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谁先惊叫了一声。

妙莲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孩子们固然大惊失色,芳菲也变了面色。此时,周围守护的御林军都拥上去。因为有了罗迦上一次的遇险,芳菲进出何等的小心翼翼?所有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全是她慈宁宫的人。

但是,这些侍卫的箭簇忽然失去了威力似的。草丛深处,林荫里,竟然是一群猛虎冲出来——是的,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北武当开山多年,猛兽都被赶到了后山一两百里处。芳菲在这里行走了十几年,从没在陵墓周围见过任何猛兽。

侍卫们虽然都是精挑细选的,无奈,这猛虎声势瘆人。

妙莲吓得大哭,新雅抱着她,全身颤抖。宏儿和叶伽虽然也害怕,可是,却不约而同,都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芳菲大吼一声:“快跑,快……”

众人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武士们一声声的惨叫。

只贴身的乙辛、赵立等人,拼命簇拥着皇太后和小皇帝等逃跑。仓促中,新雅哪里背得起妙莲?母女二人脚步踉跄,几乎摔倒在地。妙莲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芳菲急令一名侍卫背起她就跑。新雅骤然失去了负担,也转身就跑。

由于响动甚大,正在巡山的御林军统领周鸿已经率人冲上来。

众人见状,都心安了大半,侍卫们护着直往山下冲。

原来是他4

由于响动甚大,正在巡山的御林军统领周鸿已经率人冲上来。

众人见状,都心安了大半,侍卫们护着直往山下冲。

只芳菲落在后面。她虽然也吓得魂不附体,但觉这猛虎来得如此蹊跷。她忽然停下脚步,大胆地回头,看那群正在和侍卫们搏斗的猛兽。

这些猛兽,都像是饿极了似的,几乎每一次虎掌下去,就有一名侍卫倒下。而锋利的刀刃,弓箭,竟然没法穿透它们厚厚的皮毛似的。

宏儿本是跑在前面,忽然见芳菲不见了。这一惊,非同下课,回头,见芳菲站在原地,立即跑回来,气喘吁吁的拉她的手:“太后,快跑呀……”

芳菲在惊骇里,也心里一暖,立即拉住儿子的手。

刚跑几步,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

芳菲听得分明,那是赵立发出的。

赵立跟随她多年,虽然是侍卫,可是,情分不同寻常。

她蓦然停下脚步。

但见赵立骤然倒在血泊里。

她几乎站不住身子,张嘴,正要说什么,可是,乙辛已经冲过来,大声地催促:“快走,太后,快……”

身后,猛虎的咆哮更加厉害。将她脑子里的一切都掏空了,再冷静的人,毕竟是生死攸关。

还有宏儿焦虑的呼喊:“太后,太后……”

她在此时,再次想起罗迦。

罗迦就在那个猛虎来的方向……他回去的路,正是那道风向。

罗迦呢?

她忽然挣脱儿子的手。

宏儿见她此时反而往后跑,急了,拼命拉住她,“太后……太后……你要干什么啊……我害怕……”

老大的孩子,哇的一声,也哭起来。

她心里一震,已经被孩子死命地拉住就往下面跑。

山上,褐色的峭壁上,一个人贴着身,如峭壁上延伸出来的一块石头。听着这猛虎的咆哮,哭泣的妇女儿童的声音……

一声一声,撕心裂肺。

————————今日到此。

他的真相1

是宏儿在哭喊:“太后……太后……快跑啊……不要离开我……快回去……我们快回去……”孩子害怕,语无伦次,但是,并不说出一个怕字。

隐匿的人看不清楚情况。

只听到那嘶喊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死亡的威逼。

他有点奇怪,那个女人,怎会跟小皇帝是相反的方向?有那么多卫士,她们逃亡,并不难。

慈宁宫的屋檐就在下面。

他忽然醒悟过来,她是要往上——往罗迦的方向。

这个猛虎横行的时候,她竟然想往罗迦的方向。

他嘴角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自言自语:真是个狠毒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儿子也不想要了?

