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成思索着,也点了点头:“秦水根手下跟着他一起拼打的老弟兄很多,赵华安并不是最能干的,却一直深得秦水根的信任。”

“未必是信任。”孟绪安说,“两人手中都握着彼此的秘密,相互牵制,利益结合,已经成了一体。彻底扳倒秦水根,首先就要从赵华安入手。”

“赵华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想取代秦水根,别的元老想吞并他。现在没有秦水根在上头权衡各派,底下很快就会混战起来。”冯世真忽而笑起来,“你们瞧,国内几个大帅们都能拥兵自重。秦水根废了,容嘉上年轻,容家这些元老难道不想甩了容家父子自立门户?”

杨秀成笑道:“冯小姐这想法,我之前也想过的。就是目前赵华安对容家还十分忠心。”

“他都和容太太开了多少次房了,都忠心到了女人石榴裙下了吧。”冯世真嘲道。

“赵华安有个砝码。”杨秀成说,“他在南边的几个心腹都已经做到了中高层不说,运输队的联络密码本也在他手中。所以每次运输,用哪条线路,行走到何处了,在何处交接货物,都只有他和他的亲信知道。容定坤——抱歉,秦水根之前手里也有一本,现在应该在容嘉上的手中。”

“我知道那个密码本的事。”冯世真立刻来了兴趣,“我在容家破解的那一个?”

杨秀成笑道:“冯小姐破解了后,他们就重新换了一套密码了。而且赵华安有他自己的一套密码,用在他私人的运输队上。其实不光是他。几个堂主都有自己的私活,有时候顾着自己赚钱,还会贪污倒卖公家的货。秦水根当初为这个事也很苦恼。现在换成容嘉上当家,叔伯们欺负他年轻,只会更加有恃无恐。”

“容嘉上估计也不在乎。”冯世真不以为然。容嘉上只在乎家里白道生意,毕竟女眷们还要依赖这生意吃饭生活。

孟绪安点起了烟,道:“世真有什么看法?”

“七爷您已经有了决策,还需要我说吗?”冯世真挑眉。

孟绪安抖着烟灰,戏谑道:“我是怕打鼠忌器,伤了你心爱的容嘉上。”

“他是男人,还需要我保护不成?”冯世真反问,“若是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好,也不配被我喜欢了。”

孟绪安咬着烟一愣,被这话里透露出来的默契和温情膈了一下。

“冯小姐你们俩真是与众不同的一对。”杨秀成调侃着。

冯世真道:“我现在就想拿着一把大锤子,狠狠将容家那些产业砸得四分五裂。让那些堂主分裂,彼此厮杀吞并。然后趁着他们做着春秋战国梦的时候,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便这样定了。”孟绪安起身,“世真你负责策划,秀成辅助。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让容定坤众叛亲离!”

冯世真慢条斯理地用早饭的时候,听差的抱着一叠叠资料,在杨秀成的指挥下放在了书房的大桌子上。

“这边这些是容家各个干事详细的背景调查报告。”杨秀成解释给冯世真听,“这边是鸦片生意的,这边是劳工,这个是古董走私。还有这两大堆,都是军火生意。”

冯世真不看生意,先把容家手下们的资料拿起来翻。

“人事人事,先人后事。人乱了,事还能顺利吗?”冯世真笑着抽出容定坤的照片,用图钉订在了软木板正中央。

杨秀成看她很有头绪,便说:“那我不打搅了。有事需要帮忙的,你只管打电话去我办公室。”

“对了。”冯世真问,“那些联络用的密码,你能搞到吗?”

“不难。”杨秀成说,“窃听电报就行。就是要解开需要费点功夫。”

“解密码有我呢。”冯世真笑,“先把密码弄来!”

