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真的瞳仁微微收缩,呼吸轻微一窒。

双方陷入一种诡异的对峙之中,相比起闻春里街坊们的惊惧,容嘉上是那么从容镇定。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大衣翩翩,西装工整得连一条多余的皱纹都没有。全身上下,只有领口那片衬衫是雪白的,衬得他面孔愈发光洁俊美,剑眉星目,整个人又矜贵,又骄傲,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九十

“容嘉上。”冯世勋自牙缝间挤出这三个字,“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人们哄地一声炸开了。

“他是容嘉上?他是容定坤什么人?”

“是容定坤的儿子!我在报纸上看到过。”

“容家来人了?好大的胆子!”黄大哥叫骂道,“容家小子,你爹烧了我们的房子,害死了我们的亲人。正要找你们容家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今天你们容家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你就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他刚往前迈了一步。容家的打手齐刷刷地聚拢到容嘉上的身边,掏出了驳壳枪对准了黄大哥的脑袋。

闻春里的街坊们都是寻常百姓,哪里见过刚一谈判对方就掏枪的,登时被吓住。那叫嚷声就像一艘引擎熄了火的飞机,在天空上打了一个旋儿,又掉头坠了下来。

“我们是来商谈的,别吓着人。”容嘉上温润的嘴角噙着镇定的笑意,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手下这才收起了枪。

“诸位,在下这次前来,就是想同各位洽谈一下补偿事宜的。”容嘉上优雅地一拱手,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在冯世真苍白的面孔上稍作停留,又掠过冯世勋愠怒阴沉的脸上。

“最近一直有传言,说去年闻春里的大火是家父派人做下的,为的是吞下那快地皮。要我说,这话有道理,却也没道理。”容嘉上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位提冯家兄妹变化的大伯身上,有礼地朝老人家欠了欠身,算是把他当作了闻春里的代表。

“家父确实一直有意购买闻春里的那块地,可因为价格居高不下,一早就放弃了。而使计火烧闻春里的人,欠了家父巨债,用闻春里还了债。若说家父不知道那块地有问题,当然是骗人的。可这事说起来并不是家父所为。”

众人听着一愣,面面相觑。

容嘉上继续道:“当然,家父贪利,为此背上了这一桩口舌官司,也算是吃到了教训。我今日听闻诸位街坊在此聚会,不请自来,就是为了解释此事。我们做生意的人,图的是和气生财。这丑闻已经闹得容家股票连着跌了好几天了,容家损失的钱,都足够买下三个闻春里了呢。”

安静之中,冯世勋那一声嘲讽的嗤笑格外清晰。

“容大少爷可真能编故事,不去写电影台本真是可惜了。你口中这个欠了你家钱的人,可能出来给你作证?”

容嘉上面不改色道:“很可惜,那人后来又欠了青帮的赌债,半年前就被打死了。”

“这就是死无对证了?”冯世真冷不丁开了口,“那么,我们又要怎么相信你家是无辜的?”

容嘉上望向冯世真的目光骤然变得温柔缱绻,傲慢的语调放缓下来,轻柔道:“可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那事确实是家父所为吧。如果有,我们就不会在此见面,而是在法院了吧?”

冯世真用力抿了一下唇,面色愈发苍白,“可若不是你们家做的,你今天又来谈什么补偿?”

容嘉上的目光温柔地描绘着冯世真的五官轮廓,片刻后朝众人拱手道:“此事虽然不是家父所为,却也因为家父当初逼债,才让对方铤而走险,酿下大祸。我同家父商议后决定,负起属于我们的责任,再给诸位一些力所能及的补偿。”

“虚伪!”冯世真尖锐地冷笑起来,“杀人放火的是你们,行善积德装好人的也是你们。容嘉上,你可真是和你爹如出一辙!”

她眼中除了愤怒,还有着鲜明的厌恶,那是容嘉上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他的心猛地揪成一团,下意识朝她走去。

“先生……”

冯世勋一个箭步挡在了妹妹面前,喝道:“退开!”