夜风呼啸。

但是,那也许是一种错觉。

其实,没有什么风,就连猛虎的声音也消失了,就好像刚刚过去的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芳菲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回去的,跌跌撞撞,身子飘忽。就如一只被放飞的纸鸢忽然重重地跌落下来。

周围是大队的御林军。

军容整齐,拿着大刀长矛,精锐的弓弩手。

众人都松一口气。

孩子们本是惊魂未定,见了自己的大队伍,尤其是宏儿,立即稳住了心神,也不等芳菲说话,立即发号施令:“大家快去,把那些猛虎全部杀了。快去……”

一支人马立即往山上去增援。

慈宁宫里,前所未有的冷清。

芳菲坐在椅子上,扶着心口,几乎整个人瘫软了。宏儿忍不住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说:“太可怕了,太后……真是可怕,怎么会有老虎呢?”

芳菲没有答应他。

他看太后面色苍白,以为她惊吓过度,反而过去,紧紧拉住她的手。芳菲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声音微微颤抖:“宏儿,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孩子没她那么害怕,反过来安慰她:“太后。你别怕。他们会消灭老虎的……不就是老虎而已嘛……”

他的真相2

芳菲浑身颤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当然不是老虎。

他见芳菲吓得厉害,自言自语地小声说:“要是父皇在就好了。父皇每年回北武当之前都会围猎,就不会有猛虎了……”

芳菲听他此时提起弘文帝,心里又是一震。

弘文帝在的时候,几曾有什么猛虎?

为何今年忽然猛虎蹿到了前山?

宫女们都围上来。听说太后和陛下遭遇了险境,这还了得?张孃孃立即吩咐红云等人亲自去熬了压惊的汤,大家乱成一团。

芳菲听得嘤嘤嗡嗡的声音,并不觉得安慰,反而更是心烦意乱,挥手让大家下去,只让宏儿留在自己身边。

这时,只听得一声通报,正是周鸿进来了。

宏儿急忙问:“猛虎都死了没有?”

周鸿道:“回太后和陛下,几十头猛虎已经全部被射杀了。”

孩子欢呼一声:“真好,都杀死了。”

芳菲这时已经镇定下来,立即问:“侍卫伤亡了多少?赵立呢?”

周鸿不敢不答:“回太后,赵立死了。”

赵立死了。

芳菲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只问:“这群猛虎是哪里来的?”

“回太后,小人正在调查。看样子,是从后山的虎涧蹿出来的。之前,侍卫们听到响动,追过去,但是,不曾想,这虎,却从相反的方向来……”

只听说过人有调虎离山计,莫非这老虎还能“调人离山”了?

老虎当然没有这样的智商。

那么,操纵老虎的是谁?

芳菲心里更加的惊魂不定。

老虎除掉了,那种不祥的阴影却更是严重。

她站起来:“周鸿,你们搜查的时候,看到先帝的小屋没有?”

周鸿悄然变色,立即跪下去:“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芳菲心里一沉,大喝一声:“到底怎样了?”

“臣等无能……猛虎逃窜的时候,窜入了先帝的圣地……”

他的真相3

芳菲转身就往外走。

旁边,没反应过来的宏儿一把抓住她:“太后,太后,您去哪里?”

她心慌得已经顾不上儿子了,沉声道:“宏儿,你呆在慈宁宫哪里也不要去。”

“太后,你呢?”

“我有点事情。”

罗迦的小木屋,竟然会遭遇猛虎?

就算罗迦不在里面,可是,猛虎怎会窜进去?

她立即道:“乙辛,你率慈宁宫所有侍卫保护好陛下,不得有任何差错。周鸿,你随我走一趟。”

周鸿犹豫道:“太后,天色晚了,山上只怕还有猛兽,不太安全。”

她大喝一声:“北武当这几十年都不曾出现什么猛兽,何故一日之间,猛兽横生?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蹊跷。”

宏儿因为害怕,夜晚不敢出去,本是要劝阻,但见太后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脸上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杀气和勇气。他心里忽然滋生了一种陌生的敬畏,就如之前面对父皇的时候。他悄悄地过去:“太后,我和你一起去……”

芳菲的手被他拉住,内心一阵翻腾。

孩子眼里,流露出那样明显的不安。

才经历了陆泰的兵变威逼,又遇到猛虎,这么小的孩子,再是胆大,也心有余悸。他紧紧拉住芳菲的手,但觉离开了太后,真是比遭遇猛虎更加可怕。

芳菲心底忽然一阵酸苦。

真真是孤儿寡母的那种感觉。

罗迦呢?

如果罗迦还在,怎会放任这么猛烈的呼啸,而不出来?

