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真只觉得一股冷气自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打了一个哆嗦,急忙凑近了看下去。

“昨日获悉,因得知情人士举报,一处共匪躲藏窝点被警方查抄。头号通缉犯张国全再度潜逃,同时逮捕七名同伙。经证实俱是政府重点缉拿的要犯……先今所有要犯均已被关押受审……据悉举报者将获政府承诺的千元重奖……”

“哪个小人举报的?还有脸去拿奖赏?”旁边一桌有个青年也在看报纸,排着桌子愤怒道。

他的同伴立刻拉住了他,低声道:“小声点,特殊时期呢。我看这人就是冲着奖金去的。”

“好在张书记又逃走了。”那青年咬牙切齿,“要是让我知道那举报的人是谁,我定要唾他一脸!”

冯世勋终于姗姗来迟,虽然衣衫端正,可是面色苍白,眼袋发青,掩饰不住的憔悴表明他也一夜没有睡好,讲不定和冯世真一样也是噩梦连连。

冯世真下意识把报纸收了起来,给兄长倒了一杯热牛奶。

“有今天的报纸吗?”冯世勋大口喝着牛奶,含糊地问。

“我还没看完呢。”冯世真说,“你昨晚就空着肚子喝酒,先吃点东西吧。”

冯世勋也确实饿坏了,叫了一碗排骨汤面,呼噜呼噜吃了起来。冯太太心疼地看着他,在一旁不住劝他多吃点。

冯世真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油然而生,像是预料到会有一场危机临头。她慌张而茫然,仿佛明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却不知道如何应对。

“怎么了?”冯世勋终于发觉妹妹不对劲,“报纸上说了什么?”

冯世真强笑着摇头,正寻思着找个话题,就见两名警察走进了客栈,四处张望。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冯世勋,直直朝着边走了过来。

冯氏夫妇如今最怕警察,只当他们又来来抓冯世勋,吓得面无人色,话都说不出来。

那两个警察走到跟前,问:“你是冯世勋吧?你家房东说你们在这家客栈。”

冯世勋放下筷子,从容地抹了抹嘴,在众目睽睽之中站了起来,身躯不留痕迹地将冯世真和父母挡住了。冯世真忍不住伸手拽兄长的衣摆。冯世勋悄悄地将她的手握住。

“正是我。请问两位有什么事?”

“总算找到你了。”一名警察大声道,“你举报共匪有奖,赶紧跟我们去领吧。”

这话不啻于一道巨雷在众人头顶响起,将冯世勋轰得几乎粉身碎骨。

“你说什么?”他嗓音发颤。冯世真已发现隔壁桌的两个青年朝这边怒目而视。

“你是冯世勋吧?”警察道,“你昨日举报了一个共匪窝藏点,我们根据你的情报过去,除了匪首张国全逃跑外,其余的人被一网打尽。上头奖励你一千块,正等着你去领呢。跟我们走吧!”

“荒唐!”冯世勋清瘦的面孔瞬间涨成紫红,目眦俱裂,“我根本就没有举报,我昨日才从看守所里放出来,你弄错人了!”

“就是你呀。”另外一个警察道,“你要不是举报了,又怎么会被放出来。得了,反正我们把话传到了。你要想领奖,自己上门来。”

两人朝冯世勋丢一记白眼,转身而去。

冯世勋一把从冯世真手中夺过报纸,一行行读下去,面色由紫转青,双目泛起血丝,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冯世真眼看周围人神色不善,那两个青年已经起身朝这边走,眼中燃着怒火。她急忙跳起来,朝父母使了个颜色,用力拽着冯世勋上楼回房。

容嘉上火冒三丈地冲进容定坤的卧室,将报纸掼在容定坤面前的棋盘上。黑白棋子霹雳啪噼地掉落了一地。

“这是你干的!”没有敬语,没有质问,只有沸腾的愤怒。

容定坤看也不看就把报纸丢开,重新拈着棋子打棋谱,慢条斯理道:“这张国全当初吃了熊心豹子胆,忽悠着闻春里的那些人想要来找我闹事。你愿意赔钱了事,我也就由着你去办了。但是凡是要对容家不利的人,我又怎么会放过?我当时就让人特意调查了他,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这姓张的还有点本事,在共产党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官,难怪这次政府拼命要抓他。我当初就把他的几个据点调查得清清楚楚,想着也许有用得上的一天。瞧,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容嘉上抬手一挥,棋盘被掀落在地,连着棋盒也打翻了。

容定坤这才抬眼看向儿子,笑得得意且阴冷,“冯世真那贱人找你哭诉了?”

