是那股烟雾!

并非是瘴疠之气,而是有人人为的。

那双眼珠子在打量他,评估他。就如一个非常熟悉的人,久违了,再一次见面,要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就因为这种久违的熟悉,罗迦觉得自己的心在跳动。

那个声音也是阴森森的:“你害怕了么?”

他口不能言。

“这山上,有太后,小皇帝……你希望我先杀掉谁?”

他惊慌得不能自已。比自己被杀更要恐惧。只眼珠子转动,看着四周,那些侍卫呢?芳菲不是个大意的人,她不可能不带着侍卫。而且,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自然有她的精心准备。

那个笑声,磔磔的,非常嚣张,同时,又奇异的低调:“罗迦陛下??你是罗迦陛下??哈哈哈,你希望,皇太后和小皇帝之间,哪个先死更好?哦,请不要寻找侍卫的身影,侍卫不会阻拦我的!!他们都不会!!”

见他眼里浮起深深的恐惧,那个笑声就更得意了:“我想,你是宁愿小皇帝先死?

————暂时到此,大家猜到这个人是谁了么?

绝杀罗迦2

罗迦口不能言,但是心里非常清楚。

凝视着他,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侍卫都听他的?侍卫为何不会阻拦?甚至周鸿这样忠心耿耿的铁杆卫士。那可是弘文帝临终前,遗命他必须守护好小皇帝的。

但是,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到那张雾气迷茫的脸——磔磔的,依旧如一只蝙蝠,甚至他的语调,都苍老得出奇——仿佛一个受尽磨难的人。

罗迦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感觉:此人并不是那么老。

甚至不是他外表看起来那样的老。

但是,他的确老了——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快速地苍老下去。

他是谁??

罗迦的脑子里千回百转。

那个人狠狠盯着他,只看到他的眼珠子,偶尔转动一下。是一种深思,凝重的深思。但是,并不害怕。尽管他一动也不能动,也不感到任何的害怕。

罗迦陛下!

这便是罗迦陛下!

他竟然不感到害怕!

甚至也不慌乱。

那个人眼里,浮起一层深深的嫉妒之色——一种无比的嫉妒和恐慌。

是的,就是这种该死的王者之死。

仿佛他永远是最强者。永远站在一个最高的顶端,任何时候,都无法将他恐吓,哪怕生死。

蝙蝠样的脸上,渐渐地,露出无比的愤恨,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充满了无比的怨毒。就如一个长期担惊受怕,惊吓过度的人,发出的那种瘆人的怨毒。

罗迦听得很仔细,甚至没有放过他面上哪怕最细微的一点表情。

但是,他看不清楚。

那个也许是人皮面具。

也许是他本来之色。但觉衬托在那样的一层一层的褶皱之下,就如死过去的人,没有彻底死透,皮肤泡涨了一般。

罗迦的嘴唇慢慢地翕动,眼神那么奇异:“你是谁?”

尽管声音细微,但是,那个人听见了。

眼里忽然露出一点儿得意之色。

绝杀罗迦3

他反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唇也是一张一合的,本是薄薄的嘴唇,也经历了无比的折磨,变成了一层一层的褶皱。还是和他的皮肤一般,泡涨了,又萎缩下去。甚至他的头发,也是一层灰败的枯草,本是黑的,但是,此时,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颜色。还有他的手指——也不知经历了多少的痛苦。

那是一种沧桑巨变。突然之间的巨变。

他自己忽然轻叹一声:“陛下,你看,我比你还苍老。唉。”

罗迦心里一震。

仿佛一盆沸水,忽然从心上淋下来,心肺百叶,被烫得千疮百孔。

他的身子,也微微地颤抖。

那是一种宿命。

永远也无法逃避的可怕的宿命。

也许是早年征战杀人无数,也许是祖先遗传下来的可怕的恶果。让所有的后代,都在这样的宿命里,不停地挣扎轮回,周而复始,无一善终。

是的,无一善终!

