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真这下更是连气都一时喘不过来了,握着话筒整个人僵成了个石雕。

孟绪安的笑声里充满了兴味:“放心,不会让你们吃苦的。你要是中途不乐意了,回来找我,我定会再好生安置你。天下的男人多的是,我们聪明的小世真,却只有这么一个。”

冯世真哑声道:“七爷说笑了。”

“你斟酌着,自己做主吧。”孟绪安说完,挂了电话。

冯世真沉默地回了家。冯氏夫妇还在和大儿子议论报纸的事,也没在意女儿的异常。

冯世真溜进厨房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找到了一瓶做菜用的白酒,拔开塞子仰头猛灌了一口。热辣的液体流过敏感的喉咙,涌进胃里,重起的热气让她咳嗽起来,眼睛湿润。

她喘息着靠在厨房墙上,听门外冯太太在念叨着:“原来是他们家干出来的事!世真还在他们家做了那么久的工,好在已经辞职了。千万不能让旧街坊知道!”

冯先生也说:“不知道这事会闹多大。就怕小报记者为了挖新闻找上门来,胡乱写些什么。”

“我们当然会谨慎的。”冯世勋说,“我一直和张家老二他们有联系,明天和他们碰个头,看看旧街坊们是怎么看这事的。现在这新闻才出来,容定坤又还没有认,一切都不好说。”

“我想他是不会认的。”冯先生冷哼道,“如果街坊们要去闹事,你可千万别凑过去。你不比他们是光棍。我们一家子俱全,你还有这么好一份工作。容定坤有权有势的,万一让你丢了工作可不好。尤其你妹子还在容家工作过。女孩子家名声更要紧。”

冯世勋憋着气,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一家人在别扭的气氛中吃了晚饭,各自回房歇息了。风起云散,淡薄的月光一视同仁地照耀着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容家华丽精美的洋房里,灯火明亮。容定坤前两日有事去了南京,今天傍晚才回到上海。一家人全都惴惴不安,好歹拖到吃完饭了,容嘉上把继母和妹妹们打发回房,才把报纸拿出来给容定坤看。

容定坤铁青着脸连翻了几张报纸,忽而一言不发地抓起书桌上的砚台,狠狠地朝一侧砸去。砚台哗啦打碎了窗玻璃,落到了窗外的灌木里。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连窝在绣楼里的容家姐妹都听到了,吓得面面相觑。

容芳桦忐忑地问:“大姐,你觉得报纸上说的事,是不是真的?”

容芳林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她白日里也问过容嘉上。容嘉上却没肯定也没否定,只让她管好下面的弟妹,最近这阵子不要乱跑。容芳林潜意识里觉得,这事估计有七成可信,可又不想承认自己亲爹会作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来。况且……

“冯小姐就是从闻春里出来的呢。”容芳桦说出了容芳林心里的话,“她就说她家被烧了,她爹也受了伤。你说,她看了报纸,会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容芳林苦恼地揉着额头,“就算要定性,也得法院来判吧。哪里有任凭报纸说三道四的?”

“那,”容芳桦又问,“你觉得是谁把这事告诉报社的?还有,报纸上写的杨某,是不是秀成哥哥?”

容芳林俏脸苍白,手指紧紧绞着裙子上的丝带,一言不发。

“杨秀成?”书房里,容定坤扬起尾音,“他倒是算着时间来呢。”

“是我让他这时候过来的。”容嘉上平静地说,“闻春里的事,他也有份。报纸上也写了他。”

杨秀成面色肃然地走进了书房,朝容嘉上点了点头,随即对着容定坤开门见山道:“表姨夫,这事不是我做的。我绝无可能背叛您。而且这么做,纵使损了您的清名,对我也没有丝毫好处。现在全上海都当我是您的走狗,替你到处杀人放火呢。我今天还接到家里长辈的电话,那边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要把我逐出族。我娘还在族里靠族人照顾,我就算再没良心要背叛您,也不至于连我娘都不顾。”

容定坤青白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冷声道:“我要不好过,你只会比我更不好过。”

杨秀成的面色也是青中透着紫,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曝露,欠身道:“我会去查清此事,看究竟是谁干的!”