“还有什么事是冯小姐您不会的?”杨秀成笑着奉承。

等杨秀成离去后,冯世真独自一人站在书房里,活动了一下手腕,开始翻阅那些垒得高高的资料。

冬日薄纱一般清淡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照进了温暖的书房里,也照在里面那个忙碌着的身影上。冯世真穿着牙白的薄毛衣和深蓝色长裙,趿着皮拖鞋,往返于书桌和订着软木板的墙壁之间。

一张张照片被订在了板子上,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着备注和提示的纸条贴在一旁。容家的干事、秘书和堂主们,和容家有生意来往的企业,和容家有恩或者有仇的家族。孟绪安的情报搜集一向是相当相信而精准的。

冯世真拉出细细的红线,将一张张照片连了起来。这些红线一根根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网,一个以容家为中心的关系网具象地表现了出来。

冯世真退了几步,望着贴得满满的板子,露出了满意的笑。红线网里,容定坤的照片旁边,容嘉上那张被偷拍的照片十分清晰。青年眉目俊朗,带着帽子,正抬头眺望,目光悠远,丰神俊朗。

太阳慢慢往上爬,升到了顶空。管事得了孟绪安吩咐,准时来请冯世真用午饭。冯世真心不在焉的吃着饭,听差领着一个年轻清秀女孩进来道:“这位是李小姐是来送电报的。”

“电报到了?”冯世真兴奋地丢下了筷子和吃了一半的饭,催着李小姐把报文给她,一边快步朝书房走。

“冯小姐,”管事忙道,“七爷吩咐了要让你把饭吃完的……”

冯世真不耐烦:“罢了,让厨房做几个三明治,煮一壶咖啡送过来。”

“小姐!”李小姐提着一个公文包追着冯世真,“孟先生让我和您一起处理电报。”

冯世真惊讶回头,上下打量她,“你多大年纪?在哪里念过书?”

李小姐脸颊发红,腼腆道:“我今年十九了,是清心女中毕业的。我是孟先生的秘书……”

冯世真依旧打量着女孩,目光犀利。

“……之一……”李小姐不得不老实地补充了一句。

“也好。”既然是孟绪安派来的,冯世真总要给点面子,“你用那张桌子吧。中学毕业是吗?英文如何?”

“毕业生里第三名。”李小姐很自豪。

“不错!”冯世真把一本厚厚的资料夹丢给她,“先把标题都翻译出来。书房里有英汉词典,不懂的就去查。”

李小姐忙不迭点头,翻开文件忙碌起来。

冯世真把电报取出来,按照日期摆放好,大致扫了扫,眼中亦露出遇见挑战的兴奋。

复仇大计进展了这么久,现在才终于到了她发挥最擅长的能力的时候。

冯世真活动了一下手腕,翻着一张张电报,开始破解了起来。

时间在全神贯注的工作中过得极快,似乎不过是伏案了片刻,窗外风起云涌,阳光退散,天色逐渐阴沉。风吹树梢沙沙作响,纵使坐在烧着壁炉的书房里,也能感受到一丝凉意。

管事敲门进来,就见两位女士各占据一张书桌,桌上,脚边,都堆放着一摞摞文件,揉皱的纸团丢得满地都是。

管事问两位是否要用晚饭,问了好几声,李小姐才回过了神。她抬头看了依旧埋头计算的冯世真,对管事说:“就送两碗汤面吧,还请再煮一壶咖啡来。”

热腾腾、香喷喷的排骨面端了上来,腹中的饥饿被勾起,才让冯世真从方程式中回过了神来。她大口吃完了面,回房洗了一个澡,披着半湿的头发返回书房,提笔又继续开始计算。

李小姐敬佩她如此敬业,也不敢懈怠。她轻轻走过去,替冯世真拧亮了一盏台灯,然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查词典翻译文件。

窗外渐渐黑了,风果真越来越大,细细的雨点落在窗户上,凝结成水珠,划出道道亮痕。

灯光全亮的书房里,吊钟的嘀嗒走动声,炉火的劈啪响声,纸张的翻动声,甚至还有铅笔书写的沙沙声,全都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首带给人异样情怀的小夜曲。

李小姐翻译完了手中的文件的时候已近深夜。她揉着酸痛的手腕,伸了一个懒腰。冯世真依旧埋头计算着,行笔如飞。李小姐在旁边看了半晌,不禁深深为冯世真的专注、敏捷和聪慧乍舌。

李小姐的父亲是孟家老臣,她作为新时代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工作后也很得器重,但是工作范畴也不过接电话和打报告。只是因为英文好,孟绪安的许多英文文件会单独交给李小姐处理,让她有了些自己与众不同的自豪感。

