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兴奋地搓了搓手,开始翻信。

两人早期的信,大多被村长拿给他们看了,余下的几封都是郭宛江用这般口气写的:

相别数日,如隔数秋。所赠折扇,日日随身,何时得其主人归?

日夜思念,无一刻停。何日复行云雨事?切切盼归。

陈孟友的回复含糊得多,基本是用不同的说辞来表达同一个中心思想:父亲在郭庄当老师,家中无人照料病重老母,自己要尽孝道,暂时不能回去,但是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

阿宝震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郭宛江和陈孟友才是恋人关系?”

难怪村长将这些信收起来。一旦它们曝光,不但推翻了郭宛江为爱杀人的说法,还证实了他家祖先搞|基。

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陈孟友的一封信说:玉如知道了你我的事情,怎么办?

郭宛江回复:她不是喜欢你吗?你哄哄她就好了。

陈孟友又说:她说她喜欢的是你,想与你在一起。

郭宛江连写三封信答复此事。

先怒斥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随后写信说,先不要激怒她,试探她的口风,是真心还是要戏耍他们;最后直接同意了这件事。

阿宝目瞪口呆:“所以,她是插足进来的?”

怪不得郭宛江要陈孟友监视邱玉如,原来她是勒索犯。

印玄读的一封信,第一次出现了第四个人——

陈孟友写信给郭宛江:邱玉如还要我与喜鱼成亲。

阿宝看的头昏脑胀:“邱玉如这是瞎搞事情啊!”给情敌包办婚姻来铲除情敌的做法也是666。

最后一封信是郭宛江告诉陈孟友,父亲过世,他要继承家业了。想必后来的他成了家主,自然不必关在家中,与陈孟友的往来也不再限于书信。

阿宝读后感只有一个:“如果邱敏真的是邱玉如的转世…郭宛江想杀她简直有理有据!比不靠谱的冥婚靠谱多了。”

村长要是早把所有的信拿出来,他可能已经被忽悠住了。

印玄问他:“接下来怎么做?”

阿宝受宠若惊:“祖师爷听我的?”

印玄道:“想法一致的时候,听你的。”

阿宝说:“那你把想法写个小抄给我。”

小抄就是:

夜探郭庄,问问郭宛江,你是不是以为邱敏是邱玉如的转世,所以恁死了她?

当然,以上是阿宝阅读后归纳的中心思想。

☆、第 18 章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正是干坏事不为人知的好时候。四个“没安好心”的外乡人结伴上山,准备干一票神不知鬼不觉的…

“哎哟!夜寒露重,几位不如进来吃碗夜宵呗?”郭庄老酒的招牌被棚角的灯泡照得闪闪发亮,与店家一口白牙相映成趣。

阿宝狐疑地问:“你什么时候改做夜宵了?”

店家愁眉苦脸地说:“自从您离开之后,小店生意就很不好做了。我老婆让我晚上也出来兜兜生意,说不定运气好,能碰上几个晚上去郭庄找死的傻瓜呢。”

傻瓜一号、二号、三号、四号站成一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店家自发地上了醉鸡等冷菜:“别管你们上哪儿,做什么,都得吃饱了肚子。有力气才好办事啊。来来来,我老婆昨天刚腌的醉鸡,鲜滑爽口,尝尝。”

阿宝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后,拉开凳子坐下。

四人坐成一个圈儿。店家在阿宝与商璐璐之间上菜,上完之后,又送了一瓶桃花酒。

阿宝开玩笑:“喝了这酒去郭庄,不会撞鬼吧?”

店家陪笑道:“喝酒见鬼是个噱头,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印玄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邱敏那天喝了多少?”

店家下意识地回复:“没多少,没陈家那个大少爷喝得多…哎呀!”呼一巴掌让自己闭嘴也晚了。他干站了会儿,苦笑着乞求道:“行行好,千万别说是我讲的。不然我在这地儿就活不下去了。”

阿宝简直想给祖师爷点一连串的“6666”!

他说:“保密也可以。但你要一五一十地说清楚,邱敏和陈杰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又做了些什么?”

说一句是透露,说两句也是透露。

店家也是豁出去了,干脆扯了把凳子在他们旁边坐下:“就是三月十一号晚上,我记得很清楚。我跟老婆吵了一架,没处可去,干脆就来这里摆摊子。没想到,晚上竟真的接了一笔生意。你们猜,来的是谁?”

阿宝说:“邱敏、陈杰以外的人才叫猜。”

“你猜对了!”店家鼓掌说,“就是他们。”

阿宝:“…”

“邱敏走得累了,要在这里歇脚,陈家少爷就要了一桌全醉宴。对了,你们要不要也来上一桌,我再送你们三瓶桃花酒,一人一瓶,还能打包带走。等等…冷静,别掀桌,我继续说就是了。”

店家干笑一声,继续道:“陈家少爷原本有些不高兴,直到我送了酒,他突然兴致高昂起来,还劝邱敏喝了几杯。他们吃完之后,就去郭庄了。”

阿宝说:“郭庄出过那么多事,你就没有劝他们不要去吗?”