容嘉上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容定坤的目光在儿子冷漠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转回到杨秀成身上,道:“你觉得会是谁?”

杨秀成说:“我怀疑是先前辞职的那位冯小姐!”

容嘉上的表情终于有些变化,冰冷如霜的眼神朝杨秀成投去。

杨秀成说:“天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她家被我们家烧了,她就来我们家做家庭教师?她来容家这几个月,容家大事小事不断,却都牵扯不到她身上。她在容家来去自如,到处都可以去,又和下人混得熟,也不知道被她探了多少秘密去。要不怎么她前脚辞职,这丑闻就爆出来了?”

容定坤沉吟之际,容嘉上噗哧冷笑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千古适用的老一套:但凡有什么天灾人祸,全都是女人的错。秀成哥也算是接受了新思潮的大学生,却还是继承了男人们随手就把黑锅往女人身上推的好习惯。”

杨秀成脸色阵红青白,低声道:“嘉上,我知道你喜欢她……”

“我是喜欢她。”容嘉上提高了音量,“可当初把她招进来的,可是你和太太。”

杨秀成勉强道:“那是因为我们当初就怀疑她动机不纯,有意招她进来盯住她。”

“你这话拿去哄哄芳林这样的女孩子还说得过去。”容嘉上冷嘲,“我觉得你的逻辑也是奇怪,暗示我们最近家里发生的事都是世真暗中捣鬼?我倒想知道,爹的小妾逃跑你说是世真怂恿的还勉强说得过去。知惠表姐这事,关世真什么事?”

余知惠是容定坤和杨秀成之间最不能提起的名字,也就容嘉上仗着大少爷的身份不用给这两人面子。容定坤当即就恼怒地重重咳了一声,杨秀成面容一时狰狞。

容嘉上继续道:“不论是招世真之前,还是聘用她的这几个月里,你我都反复查过她无数次,还专门派了人盯梢她,后面连测谎仪都用上了,还不是什么异常都没有!况且看报纸上写的东西,连皮包公司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她一个小老师,有本事查得出来么?我是信秀成哥你不会泄密的,但是你找不出泄密的人,也不用随手抓一个人出来顶包吧。”

杨秀成气得胸口起伏,半晌说不出话。

“别得理不饶人。”容定坤终于发话,“冯氏一个女人,我也想她做不了什么。我看八成还是孟绪安干的。”

杨秀成不明白,“最近我们又没有招惹他,他干吗要这么做?”

容定坤欲言又止,摆了摆手,“我累了,你先回去吧。打点好报社,把这事压下去!”

杨秀成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在心里冷笑一声,告辞而去。

等杨秀成走了,容定坤才对儿子说:“我们刚打听到金麒麟的下落,闻春里的事就闹出来了。这是孟绪安在催我们呢。”

容嘉上自己都还没有想到这一层。他本来还对如何隐瞒着自己才是告密者的事有点没把握,容定坤这么一说,他心中窃喜,面上气愤道:“他也太心急了。爹,他到底抓着咱们家什么把柄?很重要吗?”

“也不是太重要。”容定坤含糊到。

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把柄,可也是一条可以震惊全国的丑闻。别的不说,首先和杜家的婚事就得吹,剩下的儿女也全都说不到好亲事。况且有钱都买不到好名声。自己辛苦半辈子,无非就是想将容家打造成名流世家,泽被子孙。这事要捅出来,一切就全毁了。

孟绪安那句话说得很对。天下人,又谁比自己的妻儿更亲。一个连妻儿都杀的人,谁还肯和你来往?容定坤一只脚涉黑,做的是昧良心的生意。可道上的人正因为成日刀口舔血,其实更忌讳这个,只会更提防容家,生意更难做。

容定坤有苦说不出,还因为另外一个连孟绪安都不知道的秘密。

其实,那个妻儿……

“爹?”容嘉上唤道,“怎么了?还有什么内情是我不知道的?”

