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夜以后,她感到某种微妙的变化,不知为什么,每每想起他在深巷的月光下看着她的神情,就觉得很不自在,心里发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越是这样,越是神经敏感,因此总能在人群中捕捉到他懒散的目光,有时在楼道或走廊遇见,擦身而过,他会伸手推推她的脑袋,算是打过招呼了。

凭什么他就这么自如呢?

许亦欢很郁闷,感觉像猫捉老鼠。

江铎就是那只假笑的猫。

第十二章

这日周三,临近中午,许亦欢又在操场上看见江铎。

原本上午最后一节是语文课,因老师临时开会,与下午的体育课对调,于是就这么和三班不期而遇了。

今天老师让练铅球。许亦欢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总往隔壁篮球场飘。三班自由活动,男生们组织打球,女生们围在场边观赛,不时传来欢呼和呐喊,夏日热潮提前扑面而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比去年,江铎好像又拔高了一些,站在一群男生里竟然那么显眼。

篮球赛一场四节,到第二节时对方球员犯规,许亦欢看见江铎准备罚球,他脱下校服外套,随手扔在场边,地上有点脏,邱漫捡起,拍拍灰,自然而然搁在手腕里。

许亦欢提起一口气,猛地扔出铅球,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砸出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骄阳当空,愈渐毒辣。

临下课,哨子吹响,球赛结束,江铎随手扯扯汗湿的校服,走到场边,邱漫递上矿泉水和纸巾,一边看他仰头把水往脸上冲,一边抱着外套等在一旁,有说有笑的,也不知什么事情那么高兴。

许亦欢觉得这场景何其眼熟,俨然就是初中时的自己和孟嘉浩啊…暧昧不清,绝对有问题。

想到这里,突然感到不爽,至于生气原因,她左思右想,大概是嫉妒江铎过得如此春风如意吧。

许亦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有种莫名的敌意,稍微深想就愈发不对劲,她敲敲额头,提醒自己务必清醒一点。

晚自习,化学课,讲月考试卷。

因为明天是清明节,学校放假三天,大家都有些心神荡漾,期盼着快些放学。

许亦欢更是听不进去,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小说,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在底下翻一页,看两眼。

化学老师名叫李跃平,四十出头,为人严肃,几乎只和成绩好的同学打交道,对于成绩不好的,只要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捣乱,他也不太搭理。

许亦欢做贼心虚,总觉得李跃平的视线往这个方向扫,吓得她不敢再做小动作。

第一节课下课,王简嘲笑她说:“你也太蠢了,鬼鬼祟祟的,一只手还放在抽屉里,他在讲台上一眼就能看穿啊。”

许亦欢拖着下巴:“那我还能怎么办,讲题实在太无聊了。”

“笨啊,”王简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就把书摆在桌面上,他肯定以为你在看卷子呢。”

“有道理。”

第二节课,许亦欢果真把小说摊在桌上,右手执笔,不时地动一动,假装在写字。

好刺激。

谁知小说没翻两页,一个粉笔砸到面前。

“许亦欢。”

她心里咯噔一跳,从书里抬起头,看见李跃平朝她走来。

“胆子不小啊,上节课偷偷看,现在明目张胆摆到台面上了是吧。”

“…”

“把书给我。”

她颤巍巍交上去,听见他说:“下课来我办公室。”

完了。许亦欢万念俱灰地转头望向王简。

“咳。”他干咳一声别开了脸。

***

晚上九点二十,下课铃响,二中放学。

许亦欢问自己,她是有多蠢才会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话。

“我错了,我错了,”王简恨不能给她跪下:“放假回来给你买烧仙草,再加一份鸭脖,行不行?”

“不行!”

“姑奶奶,我真的错了…”

“许亦欢。”李跃进皱着眉头在门口催她:“来办公室。”

她欲哭无泪,狠狠捶了王简一拳,苦着脸跟上,心想这下死翘翘,肯定要给家里告状,许芳龄听了还不知会怎么摆脸色呢,她想到那场景就害怕。

万念俱灰,真的万念俱灰。

走到办公室,只见李跃平把书往桌上一扔,座机挪到她面前,说:“给你家长打个电话。”

“…”

许亦欢倒吸一口凉气,抠着手:“老师我错了,以后再也不看了。”

李跃平无动于衷:“别跟我来这套,快打。”

许亦欢双腿发软,咬着下唇,赴死般拿起话筒,就在这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胆大妄为的念头,这念头带着一线生机,要么能救她一命,要么彻底玩完。

她屏住呼吸,犹豫片刻,手指按下一串号码。

三声过后,那边接起来。

“喂。”

她心跳如鼓,强自镇定地开口:“喂,爸爸,我是亦欢。”

那边默了数秒:“什么?”

