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伍云驰踮脚招手,“二姨,这边!”

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太太领着四个花枝招展的胖小姐,自人群中破阵而出,雄赳赳气昂昂,好似一支登陆的突击队。

“四表哥!”表妹们齐声叫,又齐刷刷地盯住了伍云驰身边的容嘉上,露出了饿狗见到肥鸡般的表情。

容嘉上额角挂上了一滴汗。

冯世真同冯世勋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抢到一辆刚卸客的黄包车,兄妹俩挤在一起,另外叫了一辆黄包车拉冯世勋的行李。

“你瘦了。”冯世勋摸着妹妹濡湿的面庞,用帕子帮她擦着头发,“我该早些回来的。都怪之前的电报被舍监弄丢了!”

“我倒希望你拿了毕业证再回来。”冯世真闷闷不乐,“我都说了,家里有我在,你不要担心。”

“胡扯。”冯世勋温柔地斥责了一声,“我是长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继续念书?”

“都最后半个学期了。”冯世真满是遗憾,又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穿这么少?”冯世勋心疼地把妹妹搂着,摸了摸她单薄的肩,“东家待你好吗?学生听话吗?要是受气的话,不做也罢。现在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冯世真原本满腹委屈,听兄长这么一说,又忍不住噗哧笑。

“妈妈每次提到你,也是这句话:等你大哥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好像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似的。”

冯世勋觉得怀里的身躯又冰凉又瘦弱,心如刀绞,将妹妹抱得更紧了。

“你做得很好,世真。咱们这个家没有垮掉,全靠你在关键时刻撑住了。你做了大哥该做的事,大哥亏欠你……”

说到后面,冯世勋也有点哽咽。

“一家人,分那么清做什么?难道我不是爹妈的女儿?”冯世真反而笑了,撒娇地在兄长怀里蹭了又蹭,“哎呀,大哥回来了真好。以后我就可以靠着你啦。”

“靠吧。”冯世勋抚摸着妹妹的头,眼里满是宠爱,“大哥不就是让你靠的么?”

外面的雨渐渐大了,打在黄包车的篷布上啪啪作响。车夫穿着单薄的褂子,汗流浃背地拉着车,看着让人有些心酸。

“家里那事……”冯世勋低声开口,“有头绪了吗?”

冯世真从兄长怀里坐起来:“还是老样子,说是张家烧炉子引起的。巡捕房已经结案了,再去追问,就要被斥骂。爹他……”

“怎么?”冯世勋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妥,“爹的伤复发了?”

“没有。”冯世真说,“他伤已经没事了。就是因为太疼了,又说大烟能止痛……”

冯世勋是极其聪明的人,妹妹话说一半,他就已经明白了过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冯世真局促地坐着:“我总是不在家。妈妈心疼他,纵容着,我怎么都劝不住。也许,他会听你的话。”

冯家里,冯世勋一直是深受宠爱的长子。冯家夫妇对小女儿也很好,可到底不是亲生的,又是个女孩儿,并不太重视她的意见。

“对不起,大哥。”冯世真说,“我没有照顾好爹妈。”

“你没错。”冯世勋握着妹妹的手,朝她温柔一笑,“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世真。”

冯太太一早就站在石库门的路口等着,远远见一双儿女并肩走来,扑在长子身上大哭起来。

冯世勋生得酷似冯先生年轻时候,高大挺拔,又继承冯太太的清秀五官,是个非常英俊、温文儒雅的年轻人。他一走进小院中,大妈小媳妇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围观,直到把人送进了楼梯口。

冯先生今日没有抽烟,难得清醒地坐在屋子里,见到大儿,老泪纵横。

冯世勋离家五年,送别他时还健朗的父母,如今老残憔悴。他噗通跪下,给父母磕头,起身时,也泪流满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冯先生抓着大儿的手,“千金散去还复来,至少咱们一家人都活着。也别替我难过。我和你妈妈都老了,废了就废了,只要你们兄妹俩好好儿地,将来光复家业,重振门楣,就靠你们了。”

冯家兄弟都含泪应了一声。

冯太太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给大儿子接风。一家人都没提火灾的事,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饭。饭后,冯世勋脱下了精纺的羊毛西装,挽起袖子,帮着母亲洗碗。

冯先生的烟瘾犯了,躲进了房间里面。冯世勋闻到了那股呛人的烟味,同妹妹交换了一个无奈悲哀的眼神,什么都没说。

兄弟俩去了小露台。

“那个租房子的姓马的男人是什么人?”冯世勋问,“面相很不善呀。”

“是烟草公司的工人。”冯世真说,“人其实挺好的,平时还会帮妈妈搬煤,也从不乱带人回来。我不在家住,觉得家里好歹还是要有个男人的好。爹妈都老了……”

