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艘渔船改造的游船,它的速度惊人,比阿宝他们租的游艇还快了一倍。

冷风夹着海水,刮得很紧。面上巨痛,睁不开眼,要不是阿宝体质特殊,此时大概已经毁容了。他眯着眼睛找印玄,却见对方正扑过来…

阿宝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好似电视剧放到要紧关头,突然插播了一则广告。

前一秒还是印玄在严密的海风中扑向自己,后一秒,他就跌进了腥咸的海水里,穿着救生衣上下扑腾。

此时此刻,海面风平浪静,哪有什么大家伙。不止没有渔民口中的“大家伙”,连租来的游艇和渔民的游船也不见了。

一条竹筏缓慢而优雅地靠近,筏上一人背对他坐着,长发绾起,长裙飘飘,只是背影,就美好得仿佛画中人。

但阿宝不敢抱有幻想。

自己明显掉入了陷阱,被迫与祖师爷、臧海灵分开。这时候出现的人,十有八九是幕后黑手。

美人突然回眸,果然明媚脱俗。

只是这张脸…

阿宝抹了把脸:“萧弥月…前辈?”

萧弥月微笑着转身,竹筏更近了,到阿宝面前才停下。

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炉子,点燃之后,又拿出一个小铜壶放在炉子上,开始烧水,途中时不时加茶叶与跳了进去,不消片刻,就露出浓郁的茶香来。

“上来喝茶吧。”她向他提出邀请。

阿宝上竹筏的时候,心里有强烈的排斥感。但是他告诉自己,必须忍辱负重,弄清楚对方的目的,然后毫发无伤地回去告诉祖师爷,并且,求亲亲求抱抱求安慰。

水烧开了,她给他沏了一碗茶,客气地问:“味道如何?”

阿宝将碗在嘴边碰了碰,煞有其事地点头:“不比‘半点点’差。”

萧弥月说:“你喜欢喝奶,我再加一些。”竟真的拿出一罐牛奶,倒进了阿宝的碗里。

阿宝半点都不想知道这碗茶是什么味道。

她问:“玄儿好吗?”

阿宝说:“在我身边的每一天,祖师爷都很开心。”

“你叫他祖师爷,那你该叫我什么?”萧弥月望着他,露出期待。

阿宝不想让她占这个便宜:“其实,我平时都叫他…老公。”

萧弥月微笑:“你可以叫我婆婆。”

阿宝装傻:“阿婆?”

萧弥月脸色有一瞬间的阴郁。真的只是一瞬间,快得阿宝都怀疑自己眼睛眨太快,产生了错觉。

阿宝干咳一声说:“阿婆特意设下这么大的结界请我来,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他泡在海里没多久,就想明白眼前的状况是怎么发生的了。

那艘游船的渔民是萧弥月安排的人,什么邀请上船,水中怪物…都是有预谋的。目的是让他们乖乖地待在穿上,任由渔民驶向萧弥月早就准备好的海上结界中。

阿宝是尸帅,对结界免疫,所以当其他人都陷入结界中时,他掉了出来。

开始以为是意外,但看萧弥月的态度,也许是有心。

萧弥月说:“这些年,我没有一天忘记玄儿。在我心中,他就像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们患难与共,同甘共苦,不是母子胜似母子,就算发生了不愉快,我也无法真正放下他。”

这话说得怪肉麻的。

阿宝表面友好地笑笑,不予置评。

萧弥月说:“我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对我存有心结,我又何尝不是。我们都是那件事的受害者。”

阿宝:“…”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就都是受害者了?

“有些话,我当年没有对玄儿说过,是不希望他背负太多。但人呀,一上了年纪,想法就会改变。原本靠着自尊就能硬撑下去的秘密,突然变得一钱不值。”她微微叹了口气,侧头看着海面,“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萧弥月吗?”

阿宝暗道:这还有为什么?当然是父母长辈取的,难不成是作者取的?

萧弥月说:“是我自己取的。”

阿宝:“…萧弥月是笔名?”

萧弥月说:“我原本叫萧诗霓。庆祝我弥月之喜的那天,仇家血洗了我全家三十六口,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从那一天起,萧诗霓就死了,活下来的,是满腔仇恨的萧弥月。”

阿宝满肚子怀疑,暗道: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就算没有被杀,也无法独自生存,怎么能成为“唯一活下来的人”?而且,改名的真正原因其实是不想叫“笑死你”吧?

萧弥月并不知道阿宝的心理活动,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被自己打动,再接再厉道:“仇恨迷人心智,我也不例外。日积月累,我的戾气越来越重,变成了煞气。”

阿宝对“煞气”两个字十分敏感,顿时竖起耳朵。

☆、第56章 第 30

萧弥月见他有兴致, 故意讲得详细:“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欢喜只占其一。便是有了爱, 也会因爱生忧, 因爱生怖。所以, 人本就是不快乐的时候比快乐的时候多。”

阿宝想:谬论!人有七情不等于七情都要平均分配。心胸宽广的人,少惊少思少忧, 即使有怒有悲有恐, 也能及时开解, 积极处理负面情绪。怎么就不快乐比快乐多了?