李小姐略知道孟绪安有一员女干将,才貌双全,只因为冯世真身份十分保密,非心腹都见不到她的面。公司里的女员工说起这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将,都是又羡慕又嫉妒,李小姐也不例外。今日一见李小姐被派来协助这名女将,心里忐忑得很,生怕对方不好相处。没想见了人,发觉冯世真完全出乎意料。

李小姐以为会见到一个高傲强硬、颐指气使的女人,却没想对方看起来倒更像是个书呆子,只知道埋头做事,连半句废话都没有。人虽然漂亮,可是不修边幅,穿得好似个家庭主妇。李小姐先前还怕自己应付不了,现在却松了一口气。

正胡思乱想着,冯世真突然坐直了身。#####

一五三

李小姐忙把脑海里的杂念赶走,问:“冯小姐,怎么了?”

冯世真一脸怔忡,道:“我……好像解出来了。”

李小姐大惊,急忙走过去。冯世真拿起刚解出来的一张电报给她,她念着:“三号,七月十八日,腾冲,平安街十二号……”

李小姐怔着,和冯世真对视。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张开手臂拥抱。

冯世真说:“他们用的是注音字母,我粗粗翻译了一下,不一定准。还需要让杨秀成他们去核实。”

“这已经相当了不起了!”李小姐恭维道,“冯小姐,你真厉害!大学生果真就是不同!”

冯世真客气了两句,看了看钟,惊讶道:“都快十二点了?耽搁了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让司机送你回家吧。”

李小姐依依不舍地拿起衣帽,问:“那我明天再过来帮你翻译这些电报。”

或许是喝多了咖啡,冯世真现在不仅没有睡意,反而还因为取得了重大突破而兴奋不已。她摆手道:“横竖睡不着,我一个晚上就能翻译完,不用麻烦你明天再跑一趟了。”

“那……要不我帮你好了。”李小姐一心想在孟绪安面前多多表现,一听冯世真要熬夜,怕她把活儿全做了,自己明日在孟绪安面前落个没脸,“家父也为孟先生工作,知道我来给冯小姐做助理,不会介意我留宿的。”

“那就要辛苦你了。”冯世真也乐得多个帮手。她拉铃叫来听差,让他们再送一些咖啡和宵夜点心进来。

时钟走到了十二点,当当钟声中,两个女孩吃着点心,举起咖啡杯碰了一下。

“为了成功。”冯世真道。

“为了孟先生。”李小姐脸颊微红。

冯世真会意,不由得莞尔,引得李小姐的脸更红了。

比起温馨而充满干劲的孟府,容府的午夜越发显得阴森而压抑。容嘉上踩着正点的钟声,带着一身烟酒气息,走进了大宅里。他刚从俱乐部里应酬回来,如果不是他实在不耐烦作陪,在赌局上算牌狠狠赢了几局,那几个老狐狸还不肯放他走。

管事上来接过容嘉上的衣帽,问:“大少爷要用点宵夜吗?厨房火上炖着乳羊汤,鲜得很呢。”

“不用了。”容嘉上喝了一肚子酒,虽然没怎么醉,却没了胃口,“家里都还好?四少爷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太太在张罗着。”管事道,“已经派了人回祖坟看风水了,棺材也都选好了,明日就能送过来。孙姨娘也比前两日好了些,今日还带着三小姐和四小姐在院子里散步了。老爷还找了一块玉出来,说让四少爷带着入土,来生投个好胎。”

这是容定坤死的第二个儿子了,而且是死在容家收到了冯世真的那张欠条之后,真是教人难以不联想到一起。容定坤听闻了小儿子的死讯,当场就晕了过去,结果被诊出轻微中风,左手臂麻痹了,举握都不便。

“第一个……”容定坤当时这样呢喃着。

纵使容嘉上并不相信欠条有诅咒,也被亲爹这一番表现弄得有些发虚。

而大概是愧疚所致。容定坤醒了后,对儿女们立刻好了许多。他开了自己的一个小金库,拿出四万块,给四个女儿每人添了一万块的嫁妆钱,又拿了两万块给三儿子做将来留学的学费。容定坤还是信任长子人品的,把钱都交到长子手里,让他先掌管着。这倒有点准备在死前先分家的迹象了。

“对了,”管事又道,“太太回娘家了,说明天一早再回来。”