容嘉上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情绪已经平复,只余话语中难言的失望。

“爹,你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没想过悔改吗?”

“我这地步?”容定坤把玩着一枚黑子,“我这什么地步?你以为我现在这样,就已经陷入死局,再也无法回转了?你以为我现在只剩困兽之斗的那点招数了?”

容定坤啪地将棋子落在桌上,嘴角扬起一抹令人后颈发冷的笑,面孔舒展,竟然看着还有几分慈眉善目。

“儿子,你应该跟我学着,谁破坏伤害我的家庭,我就要和他死磕到底,一步都不能让!什么正义、什么公德?那些都是虚假空泛、用来忽悠蠢货盲从之人的论调。万物竞择,哪次不是生死相搏?你心慈手软,只会留给对方将你置于死地的机会罢了。我将你送去重庆看来是送错了。若是待在身边由我亲自教养,就绝对不会养出你现在这一副优柔寡断的妇人之仁的性子!”

听完这一番慷慨的言论,容嘉上却是连和父亲再争辩一番的心都没有。容定坤不到死,是不会放弃他的这一套自私近利的理论的。他四十多年都是这么过过来的,自己又怎么能用短短一两个月来改变他?

“爹,我发觉你说得越多的时候,其实是黔驴技穷的时候。这事虽然恶心人,但是只要花些功夫去解释,就能给冯世勋洗清污名。而你不惜放火烧西堂,到最后也不过只能搏这么一下了。”

容定坤手指用力捏着棋子,没有回应。

“三日后,芳桦结婚。”容嘉上用脚拨开棋篓子,朝门口走,“我已经邀请了孟绪安和冯家兄妹前来参加婚礼,希望爹到时候能顾忌到容家的面子,不要在婚礼上和他们起冲突。”

“你——”容定坤大怒转头,回应他的只有砰然关门声。#####

一六九

婚礼这天清晨,容芳桦从睡梦中被闹铃唤醒。她赤着脚下了床,走到窗前,唰地一声拉开窗帘。

天刚蒙蒙亮,大地被笼罩在一层梦幻一般的清淡的靛蓝色之中。隔着窗户望着,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沉在了海中。而等到推开窗,清爽湿润、饱含着蔷薇花香的春风灌入卧室,带走了屋内燃尽后的沉香,此起彼伏的欢乐鸟鸣也传入了人们的耳中。

容芳桦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窗边,深深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试图平复紧张雀跃的心跳。

“天气真好。”容芳林披着一张大围巾走过来,把妹妹一起裹着。姊妹俩微笑着依偎在窗前,眺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

“我要结婚了。”容芳桦轻声呢喃,“没有想到,我只会在这个家生活十六年。可是一想,我竟然在这里呆了十六年了,又觉得是好长一段日子。”

“所以,更应该憧憬一下新的生活呀。”容芳林说,“你和云弛,在新的房子里,看着截然不同的景色,争取过着同在家里截然不同的生活。”

“会吗?”容芳桦有些彷徨,“云弛娶我,不会觉得是个负担?”

“你不是任何人的负担。”容芳林用力搂了搂妹妹,“还记得我们俩说过的将来的理想吗?我想学经济,你想学医。我们发誓要做一个独立而且充实的新女性,有属于自己的社会定义,而不仅仅只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

容芳桦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算结婚了,也不要放弃你的理想。”容芳林微笑道,“我们姊妹俩一起努力,活得精彩,不做任何人的附属品,自然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好!”容芳桦伸手紧紧拥抱住姐姐。

“来。”容芳林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要抓紧时间把你打扮起来了,新娘子!”