萧弥月不知自己说一句, 对方心里就会反驳一长串, 见他沉默不语,以为说到了心坎里:“可想而知,当我被煞气侵蚀,整日沉浸在悲伤痛苦之中, 仿佛疯魔了一般。后来的事情我无法推卸责任,却绝非本心。我若真是不择手段、杀人如麻的人,玄儿也不会是今日的玄儿了。”

阿宝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岳不群这样的伪君子不一样教出了令狐冲这样放荡不羁的小说主角?俗话说, 缺什么想什么。就是知道自己内心邪恶,为了掩饰,才更要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

萧弥月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朝着阿宝胸前顿了顿。

阿宝十分警觉。

幸好他觉得一个男人挂着一颗珠子太奇怪,一直将清一色放在衣服里面。大概遇到鬼王后, 翻起了旧时不好的回忆, 此后的清一色安分许多, 很少出来说话。

那一眼好似错觉,萧弥月神情自然地继续道:“如今想来,我对长生丹的执着其实是为了报仇。”

长生丹的作用不是长寿吗?

阿宝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想熬死仇人吗?”

萧弥月说:“仇人千方百计想杀你,你却过得越来越好,难道不是对仇人最大的报复?”

阿宝说:“这和长生丹有什么关系?”

她手指微微攥紧,一脸恨意难消的样子:“当年,那仇人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家有长生副丹,才痛下杀手。可怜我们一家三十六口…”

阿宝:“…”这段理由牵强,演得也略用力了。

萧弥月自觉铺垫得差不多,言归正传:“我知道玄儿一时三刻不能原谅我,没关系,我这一次本就是为了帮助你们。”

阿宝说:“那你说的条件…”

萧弥月叹气:“记在心里的账,又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一件事就真正勾销?我这么说,也是希望玄儿能心无芥蒂地接受我的帮助。”

阿宝说:“你打算怎么帮助?”

萧弥月说:“我与旗离也算故人。到时候,由我将他引出来,你、我、玄儿,加上鏖乘,四人合力,必能让他命丧当场!”

她说着说着,煞气就像香水一样,轻轻地飘散开来。

阿宝与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总算见到所谓的煞气。只是形式大于本身,不知是否为了印证自己被煞气操控,故意设计的。

阿宝说:“旗离是瑞兽麒麟,你有多大把握?”

萧弥月苦笑道:“三成吧。就算鏖乘与他打个旗鼓相当,我们想要彻底杀死他却是不易。他性格狭隘、记仇,若是一击不中,未来必成后患。”

叨叨半天就是为了个三成?

阿宝握着茶碗的手有些沉重。但仔细一想,萧弥月不出手,鏖乘不知道在哪儿折纸呢,胜算连一成都没有,如今已经是大大的进步了。

萧弥月说:“你们若是信我,我就布置一个阵法,用来困住他,不叫他逃脱。”

阿宝顿时警惕道:“阵法我们来布置。”

萧弥月竟不反对:“也好。”

阿宝心里不太踏实。

萧弥月说:“既然是盟友,自当守望相助。我与鏖乘之间的事,还请你们不要插手。”

阿宝暗道一声来了。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这句话有说服力。四喜肯定了萧弥月不是望月,而鏖乘是望月的旧情人,若是让他知道这件事,萧弥月的下场可想而知。

阿宝心中有数,就有了底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萧弥月说:“旗离生性多疑,引他出来,需费工夫。玄儿没有忘记门中的练习方式,我们就借此联系。放心,我也希望早日解决这件事。”

阿宝听出她的真诚,一时找不出破绽,只好点了点头。

萧弥月突然看了看东边,露出揶揄的笑容:“我认识玄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着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你莫要辜负了他,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阿宝说:“我们不是互相喜欢的关系。”

萧弥月愣了下。刚才还说着饶不了你,真正到了这时候,她又不知道如何反应。

阿宝本意不是为难她,很快接下去:“是互相深爱的关系。”

萧弥月轻声一笑,随手一挥,阿宝从竹筏上跌了下去,落在游船上。对一直坐在游船上的众人来说,仿佛从天而降,姿势却不太雅观——两脚劈开,屁股着地,脸上犹带着惊疑。

只是,他的姿势没有摆多久,就被一把拽起,捉住了下巴。

阿宝惊慌又镇定。既担心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点少儿不宜的事情,又有种“终于来了”的期待感。

谁家少年不怀春?有了相知相爱的恋人,总会脑部一些浪漫刺激的场景。尽管情况与想象不符,但观众到位,也可勉强接受。

印玄凑近看了看他的瞳孔:“没事就好。”

阿宝:“…”心里有首歌,唱了不知道多少遍,却还想唱一唱:早知道是这样,如梦一场…

从年轻男女的角度来说,这艘游船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一起玩儿的青年突然从船上消失,又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水里仿佛藏着水怪。

高强度的精神刺激使身体倍感疲倦。

阿宝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也就没有追问。

渔民将船开回游艇的旁边,两边人就挥手道别,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那群年轻人显然没有精力再去追求神奇事件背后的原因。

渔船驶离后,恢复平静的海面上突然一阵扭曲,过后,一条竹筏突兀地出现。

海面荡起微漪,却很快平复,仿佛这条竹筏本来就在这里。

竹筏上的萧弥月一口饮尽碗中最后一口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等对方接起来后,轻笑道:“我从鏖乘的口中听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你一定很想知道…与天庭有关。见面的地方…嗯,就选在郭庄吧。正好,你我的结婚纪念日就快到了。”

回到游艇上,阿宝又被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那细致而负责的态度,值得许多五星级酒店学习。

印玄说:“你见过她了?”