店家说:“我刚提了一句,差点被陈少爷甩了个耳光,还敢说什么?只能目送他们远去,默默地在心里送上祝福。”

阿宝道:“所以,你知道邱敏是去了郭庄才死的。那我上次来问,你怎么不说?”邱敏与郭宛江举行冥婚时,店就大摇大摆地开着,不可能不知情。

店家大呼冤枉:“我哪儿知道邱敏怎么死的?有的说得了怪病,有的说摔了一跤,磕破脑袋,还有的说筹不到学费想不开…我哪知道和郭庄有关系啊。没准信儿的事我可不敢乱说。再说,那陈家少爷不活得好好的吗?”见阿宝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只好补上一句,“事关陈家少爷,村长递了话儿…我还得在村里讨生活不是?”

四人轮番上阵逼问,榨得店家连胆汁都吐得干涸了,才放过他。

走时,阿宝拎上了那瓶酒。

商璐璐对上次醉酒心有余悸,劝他喝酒容易误事。

阿宝说:“就是容易误事,我才带上的。”

几天内,郭庄进进出出不知几次,几人熟门熟路,都跟回自己后院似的,推门关门那叫一个利索。然后径自去了桃花林。

桃花林里的桃花竞相开放,明艳似火,丝毫不见那日掉了一地花瓣后,几近“秃头”之相。

阿宝在林子里走来走去,都没摸出门道,想出一个馊主意:“我建议放火。”

连静峰反对:“容易引起森林火灾。”

阿宝说:“下个结界就好了。”

四人投票,两票对两票——和阿宝一起投赞成票的竟然是连掌门。

连静峰解释道:“你的解决办法很有道理。”

那欣慰欣赏的表情,仿若一张生动的招生广告。

阿宝看向两位反对党。

商璐璐说:“花开得这么美,烧了太可惜。”

阿宝:“…”他们四人里,最怜香惜玉的竟然是个女人。

印玄说:“不必如此麻烦。”手中突然多了一个罗盘,指针滴溜溜地一转。他长臂一指,那片桃花树便自动地倒向两边,露出一条光溜溜的土路。

路的尽头,几棵桃树正从两面向中间集结,再挡去路。

印玄五指微张,吸住一把泥土,凝出一把土剑,对阿宝说:“煞气。”

两人心意相通,不必多言。

阿宝立即伸出右手,在土剑上轻轻抚过,松软的土质刹时坚硬如水泥。

印玄体剑开路,剑气所到之处,花飞树裂。

行至尽头,剑尖结出一个小火人,身形轮廓与他相仿。

阿宝正想看个真切,那剑已然飞出去,插|入一到无形的墙。小火人跳起,在半空中结印,少顷,便成了一个巨大的“破”字。

结界炸开,露出一棵顶天立地般的巨型桃树。

商璐璐惊呼:“是它!”醉酒被掳那日恍恍惚惚看到的这棵树,果然不是自己的臆想!

连静峰站在她身后,凝神戒备。

结界破裂时产生的冲击,将小火人弹得灰飞烟灭。

阿宝惋叹。

印玄侧头看他。

阿宝说:“还以为有机会把你捧在掌心,揣在兜里…”

印玄说:“这个法术不难。”

阿宝:“…”让他改掉多嘴这个习惯,很难!

巨型桃树的枝叶遮蔽半壁天空,越靠近看,越大得吓人。

阿宝感到一种不舒服的气息从树上传来,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印玄原本走在他后面,不到五厘米的距离,此时立刻守住脚:“怎么了?”

阿宝说:“这棵树…好像想压制我。”

印玄沉吟。想要压制阿宝,说明树本身已经长出了灵识?莫非那日遇到的妖就是桃树妖?但是…那个妖给他的感觉与这棵树又非全然一样。

忽地,连静峰拔剑出鞘,出手如电地斩断了一根想要接近商璐璐的桃枝。

与此同时,商璐璐脚下的地面一软,人陷入半截,连静峰伸手去抓,额头就被树枝抽了一下。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阿宝与印玄欲出手相救,巨树上的桃花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那花瓣如星辰、如火花、如萤火虫,竟是亮着的。

一片片,美如幻境。

阿宝满脑子想着这东西落在脸上会不会长包,正要挥手扫开,眼角瞥到印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在发呆。

“???”

阿宝扯了他一下:“祖师爷?”

印玄侧头看他,目光温柔如水:“如此一生,倒也值得。”

阿宝:“…”

是中了幻术吗?

阿宝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一手揽过印玄,将人挡在后面,一手设下结界,包住两人。桃花瓣落在结界外,很快没入地中,消失不见了。

另一边,连静峰单手拄剑,脑袋低垂,静立在漫天的花瓣雨中,不知是睡是醒。

其他三人里,唯有商璐璐与阿宝一样左顾右盼。

只是,她身不由己地站在阿宝的对面,喉咙被一个月白长袍,石青马褂的男子扣住。那男子偏着头,看她时目光缱绻,如情人呢喃;向阿宝望来时,神情转换,满眼的恶意比那桃花瓣儿更扎眼。

阿宝情不自禁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郭宛江?”