容嘉上硬生生站住,抬眼看冯世勋,释然一笑,“不仔细谈,诸位街坊不知道我们的诚心。抬上来吧。”

两名手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匣子走进了屋里,将匣子放在了桌子上。

随着容嘉上一个手势,匣子打开了,一团柔和明亮的金光绽放出来。

惊艳之色自人们眼中亮起,驱散了原有的置疑和愤怒。

“我们容家办事,向来直爽简单。”容嘉上修长的手指从匣子里拈起一根小金条,“金条是今天早上才从银行里提出来的,打有标码,可以随时去兑换。一根金条如今市价可换两千五百块。只要在谅解协议书上签字,便可以来领金条一根。若家中有残疾或是死人,有邻居为证的,再加一根。明码实价,童叟无欺。诸位街坊,请想好了。”

两千五百块虽然换闻春里的房产是不够的,但是足够用来在上海不是很繁华处买一个小房子,还有多余的钱治病买药,过个丰年了。在场的人大半都有伤在身,手头颇紧。如今容家非但不赖账,还爽快地送钱来,不用闹,不用冒险,得来的那么轻巧,只用在协议上签个字罢了。

街坊们蠢蠢欲动,嗡嗡议论声越来越大,不住朝容嘉上和那一箱子金条上看。

“这容公子很是有些手腕呀。”张主编低声说。

冯世真紧紧咬着牙关,哑声道:“钱能赔,人命怎么赔?”

张主编说:“可现在容家并不认放火的账,自然也不认人命账了。”

冯世勋怒道:“摆明了就是打算花钱堵口,把这事糊弄过去。要不然,还签什么谅解书?”

“所以说他年纪轻轻,却很是精明。”张主编叹道,“我想,闻春里的街坊们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胜算太小,公道还不如真金白银划算。”

“可是。”冯世真说,“难道就这样放过容定坤了?”

张主编说:“我的想法和冯小姐是一致的。但是你看看这些人,许多连衣食都顾不上。对于他们来说,比起让容定坤偿命,更愿意拿赔偿金改善生活。冯小姐和令兄都是意志坚定、不折不挠的人。但是更多的人则是人穷志短,只求衣食无忧。”

议论声骤然停歇,原来终于有人做出了决定,决定签字拿钱,息事宁人。

容嘉上带来的秘书利索地取出了协议书,递上了笔。那家人抖着手签了名字,摁了手印。手下从匣子里取出一根金条递了过去。当家的男人接过金条,立刻揣进了怀里,随即拉着烧伤了脸的妻子匆匆离去。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

人们不再议论,而是接二连三地朝容嘉上那边聚拢,又自觉排起了队,一个个签字拿金条。

没有人讨价还价,没有人争辩或者斥骂。似乎生活已经将这群人压垮,让他们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冯世真甚至觉得当他们接过金条时,神情几乎是感激的。他们已经麻木了,都忘了自己才是受害者,反而回去感谢加害人的施舍。

这一幕充斥着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诞和尴尬,还有令人身心俱疲的寂静和绝望。

冯世真看着容嘉上,看着那个一身肃色,深沉稳重的青年。她忽然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插了队,站在了领金条的桌子前。

冯世勋全身绷紧,随时准备冲过去。张主编倒是好整以暇地拍了拍他的肩,“放松。你妹子是个有主意的。”

容嘉上收起了脸上客套的笑,温柔地看着冯世真,有些紧张。

冯世真伸手自箱子里拈了一根金条,对容嘉上似笑非笑道:“我们老冯家没死人,但是房子特别大,还有两个门的铺面。容大少,这个账怎么算?”

容嘉上嘴角僵硬地抽了抽,彬彬有礼道:“冯家这情况有点特殊,先生和我又有师徒之情。就当是我孝敬先生的,金条双倍赠送。先生觉得如何?”

冯世真呵呵冷笑。

“容家权势在握、人脉通达,肯花五千块买我们闭嘴,也是下了血本了。我做先生的,又怎能不捧学生的场子呢?”

她把金条叮当丢回了箱子里,扭头道:“麻烦大哥签协议。”

说罢,也不再看容嘉上,扬长而去。

容家的打手都认识她,不敢阻拦。她推门而出,愤怒地把门重重甩上。

冯世勋狠狠瞪了容嘉上一眼,去追妹妹。

“拦住他!”容嘉上突然下令。

三四个手下过来,把冯世勋团团围住。

“容嘉上!”冯世勋狂怒大吼。

而容嘉上置若罔闻,一跃而起,追了出去。

冯世真走到路口,伸出去准备拦黄包车的手还未抬到半空,就被滚烫的手掌一把扣住。

容嘉上抓着冯世真,就把她往回拽。

冯世真惊了一下,很快镇定了下来,冷淡一笑:“容大少爷这是反悔了?”