“又回去了?”容嘉上止步,看了看钟,忽然道,“听说赵叔在礼查饭店有包房,每到周末都有通宵的牌局。我正想玩几局呢,去会会他吧。”

他轻轻哧地笑了一声,转身又朝大门走去。管事不明就里,匆匆跟上去,把大衣披他肩上。

“月组的人跟我来!”容嘉上冷声命令着,坐进了车里。

礼查饭店的豪华套房,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

赵华安披着浴袍,袒露着精壮的胸膛,慵懒地靠在床头抽着烟。收音机里放着《三郎救母》,他听得十分陶醉,随着节奏打拍子。

房门咚咚响。赵华安当是宵夜送到了,也懒得起身,唤了一声:“进来吧。”

大衣翩翩、俊朗如锋的容嘉上似笑非笑地开门而入,恭敬地道了一声:“赵叔。”

赵华安到底是枪林弹雨里拼过来的人,前一秒惊骇得险些从床上滚下来,下一秒就镇定了下来,拢好了衣袍,起身笑道:“嘉上怎么来了?”

容嘉上笑道:“听说赵叔组了牌局,就想过来玩几手,没想打搅了你的好事。”

赵华安原本安排了两个手下在外面看门的,现在却不见踪迹,显然已经被容嘉上的人控制住了。浴室的水声停了。赵华安下意识朝挂在门边衣架上的枪套扫了一眼,讪笑道:“可不巧了,今天牌局散得有点早。你等我换身衣服,我们爷儿俩下楼去酒吧喝两杯?”

“不用那么麻烦。”容嘉上岿然不动地堵在门口,悠然笑道,“既然打不成牌,我们也可以随便聊聊。”

赵华安脸色发僵,强笑道:“你别又是想问你爹的事吧?我还是那句,很多事,你得问他本人才好。”

“我爹的事,他基本都已经说了呢。”容嘉上依旧保持着侍应生一般标准的微笑,“赵叔果真是我爹肝胆相照的好弟兄,就连喜好,也都这么相似——”

赵华安倏然变色。电光石火间,两个女打手自容嘉上身后窜出,冲进了响着水声的浴室里。

伴随着一声惊慌的尖叫,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容太太被拽了出来。

赵华安猝不及防,反应慢了一拍。等他回过神来时,大局已定,只得一脸尴尬地站在旁边。

容嘉上让女下属拿了张毯子给容太太披上,笑着对赵华安道:“爹生病后,我忙着公司的事,家里还多亏赵叔照顾。看样子赵叔对太太尤其关怀。我就说太太最近气色很好,看着年轻了好几岁呢。”

容太太吓得瘫软在地上,用毯子蒙着脸哭,根本抬不起头。赵华安脸色阵红阵白,讪笑道:“嘉上,这事是我不对。我和淑君也是一时糊涂才犯了错。再说这事要闹出来,丢的也是容家的面子呀。”

“确实,爹是最要面子的人了。”容嘉上一本正经道,“爹本来身子就不好,四弟没了,他更是伤心。要是再知道了太太的事,恐怕要气出大事来。为了容家着想,这个事就必须捂严实了。所以——”

容嘉上拔枪,对准了容太太的头:“那就只有让太太委屈一下了。”

容太太尖叫着往后缩,却被女打手摁在地上。

“别乱来!”赵华安急忙大喊,敏捷出手夺枪。

赵华安是江湖卖解出身,很是有些功夫。不过容嘉上也受过专业训练,更胜在年轻健壮,敏捷有劲。他一转手腕就躲过了赵华安的手,又在赵华安胸口一推。一股强劲的力道将赵华安击退了好几步。

容嘉上下手有数,并没伤着赵华安。赵华安也看出容嘉上并没有真的要杀容太太,便收了手,陪着笑苦口婆心道:“嘉上,我知道你气愤。可太太到底是你继母。你要杀了她,打算怎么向芳林和黄家交代?现在已经不是过去,是讲法律的年代了。你用了私刑,是真的要吃官司的。”

容嘉上看着痛哭流涕的继母,笑呵呵地收了枪,道:“赵叔真会吓唬人。我怎么会杀继母?分明是太太晚上出去打牌,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绑匪。容家赎人不及,害得太太被撕票了。”

容太太险些晕过去,声嘶力竭地大骂:“容嘉上,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果真是你爹的种!你害死了我的嘉辛,囚禁了你爹,还要谋害继母。你就是个畜生,你会遭报应的……”