冯世勋点了点头,“我明天就去拜访刘世叔。他很热心,我还在船上时就给我来过两个电报,说在红房子医院给我找了一个职务。且不论是不是正式的医师,至少是份工作,领一份薪水。以后,家里这担子,由我来背。”

“一人背一半。”冯世真说,“妈妈心心念念就想搬离这里。我也觉得,换个好环境,也许爹也愿意戒烟。”

兄妹俩又商议了一阵今后的生活,冯世真看时辰不早了,要返回容家。

“世真,”冯世勋送妹妹到街口,认真注视着她,“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和我商量。记住了,我们是兄妹。有事不要一个人扛着。”

“我知道的。”冯世真朝大哥温柔一笑。

黄包车拉着冯世真渐渐远去。她回头望,冯世勋高大的身影依旧伫立在街头的路灯下,就像一尊守望着她的雕像。

冯世真双眼发热。

她的大哥回来了,她的守护者回来了。

可是这条路,她还是要独自走下去。#####

二十九

冯世真在夜色中走进了容家大院。天色已经很晚了,楼上的卧室都亮起了灯。细雨在寂静的夜里落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世真姐姐。”灌木后,有人低语。

冯世真看四周无人,快步走了过去。

孙少清淋得半湿,急切地看着她。

冯世真把一个信封递给了她:“三日后,十四号早上八点整,伊丽莎白女王号,外滩码头二号闸口登船。”

孙少清感激得哽咽,把信封揣进怀里。

冯世真说:“时间太紧,你没空去银行存钱,所以你自己要想个办法把钱收好。”

孙少清点头。

“这里说话不方便。明天你来书房找我,我再和你详细说。”

两人分道扬镳。

冯世真穿过已熄了灯的客厅,快步朝楼梯走。

“先生真是忙呀。”容嘉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白日里同男人搂搂抱抱,晚上又同美妾鬼鬼祟祟。你来我们家,好像要做的事,不仅仅是教书呢。”

冯世真驻足,扶着楼梯栏杆,缓缓转过身。

容嘉上拧亮了方几上的台灯,面孔轮廓分明,眼神寒冰,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锐利的光芒。

小小的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只照亮了四周一小片地方。

容嘉上坐在光的彼岸,冯世真站在幽暗的尽头。光明与黑暗泾渭分明,好似永恒对立,无法交融的两个世界。壁钟的哒哒摆动声在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冯世真直视着容嘉上的眼睛,那里面有一抹灼热的光,哪怕他已经尽力掩饰,可依旧像是暗夜中的一团火,那么醒目。

他等到半夜,就是为了来找自己的麻烦?

他到底有多在乎?

一种垂钓者眼看着鱼儿游近鱼钩的紧张情绪悄然蔓延。冯世真大脑飞速转着,斟酌着,揣摩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话该怎么说,才不会惊动了鱼儿,把他吓跑了。

“大少爷还没睡呀。”冯世真平静地开了口,“抱歉,今天耽搁了一下。以后我会在门禁前回来的。”

容嘉上起身,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慢悠悠地走过来。他英挺的身影离开了光明,没入了夜色之中,一双眼睛如注视着猎物鹰目。

“我不管你和孙氏在谋划什么。出于师徒情,我提醒你一句。孙氏伺候家父已久,知道家父很多秘密。你贸然和她亲近,恐怕容易引家父起疑。”

冯世真皱起了眉,不悦道:“那请放心,我只是觉得孙小姐很可怜,并没有想打探令尊什么秘密。”

她转身朝楼上走。脚步声追了过来。容嘉上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擒住了冯世真的手。

“我话还没说完呢!”

冯世真的手腕带着夜的冰凉,握着就如同一块光滑的凉玉。她冷淡地侧头扫了一眼过来,眉头微蹙了一下,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耀着一点碎光,仿佛夜色中的潭水轻轻一荡。

容嘉上的心乱了一拍,汹汹气势像遇着大风的雾,霎时散去。他情不自禁逼近了两步,嗓音低哑道:“你或许对家父不大了解。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尤其在意自己的一些秘密。冯先生想要保住这个饭碗,就听我的劝,不要再和孙氏有来往了。”

冯世真想把手抽回来,挣了一下,却被容嘉上握得更紧了。她只好无奈道:“我只是把孙小姐当妹妹罢了。”

容嘉上嘴唇翕动。冯世真抢先瞪了他一眼:“别又想说我缺妹妹吧?”

容嘉上噗嗤笑:“这只怪先生自己好心泛滥,对着谁都能疼爱一番。”

“我这不吸取教训了么?”冯世真翻了个白眼,用力抽出了手腕。

容嘉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问:“今天在码头上的那位,是你大哥?”