他绝不会躲起来的。

正在这时,听得外面又是紧急的通报。

老太监魏启元尖细的嗓子:“京兆王求见太后,求见陛下……”

猛虎咆哮,群臣震动。

京兆王等倒来得快。

芳菲心里一动,立即道:“传。”

京兆王身后,是几名大臣,其中,包括仓促赶来的王肃等人。大家一进来就跪下去:“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他的真相4

除了王肃是因为有事离开,刚赶回来,还满头大汗之外,其他几名都是鲜卑族的大臣。

芳菲神色不改,仿佛刚刚从未受过惊吓一般,镇定自若:“只是几只猛虎而已。老王爷,你们都平身。”

“谢太后。”

她不经意地松开了孩子的手。母子心灵相通,小皇帝受她的教导,立即明白她的心意,站得端端正正,将脸上的怯意收起来。这一刻,内心里忽然更强烈的崇拜太后:好像天崩地裂,她都不会皱皱眉头似的。

太后竟然不怕。

京兆王奏道:“太后和陛下都受了惊吓,天色已晚,当好好压惊休息。”

芳菲却笑起来:“京兆王,你们来得正好。我正在奇怪,区区一群大虫,怎会突然闯进来?”

“这……定要查那些个侍卫失察之罪,防守不严,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追查责任,以后再说。我倒是担心,那些大虫惊扰了先帝的陵寝之地。走,京兆王,你等正好随我去查看一番。”

众人好生诧异,天色晚了,再去山上,岂不是自找危险?

芳菲的目光扫过众人,但见众人犹豫,斩钉截铁道:“先帝陵寝,不容任何事物践踏,就算是大虫也不行。京兆王,你率一支宗子军,王肃,你率一支侍卫队。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大虫,竟敢在陵寝重地咆哮。”

皇太后开了口,她一个女人都敢去,众人又岂敢不去?

大家都看着小皇帝,希望这孩子小,半夜三更的,去山上害怕,得劝阻太后几句。

岂料,宏儿见太后开口,他向来从不违背芳菲的意思,立即挺身而出:“朕随太后一起。”

当即,京兆王开路,王肃殿后,护送着太后和小皇帝往山上而去。

下弦月,黯淡无光。

蜿蜒的火把将山路照得火红一片。

林间早已安静下来,只有四处巡逻的士兵,还有收敛到的几十头老虎的尸体。沿途都是血迹,昭示着刚刚过去的触目惊心。

人多势众,火把明亮,小皇帝早已不再害怕,相反,觉得这夜色多么新奇。

芳菲虽不动声色,却心急如焚。

远远地,小木屋已经影影绰绰。

她松一口气。

火把近了,一片明亮。

她忽然睁大眼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觉浑身立即如坠入了冰窖一般。

————今日到此:))

他的笑容1

小木屋一片狼藉。

就如无数只猛虎在这里践踏过:四周都是残破的花叶,倒在地下的树木,折损的枝丫。甚至木屋前的那棵大树,昔日亭亭如盖,枝丫将这小木屋彻底覆盖,倍感阴凉。可是,现在也到处都是残破的枝条,仿佛经历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她大步就往里面跑。

“太后,小心。”

她一点也不顾侍卫们的阻拦,冲到门边。

小木屋的门也被摧毁。

大开着。

里面一目了然。

残破。

一片片的血迹滑过。

还是新鲜的。

不知道是猛兽还是人血。

甚至里面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花貂的大氅、卷册、以及掉在地上的锦绣盒子……尤其是那个打翻的盒子,里面装载的本是当年罗迦上北武当接她,亲自带来的册封皇后的诏书、金宝、金册……

罗迦“死”后,她陷入一种相思迷狂,总要看着这些东西才能入睡。

有很长的时间,这些东西一路都陪伴着她。可是,现在,都如垃圾一般被倾覆在地,践踏得比垃圾更加肮脏。

她仰起头。

看到天窗上的那盆四季应景更换的小花——那是李奕的杰作。

但是,现在也倾倒在地。

花盆碎了,连那个地方,都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大窟窿。张开着黑洞洞的嘴,吞噬着这屋里的一切。

她的脚几乎踏在花貂上——看到那花貂,东一块,西一块,残破,撕扯得不像样子……这屋子里,能毁掉的,几乎全被毁掉了。

她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

就好像那猛虎,是如何的憎恨这间屋子似的。

小皇帝见太后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他有点害怕,怯怯地上前拉她:“太后……我们回去,好不好?”