女打手卷了毛巾,塞住了容太太的嘴。

赵华安已看出容嘉上醉翁之意不在酒,苦笑道:“嘉上,淑君她这些年真的不容易,你就好心放过她吧。你想要什么,不妨直接和我说。”

容嘉上闻言,朝容太太笑道:“太太选男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容太太又羞又怒,脸色红得发紫,眼皮都抬不起来。

女手下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容太太躲回了浴室里。

容嘉上和赵华安坐在沙发上,镇定自若地对视着。赵华安注视着对面男人年轻英俊又充满自信的面孔,目光愈发深邃阴郁。

容嘉上开门见山道:“赵叔,我爹的过去,他都已经告诉我了。他叫秦水根,为了贪结拜弟兄容定坤的一张中奖彩票,杀了容定坤。”

浴室里传出吃惊的抽气声。赵华安点了烟,轻叹一声,道:“知道了也好。这么多年了,你爹一直瞒着你们,我想他心里也不好受。”

“容家那个女孩没有死。”容嘉上哂笑,“她回来了。”

赵华安的手猛地一抖,片刻方缓缓哼笑起来。

“原来如此。她是谁?让我猜猜……你的那个家庭教师冯小姐,是不是?”

容嘉上低头点烟,道:“你就是那个赶车的汉子吧?世真对你有点印象。你骗她娘去见我爹,然后和我爹联手砍杀了他们母子。”

容太太满脸惊愕地推开了浴室的门,软绵绵地靠在门口,好似双腿已被抽了筋。

“果真是她。”赵华安怔怔,“你爹曾和我说过,第一次见她,浑身冒冷汗。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一个女人,却是被这冯小姐吓了一大跳。”

“长得像?”容嘉上问。

赵华安回忆着,摇头道:“天太黑了,你爹一打照面就把那女人砍死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

他说话的表情太过镇定,仿佛杀人不过切菜切瓜一般简单。容太太捂着嘴低呼了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赵华安怜悯地看了看容太太,继续说:“也许是一种直觉吧。刀口舔血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直觉,仇人带着杀气,而杀气,你会感觉得到。那种几乎察觉不到的风,却能吹动手臂是寒毛的感觉。”

容太太已跌坐在一张矮脚软凳上,扶着胸口大口喘气。容嘉上还算孝顺,给她倒了一杯茶。

赵华安深吸了一口烟,烦躁地皱紧了眉。容家灭门案他也有参与。冯世真已经找上了秦水根,那下一个必然就是他了。

“叔也在害怕?”容嘉上讥笑道,“我爹也一直很怕吧?所以我爹一时买不下闻春里,就不惜放火去烧。因为他怕闻春里被别人买了去,老楼里的真容定坤的尸体迟早会被发现。”

赵华安点头:“我其实是不赞成你爹放火的。觉得这会弄巧成拙。容定坤是你爹亲手杀的,我只帮他藏尸而已。他是你爹杀的第一个人,你爹心里一直膈应着,生了心病。”

容嘉上冷哼一声,“那我爹是带着病继续把其余容家人都给杀光了的?你是想说我爹兢兢业业很不容易么?”

容太太惊恐得简直要晕倒。丈夫杀人冒充他人不算,还杀了对方全家。一想到自己和这么一个禽兽同床共枕了快二十年,她甚至还背着他偷汉子,容太太就后怕得浑身冷汗入雨。

“淑君,你现在都知道了吧。”赵华安对容太太道,“比起容家的事,大哥他同孟家小姐勾搭,骗了金麒麟的事,都不值得一提了。可是嘉上,你要知道,若你爹不是这么心狠手辣,容家早就倒了。你现在能做个光鲜体面的大少爷,而不是哪家商行的小职员,或者哪个铺子里的学徒,全拜你爹这些‘无耻’所赐!”

容嘉上轻声反问:“沾满污血的袍子再华丽,也没人愿意披在身上吧。”

“那又如何?”赵华安道,“他是你亲爹,这是你就算割肉放血都改变不了的。你生来就背着你爹的这些罪。所以,与其忙着清算他,不如好生想想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容嘉上紧握着拳,手背的青筋一下下跳着。

“我爹的罪,有我兜着。赵叔的罪呢?赵叔,不知道那些叔伯们知道过去几年来咱们家‘折损’在运输途中的那些货,其实都是被你私下转卖了吗?”