都是得不到命运眷顾的魔鬼。

那个人却如看稀奇一般,开心,从内到外,几乎每一个毛孔都在开心:“陛下,你竟然也会害怕?真是想不到。”

罗迦的身子更是颤抖得厉害——就如风中一片衰老得快要掉下来的黄叶。

那个人看着他银白色的头发,一瞬间,几乎在失去那种银色的光彩——只剩下白,一片一望无际的白,在风里,颠簸、颤抖,无限的恐惧。

他笑起来,那么得意,那么痛快,一种无以名状的痛快,乐不可支。

“强大的罗迦陛下,你也怕了,哈哈哈,你也怕了。我从来没有看见你害怕过。我喜欢你这样的表情。”

他的怨毒,无以发泄的怨毒,却没有稍微的缓解一点点:“你知不知道那种恐惧的滋味?永远在阴影处,遭受着鬼混一般追赶的恐惧?永远没有办法摆脱的恐惧?在最欢娱的时候,被颠簸下来的,令人颤栗的恐惧?再多的荣耀,再多的权势,都无法遮掩的那种恐惧?”

绝杀罗迦4

罗迦惨然闭上眼睛。

脸色,白得如头发一般。

“陛下,你现在想死?”

他的笑声更加阴沉:“可是,我现在突然又不想你死了,怎么办?”

罗迦倏然睁开眼睛。

对面的人已经站起身子,站起来的时候,能看到他的瘦弱,那种无比的羸弱。但是,就如一个在膨胀的气球。

那羸弱的身子,忽然充满了力道,就如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气场。

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天下万物,都踩在了他的脚下。

“你要是现在就死了,那多可惜?唉,还有你的爱人,你的芳菲……”

他停下来。

半晌,才继续道:“哦,尊敬的陛下,你现在出来,是享福的,对吧?隐忍了那么多年,也真的很难为你了。装死的日子,何其痛苦?你竟然能一忍就是十几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等待他的回答。

罗迦偏偏无法回答。此时,他手无缚鸡之力。

并非单纯是因为自己被如此的困顿,被迷烟所阻挠。

而是那种心灵上的震撼。

被敲打得不堪一击。

一如苍老过去的日子。

盛年和风烛残年的一种残酷的对抗。

他审视他,狠狠地审视他!

“陛下,你终于出山,自以为安全无忧了?对吧?是为了安度你的晚年?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的儿子健在的时候,你不肯出来?难道,你也曾非常害怕他?”

罗迦还是没有做声。

“唉,你看,你连自己的儿子都害怕!!”

“!!!!”

“既然害怕,那为什么不怕到底??为什么不干脆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却不时在这北武当装神弄鬼?这是为什么?你难道是想震慑什么?向世人证明你的踪迹,证明你总有一天还会东山再起,复出,收回属于你的一切?可是,陛下,现在还有什么是属于你的?”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绝杀罗迦5

很长久的沉默。

“陛下,其实,你的打算真好……复出后,高枕无忧,生个小女儿,安享晚年,一辈子幸福安康,对吧?芳菲……芳菲她还年轻,也许,还真能给你生个孩子……这一切,多么美满……你足以享受你的晚年……”他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迷茫,“可是,拓跋家族的人,谁能真正安享晚年呢?不能!决不能!祖先们不能,你也不能!!!”

这是命运!

是无可更改的命运。

如果有谁例外成为了幸运者,其他人,怎么看得过去呢!

列祖列宗,都要因为羡慕妒忌而恨!

“陛下,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说,皇太后先死,还是小皇帝先死?只要你选择了,我一定按照你的旨意执行。”

他自言自语一般:“芳菲?宏儿?你说,他们谁先死为好?”

罗迦的牙齿微微颤抖,嘴唇也在颤抖。

他笑了,很张狂的,就如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被自己牢牢的把握。

“陛下,你真的没什么胜算了。魏晨?张杰?灰衣骑士?不不不,他们才区区三千人,不足以对抗大军。再者,周鸿?几万御林军?可惜,他们根本不会听你的。”

如一场博弈的人,在分析局面。

“先杀了小皇帝,意义不大,大不了,冯太后马上再立一个皇帝。她这个女人,心如铁石,哪怕是她的儿子,她也可以毫不动摇。可是,若是先杀了冯太后……”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若是先杀了冯太后,小皇帝无以依托,那帮子汉臣,也群龙无首,也许,这会好办得多……”

谈笑之间,就如一切,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的眼神甚至变得有点怜悯:“陛下,如果你不是这样强大!唉,如果你早点这么恐惧……或者,你干脆是真正地死了,永远不要醒来,那该多好?”