愁容轻扫而去,容芳桦绽露娇羞笑容,被容芳林拉着跑进了更衣间。

在这个鸟语花香的清晨,容府里的人们都早早醒来,慎重地穿衣打扮,准备赶赴一场注定留给众人不同寻常记忆的盛大婚礼。

容嘉上穿着笔挺的西服,打着领结,一边仔细打量着镜子里那个削瘦肃穆的青年。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眉心不知什么时候有了淡淡的川字纹,仿佛是最近这段时间蹙眉太多而导致。浅浅的纹路一旦产生,就不会消失。虽然不起眼,却也给这张年轻的面孔增添了一丝成熟凝重的气息。

容太太坐在梳妆台前,挑选着搭配身上这条牡丹紫旗袍的珠宝,目光却是落在首饰盒里一个小小的相片夹上。黑白相片里那对年轻夫妇面上带着轻柔的笑,尤其是女人,模糊的眉眼依旧看得出来充满了新婚的幸福。

恍如隔世。一眨眼,她和容定坤已结婚了快十八年了。相片里的女人已成了镜子里的这个市侩媚俗的贵妇,眼神疲惫,嘴角低垂。算计和寂寞压垮了她曾笔直的背脊,一次次失望和伤痛在她脸上留下了脂粉都快盖不住的皱纹。

今天,她的庶女要出嫁了。她当年也像容芳桦一样,年轻美貌,对婚姻充满了各种柔情憧憬。婚礼那日,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顶点。就像爬上一个高高的山头,站在巅峰,你眺望大地,阅尽了壮丽景色,然后再一路往下走,跌落尘埃。从那之后,全靠那些曾见过的美景支持着你度过之后人生中枯燥的每一天。

容太太淡淡一笑,将那个镶嵌着珍珠和水晶的相片夹抓起来,随手丢到了妆盒最下面一层。

大姨太太帮容定坤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烟水晶色寿字绸褂,一边扣着扣子,一边满口赞美。

“老爷今天穿这一身真富贵气派。您这几天气色也比以前好了许多。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容定坤懒洋洋地坐在轮椅里,享受着老妾的奉承。他的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胡渣也被刮得干干净净,养得白白胖胖的脸上浮着一层散漫的笑意。

“想不到芳桦是家里第一个出嫁的女孩。”大姨太太今日嫁女,兴奋地一夜都没有睡好,现在双眼红肿湿润,也不知道背着人哭过多少次,“自打她出生起,我就操心她的婚事。她没能投生到太太肚子里做个嫡女,因着我,在外面也没少被那些小姐们排挤取笑。现在看她能嫁得这么好,我心里去了老大一块心事,只剩好好守着仁儿,伺候着老爷过日子。”

“芳桦是有福气的孩子。”容定坤整理着袖子,若有所思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家,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她这个福气,能及时地跳出去呀。”

“老爷,家里有什么不对吗?”大姨太太不明就里。

“能有什么不对?”容定坤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孩子们都想早点离家高飞罢了。”

“有老爷在,孩子们不论飞得多远多高,都是要回来的。”大姨太太帮他抹着发蜡,“老爷您放宽心养病,也许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就能抱上外孙了呢。”

容定坤呵呵轻笑了两声,昏沉沉的眼中忽而有一道光掠过。

容芳桦的婚礼是时下年轻人最流行的西式婚礼,她和伍云弛都是教徒,在教堂举行结婚仪式,然后再去礼查饭店举办晚宴,招待亲朋好友。

容家短短几个月衰败得厉害,为了撑足场面,伍家和容家都在这场婚礼中投入了大量金钱和人力,势必要办得极尽奢华绚丽。

整个白天,女方家的容家都摆着流水宴席,招待四面八方而来的亲友。大圆餐桌摆满了整个草坪,一箱箱美酒搬进来,宾客笑声喧哗,左邻右舍皆闻。

容嘉上肯花这么大手笔嫁妹,让不少人都有些意外。只有容嘉上自己知道,这场盛大的婚礼,大概是容家最后一次华丽的演出了。

时针指向下午四点,日头已西斜,阳光给白墙涂抹上了一层明亮的橘色。

容家新居里,冯世真打落冯世勋毛糙的手,熟练地帮他打着领带。

“你真得赶紧给我找个嫂子了。以后这活儿就丢给嫂子来做。”

