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展扬深吸一口气:“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你们…”

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我说你们兄妹怎么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和好,比情侣还能折腾。”何展扬后知后觉,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对了,上次你们去清安住在一起,该不会当时就已经那什么了吧?”

江铎清咳:“没有,别乱说。”

这时走到六班门口,许亦欢出来,何展扬要笑不笑地打趣他们:“竟然瞒了我这么久,真不够意思。”说着指指江铎:“今天你请客啊。”

江铎莞尔:“行,随你点。”

许亦欢被何展扬嘲弄,有点不大自在,摸摸鼻子,佯装正经。

这时邱漫从旁边路过,听见他们谈笑,凑上前问:“谁请客?加我一个蹭饭的呗。”

许亦欢忙回头问:“你吃的多吗?”

邱漫没好气地瞪她:“不多,吃不跨你们!”

四人笑着下餐馆去。

从此以后江铎和许亦欢瞒着家里偷偷在一起,从初秋到深秋,天气渐凉,平奚比往年冷了许多。

期中考试的前两天,程恩琳和邱漫不知为了什么闹别扭,互不理睬,弄得班里的气氛也异常紧绷。

许亦欢听廖依雪说,之前有不少女生学邱漫剪了相同的短发,程恩琳看不惯,说她们东施效颦,结果在贴吧引发了骂战,对方还把邱漫也拉出来讽刺一通。大概就因为这件事,两个人吵过一架,接着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程恩琳心情很糟,这些天没人敢招惹她。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偏偏有些事情来得措手不及。期中考试后,班主任按照成绩重新排座,好巧不巧,程恩琳和方娅被安排在了一桌。

“那个谁,”老师点完名,不见人动,推推眼镜扫过去:“怎么回事?没有听见吗?”

程恩琳当然听见了,当时全班看着她,仿佛万众瞩目一般,舞台灯光准备就绪,感觉真棒,于是她赌气说:“老师,我不想挨着方娅坐。”

“什么想不想,名次就是这么排的,由不得你不想。”

她好像非常委屈,又非常气闷,跺脚抗议:“可是方娅有狐臭,熏死人了,凭什么让我受这个?”

话音落下,班里一片死寂,班主任也愣住,似乎突然间找不到什么恰当的语言反驳她,气氛一下变得无比尴尬。

程恩琳眨着天真的眼睛向老师保证:“真的,大家都知道,不信你闻一闻。”

娇嗔的语气,惹来周遭一阵嬉笑。

许亦欢看见方娅垂着惨白的脸,一动不动,手指几乎把圆珠笔捏碎。

心里一股冲动就这么涌了上来,她本来不想插手,只是那群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实在刺耳,厌恶感无法忍耐,她起身打断这场丑陋的表演:“老师,我想挨着方娅坐。”

此话一出,班里又静下来,众人纷纷把注意力转到了她的头上。

班主任松一口气,连忙点头:“好好好,你去吧。”说着望向程恩琳:“做人还是得友善一些,说话不要那么刻薄。”

程恩琳不服:“友善不代表要委屈自己吧?那么大的味道谁受得了?呵,某位同学还挺会做好人的。”

许亦欢面无波澜地走到方娅身边坐下:“我什么也没有闻到,”她瞥向程恩琳:“可能是你自己鼻孔有异味吧,下次洗脸记得洗干净些。”

程恩琳睁大眼睛正要发作,不知怎么,目光扫向邱漫,见她神色冷漠,不仅没有帮忙的意思,甚至还鄙夷地别开了脸,好像嫌她丢人似的。突然间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吵够没有?”班主任拍拍讲桌:“多大点儿事啊,换个座位也能闹成这样。”

许亦欢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打量方娅:“你是不是傻?干嘛当软柿子呢?”