“没什么。”容定坤含糊道,“桥本家那里,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桥本三小姐没再向你透露什么?”

“目前是没辙了。”容嘉上说,“桥本诗织又拿不到好处,不会多向着我们。”

“她要什么好处?钱?”

“我。”容嘉上说。

容定坤嘴角抽了抽。

生出这么一个深受女孩子喜欢的儿子,做老子的不是不自豪的。只是自豪也没用,容嘉上订婚了。桥本家那姑娘来晚了一步。就算不晚,她一个不是很受宠的日本人家的庶女,也是配不上自己这个出众的嫡长子的。

容定坤疲惫道:“你也去休息吧。对了,盯着闻春里的那些旧居民,以防他们闹事。”

容嘉上说:“现在看来,既然背后有人怂恿,不闹是不可能的。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

容嘉上说:“推个替罪羊出来,比如就那家转接的空头公司吧。就说事情是他们做的,容家也不知情。然后说本着善心,可怜街坊们受灾,容家每家赠送一些钱。当然,会让他们签个协议,保证以后不会因为这个事来起诉我们。”

“我们还怕这些人起诉不成?”容定坤冷笑,“罢了。这些人是不值得什么,却防不住总有人利用他们来闹事。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容嘉上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爹放心,我会办好的。”

闻春里这么大一桩丑闻,肯定不会只热个一两天的。就算容嘉上没有再动作,容家的仇家也不会放过推波助澜的机会。所以纵使容家各处打点,这桩丑闻还是热了一个多礼拜。

容定坤坚持不发声,任凭家门和公司门前每日都堵着一群记者。容嘉上倒是把安排好的替罪羊丢了出去,可众人都不傻,明面上接了,心里并不怎么吃容家这套,依旧兴致勃勃地挖掘内幕。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被人查出来容家曾聘用过一个出自闻春里的女家庭教师。这女教师似乎还和容大少爷有过暧昧。于是,冯家又成了新的受害目标。

冯世真一大早见报就暗道不好,飞奔去杂货铺拨了一个电话,然后回来飞快地收拾了行李,叮嘱了父母。等到出门的时候,果真就有几个小报记者得邻居指认发现了她,围了过来。#####

八十九

闪光灯唰唰响,提问声不绝于耳。

“冯小姐当初去应聘的时候可知道容家是仇人?”

“冯小姐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你和容家大少爷是什么关系?”

冯世真带着软帽,羊绒围巾几乎把脸全裹住,一言不发地大步朝路口走。记者们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辆汽车一个急刹车停在路口,一个高壮的司机下车来。冯世真把行李丢给司机,拉开车门跳了进去。司机放好了行李,蒲扇般的手掌把一名对着车窗拍照的记者推开,开着车绝尘而去。

冯世真这才松了一口气,瘫在座椅里,“你怎么也来了?”

“放心。”肖宝丽笑着,“拉着帘子呢,他们拍不到我的。吃早饭了吗?我家厨娘做的生煎不错。”

冯世真歪倒在肖宝丽身上,“这些可要赖着让你收留我了。回去后给你洗衣做饭,你可比嫌弃我吃白饭。”

肖宝丽哈哈笑,捏了捏冯世真的脸,“我正好杀青了,闲着没事。不如我们干脆去杭州玩一阵子,看看西湖雪景。”

“这才十一月,哪里有雪呀。”冯世真笑道,“七爷说这事热不过十天,现在都第七天了。”

“七爷的话也不尽准的。”肖宝丽说。

“先看看吧。”冯世真说,“再说,西湖看雪这么罗曼蒂克的事,你拖着我去有什么意思?应该让七爷陪你的呀!”