“你为了偷懒,把什么都怪在我没结婚上。”冯世勋笑道。

冯世真促狭地挤着眼,“长幼有序。你结婚了,我才好结婚呀。”

冯世勋瞬间黑了脸,“你想得美。你和容嘉上的事,我是一万个不同意的。”

冯世真嘲道:“你要真有本事把一万个理由一条条给我列出来,我就真不嫁他了。”

“真的?”冯世勋问。

“当然。”冯世真不以为然道,“不嫁容嘉上,我可以嫁秦狗蛋呀。”

冯世勋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曾取笑容嘉上有可能名叫秦狗蛋,没想竟然被妹妹钻了这个空子。他啼笑皆非,抬手就要揉冯世真的头发。

“我天没亮就起来弄好的头发,你要给我弄乱了,我和你拼命!”冯世真抱怨着。

冯世勋没辙,只好退而求其次,捏了捏妹妹的鼻子。

“真是女大不中留。”

“我人走心不走。”冯世真拿起西装外套,“兄妹是一辈子的缘分,你还别想摆脱我呢。好了,瞧,我大哥真帅。哪个女人会瞎了眼不喜欢?”

兄妹俩一起照着镜子。冯世勋西装革履,面容俊朗,就是神色忧郁,眉头绕着愁绪。

“被捕的那几个同志。”冯世勋忽然低声说,“昨夜已经有两名已经牺牲了。”

冯世真愣了愣,叹着挽住了兄长的手,把头靠在他肩上。

“你是无辜的。这不是你的错。”

“我并不是在为自己叫屈。”冯世勋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那个年轻人面孔陌生,好像是自己内心幻化出来的,双目赤红,满脸都是狰狞的愤怒。

“我只是在想,这些血仇,终究要怎么清算!”

冯世真强笑道:“今天咱们先好好儿地把容二小姐的婚礼混过。明天开始,我和你一起,杀上门找秦水根算总账!”

冯世勋收起了眼中戾气,微笑着拍了拍妹妹的手,满怀柔情地注视着她。

“你今天穿得这么漂亮,记得要多留几支曲子和我跳舞。”

冯世真穿着一条浅青色的连衣裙,套着一件最新款式的西装风衣,脖子上还围着系着一条极摩登的白底圆点方丝巾,短发打理得十分细致,还带了一支容嘉上送给她的钻石珍珠发卡。她对着镜子抹上鲜艳的口红,清爽的面孔顿时增添了一股娇艳媚色,眼波里也多了缱绻柔情,引人目光流连。

冯世勋忍不住抬手轻轻抚着妹妹的脸,低声说:“也许,让你跟着容嘉上走,是对的。”

跟着他吃苦,他怎么舍得?

冯世真有些尴尬,笑着拍了拍兄长的肩,“走吧,我们要迟到了。”

冯世勋拿起桌上一支钢笔,别在西装内袋里,跟着冯世真出门而去。

婚礼在圣三一基督堂举办。冯家兄妹赶到时,衣冠楚楚的宾客们正在入场。放眼望去,来往的全是各色名流权贵,珠光宝气,反衬得冯家兄妹有些朴素。

“世真!”容嘉上站在台阶上,朝冯家兄妹展颜,“冯大哥,多谢二位前来观礼。来,我领你们进去。”

容嘉上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愈发显得身材高挑修长,英挺如松,并拢笔直的双腿往教堂门口一站,就吸引了大半宾客的目光。

容嘉上今日是新郎的兄长,亦是伴郎,不仅要在门口迎宾,又还要和客人们寒暄周旋,忙得不可开交。能被他殷勤接待,还亲自送进去的客人,自然让旁人侧目,忍不住猜测他们的身份。

“那女人听说是容公子的女朋友,都谈婚论嫁了。”

“之前是他的家庭教师。”

“啧啧……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手腕……看着倒有几分姿色……”

“容老板就不管?”