方娅脸色依旧无比难堪,低垂着眼,不吭不响。

“千万别哭啊,”她冲她一笑:“我可不会哄你的。”

两个毫无交集的人突然成为同桌,并不意味着她们会迅速结盟,变成如胶似漆的朋友。事实上一直到高二结束,许亦欢即将前往北京集训,那时方娅才终于卸下心防,告诉她自己的一些私隐。关于她的家庭、父母,还有成长的烦恼和孤独。

体味这个问题,是她一时疏忽,某日忘记擦药,结果就被旁边的人闻到了。之后听见议论,她再也不敢懈怠,每天涂抹,其实根本不会再有什么味道,但大家还是像躲瘟疫似的躲着她。

许亦欢说:“你性子太弱了,越这样越会被打压,如果你厉害一些,别人也不敢说你什么的。”

可惜方娅开窍太晚,当她决定主动与人交往时,许亦欢已经不在班里了。

***

换座的风波过去不久,十二月,为了迎接元旦艺术节,全校师生开始积极准备文艺表演。每个学生都可以报名参加个人比赛,例如唱歌、书法、演讲等,每个班级也必须组织团体比赛,例如合唱、群舞、小品。月底进行初赛和复赛,评选过后在艺术节当天决赛汇演。

程恩琳和邱漫还没有和好,但越是这样,她越要大张旗鼓地出风头,不知是想引起邱漫的注意还是想显示自己根本不缺朋友。于是自发张罗着,很快组织了一支舞蹈队伍。有人猜中她的心思,提议去请邱漫加入,程恩琳默认了。可谁知邱漫压根儿不接这橄榄枝,三言两语就把人给打发了去。

程恩琳气得在背后偷偷哭了一场。

集体舞的名单报上,班主任看过以后奇怪地问:“许亦欢呢?现在正是她为班级争光的时候,怎么不见人影?”

程恩琳说:“不清楚,她没有报名。”

班主任立刻把人叫来,倒没有责备,反而笑说:“你这孩子,全班就你一个专业学舞的,你不参加就说不过去了吧?是不是还介意上次和程恩琳吵架呢?我看她早就没事了,同学之间还得搞好关系,以后进入社会,比这复杂的情况多的是,难道你也这样处理吗?”

许亦欢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当下更没理由推拒,只好加入了集体舞的排练。

有她在,领舞自然不会落到别人头上。编舞老师知道她是艺考生,之前也看过她的基本功,心中赞赏,对她格外厚爱。今年艺术节跳爵士和古风的班级不少,老师和大家商量,建议排一出现代舞,讲述某年洪灾时一位教师为了保护学生而遇难,之后学生和战士一起从淤泥里挖出老师的遗骸,这样一个故事。

题材立意已然高出其他参赛作品,大家都很激动。许亦欢被安排跳教师这个灵魂角色,其他女生跳学生,男生跳战士。

主题虽好,排练起来却困难重重,尤其男生们放不开,总时不时笑场,惹来老师一通好骂。

只有许亦欢因为出色的舞蹈功底被连连称赞,老师还为她增加不少技巧动作,用以渲染各种情绪和氛围。

“亦欢,你好厉害,”张芸崇拜地望着她:“可以当我师父吗?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想听你聊聊平时怎么练功的,好不好?”

许亦欢也很高兴,欣然应下。

张芸殷勤地跟了她两天,俨然要拜师学艺一般。

这天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他们在约定的场地等老师过来排练。许亦欢去了趟洗手间,张芸兴致勃勃地告诉众人:“昨天我看亦欢做绞腿蹦子,转得像风扇叶似的,好漂亮!”

程恩琳坐在台阶上欣赏自己的指甲:“学了那么多年,跑来我们这些外行人面前显摆,真好意思。”说着抬起眼:“拜托你,多见点儿世面,别那么小家子气。”

张芸笑容僵住,扯了扯嘴角,尴尬一笑。

程恩琳本就非常不爽,每每想到要给许亦欢做陪衬,她是一百个不愿意。今天终于忍不下去,等老师一到,她率先发作,抗议老师偏心不公,凭什么一开始就定许亦欢做主角,连一个竞争的机会都没有给其他人。

“好啊,那就公平竞争吧,”编舞老师抱着胳膊:“先来个倒踢紫金冠,你们谁能做得比许亦欢到位,我就让你跳主角。”

话音落下,没人吭声。

“很难吗?那就随便搬个腿吧,180度的那种。”

程恩琳说:“我们又不是练杂技的,跳舞而已,为什么非要做那些高难动作?”