阿宝说:“还看着她喝了一碗加了各种调料的茶。”

“她的确有这种习惯。”印玄皱了皱眉,“你喝了吗?”

“当然没有。绝不接受敌人的贿赂,一滴水也不可以。这种骨气我还是有的。”阿宝又圆又大的眼睛灵动地转了转,笑眯眯地盯着他,“我想喝的话,有祖师爷给我煮。”

印玄说:“我不会。”眼神十分真诚,绝不是客气与谦虚。

阿宝找了个台阶下:“满大街都是奶茶店,怎么好让祖师爷动手呢。”

旁听的臧海灵终于找到说法的间隙,询问他们是否返航。

现在是下午四点十分,再过会儿,就能看到海上夕阳的美景。

阿宝虽然很有兴趣,却怕萧弥月在附近,生出事端,还是决定回去再说。

回去的路上,阿宝将两人的交谈一五一十地说了,连内心的吐槽也没有放过。

只听对话,没看到真人,臧海灵不好做判断,只能问阿宝相信几分。

阿宝十分为难:“选零分还是一分,是个问题。”

臧海灵很意外:“这是个陷阱?”

阿宝说:“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个陷阱,但能确定她说的不全是真话。上一个成功骗过我眼睛的人叫惑苍,职业大镜仙。以他为镜,可以清醒。自他之后,我对演技就有了新的标准。”

一个没事找茬的旗离;

一个不知所踪的鏖乘;

一个满口谎言的萧弥月;

一个忽隐忽现的四喜…

眼前局势可以说是非常恶劣了。

阿宝坐在甲板上,看着天空云卷云舒,色彩变幻,突然参悟。

他对印玄说:“我想学鬼神宗最厉害的法术!”

印玄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平静地问:“是暂时的想法吗?”

阿宝摇头:“我以前担心自己煞气吸收太多,会移了心智,想多为自己留点弱点,但是我现在想通了。就算我吸收再多的煞气,也不可能变成萧弥月这样的人。因为——”

他微微一顿,伸手捧住印玄的脸。

以他们俩的关系来说,这个动作已是阿宝少见的大胆。可他刚刚顿悟,内心一片火热,加上萧弥月一口一个“玄儿”,激起他的斗志——连萧弥月都能叫得这么亲热,自己身为正牌男友,有什么可顾忌的?

他说:“我永远不舍得让阿玄伤心。”

啊!

阿玄!

他真的说出来了。

印玄握住他的手腕,在内侧轻轻地亲了一下:“嗯。”

☆、第57章 第 31 章

这一刻, 祖师爷情圣附体。

看过祖师爷很多面的阿宝仍然被最新更新的一面吓了一跳, 之余, 又悄悄窃喜。自己果然是家庭经营的高手, 不动声色间,将恋人调|教得如此可口、可人、可心。

“我也永远不会让你伤心。”祖师爷追加了情话。

阿宝心动又感动, 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阿玄。”

横亘的年龄差距、辈分差距在悄无声息地拉近、追平…

“所以,你大可放心。”印玄的手抚过阿宝的脑袋,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郑重、虔诚。

阿宝陶醉地回味着难得的情话。结合上文下文,联系前因后果,忽而不对。他眨着眼睛, 谨慎地问:“让我放心什么?”

印玄说:“若有那一天,我会亲手清理门户。”

阿宝:“…”

这感觉就像,收到了一个捧着爱心的粉红小熊, 童心刚起, 就被告知这熊里面装着颗定时炸|弹。

纠结的滋味啊。

阿宝仰头,一脸历经情海沧桑后的得道升天状。

印玄本意是指, 从他们在一起的那刻起,他便是自己的责任。无论阿宝做什么、变成什么样, 都有自己收拾残局。只是话说得太冷硬,失了原味。

他手指抚上阿宝的后颈, 温情脉脉地补救:“然后,我会为你报仇。”

阿宝:“…”

这个故事以相知相爱为开头, 经过相爱相杀, 最后自杀殉情。真是比梁祝还凄美, 罗朱还坎坷。

他们回到岸上,夜幕将临。

臧海灵提议吃海鲜,三人就去了海边的大排档。三元中午不方便出来,错过了大餐,此时一定补上。中午未吃够的,晚上也不吝再添。

梭子蟹、皮皮虾、杂螺、大黄鱼…摆了满满一桌。

四喜闻香而来,身后跟着久违的曹煜和阎王。

一桌菜七张嘴吃,本是够的,偏偏臧海灵和阎王都觉得少,又拼了张桌子,点了个双份,分量多得其他客人频频瞩目,像亲眼见证六个大胃王的诞生。