“容嘉上当家,他就退居二线了,手里的权也早就没了。”

“容嘉上真胡闹,难怪容家到他手里,转眼就败落成了这样……”

冯家兄妹在嗡嗡议论声和无数道探究的目光中从容地走进了教堂。容嘉上亲自带着他们,走到了前排,让他们就坐在新娘家人的后面。

探照灯似的目光一路跟随而去,充满了惊讶。

容定坤本老神在在地坐着,察觉不对劲,转过了身,和正入座的冯家兄妹打了一个照面。

“秦老板,恭喜呀。”冯世真笑容可掬,声音不高不低,足够让容家人都听到,却也让旁人伸着耳朵都听不清。

容太太和大姨太太面面相觑,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好用眼神向容嘉上提问。容嘉上却视若无睹,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容定坤,潇潇洒洒地继续迎宾而去。

容定坤虽然早得了提醒,却没想到儿子居然会把这对兄妹安排在后座。这狂妄的挑衅好似一套连环拳打在他身上,当着满堂宾客的面,他连还招都做不到。容定坤维持了大半日的从容面具开始咔嚓裂缝,未免失态让客人看出端倪,还不得不强挤出一个空泛的笑来。

“这位是……”容太太打量着冯世勋,觉得眼熟。

“这是家兄,您还记得吗?”冯世真说,“他替孙姨娘接生过的。”

二姨太太死得实在不是时候,容家为了婚礼,许了孙家诸多好处,才协商好等婚礼后再发丧。

一提起“因疾病回娘家休养”的二姨太太,容太太和大姨太太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她们并不知二姨太太真实的死因,却能根据容嘉上当日的脸色和处理的手段推断出她死得不正常。既然孙家都没有追究,她们两人也识趣地不多问也不去多想,但终究在心里留了一根刺。

而容定坤虽然对孙氏的死毫无愧疚之心,却另有心虚之处。冯世勋却是笑得和往日一样温和淳厚,令人如沐春风,仿佛对容定坤背地里所做的事丝毫不知情。

这个时候管事过来,请容定坤去后面准备领新娘子入场。容定坤被推走后,笑容自冯世勋脸上消失。他阴冷的目光追随着容定坤的背影远去,抬手按了一下胸前的位置。

教堂里的管风琴声响起。容嘉上返回圣坛前,整着西装,站在了新郎伍云弛身边。

伍云弛紧张地不住深呼吸,鼻尖渗着细汗。

容嘉上笑着拍着他的肩,道:“潇洒的单身汉的日子还有几分钟就要终结了,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有。”伍云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会娶一个河东狮,镇得你这辈子都不得翻身的。”

容嘉上的目光搜寻到了人群之中那一抹浅青色的秀丽身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心有灵犀,唇角不约而同地扬起缱绻笑意。

“只要是自己真心爱的,一切都值得。”容嘉上呢喃。

伍云弛被他肉麻得翻了个白眼。

悠扬的管风琴声中,打扮得如同仙子一般的容家双胞胎女孩撒着花瓣,走到圣台前。她们还并不知道生母已经去世,只以为她生病回舅舅家了。小女孩没有不喜欢婚礼的,又担任漂亮的花童,姊妹俩都笑得分外欢乐。只有知情人看了孩子的笑,心中不禁一阵酸涩。

低低的惊叹声响起,伴娘容芳林穿着飘逸拽地的粉色纱裙,头戴蔷薇花环,手捧鲜花,一步步轻盈优雅地走了过来。翻过年,她又长了一岁,五官愈发清秀明丽。此刻她笑容明媚,双目里荡漾着喜悦和娇羞,整个人犹如花中仙子,容光照人,引得在场宾客发出一片惊艳的赞叹声。

容芳林在圣坛另外一端站定,随即看到了冯世真。师徒两人相视一笑。

婚礼乐曲响起,宾客们纷纷起身。

走道尽头,容定坤由听差推着轮椅,牵着容芳桦而来。

容芳桦白纱遮面,看不清容颜,一袭华丽的婚纱犹如飘渺流云,裙摆长长地拖在身后。容定坤笑得满脸慈爱,仿佛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嫁爱女的好父亲。他目不斜视,没有看到人群里的孟家舅甥,没有搭理冯家兄妹,牵着女儿,来到了圣堂前,把女儿交到了伍云弛手中。

宾客们就坐。牧师摊开圣经,开始朗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对新人身上,就连冯世真和容嘉上都中断了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