肖宝丽哼笑,“他?就算人去了,也没有一颗赏景的心。况且他未必想找我为伴呢。”

“除了你还能有谁?”冯世真说着,一边解围巾摘帽子,“你跟着他的日子最久,对他最忠心,真正的红颜知己。我看他捧你做明星,也是为了将来想的。你有了名气有了地位,婚事上也好说许多。”

肖宝丽不以为然地笑笑,看着冯世真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和无奈。

她倒是知道孟绪安愿意带着谁去西湖看雪,可是她没那勇气说破。梦归梦,可也总比醒着苦熬等天明的好。

肖宝丽住在孟绪安买给她的新式电梯公寓里,坐北朝南的一套双层公寓,上下四个卧室,还有一个大书房。孟绪安偶尔留宿,公寓里有点他的痕迹。比如男士拖鞋,烟灰缸,雪茄盒子。

冯世真怕在医院值班的冯世勋担心,安置下来后就给医院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会在肖宝丽这里住几天,直到流言过去。

冯世勋听了后沉默了片刻,说:“这样吧,我明天轮休,过来接你。我们去参加一个集会。”

“什么集会?”冯世真问。

冯世勋说:“街坊邻居的集会。关于商讨闻春里的事的。”

冯世真跟在冯世勋的身后走进了杨记茶馆。冯世勋也不用跑堂引路,径直朝里面的包厢走,推开了最大的一间包厢的门。

屋里正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众人齐刷刷回头望过来。冯世真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街坊邻居的面孔。岁月让他们的伤终于愈合,却也留下了狰狞可怖的疤痕,和永远难以修复的残疾。

相比起来,冯家兄妹站在他们面前,那么健康,那么体面,如鹤立鸡群,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毕竟,并不是每家人都能像冯家这么有幸,能重新站起来。

“冯医生,你来啦!”一个中等个子、斯文白净、步伐矫健的年轻男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同冯世勋握手。

“张师兄。”冯世勋对他也十分热情,“感谢您能前来。对了,这是我妹妹世真。世真,这位是《先民周报》的张主编,也是我大学师兄。”

冯世真认识兄长很多的同学和朋友,却不熟悉这一位。她客气地握了手,并不多话。

张主编笑容和煦地说:“令兄之前就已经和我就闻春里的事谈过几次了。我们最初的想法,是去法院上诉,揭发容定坤制造闻春里惨案的事,但是因为证据不足,这条路走不通。后来我们也想过通过报纸媒体曝光。可是没有等我们行动,就有人先动手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容定坤的哪个仇家,横竖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只是事情进展到这里,也很难再进一步。”

“终究是没有充足证据,而容定坤的势力又实在太强大。”冯世真苦笑,“政府正忙着打仗呢,法纪败坏,谁也没功夫主持什么公道。”

“那我们今天来这儿做什么?”街坊不禁问道,“告又告不了他,只能在报纸上骂几句。他容定坤还怕被骂?最后他继续做他的大老板,赚他的黑心钱,我们还不是拖着断腿回去继续喝西北风?”

其余的街坊邻居纷纷附和。

“而且,惹怒了容定坤,怕会引来更大的祸害呀。听说他和曹大帅关系很好呢。”

“他做军火生意的,和哪个大帅关系不好?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枪了吧。”

“告密的不是我们,可万一容家怀疑是我们,反而来报复我们怎么办?”

这下街坊们更害怕了。

“以卵击石是什么下场?”

“得罪不起,这下连躲都躲不过?”

“各位!”冯世勋急得大声道,“你们难道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惨剧了吗?觉得对目前的生活满意了?家破人亡,也得过且过?”

众人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神色凝重。

“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一场人为的灾难将领在我们头上,毁了我们的生活,各位街坊邻居,叔伯大哥们,你们就不气愤怨恨吗?”冯世勋肃然道,“李先生,您被烟熏瞎了眼,没法再继续教书。王嫂子,你儿子儿媳可是双双死在火里的。还有黄大哥,你被横梁砸断了腿,为此丢了工作,嫂子也跟别人跑了。咱们原本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却都衣食无忧,幸福美满。可突然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没了。诸位难道就能忍下这冤屈和愤怒,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过日子?”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黄大哥愤怒地拍得桌子砰砰响,“可我是孤家寡人,就算我拼了一条命,去找容定坤报复,也不过死我一个人。在场的街坊们都上有老下有小,冯兄弟你自己也有高堂和妹妹在。我想你也不敢和容定坤硬拼!”