芳菲依旧牢牢地盯着这屋子里的一切。

这是属于自己和罗迦的一切,但是,如今已经被摧毁得如此彻底……只是,罗迦呢?

他的笑容2

罗迦在哪里?

她惊惶得几乎没了主意。

这么大的动静,为何不见罗迦?

甚至张杰、魏晨呢?

他们在哪里?

回头,看到一干全神戒备的文臣武将。他们都在注视着猛虎的踪迹,四处查看着老虎痕迹。

是周鸿跪下去:“臣等监守不力,让先帝陵寝遭到破坏,实在是罪该万死”。

犯下如此巨大的失误和疏忽,他们的确是罪该万死。

但是,芳菲知道,他们并没有疏忽,事实上,他们一直都在就近保护,而且,死了几乎上百名御林军。

只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几乎上百只猛虎,特别凶悍?

京兆王也不料,竟然有猛虎如此猖獗,心有余悸:“太后,这山上感觉妖气太重了,请马上下山吧。”

芳菲这时,才徐徐地抬起头。

目光看着京兆王。

京兆王一怔。

眼神有点闪烁,又有点惊恐。

“京兆王,你率一支人马去前山;王肃,你率一支人马去后山。天亮之前,务必查探,到底有多少猛虎。记住,只追查猛虎来源,其他不论。”

京兆王迟疑了一下,却不敢不从。

尤其是王肃,但觉这个命令很有点荒诞——可是,他深知,冯太后,几乎从来没有下过任何荒诞的命令,绝非心血来潮,也立即领命,就往后山而去。

芳菲这才说:“周鸿,你护送我和陛下回去。”

“遵命。”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小皇帝松一口气,拉住芳菲的手。

夜露那么深浓,侍卫们静悄悄的,下山的通道是专门修葺的石板路,宽敞而防滑,人马走在上面,并不怎么打滑。

但是,此刻每一个人心情都那么紧张。尤其是小皇帝,他忽然停下来,看着父皇的坟墓——那座特别高大的陵寝。这里和先帝爷爷的坟墓一般,忽然出现一堆乱石。

他惊呼起来:“太后,您看……”

他的笑容3

当时大家急于赶去罗迦的木屋,没有走这里。现在,才看到,弘文帝和罗迦的陵墓,都被什么重重地击打过一般,到处碎石纷纷。

周鸿举着火把,小跑步上去,照亮了周围。但见弘文帝的陵墓被毁坏得更加厉害,甚至周围的草木都被践踏过。破碎的石屑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痕,在黑夜里,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到底是谁,对弘文帝恨得如此彻骨?

小皇帝扑上去,嚎啕大哭:“父皇……父皇……太后,他们毁了父皇的陵寝……”

几乎所有侍卫都屏息凝神,低下头去,一个个,都如临大祸。两位先帝的陵墓给人家糟践成这样,这可怎么办?

尤其是周鸿,他举着火把,鼻尖上全是汗水,连请罪都不敢了,只是全神戒备地看着四周,生怕再有什么东西窜出来。

小皇帝哭得很伤心。

芳菲甚至顾不得安慰他,又情不自禁地走到罗迦的陵墓前——那一座陵墓,情况稍好。但是,她注意到一点,罗迦的陵墓前面的石门,最顶端的装饰,被敲下来,碎成一团。

一块石屑,正压在那头上——她忽然想起北国的很多诡异的巫师,那种诅咒的法子,就跟做木偶小人,巫蛊之祸一般,狠狠地诅咒。他们相信,这样,死者将永远不安。

什么样的猛虎,会恰好将这一切击碎成这样?

这时,一阵风起,松涛阵阵,裹挟着逃窜的猛虎的咆哮,无比凄凉,就像有千万只流浪的野鬼,一直找不到投胎的地方……

芳菲也一阵一阵的毛骨悚然,但是,她却站得笔直,一直凝视着弘文帝的陵墓,甚至走近了仔细地查看。

宏儿见她走近,终究是孩子,但觉这天地间,唯有一个太后——只拼命拉住她的手,不停地哭泣:“太后,怎么办呀……那些可恶的老虎,把父皇的陵墓也弄成这样……父皇,我好想念父皇,要是父皇在就好了……”

他的笑脸4

芳菲紧紧握住他的手。

也不知为何,心里的那种颤栗,一下一下的,仿佛沉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冰窖里,怎么都爬不上来。

罗迦,未来,命运……甚至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