“你今天也去了码头?”冯世真有些意外,

“陪朋友办点事。”容嘉上想起伍云驰那几个如狼似虎的表妹,现在还心有余悸,“你和你大哥感情真好。”

冯世真说:“嘉上,你要是愿意,现在去做一个温柔可亲的兄长也还来得及。芳林她们其实心里还是对你有期许的。”

“又来了。”容嘉上哼道,“你总是有这毛病,不过三句话就要说教,劝人努力,劝人向善。”

“好,我不说。”冯世真摇头笑,“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那我的话你听进去了?”容嘉上追问,“同孙氏远一点,免得别人说闲话。”

“能说什么闲话?”

“什么闲话都有可能。”容嘉上说,“你当孙姨娘是怎么进我们家的?她就是当年受人所托上门给芳林她们补课,才被家父看中的。”

冯世真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原来说了半天,大少爷是担心我步了二姨太太后尘。”

容嘉上愣住。

“放心。”冯世真冷笑道,“我还不至于只有这点出息。”

她转头就朝自己的房门走。容嘉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不是?”冯世真冷着脸用力推他。

青年的身躯极其坚实稳固,她没把人推开,自己反而朝后踉跄一步。容嘉上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冯世真的腰,惯性让冯世真整个人撞进了他胸膛里。

女子柔软的身躯带来的奇异触感让青年胸腔一阵激荡,脑子里嗡地响起来。他感觉到后背连着后颈的肌肤随之一阵发麻,仿佛有电流窜过。这阵悸动太过强烈,前所未有,几乎无法控制。

容嘉上有点发懵,又忍不住沉迷在这美妙的感觉之中。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由扶改拥,抱了个实实在在。

年轻男子的手掌宽大温热,烫贴着冯世真后腰那一处敏感的肌肤。冯世真像是被放在烙铁上一样,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更何况青年身上干净清爽的阳刚气息不容抗拒地涌入鼻端,充满了侵略,将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谋划,全部都冲得干干净净。

“你……”

微微一动,男人的手掌贴着后腰滑动,仿若暧昧的抚摸,带起一片酥麻。

楼道里灯光昏黄,犹如萤光,照得两人面容都分外朦胧,所有尖锐的棱角没去,只余柔软温柔。

他们俩就这么站着,谁都没有开口,也都舍不得动一下。心跳的咚咚声你追我赶,体温渐渐地升高,难以描述的美妙酥麻的感觉涌遍全身。

容嘉上觉得自己好像醉了似的,忍不住低下头,闻着冯世真发间淡淡的香气,嘴唇一点点朝她光洁的额头靠近。

“先生,别生气。”他呢喃着,深深呼吸,“你和她不一样。你……”

冯世真突然猛地伸手将他一把推开。

容嘉上猝不及防,险些跌倒,抓着扶栏才稳住了身子。

冯世真的眼神冷得好似一把冰刀,毫不客气地往容嘉上心口扎过来。

“那你和令尊一样吗?”

容嘉上怔住,眼睁睁看着冯世真翻脸而去。甩上的房门好似一记耳光抽在容嘉上的脸上,把他猛然打清醒了,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冯世真靠在门背后,感觉到汗水后知后觉地从毛孔里涌了出来,浸湿了背脊。

曾被容嘉上握住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滚烫的触觉。心在胸膛里失控地跳着,遍身的酥麻感觉还未完全褪去。

你是下饵的人,不要被鱼儿拖进水里了。

孟绪安的话犹如鬼影闪现,让冯世真一身热汗瞬间凉透,凉意直浸骨缝之中。

是的,他只是你的踏脚石,是你用来攻击和惩罚容定坤的工具。

你要把握住自己。

冯世真深深叹息,疲惫地闭上了眼。

门外,容嘉上站在冯世真的房门外。他缓缓抬起手,手掌贴在了门板上。

有一种微妙的悸动,激烈的心跳,隔着门板在彼此身体之间传递。#####

三十

次日雨过天晴,薄纱一般的晨光洒落在容家精致的房屋和庭院之中。

吃早饭的时候,李妈来说:“冯小姐有些着凉,说今天不上课了,让大少爷和小姐们自己温书。”

容嘉上倒着咖啡的手停顿了一下。

容定坤倒是问:“病得重吗?需不需要请大夫来看看?”