“是啊。”一个大叔附和,“不是不恨,可总得有个法子。我们老的老,残的残。要真是个光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就和他容定坤拼了。可偏偏大伙儿家里多少都还有老小呀。”

冯世勋正要开口,那位报社的张主编拦下了他,温和地说:“所以,冯医生才找到了我。既然通过法律手段没有办法实现正义,那么,我们就借用舆论之口,让容定坤屈服。如今乘着舆论热度,还有我们现在手头现有的一些证据,足够可以去和容家谈判了。”

“对对!”

“让容家赔钱!”

“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家可是死了三口人呀!”

“要让容定坤给死了的人磕头谢罪!”

“这就去容家!”有人高声呼喊,“要让容定坤给我们一个说法!”

一呼百应,众人立刻动身往外走。

冯世真见状不对,忙拦道:“不能就这么去!我们得先有个谈判计划,还得推举一个谈判代表出来……”

一个叔伯拍着胸脯道:“我有经验,我去谈判。”

却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大叔不服:“老王你买菜都不会砍价,懂什么谈判?还是我去的好。”

又有个壮年男子冷笑道:“刘哥,我们之中你欠债最多,最缺钱,别到时候得了容定坤的好处就把我们出卖了吧?”

刘哥大怒,揪住对方的衣领大骂:“你算个什么,也敢怀疑我?”

两人拉拉扯扯地争吵起来。旁人劝架的劝架,争执的争执。看得冯家兄妹和张主编在旁边眉头紧皱。

“让师兄见笑了。”冯世勋尴尬得要死,“这些街坊……以前不是这样的。”

“灾难能彻底改变一个人呀。”张主编叹道,“生活陷入困境,会让人更加近利,这也是本能所向。”

这个谈判代表如果机灵点的,确实可以从容定坤那里捞到很大的好处。这些街坊受灾后陷入贫困的不少,生活所迫,自然变得锱铢必纠了。

有个大妈实在看不下去,嚷道:“你们都是粗人。冯医生是留洋回来的,我看还不如让他去做代表。”

刘哥立刻唾道:“留过洋的就比我们高一等吗?况且他妹子不是还在容家做过家庭教师,你怎么知道他们两家没有已经通过气了。”

冯家兄妹倏然变色。

“是啊!”有人附和,“冯小姐好像还和容家的大少爷不清白呢。别到时候贪了我们的赔偿银子给她做了嫁妆!”

“胡扯!”冯世勋勃然大怒,“世真和容家早就没有任何干系。你们不要听报纸上胡说!”

一个大妈尖声道:“那报纸上写容定坤烧了闻春里就是真的,写你妹子和容家大少爷有私情却是假的。真假全凭你一张嘴哟!”

冯世真听了这些话,心都凉透了。

好在胡搅蛮缠的旧邻只是那么几个,更多的街坊看不过,出来声援冯家兄妹。

“这说的什么话?”一个大伯怒道,“冯医生难道不是和我们一条船的人?人家好心张罗,你们这些人为了各自私心,内斗不算,还把热心人也拉下水。往日里做邻居的时候看着大伙儿都人模人样的,一场大火把你们给烧出原形来,变回了畜生了吗?”

这大伯年纪最长,他一发话,几个刺头就安静了下来。

忽而一阵爽朗的笑声自门外传来。

“大叔说得对。同仇敌忾方是成事的基础,可不能门还没出,就自己先乱了阵脚。”

大门自外面被推开,刺目的光投射进来,照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狂热的躁动戛然而止。门外,数名高大的黑衫男子鱼贯而入,将人群分开。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皮靴声,容嘉上修长英挺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