老师轻笑:“这是集体比赛,如果你们不想为班级拿荣誉,只想平平庸庸走个过场,那我也随便给你们排一排好了。”

程恩琳无言以对,当下没说什么,之后排练却愈发消极敷衍,不肯配合。其他女生同她要好,也都纷纷效仿,把老师气得够呛。

许亦欢看在眼里,细想一番,还是决定退出队伍,以免耽误整个团队比赛。

编舞老师十分惋惜,好说歹说地留她,但她态度坚决,也就只能作罢。

江铎得知这个消息也颇为遗憾:“可惜了,还以为能看你登台表演。”

许亦欢冲他笑说:“你想看的话,我随时可以为你跳啊。”

江铎也笑了。

“放心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还有好多舞台等着我呢,搞不好将来还能跳到首席,唉,想想都兴奋!”

江铎也是这么认为的。

大概每一个纯真少年都是如此,以为天高海阔,指日可待。

其实那个舞台在哪里,根本没人知道。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这年冬天来得猝不及防, 一夜降温, 整个世界跌入寒潮,除夕前夜下起薄雪,冷凌凌地纷飞着, 时而伴随着冬雨, 城里城外湿漉漉的一片, 淅淅沥沥。

大人们都不在家, 岳琴和聂东结伴游玩, 许芳龄和岳海去三亚度假,倒是留下两个孩子凑合过年。

一大早, 许亦欢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 跑到城南去找江铎。他骑单车载她到农贸市场买菜, 然后两人一起回家做饭。

因为这两天感冒,许亦欢头晕咳嗽, 不大舒服, 走到楼下忽然站住脚, 不肯动了。

江铎回头打量:“怎么了?”

她把下巴藏进围巾里,漆黑长发披散,白生生的脸蛋有几分懒散, “走不动, ”她哑着嗓子淡淡的:“你背我。”

江铎两手提满了东西, 闻言略微愣住, 然后拧起眉头好笑道:“找抽么?不要无理取闹。”

许亦欢默然上前抱住他的胳膊, 脑袋抵着缓缓磨蹭, 嘴里喃喃的:“不想走,走不动了嘛…”

哼哼唧唧,可真嗲。

江铎瞥她一眼,宽宏大量地说:“那你在这儿等着,我上楼放下东西再来背你。”

“嗯。”

许亦欢坐到路边石墩歇脚,无精打采地发呆,没过一会儿江铎从楼道里出来,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拿她没辙,只能驮到背上:“走吧。”

许亦欢趴在他肩头,歪着脑袋打量他的侧脸:“流汗了。”她用袖子去擦:“很累吗?”

“还好。”

她心里受用,亲亲他的耳朵,笑眯眯地说:“辛苦啦。”

江铎觉得很痒,清咳一声:“别闹。”

两人走上八楼,隔壁邻居郑阿姨正好出门倒垃圾,就这么撞见,都愣了下,许亦欢立刻从江铎背上下来,这时听见郑阿姨吆喝:“哟,这么大人了还背呢?江铎,你妈呢?”

“旅游去了。”

“啊?就你们两个小孩子过年吗?”

“没有,下午我外婆也会过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掏出钥匙递给许亦欢,她接过,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江铎打完招呼也跟进来,换拖鞋的时候听见许亦欢在咳,他抬眸望着:“你要不要睡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叫你。”

许亦欢咳得头疼,歪在沙发里不愿动弹:“你别做太多菜,我没胃口。”

江铎把自己的被子抱来给她盖上,她缩成一团,晕晕乎乎的也睡不着,于是就躺在那儿看电视。大约看完一集《放羊的星星》,突然闻到一股肉香,原本没有食欲的肚子竟然咕咕叫了两声,许亦欢寻着香味钻进厨房,看见江铎正在做饭。

她站在后边静立半晌,不知怎么就莫名笑起来。

江铎回头看她:“傻了吗?”

她说:“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在斗嘴吵架。”

他问:“那今年呢?”

今年当然不一样啦。许亦欢上前,从背后搂着他的腰,把脸搁在他宽阔的后肩,轻轻打了个哈欠。

“你在切什么?”