李妈说:“有些低烧,已经吃了西药了,就是精神不大好。”

容定坤对容太太说:“那你看着些。”

“老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冯小姐的。”容太太心里有些酸,可看着二姨太太发青的脸色,又隐隐乐了起来。

没想容定坤紧接着说:“最近外头在闹流感,严重的话会死人。这冯小姐若是情况不对,就不能留她在家里了。”

容家姐妹一愣,想不到父亲竟然如此冷酷。

二姨太太噗哧笑道:“还是老爷考虑得周全。可不能让病气害了我肚子里的小少爷呢。”

容太太冷冷一笑:“孙姨娘身子金贵着呢。我看你最近好生待在屋子里,少出来走动。不然染了病,对孩子可不好。”

二姨太太正要回敬过去,容嘉上重重地把咖啡杯磕在碟子上,吓得她闭上了嘴。

“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先上楼了。”容嘉上起身告辞。

容定坤看着儿子笔挺的背影,露出几分赞许之色,道:“老大最近还真有几分勤奋的样子。看样子这个家庭教师请对了。”

容太太得意道:“千挑万选找来的,不好怎么行?连你那妹子最近都跟着冯小姐一起看书,念什么英国文学呢。若说学问,冯小姐肯定是要比孙小姨好了。”

二姨太太没好气道:“又不是考学历证书,比什么学问高低?冯小姐学问这么好,又哪里是我们家能留得住的?凭借她的才貌,讲不准借着咱们家结识一个年轻才俊,嫁进高门里做太太呢。”

“是哟。”容太太讥笑,“我看她也是做正房太太的面相呢。”

姊妹都做妾的二姨太太不留神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摔得灰头土脸。容定坤却是不耐烦看妻妾争斗,草草用完了早饭,回西堂更衣,准备去公司上班。

孙少清正抱着一本书坐在窗台上,看得全神贯注。雨后清晨的阳光撒在她秀丽的面容上,容定坤看得心生怜爱,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问:“看什么书呢?”

孙少清不怎么搭理他,淡淡道:“冯小姐推荐给我的一本法国作者的自传体小说。”

容定坤若有所思,问:“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

“聊西洋的文学呀。”孙少清说,“冯小姐学问真好,来家里教书有些屈才了。”

“除了聊书,没说其他的?”容定坤追问,“她问过家里的事没?”

孙少清狐疑地看了容定坤一眼,说:“家里的事有什么好聊的?冯小姐和和老爷你平时见的那些女人不同,她的脑子里只有数学和诗歌,可脱俗了。她带着我读英国文学,教了我好多东西。她学识又好,又和善,让人觉得很温暖,就像太阳一样。”

容定坤对这种少女式的崇拜和文学青年们的论调十分不屑。他喜欢有学识的少女,但是喜欢的是她们斯文的谈吐和优雅的作派,带出去也很有面子。但是对于她们的思想和爱好,他从来都不在乎。

“老爷,”孙少清不放心,着重强调了一下,“冯小姐可是个干净的人,你别打她的鬼主意!”

“哟,吃醋了?”容定坤哈哈笑:“你放心,我最心爱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说罢搂着孙少清亲了一口,这才出门而去。

万幸,冯世真只是得了普通的感冒,于是也不用被赶出容家大门了。

她休息了两天,安静地呆在屋子里,平时连门都不出。而容嘉上没有来找过她,甚至没有通过老妈子问候一声,冷淡得好像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只是一早李妈还没有来送饭的时候,冯世真听到轻轻的敲门声。门外半个人影都没有,门把上却挂着一串刚摘下来的玉兰花,还带着露水,幽香扑鼻。

冯世真朝东厢望了一眼,捧着花回了屋,把花挂在了窗帘上。

对面的窗户开着,窗纱轻轻飘动,背后任影绰绰。

到了第二日,门外的花换成了茶花,也依旧带着露水。冯世真洗了一个墨水瓶,把茶花养在窗台上。

李妈告诉冯世真,容嘉上这几日都安生呆在书房,看书做功课,容定坤对他十分满意,夸了他好几次。昨日杜家的人来吃饭,杜家老爷考了容嘉上几个问题,他都答上来了,杜老爷一高兴,送了容嘉上一块瑞士手表。

夜里,冯世真坐在书桌前看书,抬头就能望见对面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窗帘没拉上,人影清晰。容嘉上赤着肩背,正在举哑铃。汗水打湿了他的肌肤,被灯光照得发亮,犹如涂抹了一层油脂。他的身躯削瘦而健美,肌肉轮廓清晰,坚实得好似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一般。

洗完了澡,容嘉上又会在窗前坐下,开始看书做题。遇到难题,他就皱着浓眉挠头,苦恼的样子让冯世真望着忍不住想笑。

她很想去敲响容嘉上的房门,问:“需不需要我帮你指点一下?”

但是她忍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年长,又是师长,她的架子必须端足了。她要引得鱼儿主动来咬钩,不能把钩送到鱼嘴边。

更何况,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把握控制住自己。

两扇亮着灯的窗,一扇在大楼这头,一扇在大楼另一端。冯世真隔着黑夜,安静地欣赏着那种青春热烈的美。

不会再远,也不会再近。冯世真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安全。

到了第三天,冯世真的病好了,下楼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