某一个,罗迦真的希望自己死了。

真心希望,自己从未醒来。

——————今日到此。

原来是他1

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甚至当三皇子叛乱的时候,他都不曾如此害怕——那时,他尚有准备。秉承着祖先们不幸的命运,很早就开始筹划,就算没有十成的把握,最起码,两三成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这一次,竟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就如一个人,忽然被架到了火台上。毫无反抗的力道。

只因为,实在太过惊骇。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梦里。

或者,在沉睡多年的地道密室里。接受着那些生死轮回的考验,不去想明日是否能看到更新奇的阳光。

一如他飘忽的目光,穿过这片茂密的丛林,看到那高耸的陵墓——躺在下面的历代帝王,高高在上,寂寥而恐惧地看着这片大好江山。

身后,谁主沉浮?

或者,是在嘲笑。嘲笑他如惊弓之鸟,嘲笑他百般绸缪,终于,还是躲藏不过去——这是天意,人力无论做了多少的努力,又岂敢对抗天命?真是不知好歹的罗迦,自以为能扭转乾坤?

耳边,隐隐传来咯咯的笑声。

是宏儿的笑声。小叶伽的笑声。

还有妙莲。一个新来的小女孩。她笑得那么清脆,就如这山间徐徐吹来的清风,甜美而可爱。

那双蝙蝠样的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竟然也听到了那笑声一般:“陛下,你喜欢那个小女孩么?”

罗迦没有看他。

“我也看到她了……呵,她真像小时候的芳菲……芳菲好像特别喜欢她……对了,她是新雅生的女儿……差点也是你的女儿呢。”

差点,当然就不是。

事实上,罗迦连新雅的样子都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自然就谈不上任何遗憾。

那人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连最细微的一处都不放过。

“陛下,你可真是无情。竟然如此对待你过去的女人。你何不跟她,好好过完你的后半生?”

多情更是无情。

原来是他2

罗迦的目光收回来,淡淡的看着他。

这镇定自若的表情,忽然激怒了他。

甚至,罗迦连一句“原来是你”都没说!!!

那是两情相悦的一种固执——是一种无比的甜蜜——一如他眉梢眼角的那种年轻。是的,本该衰老的罗迦陛下,他精神焕发,因为第二春的关系?显得如此充满力量,纵然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也无法将他击垮。

他身板挺直,眼神坚毅,甚至自然垂下去的大手,都是坚定有力的,充满了一种属于男人的力量。

妒忌!嫉妒!

他再一次磔磔地笑起来:“陛下,你真的太年轻了。我很羡慕你。”

罗迦却看着他牵动的嘴角,那样的皱纹,只有一双手,骨节突出,那么的沧桑巨变,怎样的人,都会变成魔鬼。

“陛下,真可惜,我竟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年轻过。”

罗迦的眼神,带了一点轻微的怜悯。

但是,这怜悯之色却彻底激怒了他。

他忽然冷笑一声:“你在怜悯我?你这一辈子都在怜悯我?陛下,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吧。如果真的怜悯,就把这怜悯,先给你的女人吧。”

他转身,拂袖而去。

不是走,几乎身子是飘在云中一般,飘渺的。

随后,两个蒙面人上来,一左一右,擒住了罗迦。

兜头,一块黑布蒙下来。罗迦但觉眼前一花,身子已经被人架走,也不知是迎接死亡还是更残酷的折磨。

暮色沉沉,孩子们玩得非常开心。下山的路上,妙莲唱起歌来,小脸红彤彤的,蹦蹦跳跳,边走边唱。曲子是很通俗的小调,欢快而活泼。

最后的晚霞给天空镶嵌了一道金红色的光圈。前面,便是弘文帝的陵墓。

芳菲停下来。

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有点不安。

只是看罗迦的那一管“空坟”。

多少年的聚散离合,每每走过这里,都是心惊肉跳的。

原来是他3

众人看见先帝墓,都跪下去行礼。只新雅有点尴尬,她本是罗迦的妃妾,但是早已改嫁他人,和这个男人无碍了。稍稍犹豫,还是行的民间礼仪。

宏儿正要说什么,芳菲面色忽然一变,但听得几处啸聚声音,四周草木起伏,风云变色。隐隐的,竟然是虎啸龙吟的声音。

孩子们一直都处于欢快的和平境地,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但见四周的草丛里,远远近近,一些金黄色的毛发,挟带着风雷之气,席卷而来。

“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