“我…上课看书,被老师没收了,让给家长打电话。”

那边又默了数秒:“我是江铎。”

许亦欢咬牙:“我、知、道…”

这时,李跃平面色不耐地伸出手,示意她把电话交过去。

“老师要和你说话…”

“什么?”江铎不可置信:“哪个老师?许亦欢你疯了吧?”

她张张嘴,正在这时,听见那头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江铎,车来了,一起走吧。”

一瞬间,许亦欢那颗摇摆不定的小心脏漏跳了两拍,很难讲是什么感觉,总之就在一瞬间,她好像什么也不怕了。

江铎“啧”一声:“你到底在干什么?”

“没什么,”她冷静到极点:“不好意思,打错了。”

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找他!许亦欢想也没想挂断了电话。

李跃平皱眉:“怎么回事,你连你爸的号码都会打错?”

她垂眸不语,听之任之。

“呵,你这是什么态度?非要找班主任才管得了你是吧?”

正说着,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李跃平不耐地扫她一眼,接通放在耳边:“喂,你好…哦,是许亦欢的家长吧,我是他们班化学老师…你家孩子也该管管了,月考二十三分,班级倒数,还不好好学习,上课时间明目张胆地看闲书,什么《我的灵魂在古代》…”

许亦欢有点脸红,屏住呼吸,双手别扭地扣住。

不过两分钟,通话结束,李跃平目的达成,大概觉得她回去也不会好过,于是把书还给她:“你可以走了。”

“谢谢老师。”

离开办公室,看见王简猫在走廊等她。

“怎么样?”

“过关了。”

“这也能过关?”

她扯扯嘴角:“烧仙草和鸭脖,别忘了。”

王简嘿嘿一笑,那样子像极了男版的莫小贝。

许亦欢心烦,打发他先走,自己回教室收拾书包下楼。

走到校门口,发现一个眼熟的人影站在路灯旁,高高瘦瘦,像电线杆子似的立在那儿,目光远远就抓住她了。

许亦欢闷不吭声走到他跟前,听见他问:“刚才为什么挂电话?”

她垂头看着模糊的影子,踮了踮脚:“打错了。”

江铎不置可否,凝视数秒:“你知不知道李跃平也是我们班的化学老师,刚才吓得我冷汗直冒。”

许亦欢愣怔:“那你还打过来?”

“不然呢?”他反问。

许亦欢没了言语,两人静默片刻,他望向站台:“走吧,剩最后一班车了。”

“谢谢啊。”她小声说了句。

车上很空,江铎径直往里,许亦欢碰见班里两个同学,相互打过招呼,她靠车门落座,刚坐下,困意袭来,她抱着书包摇摇晃晃,昏昏沉沉,本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谁知就这么睡了过去。

似乎过了很久,突然听见同学在喊:“许亦欢,你怎么还在睡,都坐过站了!”

她惊醒,眼看车门打开,急忙起身下车,脚落地,原地转了一圈,茫然望着陌生的街道:“这是什么地方?!”

同学趴在窗口失笑:“瞧你那傻样,早就过晚照西路了!往回走!”

许亦欢脑子不顶用,她方向感差,尤其在不熟悉的路段,又是晚上,黑漆漆的根本找不到北。

没办法,索性跑到路口,看看哪条路比较眼熟。

身后传来汽车远去的声音,紧接着听见有人叫了声:“喂。”

许亦欢回头,看见江铎从街边迈着步子朝她靠近。

“你怎么下车了?”

“大晚上的,就你那脑子,失踪了怎么办?”

“…那你待会儿怎么回去?”

他前后看看空荡的长街:“待会儿…搭个计程车就是了。”

许亦欢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早就和邱漫走了呢。”

“什么?”