容太太浑身一震,再度傻呆呆地望向赵华安。

赵华安抖着脸颊的肉,道:“嘉上,你这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话,产生了误会?”

容嘉上深深呼吸着,松开手,抚平了衣角的皱褶。

“我既然能和你出口对质,自然不会没有证据。我进公司后就发现,南边酉线和戊线的折损率有些不正常。爹倒是真的信任你,以为是局势不稳造成的。你以为我在查冯世真的身世,其实我早就在查你了。赵叔,账本和人证都已经在我手上了。你觉得爹和叔伯们看到了,会怎么说?”

赵华安眼角眉梢都在抽搐,道:“嘉上,你以为我是唯一一个这么做的人?”

“当然不是。”容嘉上笑眯眯道,“赵叔你这些年和郭五叔还有唐二伯争权夺利,很辛苦吧。”

“他们算个什么?”赵华安嗤笑,“嘉上,你年轻,压不住这些老人的。我倒是有个建议给你。”

“叔叔请说。”容嘉上十分恭敬。

“把这块生意转给我做。”赵华安道。

连容太太都瞠目结舌地盯住赵华安,道:“你说什么?你要贪了容家这么大一块生意?”

赵华安道:“嘉上压不住的。现在面上看着大家还相安无事,私下早已经按捺不住了。与其等着那些老东西们揭竿背叛,讲不定还会闹得见血,不如让给我,由我来管。赵家和容家合伙,我做事,你们只用每年坐拿红利就是。”

“呸!”容太太唾道,“明明是我们容家的生意,要白送给你,你想得美。赵华安,我真是瞎了眼。你和容定坤就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东西!”

赵华安到底对容太太有感情,被骂得狗血淋头了,还是耐心劝道:“淑君,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你看那些老弟兄面上对你客气,可各个都是血债缠身的人。他们要真狠下心来,也是能灭你们容家满门的。”

“秦家。”一直没出声的容嘉上更正,“咱们确切说来,是秦家。容家满门已经被灭了,只余世真一个。”

赵华安眼神忽然闪了一下。

容嘉上说:“赵叔的想法我也能理解。既然不在其位,就不享其利。其实你估计也早知道,我对容家暗处的产业,是深痛恶绝,一心想洗白或者剔除的。赵叔想要,我们可以谈谈转让股份。我也不图靠这事赚钱,只求一个平稳过度。”

赵华安本以为容嘉上今日上门捉奸,是兴师问罪要抓他把柄逼他作出一些妥协的,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轻易就答应了把黑道产业转手。这事实在太好,简直就是个完美的陷阱。赵华安明知道不妥,却又受不住诱惑,忍不住想往里面跳。

“嘉上你在做什么?”容太太怒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这样就把自家产业送人?”

“太太您最有出息了。”容嘉上淡淡回敬道,“昨日才死了庶子,今晚就能出来偷汉子。”

容太太好似被人一口气甩了十七八个耳光在脸上,恼羞惭愧地抬不起头,终于彻底闭上了嘴。横竖她只有芳林一个女儿,又不能继承家产,嫁妆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容嘉上愿意败家,那就随他去好了。

赵华安盯着容嘉上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这年轻人虽然说聪明狡黠,但是眉宇里一股正气是不掩饰的。或许他是真的想放手呢。一来自己本身不喜欢经营那一类生意,二来也知道自己确实压不住,不想费那个精力。自己是和容家最亲的元老,让给了自己,也可以多得一点照顾。

赵华安脑子里各种念头飞快旋转,问:“怎么转让?”

“就和赵叔说的一样。”容嘉上道,“容家释出股份,退出那几家公司的董事会,并且支持你当选新董事。毕竟我爹也出了一份心血,容家要保留两成股份。”

“十。”赵华安讨价。

“十五。”容嘉上还价,“不成就算了,我拿出去卖别家,只会赚更多。”

赵华安咬牙:“十五就十五!什么时候办手续。”

“明天就让我们俩的律师见面。”容嘉上道。

“好!”赵华安摁灭了眼,伸出手,“嘉上,你有魄力,虎父无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