☆、第 19 章

若有外人在,将眼前这一幕记录下来,必是很唯美的场景了。

与天比高的巨树长满了亮晶晶的粉色桃花,花瓣如雨,翩然而下,落在发梢,落在肩头,落在脚面。

如果现场只有两个人,别管一男一女,还是一男一男,一女一女,都是极浪漫的场面。

偏生,这里能点出五个脑袋来。

阿宝收起一瞬间产生的乱七八糟想法,平静地抬起双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冷静点,有事好好说。大家说得都是同一种语言,有啥不好沟通的呢?就算不是同一种语言,我也可以百度。哦,百度里有个文言文选项,你了解一下…”

郭宛江歪着头,嘴角也歪着,流露出浑然天成的邪气:“我乃此间主人,你应识我,还不离去?”

阿宝说:“那你先把我的朋友放了。”

郭宛江说:“她将作郭家主母,自当留下。”

阿宝眨眨眼睛,挖挖耳洞,生怕自己被桃花迷了眼睛,听错了:“郭家主母是什么意思?”

郭宛江扣着商璐璐的拇指微翘,在她的下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柔声道:“吾妻。”

商璐璐听不下去了:“你胡说八道什么?”目光左右摇晃了一下,又回到阿宝身上。

郭宛江面上笑容倏然不见,用令人头皮发麻的调调,轻声轻起地说:“喜鱼,你从前从不这样与我说话。”顿了顿,又笑起来,“也好。你同我说话,好过同其他男人亲近。只要你肯留下来,日日要骂,我也依你。如何?”

那情意绵绵的语气,莫说百炼钢成绕指柔,就是坚硬的钻石也要为之融化了。

可惜,商璐璐既不是百炼钢,也不是钻石,就是一根筋。她说:“我不是喜鱼,你认错人了。”

郭宛江说:“我既认你,便不会认错。可你总是为了其他男人来伤我的心!”

他猛然一转身,地上的花瓣密集如黄蜂,朝着不知何时起身偷摸到后面的连静峰扑去。顷刻间,连静峰的身影就被淹没在亮闪闪的桃花中,连衣角也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郭宛江背后,阿宝双指夹着定身符,如猎豹般出现。

眼见两人距离不到一尺,郭宛江仿佛毫无所觉,依旧对着连静峰的方向。偏巧,一根桃枝不偏不倚地垂落下来,恰恰落在两人之间,挡在阿宝面前。

阿宝一顿,郭宛江适时回头——桃花的光落在他的瞳孔里,却照不出一丝的光亮。那黑暗,是百年万日的积累,陷得比深渊更深。

阿宝脑袋蓦地一热,如一团火在脑海燃烧,将脑海席卷成火海,那灼热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发梢都跟着抽搐起来。

眼前的桃花瓣变作密密麻麻的繁星,在眼前忽明忽灭,视线里的一切都模糊了…

身体骤然遭受的伤害激发了被压抑的本能。

煞气以百倍的速度在体内凝聚。

阿宝缓缓地吐了口气,四周的花瓣瞬间黑化,化作灰烬。

刚刚还面露得意的郭宛江惊恐地看着阿宝闪现在身前,轻而易举地掰开扣住商璐璐的那只手,然后掐住了自己的咽喉。

阿宝冷冷地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没有人教过你吗?”

巨大的桃树用力地摇摆起来。满树的桃花突然凋零,那树枝上渐渐结出桃子…

郭宛江脸色惨白,透出病态的苍青,嘴唇发干,双目凸起…短短几秒钟,竟出现尸化的征兆。

就在这个时候——

地府通道毫无预警地打开,剧烈的阴风刮起,地皮被掀起数寸!

翻飞的黄土扬起厚厚的尘雾,笼罩全场。

阿宝只觉手头一松,身体被搂住,身前是透明的结界,耳畔响起印玄低沉的嗓音:“是我。”

阿宝:“…”当然知道是你。没看到我压根没挣扎吗?

飞扬的尘土缓缓平息下来。

一地的桃花瓣铺成光毯,从下至上,将人照得透亮——

连静峰与商璐璐背靠背站在不远处;

他们的身后,四喜笑得一脸谄媚:“大人,好久不见!这是想死我了!”

阿宝皮笑肉不笑地说:“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三天。”

四喜感慨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到嘴的鸭子飞了,阿宝气得不想理他。

他绕着桃树走了一圈,摸摸这里,碰碰那里,想找出郭宛江躲避的机关。

四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陪笑道:“大人,您在找什么?”

阿宝没好气地说:“找被你放跑的鬼东西!你来干嘛?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忽然狐疑地转头,审视他的表情,“你该不是故意放走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