“腊肠。”

“好香哦。”

江铎说:“在一个成都人那儿买的,他们用松柏叶熏过,味道比较香。”

许亦欢眨眨眼,踮起脚尖越过他肩膀往前瞄,看见有切好片的,还有一整条的搁在盘子里,嗯,那形状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东西。她自然而然地往江铎腰下瞥了眼…然后缩回脑袋,暗骂自己龌龊。

江铎不明所以,回身打量她:“你是不是发烧了?脸这么红。”

“没有。”

他伸手想要探探体温,可她做贼心虚,突然闹别扭,躲开了不肯让他碰。江铎索性弯腰凑下去,用额头贴住了她的脑门。

许亦欢屏住呼吸,一下就老实了。

“没发烧的,”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软绵绵挂在他身上:“就是没有力气。”

“去沙发躺着吧。”

“不要…”她说:“我想你一直抱着我。”

江铎说:“可是你这样会把感冒传给我的。”

“…”许亦欢抬头瞪他,然后攥紧手指给了他一拳,扭身就走。

江铎失笑,伸手揽着她的腰把人捞回来,扣在臂弯里,埋头亲了亲她的嘴。

蜻蜓点水,亦叫人如痴如醉。反正许亦欢又老实了,乖乖去沙发躺着,不再捣乱。

午饭过后,江铎监督她吃药:“一把咽下去就好了。”

她赶紧摇头:“咽不下,会呕的。”

她一颗一颗地吞,比较大的药片也剪成小小瓣,含水仰头,皱眉闭眼,表情难受的厉害。

江铎叹气:“你吃药也太麻烦了。”

许亦欢说:“我宁可打针也不想吃药,太苦了。”

江铎拆了一颗奶糖给她。

两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江铎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她头发,轻声低语:“困了就睡吧。”

“嗯。”她眨眨眼,很快打起瞌睡。江铎把她抱进自己房间,放在床上,掖了掖被子:“我去车站接外婆,一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是多久?”

“很快。”

她点点头,转眼睡过去,连他什么时候出门也不知道。

窗外下着雨,屋里更显静谧,突然电话铃响,许亦欢猛地惊醒,缓了好几秒才勉强起身,晕晕乎乎下床,跑到客厅接座机。

“喂?”

“喂?”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的声音:“岳阿姨?”

许亦欢懵懵的:“你哪位?”

对方听出那声音不是岳琴,自言自语道:“我打错了吗?”又问:“江铎在吗?”

“他出去了。”许亦欢说:“你是哪位,待会儿我让他回你。”

“我聂萱。”那边说:“麻烦你告诉江铎,我有事找他,务必回个电话。”

“哦,好啊。”许亦欢记下。

挂了话筒,她回到被窝,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聂萱,聂萱,是谁呢?不认识。找江铎干嘛?

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下午四点过,江铎把外婆接回家,许亦欢已经醒来,因为怕冷,一直待在床上玩手机,这时听见开门的动静,立刻翻身下床,出来和沈老太打招呼。

“奶奶,新年好。”

“亦欢啊,”沈老太和这个没有血缘的孙女不算亲近,当然也不算生疏,目光打量着,笑道:“江铎说你感冒了,我看你穿这么少,不感冒才怪。”

许亦欢抱住胳膊笑:“没事,刚才睡了一觉,身上挺暖的。”

沈老太转头问外孙:“你们中午吃的什么?”

江铎放好雨伞进来:“没什么,随便吃了点儿。”

老太太抽起袖子,把从乡下带来的土鸡抓到厨房:“今晚除夕,给你们炖鸡汤,再弄一桌好的。”

许亦欢跟过去,趴在门边,见她从麻袋里拎出一只捆着双爪的母鸡,蔫蔫儿的,离开麻袋没多久就生龙活虎地站起来,“咕咕”直叫。“奶奶,”许亦欢迟疑:“是活着的鸡啊?”

“对啊,”沈老太说:“待会儿给它放血,用开水烫烫,再拔毛、掏内脏,洗干净就可以下锅了。”

“在这里?放血?”

老太太回头看她,笑道:“哎哟,你们城里小姑娘太娇气了,杀只鸡也怕,要是在我们农村,看见杀猪杀牛,那还不吓晕过去?”

许亦欢干干地扯扯嘴角,这时江铎走来靠在厨房门前,对他外婆说:“我妈也怕这个,现在大家都习惯去商场买处理好的,很少有人自己动手…倒不是怕。”就是亲眼看着一条生命在面前消逝,感觉怪怪的,当然,一会儿晚饭的时候还是会吃得很香。他知道许亦欢这样想。

老太太却不以为然:“萱萱那丫头比你还小一岁,上次人家就站在边上,还帮我接血,可能干了!”

江铎摇头笑了下,许亦欢茫然愣怔:“萱萱是谁?”

“聂东叔叔的女儿。”

“哦…”原来如此:“对了,她刚刚打来电话,说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