容嘉上匀了气,嗓音放得轻柔,像是怕惊动她一般,说:“世真,我正是在尽力补救。我也想做得尽善尽美,无愧于心。但是就如你所说,我能力有限。”

让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承认自己能力有限,倒是相当不易的。而容嘉上却是几次三番地坦然接受。

所以冯世真也没有和他争吵。她酝酿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嘉上,如果你被仇人用钱打了脸,你还会不会和对方笑脸相迎?”

容嘉上一愣,急忙握着她的手不放,“那几个去闻春里放火的人,我都会处理掉的。”

冯世真颦眉嗤笑:“发号施令的人动不了,只能处置底下几个狗腿子。容嘉上,你也别说什么废话。我们俩位置互换一下,你就知道我现在心里什么感受了。要是我爹烧了你家,我把钱甩你脸上,要你别抱怨,最好还能和我谈情说爱。你摸着心口,自问能做到吗?”

容嘉上已束手无策,苦笑道:“看来,只有我不做容家人,我们俩才有一线机会了?”

你觉得容嘉上愿意和你私奔吗?

孟绪安调侃的话如鬼语一般在冯世真脑海中响起,令她不经意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如果容嘉上离开容家,如果他为爱疯狂到背叛容定坤,会怎么样。

失去了优秀继承人的容定坤不用说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容家的商业机密也会从容嘉上这里大量流失出来……

冯世真望着容嘉上,忽而笑起来:“可你不会的。这个事,倒不是你不能,而是我还不值得你这么做。”

容嘉上猛然语塞,发觉自己竟然无法争辩。

冯世真已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容定坤的办公室里,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桥本诗织穿着一身粉紫绣白蝴穿花的衫裙,短发齐耳,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水头十足、晶莹剔透的玉镯,整个人秀雅婉约。若是不报姓名,谁都看不出来她是个日本女孩。

容定坤正在签着秘书递过来的一张张公文,只当桥本诗织是来寻容嘉上的,抬头淡淡扫了一眼,道:“很不凑巧,桥本小姐,嘉上今日出去办事了,一时回不来。”

桥本诗织笑意盈盈道:“是我贸然打搅了,容伯伯,我却是专程来拜访您的。”#####

九十一

容定坤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这个还不大熟悉的年轻女孩。

桥本诗织端庄地站在房间中央,姿态中有着日本女性特有的拘谨和恭敬,俏丽的脸上保持着镇定而充满自信的笑容。

“我偶然知道了一件事,同嘉上乃至贵府息息相关,犹豫了许久不知如何开口的好,最后还是决定同长辈开诚布公一谈。”

女人卖弄聪明这种事,多少能引起容定坤一些兴趣的。他请桥本诗织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就坐,等秘书上完茶退下后,便和蔼道:“不知道桥本小姐所指何事?我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容伯伯太客气了。”桥本诗织腼腆地低着头,有些尴尬和犹豫,“这事本是我二哥无意中发现的,因为他知道我对嘉上的感情特殊,便告诉了我。其实这本是容家的家事,我这样的外人,不应该掺和的。但是也还是因为我对嘉上……不忍心他继续被蒙蔽,他伤了心,伯伯您也伤了财……”

容定坤神色微微有些了些变化,说:“听你这话,是牵扯到另外一位女士了?”

桥本诗织尴尬地点了点头,又怕容定坤误会似的,急忙补充:“我这么做并不是出于嫉妒!我不是想破坏什么。二哥就劝我写封匿名信就好,可是我觉得还是有话要当面说,莫要背后做嚼舌小人……”

“桥本小姐,”容定坤打断道,“你和嘉上是朋友,在我眼中就同自家侄女一般。有什么话,大可直说。”

桥本诗织也看出容定坤有些不耐烦了。她识趣地不再拿乔,从手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容定坤。

容定坤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戴上老花镜一看,愣住了。

因为桥本诗织提到了会让容嘉上伤心一事,容定坤本以为是冯世真那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却是没想到,照片里竟然是他的准儿媳妇杜兰馨!