“没什么。”

江铎皱着眉头笑:“明明听见邱漫的名字了。”

许亦欢深吸一口气:“好吧,我说,你不是早就和邱漫一起走了吗,站在校门口等我干嘛?”

江铎说:“我没打算和她一起走。”

许亦欢轻哼:“你这人还挺能装的,明明就喜欢,偏要做出爱搭不理的样子,这叫什么?欲擒故纵吗?”

江铎打量她的表情,想了一会儿:“喜欢谁?你还是邱漫?”

许亦欢脸颊涨红:“还装,当然是邱漫!”

江铎笑:“我怎么她了?都是同学,又没交恶,大家每天见面,总不能因为之前一些流言就互不理睬吧,那也太幼稚了。”又加一句:“而且她这人确实挺好相处的。”

“那当然,人家不但帮你拿衣服,还递水递纸巾,做得那么周到,你当然坐享其成啊。”

江铎要笑不笑地盯着她,古怪道:“你该不会吃醋了吧,许亦欢?”

第十三章

他说,你吃醋了,许亦欢。

听到这句话,许亦欢同学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谁吃醋?我是看不惯你这么假,太虚伪好不好!”

江铎仍用那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我怎么虚伪了,说说看。”

“你…你喜欢人家还吊着人家!”

“人家是谁?”

“…”

江铎悠然一笑:“我对邱漫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许亦欢咬牙:“那更可恶,没感觉还接受她的关照,不喜欢不拒绝,性质更恶劣!”

江铎轻哼:“你和你同桌不也很要好么?”

“那怎么一样,我和王简是纯洁的革命友谊,比白开水还纯。”

江铎瞥着她:“我倒没看出哪里不一样,人家邱漫和我相处都是大大方方的,我不可能莫名其妙的跑去让她不要想太多吧?我有病吗?

许亦欢脸红语塞,努努嘴:“你就是有病,明知道有流言,还偏不避嫌。”

江铎面色浅淡:“我不喜欢被别人影响,更不喜欢示弱。”

“性子还挺倔。”

江铎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瞅她两眼,转开话题:“对了,你这次化学怎么才考了二十三分?比上学期还差。”

许亦欢瞪过去:“我哪有你天资聪慧呢。”

“不是,”江铎皱眉:“我查过成绩,你偏科太严重了,除了语文和英语,其他的都不及格,按照文科算,总分也就四百多,以后能进什么好学校?你想过没有?”

许亦欢脸颊发烫:“没有都不及格呀,历史和政治还是不错的…”

“五六十分也叫不错?”

许亦欢摸摸鼻子:“你不能用自己的标准来看待我,我就不是读书的料。”

“那你就没想过下苦功,拼一拼?”

“怎么没有?”她争辩:“寒假数学补习,补了半个月,结果还是考成那个鬼样子。”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许亦欢忙问他:“你知道舞蹈特长生吗,高考可以降分录取的,说不定我可以试一试。”

江铎听她这样讲,思索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我帮你问问。”

“问谁?”

“一个美术生,”江铎说:“他姐姐就是舞蹈特长生,去年到北京参加集训,年初刚考完回校,听说已经拿到三所高校的降分优惠,问他最合适不过了。”

许亦欢以为只是在电话里聊聊,没想江铎却把人约了出来,对方也很爽快,答应一会儿面谈。

“前面有个烧烤摊,我们去那儿等他吧。”

不过十分钟,那位名叫何展扬的同学搭计程车来到晚照西路,他背着书包,下车从街对面走来,笑说:“江铎,这就是你妹妹?”

“表妹,许亦欢。”

何展扬点头,与她打了声招呼。三人喝着啤酒,吃着烧烤,听何展扬说:“我姐现在跟着魔似的,一颗心扑在文化课上,总说时间不够用,不然今晚就直接叫她过来了。”

江铎说:“离高考只剩两个月,确实很紧张。”

何展扬望向许亦欢:“你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学舞很辛苦的,很多人连集训都熬不下来。”

许亦欢说:“我学了七、八年,觉得还是很感兴趣。”

“考多少级了?”

“北舞教材,十二级。”

何展扬说:“现在各大高校招收艺术特长生都需要考级证书,而且是业余最高级,也就是十三级,如果还参加过市级以上的比赛和演出,报名的时候也要把相关材料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