杜兰馨穿着羊绒大衣,戴着软帽,一身时髦的打扮并无不妥,却是笑得满脸柔情,正依偎在一个男人怀中,仰着脸似乎正在撒娇讨吻。

那男子却背对着镜头,穿着大衣戴着帽子,看得出年纪不大,却没有露脸。两人坐在一处灌木环绕的露天咖啡店里,姿态亲昵若无旁人。

“我知道这照片看不出日期!”桥本诗织不待容定坤开口问,就抢先道,“半个月前我二哥去杭州参加表弟的婚礼,在饭店见到了杜小姐和她的……朋友。二哥之前在嘉上的生日会上见过杜小姐,所以认出来了。恰巧婚礼上的摄影师将杜小姐也当成了宾客,拍了几张照片。二哥留了心,掏钱把那一卷胶卷买下来了。”

照片是半个月前拍的,容嘉上带着杜兰馨去桥本家吃饭是几天前,可是桥本诗织和她兄长在饭桌上装得毫不知情的样子。况且一卷胶片在手,却只拿了一张照片来,那剩下的又在哪里?别的照片里,是否拍下了这个男人的脸?

容定坤老奸巨滑,脑子里只转了一圈就把所有事都想清楚了。

他笑了两声,把照片放下,道:“这照片确实不能让嘉上看到。倒是多谢桥本小姐,做事细心又体贴。”

桥本诗织强笑道:“容伯伯太见外了。我们两家关系非同一般,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只是杜小姐的这个朋友,如果是个什么不相干的男士也就罢了。偏偏此人,同我们还有点熟。这可就有些尴尬了呢。”

容定坤抿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放下茶杯,道:“此事到底是家丑,胶卷也不好流落在外。不知道令兄是否方便将胶卷转让给我,我定会好好酬谢。”

桥本诗织见容定坤接招,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脸上的局促忐忑也并不全是装的。自己毕竟只是个经验不算丰富的年轻女孩,再聪明,也没把握拿得住容定坤这只老狐狸。不怕容定坤不认,就怕他不在乎。

现在看来,外界对容定坤的评价还是有几分真的。此人要面子,而且疑心病极重。准儿媳妇偷个不相干的人还好,要是偷了身边熟人,那可就犯了他的大忌讳了。

桥本诗织紧抓着手袋,道:“实在是不凑巧,前阵子我们太太说二哥总住外面的公寓不像话,逼着他搬回家来。搬家混乱,那胶卷一时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只有这一张照片是早给了我的。想来肯定还是在某个箱笼里的,等我回去让二哥好生找一下。”

容定坤再熟悉这伎俩不过,当即笑着翘起了脚,点上了烟,道:“嘉上只说你们俩是朋友,却没说诗织小姐如此聪慧机敏,令人印象深刻。我看你那同胞兄长也是仪表堂堂,很有令尊的风范。听说你们家太太打算把自家侄女许给你二哥为妻,对方身份高贵,妆奁丰厚,是一门好亲呢。”

桥本诗织俏脸微沉。嫡母的心思再明显不过。长子病弱,活不长又不能生,那就通过联姻把庶子牢牢抓在掌心。她非但要操控庶次子的婚事,还打算把桥本诗织嫁给自己堂弟的儿子呢。

那个安部家的少爷生得好似野猪精修炼成了人,又听日侨学校的密友透露,这人十分好色,妾侍情妇无数,气得原配难产而死。别家舍不得把女儿嫁去,田中太太倒觉得正好可以用庶女来个亲上加亲。

“我这堂弟和堂弟妹是开明宽厚的人家,堂弟妹也有一半的高丽血统,所以不介意你有中国血统。只要你能生下儿子,你将来就是安部家的当家太太了。”田中太太当时如是说。

桥本诗织此刻回想起来,还愤怒得血气上涌。她曾经的恋人是英俊的容嘉上,追求者也大半都是容貌端正、出身体面的年轻男子。她怎么甘心远嫁日本给一头肥猪做填房生孩子?

年轻女孩藏不住心事。容定坤看着桥本诗织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兄妹对婚事不满。他也不点破,依旧慢条斯理地抽着烟。

桥本诗织却是经过先前的试探,知道容定坤这样日理万机的人不会有很多耐心同自己这个小丫头绕圈子。于是她手心捏着一把汗,试着把话敞开说:“实不相瞒,二哥对这桩婚事是极不喜欢的。”

“哦?”容定坤惊讶道,“那令尊是怎么一个看法?”

桥本诗织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坚定道:“容伯伯,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们家的情况您想必一清二楚的。家门之内的事,家父全听太太做主。如今大哥身子略有些好转,太太已决定择日让家父向伯伯您提亲,求娶芳林!”

容定坤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冷淡笑道:“芳林还小,我还打算多留她几年呢。你们玩得好,你也知道她将来还想留学的呢。”

桥本诗织听闻松了一口气。如果芳林嫁给桥本大少,那容定坤必然要支持大房,二房就彻底没希望了。

一个未嫁的女孩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也没有什么好羞耻的了。桥本诗织态度越发坦然,带着一种天真的认真和执着,对容定坤道:“说句心里话,我对嘉上的感情从来没变过。知道他订婚,我的心都碎了。知道他未婚妻不忠,我更是替他愤怒痛苦。嘉上在我心中,是天下最美好、最优秀的男人,我要能做他的妻子,必定愿意为他奉献一生,让他永远幸福快乐。也不的,我这辈子是否还有这个福气……”

说着,侧过脸去,把泛红的眼角和湿润的睫毛露给容定坤看。

容定坤看她唱念俱佳,越发觉得有趣,目光慈爱道:“你是个好孩子呀。也是我害了嘉上。那杜小姐当初看着端正大方,又门当户对,所以不顾嘉上抵触,强行把婚事敲定了。现在看来,这婚事太仓促了些。”

桥本诗织轻抹了一下眼角,道:“其实就算当初您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家中由太太把持,她只想把桥本家拢在大房手中,怎么会乐见我高嫁进贵府呢?容伯伯,我们兄妹几个虽然有一半日本血统,却是在中国出生长大,心里还是更将自己当作中国人,从来都不愿意和日本那边联姻的。况且在商言商。桥本家北方的航线,其实只拿了一条和容伯伯您共享。我和二哥却是觉得,两家的合作其实可以更紧密一些。”

容定坤笑着,摁灭烟头。“都说日本人说话做事最是含蓄,话说三分,剩下的全要对方去揣摩猜测。桥本小姐到底有一半日本血,一个女孩子把话说倒这份上,也不容易了。不过这些事,不是本该你二哥来说的么?”

桥本诗织暗自咬了咬牙,开诚布公道:“我二哥实在有些憨,我怕换他来,还不够给容伯伯您填牙缝。”

容定坤哈哈笑起来。

桥本诗织脸色发红,强笑道:“我今日也是将脸面豁出去了。横竖不过是个不懂事的晚辈,还请容伯伯多多饱含。”

容定坤起身,走到多宝阁前,那起了一个青玉小摆件在掌中把玩,道:“诗织小姐想必平时也没怎么和人谈判过,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可我帮了你们兄妹俩,能得什么好处?”

桥本诗织站了起来,慎重道:“随便嫁个女儿给我二哥,将来二哥当家,您就是岳丈大人。或者,杜兰馨不守妇道,拿着证据去退婚,我带着金麒麟嫁容嘉上。”

容定坤手上动作停顿住,转头打量着桥本诗织。女孩在他的注视下有些忐忑,却极力克制住了,脸上一直维持着体面的笑容。

“你这么有信心你二哥能取代你大哥?”容定坤说,“听说你大哥身子在好转呢。”

“回光返照罢了。”桥本诗织说,“所以太太才急着把我二哥打发去入赘,把我赶去日本。她又将大哥看得极紧,饭食都是她亲自送上去。如果不是上次你们来访,大哥出来了,我们都怀疑大哥早就已经死了!”#####

九十二

“都这么严重了?”容定坤道:“那你大可耐心等待你大哥咽气,家业自然归你二哥继承。”

“我们等不及了!”桥本诗织咬牙,“让容伯伯见笑,如果不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我们兄妹俩还真用不着来求您的。我知道您想要金麒麟,而且也要得很急。这东西也只有家父稀罕。若是我能和嘉上再续前缘,我定将这金麒麟亲自交到您手里。”

容定坤沉吟着,继续把玩着玉器。

“请相信我!”桥本诗织双目放光,“只有我,才能让容家和桥本家融合为一体。我二哥一生理想不过吃喝玩乐,他继承桥本家,到时候还得我来管理。我进了容家,我管理,和容家管理,又有什么区别?”

容定坤盯着桥本诗织。女孩一脸写满野心,再不见丝毫天真羞涩。容定坤却是闻到了同类人的气息。

容定坤沉声问:“你就甘心让容家吞并桥本家?”

桥本诗织嫣然一笑:“我若嫁了嘉上,自然就是容家人了。容家也好,桥本家也罢,将来不都是归我儿女的么?我可不是那么短视而自私的人,只看得到眼前一亩三分地。”

容定坤目光阴鸷地注视着桥本诗织,正当她忐忑后怕之际,他却发出朗朗笑声。

“好!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想不到嘉上竟然会认识你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